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次,還必須考察捲餉之謠的來由。儘管丘逢甲挾餉10萬兩以去為不可能之事,那麼,關於"數月之間,逢甲領去官餉銀十餘萬兩"的謠傳真是憑空而來嗎?據丘琮《怙懷錄》說:"挾餉之謠,實由叛將呂某為倭捏倡也。"(注:轉引徐博東、黃志平《丘逢甲傳》修訂版,時事出版社1996年版,第301頁。)"呂某",即呂賡虞。呂賡虞的背後是日本人,可知是日本人導演了這次造謠活動,其目的是敗壞丘逢甲在社會上的聲譽,使之威信掃地,以瓦解義軍。人們或不知真相,故反為日本人所愚。儘管如此,也確有巧合之事,更加重了丘逢甲卷餉的嫌疑。時人姚錫光《東方丘事紀略》稱,唐景崧就任時,臺灣藩庫尚儲銀40萬兩,到去時僅存銀24萬兩。(注:《中日戰爭》第1冊,第93頁。)這16萬兩白銀的下落竟成了歷史之謎。於是,人們很容易將此事與丘逢甲領餉10餘萬的訛傳聯繫起來,成為一個很難說清楚的問題。正由於此,有論者認為:"在兵馬倥傯中要證明丘氏捲逃相當不易,反過來要丘氏自己證明自己未捲逃則是事實的不可能。後人更不可能證明其是否曾經捲逃。因此,討論這個問題不可能有結果,也無實質意義。"(注:《丘逢甲研究─1984年至1996年專集》,第199─200頁。)更有論者認為,"這一歷史公案實無討論之必要",不如任其"說者自說,疑者自疑"。(注:《丘逢甲與臺灣歷史文化學術研討會文集》,第87頁。)事實上,問題不見得就到了不可解決的程度,關鍵是能不能查到這16萬庫銀的真正下落。茲據當時日本間諜的偵察報告,可知在6月4日夜,唐景崧離臺北後,於5日凌晨1時"帶兵官四百人,逃至滬尾,居民得悉,乃鳴鑼予以追擊。唐逃上輪船,滬尾居民追之碼頭,放槍擊之。一小時後,滬尾之王統領追至船上欲殺唐,唐涕泣求命曰:'余將贈足下十六萬兩。'終購得一命。"(注:《中日戰爭》(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續編)第12冊,中華書局1996年版,第199頁。)"輪船",指德國商船鴨打號(Arthur)。"王統領"當是駐滬尾的定海營統領王佐臣,因為據日軍駐臺陸軍參謀部調查,當時臺北至滬尾一帶的清軍只有這一位姓王的統領。(注:《中日戰爭》(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續編)第12冊,中華書局1996年版,第516頁。)唐景崧在此危急時刻,不得不答應將在此以前已經匯走的16萬兩銀票交給王佐臣,以換取一條活命。又據淡水關稅務司馬士(H‧B‧Morse)給總稅務司赫德(Sir Robert Hart)的報告,王佐臣既拿去16萬兩的銀票,又強行搬走了船上"海關銀號人員攜帶約三萬兩現銀","在軍隊內悄悄瓜分。可是他們還嫌這個數目不夠,就將海關委員從船上帶走。"(注:《中國海關與中日戰爭》,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236頁。)後經陳季同出面斡旋,由海關湊足5000銀元,又在德艦"伊爾提斯"號的護衛下,唐景崧一行才得以於6日上午8時30分乘"鴨打"號駛出港外。這終於揭露出臺北16萬兩庫銀下落的祕密。
或者有論者要問:僅憑唐景崧"余將贈足下十六萬兩"這句乞求饒命的話,怎麼就斷定這跟藩庫短缺的16萬兩白銀是一回事呢?其實,唐景崧盜走庫銀的事,在當時的臺北已是公開的祕密。英國駐淡水領事金璋(Lionel Charles Hopkins)於1895年4月24日寫給其駐北京公使歐格訥(Nicholas R‧O'Conor)的報告稱:"據我所知,自從割讓臺灣的消息傳來以後,人們便普遍完全錯誤地懷疑包括巡撫在內的官員們企圖偷偷逃往大陸;更為嚴重的是,他們相信通過斂取稅金得來的政府財款也將被運走。\"(注: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 Part I,Series E,Vol‧5, Sino─Japanese war and Triple Intervention,1894─1895, Bethasds, University Publication of America, 1894,P‧356。)這種懷疑只是胡亂猜測,還是確有其實呢?這樣隱祕的事情,雖然可能瞞過外人,但決瞞不了撫轅親兵。不久,果然發生了大鬧撫署的事,其為首者正是原撫轅親兵李文奎。"李文奎者,原直隸保定遊匪,從淮軍渡臺,得保外委,充撫轅親兵。"(注:《中日戰爭》第1冊,第98頁。)後來可能被借故與其他5名親兵一起革職,(注:Sino─Japanese War and Triple Intervention ,P‧357。)因而懷恨在心。4月22日這天,唐景崧命婿余某送母內渡,由親兵沿途護衛。署衙守衛單薄,李文奎便帶領一伙人衝進,殺中軍副將方元良及親兵等共7人。福建水師提督楊岐珍聞訊,及時率兵彈壓,才平息這場騷亂。然而,唐景崧不但不懲辦亂首,反而"令充營官以安之,令募緝捕一營"。(注:《中日戰爭》第1冊,第92頁。)這樣的處理,不禁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唯一的解釋,只能是唐景崧為掩蓋盜銀的隱私,用這種辦法來堵住李文奎的嘴。
這種推測對不對呢?據4月29日金璋向歐格訥續報的4月22日騷亂情況:當天晚上,城裏還貼滿了告白,號召"襲擊拉普萊克─賈士公司(Messrs, Lapraik, Cass, and Co‧),因為他們負責保管巡撫前不久存放在那裏的20萬塊銀元,而這筆錢現已轉移到神戶去了。這就是造成本周局勢動盪不安的根源之一。"(注:Sino─Japanese War and Triple Intervention, P‧410。)可見,李文奎鬧事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因為唐景崧將20萬銀元由外國商人經手匯到日本神戶去了。當時,有多種外國銀元在中國流通,其中墨西哥銀元最為常用。墨幣俗稱"鷹洋",自1854年流入中國後,逐步成"為中國主要流通貨幣,約60年"。墨幣行使最普遍的地區為華東及華南一帶,臺灣流通的銀元當即鷹洋。關於外國銀元與銀兩的比值,馮桂芬說過:"往常謂洋銀重七錢三分,實銀六錢五分,余鉛八分,中國行用輒當八錢以上。"(注:魏建猷《中國近代貨幣史》,群聯出版社1955年版,第107、122頁。)儘管鷹洋在中國市場的價格漲落不定,但一般不會低於8錢。20萬鷹洋正合白銀16萬兩之數。金璋的報告與日本間諜的報告不謀而合,而且連數目也分毫不差,恰好相互印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