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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0 10:2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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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年旺,学习雷锋好榜样(续) (2007-02-02 12:03:26)
分类:岁月故人
我曾经在我的一篇文章中写道:
“有一时,他的读书显示了良好的苗头,当过班干部,评过三好学生……”
这个“他”就是指苏年旺,他上学以前叫苏二毛,叫他苏腻毛也未尝不可,因为在我们老家,“二”总是读成“腻”。多年后我才发现,苏年旺也许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材料,他起初的表现大概是受了我家读书风气的影响。打个比方说,他是不小心入了芝兰之室,沾上了不少的香气。
不是我吹牛,我家是上下塘队唯一的书香之家。单是藏书,我家阁楼上就有七十多本小人书,放满了整整两个樟木箱,还有繁体版的四大名著,还有父亲解放前用过的中小学课本,外加不少抗美援朝的小说如《剑》《激战无名川》什么的。远近有些要求上进的人都知道我家藏书甚丰,要接触,想占有,尤其是对于我家那两木箱小人书,简直可以用“垂涎三尺”来形容某些人的表现。比如,黄泥岗的表兄表弟表姐表妹们,每年正月都要来给他们的姑姑也就是我的母亲拜年,但总有几个没安好心,装出惜时如金的样子,一到我家就如饥似渴地要上阁楼读书,可每次走的时候都要悄悄地窃走几本。这样,加上兄弟的破坏和自然的磨损,没几年,两箱小人书变成了一箱,一箱变成了半箱。
好在苏年旺是我的朋友,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早逢春”,那些失踪的小人书,我们早已不知翻过多少遍,并能整段整段地背下来。如一地主向小学生散布读书无用论的顺口溜:“读书苦,读书忙,读书有个啥用场?读书苦,读书忙,吃吃喝喝喜洋洋。”真是琅琅上口,节奏分明,我们背得滚瓜烂熟,还觉得这老地主说的挺有道理。再如,《渡江侦察记》中一匪兵连长在黑夜里骂手下的几个兵:“真扯蛋!叫你们陆军巡逻,在这里照手电,要是让中国人民解放军发现,大炮一轰,连老子都要下江喂鱼!”我与苏年旺经常用这段台词来互骂对方;又如,《洪湖赤卫队中》韩英在狱中的唱词,不仅背,而且在上学路上放声高唱:“娘说过那二十六年前,大雪纷飞北风寒,彭霸天,丧天良……”你想想,有了这些社会主义的“名著”打底,苏年旺的学习能差到哪里去?记得作文刚起步的时候,他就会用“晴空万里”“一望无际”“浓眉大眼”“茁壮成长”等形容词,他的作文几乎篇篇被张贴在教室后面的墙壁上作示范,这让他出尽了出风头。不过只有我知道,他完全得益于我家的小人书。但这小子就是这样,从来饮水就不思源,在这方面从没对我表示过哪怕是口头上的感谢,更别说其他物质酬劳了。
二年级上学期,他还参加了学校的演讲比赛。苏年旺有二怕,一怕人二怕蛇,所以当他面对大众的时候一向像只缩头乌龟。前面的一个一个结束了,很快就轮到他了。当他从座位上起身时,我明显看出他有点发抖,双腿似乎不听使唤,那样子像是用假肢走上了演讲台。他愣了一小会,便开始了他的大声背诵,当他背到“过去地主算盘响,收租逼债来抢粮”一节的时候,终因无法忍受的害怕而哭出声来,泪水像小河一样在脸上哗哗地流淌。由三个语文老师组成的评委,一致认为这是苏年旺因痛恨旧社会而流下的激动的泪水,于是第一名顺理成章地给了这个外强中干的苏年旺。
演讲会末了,潘校长的总结性发言响遍了操场,旁边半山腰上砍柴的农妇停下了手中的斫柴刀,凝神谛听这空谷之音:
“苏年旺同学,这么小的年龄,就对旧社会有这么深的仇恨,可见,苏年旺同学的阶级觉悟,是多么的高啊!可见,苏年旺同学对阶级兄弟的感情,是多么的深啊!同学们,我们一定要学习苏年旺同学这种爱憎分明的阶级立场!……”
受到校长表扬的苏年旺,在学校的人气迅速攀升,以致人人都知道学校出了个有思想有感情的演说家苏年旺同学。
在本学期,他还因为在放学路上赶走了几头吃庄稼的猪牛而受到学校表扬,同时被表扬的还有我的弟弟温小冬(在我的另一篇作品里因遗漏了这一细节而受到弟弟的口诛笔伐,故特意在此补上——作者)。负责黑板报的曾垂安老师这样写道:“苏年旺,学习雷锋好榜样;温小冬,学习雷锋见行动……”下学期,他因表现突出而被班主任廖泽民任命为第四组组长。后来证明,这段时间是苏年旺学习生涯的黄金时期。
三年级,松发婆佬因听信风水先生说的,她外孙当年是大利南北不利东西,因而转学北边方向的河背小学。但事与愿违,随着我俩的分道扬镳,他的学习成绩与人品表现急转直下。真正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有人说是由于他远离我家书香,与街上一群二流子混在了一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说的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又有人说他本来就不是块读书的料,查他祖宗三代,全是白丁,远在罗田的他父母家里,虽然兄弟姐妹加起来有五六个,但用农村的一句俗话来说,是一篓无用的黄鳝鱼鳅,没有一条是能咬人的竹叶青蛇。比较而言,他苏年旺的学历当时在他家中还是最高的呢!他的外公外婆和他们的养女,就是那个苏年旺一连三天想和她困觉的苏金秀,就更是十足的文盲了。另外,还有人说因为河背小学的老师不行,特别是下面我要提到的那个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姜海潭,在苏年旺眼里,凶神恶煞简直就是法西斯一个。我看呢,上面三点原因都有,但还有一点往往容易被人忽视,那就是,松发婆佬请过房瞎子给她的外孙算了一命,这大约给了苏年旺的进取心以致命的一击。
按家乡的风俗,每个男丁,早则出生不久,迟则少年时期,总要请算命先生给算一算,看看他这辈子的职业,他的父兄,他的运气,他的婚姻,他的寿命,每年有什么好事和坏事,甚至看看临终前有几个子女给你送行,等等,这些内容,都由过房瞎子口授,他的助手廖上水同志用毛笔写在毛边纸裁成的小本本上,交给主人带回家珍藏起来。乡人把这种文化活动叫做查流年,把这个小本本叫流年簿。
就在二年级行将结束的时候,苏年旺的外婆给她这个外孙完成了姗姗来迟的算命。算命瞎子范过房全公社闻名,他成功地推算出王福权三年后的牢狱之灾,算出从赣州慕名而来的知识分子王宣东三年前破过一笔小财,算出温步生及他母亲的寿命。他的算命术之神奇灵验,引来许多共产党员兼现任干部或退休干部登门求算,县委副书记县长邓长寿就曾专程从县城赶来一算,满意而回。这瞎子来者不拒,童叟无欺,有求必应,只要给钱。苏年旺的外婆倾全年积蓄,花五元巨资,恭恭敬敬请回了外孙苏年旺的流年簿。别看她一字不识,图画却看得懂。她翻开一看,只见一棵大树下画着一少年枕把锄头呼呼大睡。松发婆佬立时明白了,她这外孙将来就是种田的命。这倒没什么,让她忧虑的是,种田加上“懒惰”二字,这外孙就不可救药了,哪个作田人不勤苦劳作能有饭食?苏松发则从没想过世上除种田之外还能有其他什么职业,所以当老太婆张着阔嘴呲着黄牙向他通报外孙这一情况后,他一点也不感到意外,预言家似的发了话:
“我早说过,读书有什么用?地里种不出粮食来,书读得再多也照样饿死。腻毛这个蛇进屁眼都懒拽的东西,实在是让我担心。”
队里很快传开了,苏年旺将来是个在树荫底下枕着锄把打着呼噜的家伙,他自己也知道了,于是,读书无用的思想,从当年小人书中老地主的嘴里传到了苏年旺的身上。自此,逃学对他来说成了家常便饭,迟到早退更是小菜一碟。课本不到半个学期就已无影无踪,有人在造鞭炮的步生嫂家的纸堆里发现了几张课本残页,上有苏年旺亲笔留下的拙劣的春宫画。
最要命的是他碰上了一个农夫姜海潭,做了他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从此苏年旺的学生生活暗无天日。说姜海潭是个农夫我可没有贬低他,因为他的正当职业就是种田,教学只是他的业余,我们农村称这种人为民办老师。据苏年旺考证,姜海潭的最高学历也只不过小学四年级。
“再过一年,我也要读四年级啦!”苏年旺说。
苏年旺还诽谤说,课本上有许多字,连姜海潭也不认识。
“哼,还有脸当老师!什么老师!我当他的老师差不多!” 苏年旺轻蔑地说。
苏年旺对姜海潭颇有看法是有道理的,这个变态的农夫穷凶极恶,打和骂是他管理学生的唯二手段。苏年旺作为班上坏的典型,在姜海潭手中受尽了折磨:辱骂,踢打,示众,罚站,饿饭,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尤其是这打,踢当门,批嘴巴,揪头发,吃凿栗,整得苏年旺身上经常是伤痕累累,他有时说,当年的江姐被国民党反动派拷打也不过如此。但这一切并没有让苏年旺改邪归正。真可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苏年旺开始到处说姜海潭的坏话了,甚至传播一些淫秽消息。有一天,他信誓旦旦地说,头天傍晚他亲眼看见姜海潭躲在厕所里哎哟哎哟地手淫;又一天,他言之凿凿地说,这流氓与学校那个大胸脯厨娘宋春莲躲在一片豆田里干那事。
在一次放学的路上,他打了个谜语让几个同伴猜:
“墙上打枚钉,钉上挂口袋,袋里一只蛋,滚来滚去滚不烂。这是什么?”
严忠仁接口说:“我只听过‘袋里两只蛋’,没听过‘一只蛋’。我知道,如果是‘两只蛋’,就是指男人裤裆里吊着的那东西,这‘一只蛋’我就不知道了。”
其他人七嘴八舌都没猜出来。苏年旺等关子卖得差不多了,便一字一句地宣布:
“是姜海潭的卵子!”
廖长水不信,反问:“你怎么知道姜老师屌裆里只有一只蛋呢?”
“他没仔嘛,一只蛋当然生不出仔啦!”苏年旺的回答让几个同学相当佩服,他竟然还懂得生理卫生!
这话让几个同伙将信将疑,以致后来他们一见姜海潭,就禁不住用异样的眼光上下扫瞄,似乎想透视这男人裆中的真实。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多久,这谜语传到了姜海潭的耳朵里。一天课间休息,他把苏年旺单独叫到他的办公室里,关上门。不一会,门外几个听见里面嚷道:
“你这个少教训的狗东西,烂畚箕砍你咯烂席卷你咯!你怎么知道我屌裆里只有一只蛋?”
沉默两三秒钟后,外面听到里面传来啪啪的嘴巴声和空空的凿栗声。不一会,苏年旺捂着嘴脸摸着脑袋出来了,表情无比痛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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