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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7 17:4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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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主义时代的写作话语
1.维特根斯坦的《哲学研究》告诉我们理论的可能性道路:它可以用诗一样的语言筑成,也可以用朴素简洁的语言说成,同时,它还可以是一块不同毛料做成的地毯。因此,理论决不是板着脸孔说教的老学究,也不是让人读了头痛或硬着头皮才能读进去的逻辑学,而应该是在随和、轻松的话语中给人启迪与智慧的朴素的道理。我希望理论也能够和小说、散文、诗歌等一样给读者以兴趣,甚至给读者更多的东西。
2.文艺理论在这样一个时代显得举足轻重,从作家与评论家的关系我们可以看到,评论不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然而,一个作家与评论关系太密切了,这个作家的成就总是可疑的。而且,评论与创作的联姻总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因为它使创作处于被动位置,创作很轻易就浮到表面上来。正确的关系应该是,作家创作,评论家写评论,评论家看作家的创作,而作家看评论家的评论,如此而已。并不存在多大干系,更不存在受制关系,甚至也可以互相不看写出来的东西而照样写下去。
3.理论重要的职责在于澄清错误的认识,并把它扭转过来。这就好像对于一个迷路的人的态度,你知道他是迷路的,就要告诉他,同时指给他出路即正确的道路。但它决不能叫大家都往一个方向走去,也就是说不是强硬的,而是说服的。
4.世纪末本来是一个契机,它提供了足够宽松的学术气氛,然而,没有修养的文人却把它搞得乌烟瘴气。狂乱、呓语、失声、浮躁、迷惘、绝望共同编织了迷津之暗,它如一只大鸟时刻撞击每个人的心灵。
5.绝望永远不是文学的最高境界,它只是黑夜艺术的顶峰。真正的文学应该是神圣的、崇高的,因而也是给人希望与光明的。这样的艺术是伟大的,也是真正不朽的。我们人类需要的是什么?我想,这恰恰是伟大的艺术之所以不朽的原因。
6.实际上,本来很简单的道理让我们搞复杂了。比如说,艺术为什么要存在?即艺术的根基在哪里?显然,艺术是为了满足人的心灵需要的。它或者给我们愉悦,或者给我们伤痛,总之,都与我们的心灵有关。艺术不是为五官服务的,至少不是简单地对五官负责的。比如说,好看,好听,好读等等并不在说明一种感官的满足,而是在暗引心灵的某种程度的满足与需要。
7.既然是这样,我们的文学就不能满足于建筑乌托邦。乌托邦是一座不存在的岛屿,我们不能把自己的心灵栖息在这样一座岛屿上。这座岛屿被建筑得越漂亮或越富有诱惑性,那么悲剧就必将越深刻地暴露在我们眼前。
乌托邦有时空之别。时间上的乌托邦又分为向前看与向后看的乌托邦,它不愿意停留在当下情境,即拒绝对当代性做出关怀。它满足于过去与未来这两种时间状态中,以缅怀与空想的形式出现。空间乌托邦则以逃避真实的生存空间的形式出现,它妄想另一个深度出现,但却往往找到话语游戏构筑的迷宫或迷津格局身上。
8.话语本身并不构成深度,依靠话语构筑深度本身就是一个乌托邦。作品通过话语产生,但深度则通过话语背后的意义产生。没有意义的话语产生的是游戏或混乱,它就好像人嘴里说的一大通废话或醉语。
9.作品只停留在写一大通废话,这等于作了一次无意义的旅行,因为它不求达到什么目的。但只要在这一大通废话背后出现一个向度,或是一种批判,那这通废话的意义与深度就显现出来。这就好比两个人在一起讲话聊天,关键不在于这两个人聊的是多么无意义的话题,而在于话语过后有一种向度出来。也就是说需要这样一句话──“哎,又浪费(或无聊)了一个晚上!”──或者类似的话来否决废话本身,只要这样的向度出现,意义与深度就不再停留于话语与乌托邦身上。
10.一部伟大的文学作品其意义绝对不只在于技艺的创新与突破,而更重要于它本身透显出来的心灵的力量。这牵涉到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即内容大于形式,而形式是为内容服务的。然而,当下的很多文学作品却以技艺形式为生,它让内容为形式服务了。这样的后果是:读者宁愿去看魔术师变幻无穷的技艺表演,而不愿意追逐作品那蹩脚晦涩的技艺游戏。
11.能够吸引人的是故事,一个作家应当把故事讲好。讲不好故事的作家不会是出色的作家,特别是对于小说而言,精彩动人的故事永远都是第一位的。故事的贫困导致的是小说的失败,即使外表多么华丽夺目,读者也不会轻易放过对故事的苛求。
故事更重要的是当下情境的,也就是说它必须更在于当代性的关注。只关注历史和未来的作家总让人以漠视当代生存处境的感觉,因此,很少有杰出的作家冒这个险。像昆德拉这样能够在历史的维度中透视当下生存境遇的作家是不多见的。
实际上,对当代性的关注这本身就是一种勇气,这种勇气与生存息息相关。更多的作家逃避当下情境,这实际上等于逃避生存的责任。在当下生存日益成为一种危机困扰人们的时候,作家也不例外地身陷其中不能自拔。
12.我们不应该忘记,像巴尔扎克、陀思妥也夫斯基等这样的一大批作家也曾陷于生存的艰难处境之中,但他们的作品却给我们力量,给我们清晰的看见,或者是批判,或者是揭露。即使在海明威、川端康成等这样迷惘而绝望的作家身上,我们在作品中看到的也更多是迷惘背后老人那微笑面对明天的勇气,或者是伊豆歌女忧伤背后透出的一种极美。这就等于说,作家没有权利把自己的颓废或绝望带给读者,作家的生存也是不应该同构于作品中主人公的生存的。一句话就是,作家说到底是高于作品的,而不是同构的。
13.处在边缘的作家很难有一种超越的眼光,他们与作品基本是同构的。边缘在此代表的是一种地位,而不是状态,它包含两个方面的尴尬:一者,他没有办法进入社会的中心地带;二者,他又没有办法逃避社会而走到局外人的境地,这就产生了一个难处,他只有逃离中心向边缘迁移。
14.文学说到底是人学,关注人也就是关注人的生存。艺术是由人决定的,总的说来,人怎样,艺术也就怎样。我们一直认为人类生存的处境是绝望与无助的,但却从来不认为艺术也是堕落与黑暗的。这导致了一种可悲的黑白颠倒,因为黑夜艺术成了好的真正的艺术,而白天艺术则成了虚假的艺术。
15.现在的作家基本上只在黑夜写作。黑夜代表了几种状态:一者,浮躁的心容易平静下来;二者,创作容易进入痴狂与忘乎所以的境界;三者,黑夜的性质特征容易切合作家的心态。
浮躁是这个时代无法排遣的最大病症之一,在它背后是信仰失落带来的空虚与无聊。真正的作家不可能逃避对它的面对,因为这就是当下人类最为真实的生存图景。
16.艺术家更多面对的是人类生存的图景。作为艺术天才,他必然以揭示这种苦难为根基。因着他们的思索,因着他们更为激烈更为深刻与丰富的感受,我们看到了天才,从而也看到了人类面临的共同处境。
说到底,中国文学最缺乏的就是心灵的力量,或者说就是那能够包容人类的艺术精神。自古以来,“逍遥”与“闲适”在文学中得到标举,这是一种极为自私的逃避,但却得到了士大夫的钦羡。虽然也有“文以载道”这样较有责任心的理论前引,但却总因“道”的过分狭窄与闭塞不明而失去方向。中国的文学便一直徘徊于赏玩人生的境界中,作家没有跨越的企图。他们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关注,关注的又是如何活得自在逍遥与超脱,或者如何才能以“学富五年”的学识博取一官半职。像屈原、杜甫这样的诗人是极少的,而即便是屈原、杜甫,他们也同样摆脱不了自己的一私之怨以及牢骚满腹的心情。他们的责任心在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他们自身的悲惨遭遇以及愤愤不平的怨恨,因而说到底也是不彻底与不自觉的。
没有悲惨遭遇或不幸经历的作家是很难创做出同情下层人民的作品的,因而也就不可能有多少责任感和良心。这些作家大都活得比一般老百姓好得多,因而他们的作品更多是一种附庸风雅的产物。即使是郑板桥这样有忧患的清官,他也只能画些竹来表达自己清高自洁的一面,而对于劳动大众那一面则从来就没有在画中反映过。
17.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诗人普吕多姆出版过两部著名的诗集:《正义》和《幸福》,他力图在诗中探索人类意识与现代社会的矛盾,寻找正义和幸福。瑞典文学院给他的评语是这样的:“表彰他的诗作,它们是高尚的理想、完美的艺术和罕有的心灵与智慧结晶的实证。”同时认为,“他那些玲珑剔透的抒情诗篇充满了感情和冥思,呈现出一种高贵和尊严,更难能可贵的是那种丰富细腻的情感与优雅精致的文体完美地融为一体,使之独具魅力”。又认为,“他时常在自己的诗作中充分地显示出善于质疑和思考的心灵;他能从道德的范畴、良知的呼唤以及高尚的、责无旁贷的义务中发现人类超乎自然的命运”。也许,面对在诺贝尔奖坛上缺席的中国文学,我们重提这样的话并非毫无益处。
18.中国文学作品在相当大程度上与建筑及饮食都有相通性,只要看看建筑与饮食的特点,我们就能知道文学作品是怎么回事。在中国古代文明高度发达的历史长河中,建筑所取得的成就无疑在世界上占有一席之地,如长城、故宫、苏州园林等,无不显示了那卓越超凡的技术。然而,这种大建筑并不常见,常见的是那种四合院式的封闭自足的建筑。四合院精神所体现的是一种封闭,一种自足与自得,一种适用,是一种小巧玲珑但却五脏俱全的自恋式产物。它继承了苏州园林式的精巧玲珑、飞檐、画角、回廊、对称、小花小草等等装饰足见其匠心独运,只可惜一把它放在长城、故宫旁边它就只能自惭形秽。正因此,故宫与长城在更大意义上成了中国人的骄傲,这当然是仅仅从建筑的角度去谈的。从另一个角度看,故宫、长城同样体现了那种闭关自守与自足的精神;长城把自己圈在一个范围之内,故宫把皇权彻底隐盖起来,这都是几千年来中国传统的根深蒂固的陋习。我们看到,中国建筑除了把自己固步自封于一个特定范围之内外并不能带来什么意义。而文学作品也是这样,即使像《三国演义》、《红楼梦》这样的巨著,也同样存在着类似的局限。它们在更大程度上是中国的,而不是世界的。中国从来就很少放眼世界,自然也就谈不上写出对全人类全世界予以关怀的大气之作。即使是到了开放的当代,作家们更愿意做的仍然是处身国家一方土地作怀旧般的冥想。可以看到,大部分的文学作品仍然局限在中国的小圈子里面,而没有放眼人类放眼世界。作家的胸襟也更多盘踞于地方主义立场上,少有胸怀社会大地的抱负,自然更谈不上为全人类而艺术了。自然,这样的作品更像一件精致的工艺品,它往往精致有余,玲珑小巧有余,底气不足,豪气不够。
19.这就好比中国菜一样,它不仅制作精巧细致,而且注重文化的渗透,人们可以从许多佳肴中吃出诗歌,吃出典故,吃出传说......这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制作过程的繁复精细,成菜的形状、光泽、香气都让人感到艺术的高妙。我们看到,中国菜的特点就在于“一菜多味”,它力求从菜谱到成菜的每一环节都成为餐桌上的美谈。因此中国人可以在餐桌上对成菜褒奖有加,并以为享尽人间荣华富贵。这显然不像西方饮食文明,西方人注重于营养,只要有营养,如何吃是不太讲究的。它不会像中国菜一样对营养科学如此漠视,更不会花如许精力与时间在技艺的修行上。
这正好道破了中国文学的致命弱点,它实际上是高级厨师制做出来的一道高级的中国菜。不论从制作过程还是从成品的色、香、味而言,中国文学作品大都精致无比,甚至让人觉得无处不妥贴,真有美妙绝伦、拍手叫好的赞誉也不过分。然而,这是一种视野狭窄的评论,稍微放宽眼目,我们便发现,中国文学关注的不是实用与营养,而是好看与享受。它更多在于一种急功近利式的享受,说到底,是以好看为目的,以享受为过程的。
20.中国文学的这种短视就仿佛一个常人对鸟儿飞翔的认识。在他看来,鸟儿是因为两只翅膀不停扇动飞起来的。他不会想到,实际上,鸟儿之所以能够飞翔主要在于它的骨质而不在于翅膀。在此翅膀可以代表形式,而骨质则代表内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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