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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0 10:39:52
看一场电影比吃一顿肉还难 (2007-01-17 20:29:21)
分类:梦里故乡
我平生喜欢看电影。马孔多的居民第一次看见冰块时,称它为世上最伟大的发明,我在童年时则把电影放映机看作是人间最了不起的制造。一部机器通上电以后,竟然可以放出一个大千世界,在我幼小的心里,真是觉得太神奇了。爱屋及乌,我甚而至于崇拜起了电影放映员,把他们当作明星来追逐。每当电影放映中途换胶片,电灯亮处,放映员红光满面在灯下作业,他便成了乡民瞩目的人物,在姑娘眼里是可以寄托终身的对象,在小孩眼中是不下于电影里的战斗英雄。有个名叫山东的放映员,据说是复员军人,年轻,长年脸色红润,走在街上人们须仰视才见,小孩偶尔碰见,回村后便奔走相告。但此一时彼一时也,80年代录像的兴起和计划电影的沉沦,他最后竟然失了业,在乡民心目中的地位一路狂跌。再几年,他竟因偷尼姑庵大豆米谷而蹲大牢。我童年崇拜的人物竟落得这个下场,实在让我很痛苦。
童年盼看电影比盼吃肉还难。虽然公社礼堂每月有那么一两回票价一角的电影,但一者家穷二者人小,大人不带你玩。于是把几个小孩反锁在家里,几个一边吓得发抖挤作一堆,一边想象着此时电影里炮火连天的场面。大人也偶有发善心的时候,但前提是你必须在一段时间里拼命挣表现,必要的时候还要低三下四去讨好。实际上,去公社礼堂看电影最幸福的时刻是将去未去的盼望期,如果头天答应了你,当天晚上你必定激动得彻夜难眠。而真正去了以后往往扫兴而回。比如,人奇多,人们都站在椅子上伸脖张嘴观看,小孩只好夹在大人中间,就着大人的屁臭听前方电影里传来的声音;偶从人缝中看半个屏幕,一会儿眼前很快又漆黑一片,于是只得另找缝隙。那情景究竟如何,大家可以参见鲁迅先生《示众》里的描写。再如,我喜爱的电影种类极其狭窄,只爱看好人坏人极为分明的战斗故事片,否则就看不懂。我记得看过一次电影《红楼梦》,观看时的那种痛苦我至今还记得。还有,小孩易打瞌睡,天一黑就想上床,碰上不喜欢的电影,一会儿就像吃了安眠药似的脑中浆糊一片。此时大人必狠狠骂你,威胁说下次决不带你来了。于是只好使出浑身解数与瞌睡搏斗,有时候还揪自己头发打自己嘴巴拧自己大腿。现在想起那情景还想马上上床睡一大觉。有一回,不小心在瞌睡中丢了一顶帽子,回家的路上受尽责骂,之后长时间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便也知趣地不再提看电影的事了。
好在队里每年能轮上一次公社的电影下乡。儿童对这个日子的等待不下于对过年的盼望。放映队哪天到来一般都能提前得知。当挑着装有机器的大小箱柜的队伍爬山涉水向我们走来时,消息马上就会传遍全村,小孩子亢奋地上窜下跳,有些狗也夹在人众中凑热闹,放映队被前呼后拥地迎进村里。这几个最可爱的人一般住在革委会主任赖汉光家里,有时住在队长吉洪聋牯家里,傍晚时分,他们家里便飘出酒肉的奇香。
每逢这日子,大人必叮嘱小孩下午放牛砍柴早去早回。家里也早煮好粥食,焖好红薯,还特意炒半锅黄豆分给你,装在可靠的口袋里,到时候边看电影,边一粒粒数来塞进嘴里,没过多久便个个臭屁滚滚。同时,队里草坪上早立起两根长木杆,中间挂上斑剥的白幕布。如果这时候你还没到场,必非常着急,把自家门框上的广播声误听成远处草坪的电影声。一顿晚饭可吃可不吃,只要不错过电影的开头。扛上条凳冲向草坪,妄图点据一排好位置。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幕布前方正中央早就排凳当道了。只好找个边缘地方凑合坐下。掌灯时分,发电机响了,灯泡亮起来了,草坪顿时亮如白昼,看客们暴露在强光之下,你看我我看你,竟显得表情有些不自然。乡下自古及今不会有电光顾,这一年一次的送电同样让人兴奋不已。
放映队知道乡下人最爱看战斗故事片,所以两个片子至少会有一个是打仗的,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每个片子打得一塌糊涂,煽动得你天天想当兵,夜夜想打仗,认为开枪放炮解放全世界人民就是人间唯一正道。小孩看得目不转睛,幕布上只要出现新面孔便必问大人这是好人还是坏人,只有弄清人物好坏身份这电影才能往下看,否则必把你搞得晕头转向。大人的答案一般正确,这让我很高兴;也偶有拿不准的时候,这就可能引发一场争论,闹得人与人之间不愉快。在电影放映的整个过程中,村民之间呼唤声此起彼伏,爸妈哥姐公婆地响成一片,还有叫名字的。时不时听到哗的一声,有人从站着的什么地方摔倒了。时不时听到村姑的咒骂声,是她们背后有不正经的男人动手动脚想占便宜或已经得手。
电影完了,人们幻想着还有第三部第四部一直看到天亮,于是久久不愿离去。必亲眼看着放映机被收进了箱笼,发电机停了,草坪上黑了,人们才彻底死心。这时扛起条凳,互唤着家人,恋恋不舍地深一脚浅一脚摸向各自的家中。
从这一晚起,一年的漫长等待又开始了,等待着又一次共产主义思想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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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0 10:40:10
看,屠夫这门职业! (2007-01-16 16:18:18)
分类:梦里故乡
在旧社会,屠夫是个不错的职业,一般人常年见不到荤腥,他却几乎天天嘴上沾油,一看就知道是经常吃肉的人物。所以不少人羡慕屠夫。人人渴望吃肉,但没有几个人愿意当屠夫,原因大概有三。一是有不忍之心,多数人不愿看到活生生的猪牛毙于自己的屠刀之下;二是力气不够,要夹住一头一二百斤的大肥猪于腋下并顺利地将刀捅进要害部位让畜牲死得痛快,非年轻后生经常锻炼甚至有一定武功者不能为;三是相信因果报应,农村佛教流行,认为杀生过多来世必遭报应。尤其这第三点,使许多人非走投无路不当屠夫。有这样一个说法一直在家乡流传,说屠夫来世一般要变成猪牛,变成被宰杀的对象,因为他生前杀生过多,来生就只有被杀。据传邻村一屠夫临死前的惨状令人恐怖,全身长满蛆虫,奄奄一息之人,猛从病床上跃起,嘴里大叫“有鬼!有鬼!救我!”连滚带爬冲进门前的池塘,似与什么对象搏斗,挣扎良久,淹死其中。
这故事让许多年轻农夫不敢学屠夫职业。但只要有人想吃猪肉,就必要有人去学屠宰。于是某一天忽然说村里某某变成屠夫了。他提着一个竹篮,内放几把明晃晃的屠刀,杀气腾腾出现在猪们面前。
乡下,宰杀时间一般选于寅卯相交之时,此时天刚蒙蒙亮。我记忆中从来没有见过大白天杀猪,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难道便于让猪们的灵魂能在天亮前转世投胎?这时分,小孩大多还在睡梦中,万籁俱寂之时忽然传来撕心裂肺的猪号叫,约摸持续三五分钟后,叫声突然变小,接着一阵鞭炮声,然后黎明复归沉寂。天亮后,村里各家循着刚才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到东家买肉,五毛钱一斤,按人口多少兼顾购买力强弱,每家一两斤三五斤不等。没钱的便死皮赖脸要求主人赊欠,并说定还债日期。多数时候东家抹不开脸面,赊欠了;也有少数人穷且无信,便空手而回,这种情况下,全家就只好就着邻居家灶前飘出的炒猪肉香味,边吞口涎边吃红薯。
我多次亲历家猪被宰杀的惊心动魄的经过,那种对生命的剥夺过程让我永记不忘。三五壮汉带着器具来到猪圈,晨光曦微中猪很高兴,心想今天开饭很早啊。不过,有些仁慈的主妇有时确实给它喂点吃食,以作送它上路的“最后的早餐”。但多数时候它要饥肠漉漉而死。屠夫带一三尺长的铁钩,冷不防往猪下巴一钩,拖着就往屋前草坪的屠宰地走去。猪突然被袭,剧痛难忍,四肢撑地,拼命挣扎,不愿前行,越挣扎铁钩陷得越深。此时几个大汉一哄而上,在后面猛推着挪往死地。整个过程真是叫声震天,耳不忍闻。前面不远处,一条结实的条凳,一盆放上少许盐和淀粉的干净水,盆上放一把亮锃锃屠刀。最关键时刻到了,大家齐心协力把一百好几十斤重的猪抬上了条凳,并死死抱住,屠夫用手臂奋力夹住猪头,伸手去取屠刀,一刀捅向猪下巴凹槽部位。据说,此时分寸须拿捏得分毫不差,否则会出大事。刀法一定要狠、准、稳,千万不能犹豫。刀进去一刹那手腕刀把要用力一转,绞断喉管,并尽快抽刀,否则猪最后倒抽的一口气容易把刀吸进去,再随着鲜血狂喷出来,这样屠夫就容易受伤,濒死的猪就可能逃脱,事情弄得无法收拾。如果这样,屠夫的名声就坏了,差不多得改行了。我没有见过这种事故,但听说过。我想象着一头猪鲜血狂喷,到处乱窜,作生命的垂死挣扎,一群人躲的躲追的追,想到这样的情景既觉有趣又觉可怕。
在这整个过程中,家庭主妇一直在旁,脸上现在难以形容的表情。毕竟养了一年,心里有那么一点不忍,于是嘴里始终以猪平时熟悉的调子呼唤着,嘴里念念有词,对它说一些人话,让它超脱投胎。然而,次数多了,也就麻木了,变成了一种纯粹的仪式,眼前的流血场面并不影响她的情绪。
不过多久,猪毛被剃了,猪被开膛了,锅里飘出了猪肉的香味。天大亮时,猪肉炒上桌了,以屠夫为首的一桌人吃得很香。但这里面也总有一两个人觉得这肉的味道怪怪的,不知是这猪肉本身有问题还是心理出了问题。
每家门前是一个小屠场,每年上演着一两场杀戮;公社食品站是一个大屠场,宰杀几乎天天在进行。这个食品站一方面每天收购各村农民送来的国家统一征收的“毛猪”,一车车猪们糊里糊涂被轰上解放牌大卡车。那年代,有多少农民一年辛辛苦苦养大成长的猪被以低廉的价格收走,运到城里,进了那些一生未与猪们谋过面的市民肚肠中。食品站也管屠宰,负责给公社那些“肉食者”和其他吃“马”粮的人提供定量猪肉。其间有个屠夫叫姜伙保,走路腿一拐一拐,据说这是在一次屠宰行动中失手所致。他整天神采奕奕,嗓门洪亮,一看就是个天天吃肉的人。食品站厨房门口是我放学的必经之地,几乎每次都听见屋内锅中滋滋作响,看一胖厨娘在挥铲作业,眼前肉香飘飘,姜火保和几个公社干部坐在一张八仙桌上吃喝。每到这时候,脚步就不由自主地放慢以至停下,看着这一幕,哈喇子不可遏制地溢出。我吞着汩汩流淌的口水,一直吞回三里外的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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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0 10:40:26
在旧社会,人们是这样吃酒席的 (2007-01-13 19:06:02)
分类:梦里故乡
在旧社会,人们长年吃不上肉,饿得眼睛发绿,嘴里淡出鸟来。夏天的时候,农人看见路边偶尔窜过去的蛇决不放过,宁可被咬一口也要追打之,挑在锄头杆上晃回家,煮而食之。池塘四岸有些岩洞,必一个一个搜查过去,从洞里拖出蹲伏产卵的石拐(青蛙),捉回家剥了皮煮在米线里美美吃一顿。有谁看见池塘水面上漂一条死鱼,必兴奋地大呼一声,脱掉衣服奋力游去,即便大多时候这死鱼已腐烂发臭,也毫不犹豫捞上来用青椒炒食之,无任何不良反应。谁家发猪瘟,未成年而死,绝不忍舍弃,或自家以火熏熟,食用时割下一块炒辣椒,吃得津津有味。镇上逢一十五赶集,有人专做瘟猪肉生意,街边支一大锅,底下烈火熊熊,锅中猪肉翻腾,半条街都能闻到香味,引多少路人口水滚滚而出,情不自禁走到摊前要上一碗,放上辣椒猛吃,吃得把把鼻涕把把汗,心想管它明天是死是活,今天图个嘴里痛快再说。实际说,从没听说谁因吃瘟猪肉致死。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年头,每个人都死得不明不白,病了在床上躺着,能熬过去的爬起来再劳作几年,熬不过去的就被抬上山埋了。
但以上的吃肉方式都是旁门左道,有风险,不文明,为多数人所鄙弃。于是人们盼望村里谁家做红白喜事。虽需送不薄的贺礼,但也愿意,因为毕竟可以名正言顺过一次口福。这酒席无一另外都是八仙桌,四张条凳上各据两人。十碗菜,其中两碗素菜外加一碗汤,所以实际上只剩七碗荤菜,而这七碗中又有一碗肉丸一碗鱼丸,每丸有小孩拳头大小,分别为猪肉和鱼肉捣烂加以大量红薯粉制作而成,因其主要成分为薯粉,咬一口里面发白,略有肉味,不易下咽。一顿酒席,多亏这人均六个的大丸子,否则哪里能吃饱!其他五碗肉菜,由素菜垫底,面上铺几块肉,每人平均一二块。一桌酒食,酒可随便喝,饭可尽量吃,其他都只吃个意思。
我多次亲眼目睹乡下吃酒席的场面,也偶尔亲自参加,作为八仙桌上的一员与其他七个桌员争食。一般选一席长,管发令举箸。待大家团团坐定,第一道菜上来了,这里个个摩拳擦掌,手中握筷,紧盯桌上那一盘孤菜,单等席长一声令下。席长还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瞅其他桌面略有动静或蠢蠢欲动,便说:“吃罢!”于是八双筷子朝着自己早就瞄好的肉块伸过去。这时候往往会出现一些麻烦,因为肉有大小,谁都想吃大块肉,筷子便一齐夹向这块大肉。眼疾手快者便抢得先手,手法慢者就只好忍气吞声;若有同样迅疾者,便进行一番较量,电光火石间,别人嘴里已在大嚼胜利果实了。夹完一筷须停箸,决不允许连续下筷,必等席长每次下令,若有谁犯规,席员则群起攻之,日后成为村里缺少教养的典型。一碗菜大约平均每人能吃两三口,一两块肉,一两筷菜,最后便只剩下菜汤。这菜汤,成年人觉得不好大家平分,便常常让年龄小的席员喝。这成为我儿时吃酒席的愉快事。第一道菜吃完,第二道菜一般还未上桌,故一桌酒席鲜有两道菜同居一桌的景象,从头到尾,桌上空空中如也。现在的人看来,这里哪里像吃酒席呢?
每逢村里谁家做酒席,必有小儿在相关路口逡巡徘徊,久久不忍走开,希望自家大人举一串嘴里省出的吃食出现在面前。如果等的是母亲,往往有所收获;如若是父亲,结果则常常是吞着口水扫兴而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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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0 10:40:44
难以忘怀的过年 (2006-12-28 20:07:03)
分类:梦里故乡
忘却谈何容易?我不禁想起了儿时所经历的最快乐的日子--过年。
因为穷困潦倒,所以盼望过年。小孩子尤其如此。现在我已长大,总在城市里过年,觉得城里过年味同嚼蜡,了无生气,因此愈加怀念故乡的过年与儿时的春节了。辛苦了一年,到了年底,父亲严肃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我们知道,过年意味着不要干活,有好吃的,不会挨骂,如果幸运,可能穿上新衣服。这样,在年底到年初,我整天像一只麻雀在屋里屋外山上山下到处飞翔。看着大人忙里忙外,又是杀鸡杀鸭,又是炸油豆腐炸油丸,又是买年货,我们则没事,最多被吆喝着去抱一捆柴禾,烧几灶火,还顺便将肚子吃个饱。
父亲长年不做饭不挑水不烧火,但有一天是另外,那就是年底烧油丸和炸油豆腐的日子。这一天,他要亲自选择上好的木柴细细劈碎,码到灶下,待夜色四起,放一挂鞭炮,倒油下锅,亲自生火,直到结束。我们小孩子,则与瞌睡搏斗,等待捡油锅的蔬菜吃。因为那蔬菜是一年中油最多的,特好吃。吃完之后,沉沉睡去。
除夕终于来了。白天,我们要负责给每一棵果树浇“汤”。这“汤”是冷却的肉汤。父亲说,这些果树,秋天让我们吃上了那么多的果子,它们辛苦,也该过年。于是我们几个兄弟,提一桶“汤”,非常虔诚地给每一棵果树浇“汤”。心中暗暗祈盼明年结出更多的果子来。团圆饭是要吃的,这当然是一年中最丰盛的一餐,有鱼有肉,管饱,并且往往有余。穷人的孩子要求不高,嘴里有吃的,且能饱,已足矣。父亲慈悲,对大家说,我们家那条狗,为我们看家,辛苦了一年,也要过年。便盛一碗肉丸和其他肉食给它,让它也过一个快乐的大年三十。
除夕夜,我最盼望的是父亲发压岁钱。家里穷,大人也少钱,小孩子更是常年不见钱的面,除夕有压岁钱,怎不高兴?我长大后,想起小时候对钱的嗜好和想往,便觉不该,认为自己俗得很。可又自我安慰,在这世界上,有多少孩子对钱不感兴趣?那年代不是所有的小学生都会唱“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吗?可见他们也知道钱的作用。所以,我也一直为我小时候除夕夜对压岁钱的渴望进行辩护。父亲对于压岁钱则不紧不慢,他要等所有家务都完,手脚也洗了,才对我们这些焦急的子女说,给大家发岁钱了。我一般能得到两毛钱。现在看来,这两毛钱几乎不是钱,可是在那时代,对于我们来说,实在是一笔不小的钱,它可以买很多吃的,买至少十个馒头,或买二十个水果糖,或买二百个珠子糖。压岁钱到手,我赶紧装进早已准备好的“钱包”--其实这“钱包”是让姐姐用废塑料纸缝起来的一个大口袋。两毛钱可怜地被折起来塞在一个角落里。它简直成了我性命的斤两,我将它藏在我的枕头底下,准备明天细细端详与把玩。
令人激动的事情接连到来。母亲将我们每个人的新衣服、新鞋子、新袜子放在每一个人的枕头边,吩咐我们第二天起床时换上。于是,我们期待着过年的高潮--大年初一的快快到来。正是这种心情,使我觉得大年除夕夜漫长无边,几次醒来,窗外仍是漆黑一片。好不容易迎来窗前的一点亮色,便再也睡不着了。--我不厌其烦地描述这些,是因为我固执地相信,这背后有令人辛酸的内容,它表达了穷人孩子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
我不想叙述大年初一,因为那种快乐难以言说。平时看惯了劳作中的亲人,这一天大家无所事事,穿着新鞋新衣的到处游走,相互看着总觉得有点别扭,也显得有些滑稽。我们都在认真小心地过好大年初一的每一分钟。
快乐的时光稍纵即逝。大年初一过去了,我的心渐渐开始下沉,我幼小的心里知道,高潮过后,就是收场。过年像一部电影,大年初一一过,便已放了一半,它正走向结束。于是,我与大家一样,脸上的笑容开始收起来了,连同我的新鞋子新袜子,存放起来,等待来年拿出来再用。我又要挣扎漫长的一年,才得到那短暂而难得的快乐。
有盼望就有希望,在对过年的一次次盼望中,我到了上学的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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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0 10:41:13
回到家乡语言温暖的怀抱中 (2007-01-28 15:55:58)
分类:家乡方言
我开化也晚,六岁以前完全是个自然人,每天除放牛割草,剩下的时间都是与苏年旺百无聊赖地房前屋后到处蹓跶。上小学后,手与笔才第一次相关;上初中后,耳朵与普通话才有第一次的亲密接触。
这普通话是从一个语文老师嘴里发出的。一个赤贫人家孩子,靠挑十几里山路卖柴攒书学费,天天喝米汤,顿顿吃红薯,靠自己努力,在“文革”结束后的第一秋考上了师范学校,三年里练就了一腔与客家话发音毫无相同之处的普通话。毕业后回到村里,他面对着学生,勇敢地开口了。二十多年过去,我至今还记得那天的情形。三十多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坐在曾经是牛圈的教室里,空气中还弥漫着久久不愿离去的牛粪尿的臭骚味。年轻的语文老师英姿勃勃,登上讲台,对我们这些新牛发话了:“同学们,从这个学期开始,由我来给大家上语文课,我叫……”大家对这普通话是感到新奇而又别扭,新奇是因为这语言以前只在队里的广播里听过,今天是头一回看见说普通话的活人,并且近在咫尺!别扭是因为不习惯,连听者都觉得不好意思,更是替说话的老师脸红:同乡人何必操另一种语言!语文老师却语重心长地说,普通话是全国人民都要学习的语言,学语文尤其需要学普通话;你不会说普通话,你就不能跟人交流,以后你就只能一辈子呆在家乡。那时候,我们胸无大志,从没想过以后不呆在家乡,不呆家乡去哪里呢?所以,他这番大道理显然是对牛弹琴,毫无说服力可言。末了儿,他声色俱厉地结束了他的发言:“以后上课,念书发言回答问题,谁不用普通话,谁的语文考试成绩就不及格!”这真像毛主席语录,一句顶一万句,我们于是只好阴阳怪调地在课堂上学起普通话来了。往事真是不堪回首,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失去自己语言的痛苦。
但语文老师实在太孤独了。全校上下就他一人说普通话,其他人嘴里全是滔滔土话:“你哇来时面济都赢加洛减壳样!”“食来你泻赤痢屙脓甲膏咯!”“黄鸡研你还敏作嘿漏水糖呵!”不多久,有人背后指指点点,说语文老师是想出风头,他便感到了先驱者的寂寞,犹豫了,上课时说话开始土洋结合“文白”夹杂了。学生见此情形,趁火打劫,上课勇敢地分阶段进行语言复辟,先是一个词洋来一个词土,如时称“南瓜”时叫“番菩”,时念“丝瓜”时呼“乱姐”,然后,便是一句洋来一句土,最后便全部露出了本来面目。一学期没完,语文老师在语言上彻底回到了家乡人民的怀抱。校长显得宽宏大量地说:“这就对了嘛,都是自己人,何必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呢?”
如果说语文老师的语言改革有点悲壮的意味,那么有人因说普通话而成了笑柄。这个大学生的笑话至今还在琴江河两岸流传。他考上了赣州一所师范学院,第一个寒假回来,就把客家话全部换成了普通话。听的人感到十分难受,几个高中同学聚在一起议论:“他可换得真快,人家是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他这才半年,把家乡话也扔了!”村里人如是说:“在家乡人面前还装模作样!自以为上了个大学,连家乡话也不要了?”这人并不在意,继续在各个场合肆无忌惮讲他的普通话。然而有一天,他愤怒地对人描述他在家遭受父亲严厉斥骂和勇于反抗的情形,说:“他要我接受他的意见,我偏不接受,于是我们干了一仗!”这句话几乎就成了当年县里的流行语。这大学生顶住各种压力甚至流言蜚语,坚持了三年。毕业后不幸回到了县城,结果谁都猜得到,那就是:宣布放弃普通话,跟我的语文老师一样,回到了家乡温暖的语言怀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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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0 10:41:33
土城词典之器物篇 (2007-03-15 16:45:14)
分类:家乡方言
土城是个特别的地方,祖祖辈辈生于斯长于斯葬于斯,久而久之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生活习俗和文化传统。这种独特是我离开故乡以后,通过与异域文化的比较才感觉到的。如今,我混迹于正宗汉人聚居的北方大城市,时时感觉自己是一个在异乡漂泊的过客,很难完全融入另一种生活环境和文化氛围。我经常在深夜静想,多亏故乡也通用汉字,使得以书面语与外界的交流成为可能,否则真是无法想象。这要感谢秦始皇。我离开家乡后,偶尔听过几句日语,觉得它与普通话相比更接我的家乡话;兄弟在德国的时候,有一次竟错把德语当成了祖国的某种方言,不慎产生了亲切感。上中文系后,我苦练四年才学成现在这口南腔北调的普通话,心里却时时涌上被殖民的悲哀。几十年来,我每晚都要在被窝里复习家乡话,生怕哪一天忘记了,或者某一天舌头忽然变硬了,因而找不到回乡的路。
镬头—镬盖
家乡语言中保留有不少古语,比如“洗澡”叫“洗汤”,“筷子”叫“箸只”,“雨伞”叫“雨盖”,最有代表性的是把煮饭炒菜的锅叫做“镬头”。古人把有足的称为鼎,无足的称做镬,又把大锅称为“镬”,小釜称做“锅”。家乡的“镬头”正是指那种用生铁铸造的大锅。一般农家,灶床上安放四口锅,左右两边各一特大号“镬头”,容得下两个小孩坐同时里面洗澡,右面那口大锅一般用来煮猪食烧洗脚水洗澡水,外面那个一般用来煮饭炒菜;另外中间还有两个,靠身边的称为“细镬子”,是一口不大不小的“镬头”,比现在城里各家的炒菜锅要大,靠灶台那个窄而深的锅不叫“镬头”而叫“撑锅”,这“撑”不知是何意思。如此看来,家乡对“镬”“锅”分得很清,单凭这一点,我觉得这块土地上的文化底蕴相当丰富,这使我时时感到自豪。
在古代,“镬”的用途,一般用来煮肉及鱼腊。但在黑暗的旧社会,家乡的“镬头”一年到头很难见到油腥,更别说炒鱼炒肉,多数家庭炒菜无油可放,曰“炒光镬”,这样的菜自然难以下咽。专制统治竟改变了自古以来“镬头”的本义!本来该改换名称了,但家乡人民坚持祖上传下来的称呼,明明无肉可煮无鱼可烹,但仍固执地叫它做“镬头”,令人鼻酸。
农村每家“镬头”都固定在灶床之上,除了因生火时间长了而致镬底生灰太多而影响煮饭,其他时候是不会轻易挪动它们的。这可以理解,那么大而沉的“镬头”,不像城里的炒锅轻便,连个把手也没有,谁动不动没事搬下来?所以我自小形成的观念是,固定在灶床上不动的那种东西才叫“镬头”。小时候偶尔看见大人将“镬头”从灶上吃力地搬下来铲灰,这边灶床上露出黑乎乎的一个大坑,便兴奋不已,因平时只能从灶口往里看熊熊燃烧的柴火,而今却可俯视灶膛里的情形,换一个角度看对象往往产生新奇感。后来到了城里,发现家家炒菜都把镬头捏在手上随时移动,就觉得这不可思议。现在我才知道,这城里的东西确实不能叫镬而就该称锅,锅可以移动而镬应该固定。
我在城里还偶尔看见餐馆厨师炒菜,手里时时端一把大火,原来是炒锅起火了,这更让我惊奇,觉得这太可怕了。小时候一旦看到“镬头”被火烧红或者偶尔起火,那简直要魂飞魄散,感觉就相当于一颗炸弹就要爆炸。这不像城里,锅里起火了可以切断煤气,还可以立马把锅拿走,而乡下的灶膛里仍然是大火呼呼,那沉重而滚烫的“镬头”根本没法移走,这时候要么往里扔青菜,要么往里倒开水,切不可往里泼凉水,否则这“镬头”就会因突然的热胀冷缩而致破裂。我曾看过这样的事故,破裂后的“镬头”底部,那汤汤水水咕咕地往灶膛里漏。碰到这种情况,得赶紧把汤水舀走,找匠人补“镬头”。
盖“镬头”的盖子,家乡自然就叫它“镬盖”,炒菜的锅铲就叫“镬铲”,这不难理解。但我们老家是乡乡不同音。大由乡的人把二胡叫做“勾筒”,但上水片的人却叫做“挺筒”,这倒没太大区别,就一字之差。不能理解的是他们竟把“镬盖”叫做“砣搭”,这就实在无理了。“镬盖”无一例外都是用木板做成的圆形盖子,但这“砣搭”之“砣”却是石字旁,锅盖无论如何是不能与石头联系起来的,更不可能与秤砣有联系。这“搭”呢,就更不可解,本来是“盖”的怎么就变成了“搭”呢?
斋口—料棰
这是家家必备的一种器皿。一块完整的大石块中间挖一深槽,用来掏碎食物。家乡过年过节有两种必备的美食,叫做肉丸或鱼丸,分别用瘦肉或鱼肉捣烂拌以红薯粉或蒸或煮而成。鱼肉和猪肉就放在这“斋口”里使劲捣。我一直不能理解的是,猪肉和鱼肉明明是荤食,这器皿却偏要叫做“斋口”?“斋”在家乡是“素食”的意思,如把尼姑和尚分别叫做“斋婆”和“斋公”,这名字的由来,是取他们都必须吃素这一点。家乡还有一种场合用“斋”字,是谁家死了人,亲戚朋友去他家吊丧,还得请人帮助料理后事,这就需要办酒席,老家把这种饭食叫做“斋饭”,把吃这种饭食叫做“食斋饭”。但这种酒席却不全是素菜,而是鱼肉啊猪肉啊鸡肉啊什么的全有,还有酒喝,所以这“斋饭”之“斋”就更不可解。从这个角度来看“斋口”这一词汇,其内涵也无法理解。
要让肉变烂,自然还要用“料棰”去捣。“棰”为木质,两头粗中间细,中间抓手约三四尺长如锄头柄,底下椭圆形如一秃头,便于与“斋口”的坑臼全面接触,把肉捣成肉酱。这“料棰”的材料,要用高密度上好木料制成,沉甸甸的捣起来使得上劲。但这“料棰”的“料”可不太好理解,老家把办宴席时准备的各种菜肴统一称做“料当”,是指办酒席的全部材料,我想这里的“料”也应是这个意思。
那时候,家家都有很多人,过年的时候,谁家都要做很多肉丸,蒸熟以后摊放在竹篮里吃一个春节。有拜年的来了,捡一二十个放水里搁几根青蒜段一煮端上桌待客。到了年底,每个村庄一天到晚都传出当当当捣肉丸的钝响,让人感觉到连空气中也弥漫着过年的气氛。这时候几个兄弟一起上阵,轮流用“料棰”使劲捣肉,旁边有人数数,满一百或二百下换一个人。虽说是寒冬,干这活儿身上一会就热起来了,甚至微微出汗,于是脱掉衣服继续捣,很兴奋。累是累些,但想到要过年了,心里非常高兴。况且这蒸肉丸的香味,现在就从灶前飘出来了,便窜回灶前吃个饱再接着捣。一年就这一回可以放开肚皮吃饱肉丸,能不高兴吗?
但“料棰”掏“斋口”传出的声音也并不都是悦耳的。二三月份的时候,青黄不接闹春荒,家家揭不开锅,有的便把猪吃的红薯渣弄来放在“斋口”里捣。捣烂一些再放点糖精便于下咽。因为这是刚过完年不久从“斋口”里发出的声音,所以我总拿它与年底的声音作对比,当当当的明明与打肉丸的声音没有什么区别,但内涵却完全不一样,让人感到心酸。
hjqxlgc
发表于 2009-2-20 10:41:51
土城词典之身体篇(少儿不宜) (2007-03-16 12:08:43)
分类:家乡方言
家乡人对人的身体各部位的称呼及发音,有的与普通话相同,如头发、眼睛、手脚等,有的与普通话相近,脑袋称脑盖,脖子叫颈,背称背脊,大腿称腿,等等。但有不少部位的叫法和发音极其怪异,让人难以理解,且找不出相应的汉字来标识,只能姑记其音。作这方面的深入考证,我看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家乡话中没有“脸”一说,面部统统称为“面极”,在古代,“脸”“面”其实是有区别的,但我们不分,不过这“面”后加个“极”字,我实在是搞不明白,难道因为相对于身体的中间地带来说,面部属于身体的“极地”吗?于是“洗脸“称为“洗面”。家乡的农民,早晨爬起上趟厕所马上下地,等到九、十点钟回家后再洗面刷牙。这时候主妇打好一盆热水,嚷道“洗面食饭啊!”于是全家大小挤到这盆水里“洗面”,等洗到第三四个的时候,那洗脸水早已污浊不堪。挂在墙上的那块全家唯一的毛巾,也早就本色难辨了。
家乡人从来把“刷牙”叫“漱口”,偶尔用到“漱口”一词的,大多是讲一点文明的人,如我父亲,每次吃完饭都要含一口清水咕噜一会儿,像清洗刚用过的磨盘一样,把嘴里的残渣洗出来或吞下去。所以漱口不用牙刷,用牙刷的便不叫漱口而叫刷牙。有一事一想起就让我感到恶心,许多农家全家共用一把牙刷,且不用牙膏,你刷完我再刷,等下一个人刷牙的时候还能闻到上一个人嘴里留下的臭味。这真是不太不讲卫生了!我有个同学,都已经上大学了,有一年的寒假他来我家玩,早上起床后,竟径直从我家牙刷缸里随便抽取一把牙刷就拿去刷牙,好在被我弟弟看见,后来等同学一走,我就把他刚用过的那把牙刷扔掉了,这还不敢让同学知道,怕他不高兴。现在我把这事写在这里,估计我那同学看不见,即便看见了,他也不知道是说他,因习以为常而不以为然。但愿他现在不这样了。
人体有各种孔道,普通话对它们的命名,是“孔”“眼”“门”“道”并用,但家乡话中,在这些术语后一概加上“眼”字,如鼻孔叫“鼻公眼”,耳朵叫“耳朵眼”,肚脐叫“肚脐眼”,肛门叫“屎骨眼”,阴道叫“膣眼”。而家乡偏偏把眼睛还叫眼睛,看来并没有把眼睛看作孔道,这也许有道理,因为它确实不是两个“眼”,顶多算是两个坑。也有不该称“眼”却称为“眼”的,如把脚踝两边坟起的四个骨头包称为“脶花眼”,“脶”本是指手指纹,现在怎么跑到脚踝上去了,这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与上述各种“眼”有关的活动,把普通话中“鼻孔”一词反过来变成“孔鼻”,是指睡觉时打呼噜的意思,“孔”在这里却变成了动词,也姑且叫做名词动用吧!但古今汉语中似乎没有碰到过这种现象。睡觉叫“歇”,而把打瞌睡称“漆眼歇”。有时候,乡下课堂上有学生翻着白眼打瞌睡,老师有时就会停下课来,骂他“生烂眼歇”,意为这学生一定是眼睛烂了才这么嗜睡,语言很恶毒吧?老家还有一种说法叫做“歇眼”,如说谁与谁“歇眼”,这是做爱的含蓄说法。我很长时间琢磨着这“眼”不可解,后来想明白了,这不该是“眼睛”的意思,因为上面说了,老家不把“眼睛”当“眼”,而把“孔”当成“眼”,如此说来,这“歇眼”之“眼”可能是指女人身体上的某个“眼”。哈哈!
最有意思的是把屁股叫做“屎骨”。人的身体各部位中,明明是屁股上的肉最多,最摸不着骨头,乡人不称“屎肉”却叫“屎骨”,太不符合事理。隔壁邻居瑞金人把屁股叫做“屎合板”,我倒觉得更为形象而贴切,把两瓣屁股当成两块可以自由开合的肉板,解大便的时候打开,起身后合上,这正如人家的两扇大门板,有人出来的时候就打开,无人出来的时候就关闭。“屎合板”这一称呼真是比土城的叫法来得合理。这样顺理成章地推理下去,肛门在家乡便称“屎骨眼”,即“屎骨”这片地方的一个“眼”,有意思吧。
另外,家乡话没有手指脚趾一说,如果指手指就说“手的”,五指只有大拇指有命名,称为“大脑公子”,明明是“拇指”偏叫“公子”,真是反其道而行之。因为没有“手指”一说,因而“指甲”便叫“手甲”。还有把“肋骨”叫做“排峭骨”,猪排也叫“排峭”,所以家乡把人的肋骨与猪的排骨混为一谈了。把“膝盖”称为“膝头脑”,人们大概觉得膝盖拱起有点像小脑壳吧?仔细摸摸上面确实有两个脑壳一样的盖子。而把“小腿肚”称作“盐包肚”则搞不明白了,难道说那里面像藏了两包盐?不像吧?
关于身体的几个专用词,把女人的乳房叫做“妍鼓”。女性胸前隆起如鼓,这比“房”更为形象。这“妍”其实只是记其音,是否实有其字?父亲编了三年志县都没能考证出来。家乡人把“奶”叫“妍”,如“吃奶”叫“食妍”,但有人把母亲叫做“妍妍”,如我表弟就是这么叫他母亲的,这里显然不能译成“奶奶”,否则就乱了辈份。据我的理解,母亲用自己的奶水喂养了孩子,孩子反过来这么叫,以表示血浓于水的亲情。女阴叫做“膣”或“膣眼”,农村有些墙壁上或茅厕里往往留有一些黄话,如“某某和某某屌膣”,这“屌膣”即指性交。农民识字少,“屌膣”两字全部写成了“吊之”,但人们还是性冲冲地盯着看半天,家乡的三岁小孩都就知道“屌膣”是怎么回事。如苏年旺还不到六岁,有一天就对我说:“我接连三夜都敏膣屌!”家乡话中“敏”是“想”的意思,他说自己连着三个晚上都想性交。这小子发育得可真够早的。有时候妇女与人吵架时骂对方:“你舐我的膣!”“舐”在家乡话中是“舔”的意思,意思是让对方舔她的阴,但这话可不是挑逗之词,而是污辱和蔑视之语,意思是对方一点本事都没有,只有俯身她胯下干那事了。男人与人争吵或骂自己的孩子有时候说:“屌你妈咯膣!”意思是他要操对方的母亲。尤其这话跟自己孩子面前说的时候,就显得特别可笑。男人的生殖器一般叫做“卵”或者“卵砣”。“卵”仅指阴茎,当男人蔑视另一个的时候就骂:“你扦我的卵!”家乡话中“扦”是“吸”的意思,“扦卵扦卵”其实是现在性学上的品箫。我小时候曾听人说过,某小学校长暗地里让学生给他“扦卵”,受到所有人背后的一致谴责,因为这种行为在乡人眼里是肮脏的,后来又引申为对人的极端看不起。而“卵砣”多数时候包括了阴茎和睾丸在内的全副男性生殖器官。我觉得这“砣”字用得很妙,两只睾丸平时在裤裆里垂吊着,看起来确实像两只秤砣,只是没有秤砣那么大那么沉罢了
hjqxlgc
发表于 2009-2-20 10:42:35
土城词典之风俗篇(二) (2007-03-20 12:03:09)
分类:家乡方言
这个世界时时都在发生死人的事件,家乡也不例外。人就像一茬茬庄稼,前面的收割了,入土了,消失了,后面的一拔拔在出生,在长大,在衰老。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我现在偶回老家,遇见的情形,真的像贺知章说的“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我文章中反复提到过的那些人,如元荣公、松发伯、松发婆佬、步生公、步生嫂、正文伯、正文婆佬等,都已作古多年。时间无情地轮到我们这一拔。在我们家乡,老人去世叫做“过背”。这“过”容易理解,人死了,当然就成了过去时。但这“背”字却需认真考证,“背”有“倒霉”的意思,人死自然是件倒霉的事;“背”还有“昏迷”的意思,那么“过背”解释成“过度昏迷”,“过度昏迷”差不多就要死人了,这样解释好像也说得通。“过背”在家乡话中似乎还有避讳之意,有寿终正寝的意味,这样避免直接说“死人”。但咒骂别人的时候,却时常听到“你屋下死人塌灶脑咯”,意思是他家里要死人塌灶台。有些人还把这咒语用在亲人头上,甚至用来骂自己的父母,这实在是不能理解。
普通话把未成年而死叫做“殇”,在家乡,活不过60的人都不配叫做“过背”而统统称为“打短命”,年龄要求够高的吧?咒人的时候,往往骂对方“打短命你咯”。家乡把短命鬼看得非常可怕,短命相当于暴亡,暴亡之人必定前世或祖上种下什么孽因,所以得不到乡人同情,反而家家避而远之,生怕被鬼魂缠身。如果二三十岁的青年男子暴病身亡,别说是邻居,就是亲人也害怕。死者生前住过的屋子往往要空留一段时间,待阴气散尽,才慢慢恢复入住那些胆大之人。街上姜海雄三十多岁死了,做完丧事的当天晚上,他生前睡过的屋子住上了两个前来吊丧的亲戚。第二天一早,两人就惊恐万分逃之夭夭了。他们传出话来,说下午刚刚被抬到山上埋掉的姜海雄,晚间就找回家来了,他们在睡眼朦胧中看见一个白影子来到床前,掀开蚊帐正要上床睡觉,可能他发现了已有人躺在那里,姜海雄便在黑暗中愤愤地说:“怎么我刚一走就有人占我的床啊?那让我睡到哪里呢?”没过几天,连家人也传出这鬼魂经常回家滋事的消息,说动不动看见放在厅堂一角的农具,从一个地方被挪到另一个地方,明明看见农具在移动,就是看不见人。像姜海雄这样的鬼魂,家乡有一个词来形容,就说这鬼很“强健”,相当于“厉鬼”的意思。如果碰到这种情况,就要请巫婆来“悯地门”(欲了解有关情况,请阅读我的另一篇文章《悯地门》),把死去的人请回阳间,问之是不是因为在阴间过得不好才来家里闹事,是不是没钱花了,是不是衣服不够穿,是不是家具破了,云云,总之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一定会满足你的。等第二天去坟地烧化冥币冥器后,这厉鬼就慢慢消停了,这家生活也就开始平静下来了。
人死自然要有人处理,把尸体抱到厅堂的门板上,给尸体穿衣打扮,把尸体放进棺材,钉上棺材盖,等等。家乡把做这种事叫做“扛丧”,意思就是“抬死人”。所有乡人都把这种事看作晦气事,于是家乡“扛丧”的人才奇缺。据我所知,在八九十年代以前,全乡只有一个专业人士,他的名字叫吉祥,至于他的姓,连他的许多同辈人都感到渺茫,我就更不会知道了。吉祥取了这样的好名字,却干着最不吉祥的事,因此我从小就没把“吉祥”这个词当作褒词,小学语文课上让我辨别词语的褒贬意义,轮到这个词的时候我总是搞错。吉祥几乎隔三岔五就要出门给人家处理尸体。街上碰见他的人都怀着异样的眼光,想看出他身上的晦气来,好在他不在乎。全乡几万老百姓中最流行最通用的几句咒语中,就有一句与他有关,那就是“吉祥收你咯”,意思是吉祥把他收进棺材里,够阴损的吧?
就这么一个人人认为是半人半鬼的吉祥,家家却都需要他,因为没有谁家从来不死人,谁家一旦死了人就会马上想到他。就拿我家来说吧,我真没想到,自己平时唯恐避之不及的吉祥,会不止一次来到我家。爷爷和父亲的后事都是他给料理的。在三十年内,我亲眼看见他两次将我最亲的两代人分别装进了不同的棺材。长大成人之后,我终于学会了辩证地看问题。尽管主观上谁都不愿让吉祥进家门,但一旦当他上门来,他却是在替人家做善事。试想,如果没有他,死去的亲人能够平安入土吗?我遥想这吉祥肯定知道自己在乡人心目中的形象,他开始从事这项工作的时候,心里一定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一定苦闷过彷徨过后悔过。他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因此他没有自己的后代。只是在他中年的时候收养了一个男孩,这个男孩也是从小饱受歧视,没有一个同学跟他玩,生怕沾了他身上的晦气。这孩子现在早已长大了,不知他是否能够娶上媳妇成上家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他的父亲吉祥,如今即便没有“过背”也应是垂垂老矣,他肯定是抱不动尸体了,他的事业后继有人吗?现在家乡“扛丧”的人会是谁呢?
还有一个业余的“扛丧”者,那就是我曾经在《说不尽的故乡人》中提到的那个一年中差不多有半年不穿上衣生活的姜门岭。他不像吉祥是个“扛丧”专业户,他主要以种田为业,平时偷偷出去替人“扛丧”,据说是为挣点柴米油盐之资。他不“扛”成年人而专“扛”婴孩,哪家小孩出事了就让他上门,姜门岭便用破草席将尸体一卷夹在腋下,右手拿着锄头上山,找个地方挖个坑给埋了。我从未亲眼见过他干这种事,但经常听人说,他见人也秘而不宣,大概他没有吉祥那样想得开,所以显得有些遮掩。长大以后,我同样反思这姜门岭,觉得他是在替人民做好事,如果没有他,谁家死了小孩都要悲伤地亲自上山挖坑掩埋,多么残忍,多么不人道!现在,姜门岭也很老了,甚至可能“过背”了,但愿家乡所有的婴孩都能健康成活,因而不必再出个姜门岭的接班人。
hjqxlgc
发表于 2009-2-20 10:42:56
土城词典之风俗篇(二) (2007-03-20 12:03:09)
分类:家乡方言
这个世界时时都在发生死人的事件,家乡也不例外。人就像一茬茬庄稼,前面的收割了,入土了,消失了,后面的一拔拔在出生,在长大,在衰老。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我现在偶回老家,遇见的情形,真的像贺知章说的“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我文章中反复提到过的那些人,如元荣公、松发伯、松发婆佬、步生公、步生嫂、正文伯、正文婆佬等,都已作古多年。时间无情地轮到我们这一拔。在我们家乡,老人去世叫做“过背”。这“过”容易理解,人死了,当然就成了过去时。但这“背”字却需认真考证,“背”有“倒霉”的意思,人死自然是件倒霉的事;“背”还有“昏迷”的意思,那么“过背”解释成“过度昏迷”,“过度昏迷”差不多就要死人了,这样解释好像也说得通。“过背”在家乡话中似乎还有避讳之意,有寿终正寝的意味,这样避免直接说“死人”。但咒骂别人的时候,却时常听到“你屋下死人塌灶脑咯”,意思是他家里要死人塌灶台。有些人还把这咒语用在亲人头上,甚至用来骂自己的父母,这实在是不能理解。
普通话把未成年而死叫做“殇”,在家乡,活不过60的人都不配叫做“过背”而统统称为“打短命”,年龄要求够高的吧?咒人的时候,往往骂对方“打短命你咯”。家乡把短命鬼看得非常可怕,短命相当于暴亡,暴亡之人必定前世或祖上种下什么孽因,所以得不到乡人同情,反而家家避而远之,生怕被鬼魂缠身。如果二三十岁的青年男子暴病身亡,别说是邻居,就是亲人也害怕。死者生前住过的屋子往往要空留一段时间,待阴气散尽,才慢慢恢复入住那些胆大之人。街上姜海雄三十多岁死了,做完丧事的当天晚上,他生前睡过的屋子住上了两个前来吊丧的亲戚。第二天一早,两人就惊恐万分逃之夭夭了。他们传出话来,说下午刚刚被抬到山上埋掉的姜海雄,晚间就找回家来了,他们在睡眼朦胧中看见一个白影子来到床前,掀开蚊帐正要上床睡觉,可能他发现了已有人躺在那里,姜海雄便在黑暗中愤愤地说:“怎么我刚一走就有人占我的床啊?那让我睡到哪里呢?”没过几天,连家人也传出这鬼魂经常回家滋事的消息,说动不动看见放在厅堂一角的农具,从一个地方被挪到另一个地方,明明看见农具在移动,就是看不见人。像姜海雄这样的鬼魂,家乡有一个词来形容,就说这鬼很“强健”,相当于“厉鬼”的意思。如果碰到这种情况,就要请巫婆来“悯地门”(欲了解有关情况,请阅读我的另一篇文章《悯地门》),把死去的人请回阳间,问之是不是因为在阴间过得不好才来家里闹事,是不是没钱花了,是不是衣服不够穿,是不是家具破了,云云,总之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一定会满足你的。等第二天去坟地烧化冥币冥器后,这厉鬼就慢慢消停了,这家生活也就开始平静下来了。
人死自然要有人处理,把尸体抱到厅堂的门板上,给尸体穿衣打扮,把尸体放进棺材,钉上棺材盖,等等。家乡把做这种事叫做“扛丧”,意思就是“抬死人”。所有乡人都把这种事看作晦气事,于是家乡“扛丧”的人才奇缺。据我所知,在八九十年代以前,全乡只有一个专业人士,他的名字叫吉祥,至于他的姓,连他的许多同辈人都感到渺茫,我就更不会知道了。吉祥取了这样的好名字,却干着最不吉祥的事,因此我从小就没把“吉祥”这个词当作褒词,小学语文课上让我辨别词语的褒贬意义,轮到这个词的时候我总是搞错。吉祥几乎隔三岔五就要出门给人家处理尸体。街上碰见他的人都怀着异样的眼光,想看出他身上的晦气来,好在他不在乎。全乡几万老百姓中最流行最通用的几句咒语中,就有一句与他有关,那就是“吉祥收你咯”,意思是吉祥把他收进棺材里,够阴损的吧?
就这么一个人人认为是半人半鬼的吉祥,家家却都需要他,因为没有谁家从来不死人,谁家一旦死了人就会马上想到他。就拿我家来说吧,我真没想到,自己平时唯恐避之不及的吉祥,会不止一次来到我家。爷爷和父亲的后事都是他给料理的。在三十年内,我亲眼看见他两次将我最亲的两代人分别装进了不同的棺材。长大成人之后,我终于学会了辩证地看问题。尽管主观上谁都不愿让吉祥进家门,但一旦当他上门来,他却是在替人家做善事。试想,如果没有他,死去的亲人能够平安入土吗?我遥想这吉祥肯定知道自己在乡人心目中的形象,他开始从事这项工作的时候,心里一定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一定苦闷过彷徨过后悔过。他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因此他没有自己的后代。只是在他中年的时候收养了一个男孩,这个男孩也是从小饱受歧视,没有一个同学跟他玩,生怕沾了他身上的晦气。这孩子现在早已长大了,不知他是否能够娶上媳妇成上家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他的父亲吉祥,如今即便没有“过背”也应是垂垂老矣,他肯定是抱不动尸体了,他的事业后继有人吗?现在家乡“扛丧”的人会是谁呢?
还有一个业余的“扛丧”者,那就是我曾经在《说不尽的故乡人》中提到的那个一年中差不多有半年不穿上衣生活的姜门岭。他不像吉祥是个“扛丧”专业户,他主要以种田为业,平时偷偷出去替人“扛丧”,据说是为挣点柴米油盐之资。他不“扛”成年人而专“扛”婴孩,哪家小孩出事了就让他上门,姜门岭便用破草席将尸体一卷夹在腋下,右手拿着锄头上山,找个地方挖个坑给埋了。我从未亲眼见过他干这种事,但经常听人说,他见人也秘而不宣,大概他没有吉祥那样想得开,所以显得有些遮掩。长大以后,我同样反思这姜门岭,觉得他是在替人民做好事,如果没有他,谁家死了小孩都要悲伤地亲自上山挖坑掩埋,多么残忍,多么不人道!现在,姜门岭也很老了,甚至可能“过背”了,但愿家乡所有的婴孩都能健康成活,因而不必再出个姜门岭的接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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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0 10:55:49
土城词典之称谓篇 (2007-03-23 14:36:22)
分类:家乡方言
全国许多地方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套称谓。有一年我去山西临汾,当地人竟把父亲的兄弟也叫做爸,什么二爸三爸四爸的,相应地,这些爸爸的妻子就叫做二妈三妈四妈,这简直让我感到震惊。叔叔伯伯可以不止一个,但爸爸妈妈怎么能有几个呢?后来,我见的事情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我换位想想,自己家乡的不少称谓,在外乡人看来也一定很怪异。多样的叫法,不正体现了祖国大江南北称谓文化的丰富性吗?如果神州大地十几亿人都把父母叫做“爸爸妈妈”,那多没意思!
老家人称爷爷为“公”,称奶奶为“婆”,小孩在呼唤的时候,在这两字后面加上“哎”,即“公哎”“婆哎”,这样平添了些亲切感。老家的口语里,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以“公”“婆”来区分,而不用“男”“女”或“雌”“雄”来辨别。如家禽中的鸡公鸡婆鸭公鸭婆,这显然不是指鸡鸭的爷爷奶奶;而六畜中公的称“牯”母的仍称“婆”,如猪牯猪婆牛牯牛婆狗牯狗婆,但有一种“狗婆蛇”与母狗没有任何关系,也并不光指那种四脚的母蛇。顺着这“公”与“婆”的称呼,爷爷的父母叫做“公太”“婆太”,奶奶的父母叫做“外公太”“外婆太”。旧式男女结婚较早,四世同堂比比皆是。母亲20岁结婚不算早,队里姜应生的老婆16岁就生子了。母亲42岁当上了“外婆”,我现在都41岁了,儿子还不到五岁!母亲47岁当上了“奶奶”,可现在60岁的人还叫中青年学者!现年72岁的母亲当“外婆太”都已四年了,眼看着就要当“婆太”了。在乡人眼里,我母亲属于有福之人。
老家称父母很少叫“爸爸妈妈”,乡下人认为那是属于城里人的文明叫法,自己是不配这样叫的。我家虽住村里二十多年,但兄弟姐妹一直叫父母为“爸爸妈妈”,大概因为我父母自以为有点文化,叫法应该与一般农民要有所区别吧?多数农家孩子管父亲叫“家家”,发gā不发jiā,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老家有一种说法,父母让子女把自己叫得疏远一些便于孩子长大成人,于是我姑姑的儿子管他父亲叫“丈公”,“丈公”在家乡是“姑父”的意思,按说这“丈公”该是我叫的而根本轮不到他来叫。在表哥那里,自己的父亲竟变成了他父亲姐妹的丈夫,这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还有叫父亲为“舅公”的,这就更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明明是自己的爸爸,在他嘴里怎么变成了母亲的亲兄弟,真是怪也欤!对于母亲的称呼,一般叫“唔妈”。我教你这发音的方法,把上下嘴唇合上,先从鼻子里发出m音,然后嘴巴一张开,再发出“妈”音,这样就变成了“唔妈”,记住是两个音节。小时候放牛,经常听到小牛唤母牛的声音,就是这么叫的,发音特准,充满感情,非常动人。还有,儿女称母亲或儿媳称婆婆为“家婆”,这“家婆”之“婆”与叫奶奶的“婆”意思显然不一样,“家婆”与前面的“家家”相配,“婆”则与“公”成对。有人称母亲为“妍妍”,这在家乡不很常见。我在其他文章中提到,“妍”在家乡是“乳房”和“奶水”的意思,这里的“妍妍”不能译成“乳房”或“奶水”,更不能理解为“奶奶”,否则就会闹笑话。另外,家乡管舅舅叫“舅公”,管舅妈叫“舅婆”,有句俗话叫“天上的雷公,地上的舅公”,意思是舅公的辈份很大,应该处处受到尊敬。在家乡,外甥家做各种红白喜事都要请舅公坐上座,这舅公舅婆的地位,似乎远在父母之上。到了城里之后我才发现,母亲的兄弟其实应该叫舅舅,舅舅的妻子相应叫舅妈。家乡的叫法把舅舅舅妈提高了一个辈份。最后,母亲的姐姐或妹妹在家乡叫姨uāi,这uāi相当于“妈”的意思,不知道汉字怎么写,姨uāi的丈夫称为“姨丈爹”,因为我母亲有两个妹妹,所以我有两个“姨丈爹”,但都已垂垂老矣,多年不见,不知他们现在怎样了。
老家称弟弟为“老弟”,称妹妹为“老妹”,称哥哥为“老伯”,但姐姐就叫姐姐而不叫“老姐”,不知道为什么。有时人家问你:“你在你屋下嘿老几?”意思问你兄弟中排行第几,这“老”应该是“第”的意思,但古汉语中似乎没有这样的义项。如果说哥哥称“老”尚可理解,但弟弟妹妹明明比自己小,怎么能叫“老弟”“老妹”呢?古代称年龄最小的弟妹为“老”,但老家只要是弟妹都称“老”,这是怎么回事呢?当然,普通话中也有“老弟”一说,但这并非对亲弟弟的叫法,而是男性对比自己小一些的同辈男子的一种亲切称呼,里面既包含尊重人的意思,也略有自己称大的意味。称哥哥为“老伯”,这“伯”在古代一般指兄弟中年龄最大的,但家乡不管是不是最大,凡是比你大的哥哥都称“老伯”,时常听到有人问:“戈嘿你咯老伯么?”意思是他是你的哥哥吧?我二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很显老,为此家乡人经常误把我当成我几个哥哥姐姐的“老伯”,搞得我心里很不痛快,我有那么成熟吗?
家乡把儿子叫做“子”,将女儿叫做“女”,“迪咯嘿你给子吧?”意思是这个人是你的儿子吧,“迪咯嘿你给女吧?”意思是这个人是你的女儿吧。将儿媳妇统称“新布”,不管嫁来家门多久,只要公公婆婆还在,这“新”永远都不会取消,但“布”与人有什么关系呢?《土城县志》把“新布”写成“新妇”,我认为这搞错了,因为两个字的声母完全不一样,一个读b一个读f,老家话绝对不会搞错这两个声母的发音。母亲回乡下的时候遇到以前的邻居,他们就奉承说:“沛生嫂,你蛮有本事呵,五个子都讨‘新布’了!”意思是她的五个儿子都娶媳妇了。家乡把父辈给儿子娶媳妇叫做“讨‘新布’”,把本人娶亲叫做“讨老婆”,我上大学有一年回老家,松发婆佬看到我,问我有没有娶亲,我说没有,她就惊讶地说:“你的须都长出来了,还不赶快讨老婆啊?”家乡人把男子是否长胡须当成娶亲年龄的标志。
家乡有一种称呼叫“细新布子”,就是指童养媳,旧社会很多人家娶不起亲,就从小给儿子抱养一个女孩把她养大,等十几岁发育成熟的时候就给他们圆房。本家呈生叔的老婆,就是童养媳变来的,大家就叫她“细新布子”,她的真名“秀莲”反而没有几个人知道。步生细婆给她抱养的孙子良根也养了一个细新布子,名字叫做“五秀”,没想到的是,90年代开始农村人纷纷出门打工,良根和五秀在广东各自找到了自己的爱情,这样,他们的婚事自然没有按步生细婆当初设计的进行,不过好在此时步生细婆已经作古,否则她看到这种情形一定非常生气。另外,老一辈称年轻男子为“后生”,家乡有一句俗语:“十七八岁的后生,卵硬赛过铁钉”,这里的“后生”就是小伙子的意思;家乡称未出嫁的年轻姑娘为“女客”,把成年人玩弄年轻姑娘称“灰女客”,这“灰”在家乡是指“玩”的意思。“婆太人”则是对已结婚生子的妇女的统称,老家有句俗语:“着件围灶巾,妍拉射,像个婆太人。”描写的是两乳高耸腰间系一条围裙的家庭妇女形象。
“外氏”即妇女出嫁后对娘家亲人的统称。一般观念中,娘家人总认为女儿嫁到夫家难免被欺负,在这种情况下,“外氏”便成了出嫁妇女的坚强后盾。婆媳矛盾城乡皆然无处不在。儿媳妇娶进门来了,婆家得掂量一下她“外氏”的力量,“外氏”如有足够的威慑力,对儿媳妇的欺负便有所顾忌;反之,如果“外氏”无能或渺小,女儿便可能经常遭欺受气。农村婆媳妇吵架经常听到的一句话是:“你就是欺负我的‘外氏’冇用。”婆媳冲突严重的后果表现为两种形式,一是儿媳跑回娘家,二是“外氏”找上门来。人都跑了,这边小孩和家务就没人管,家里慌了手脚,时间一长,丈夫只好厚着脸皮上丈母娘家劝媳妇回家,在这种情况下女婿免不了被以丈母为首的众人教训一顿。但往娘家跑的做法不能经常使用,次数多了会严重影响夫妻关系,有些比较聪明的妇女,即便受了委屈也忍气吞声不向“外氏”诉说;而那些知晓事理的“外氏”,则明白“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这一道理,觉得不便干涉别家事务,故女儿即便受欺负也只是在背后劝劝。“外氏”打上门来的现象更少见。一天,媳妇的父母带着兄弟姐妹一队人杀气腾腾上门,与所谓“亲家”互相谩骂,骂到激越的时候,年龄大的妇女的当场脱开裤子拍着胯下或屁股羞辱对方;青年男子嘴上功夫不如女人,骂着骂着互相就动起手来,最后免不了头破血流。这种找上门来的办法虽可让婆家气焰收敛一些,但“夫家相当生气,后果相当严重”,之间的嫌隙以后很难弥补,两家今后可能没有“上下”(家乡把两家之间的“来往”说成是“上下”,实在想不明白)。这时候,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媳妇私底下鼓动丈夫与公公婆婆闹分家。
yanxiuhong
发表于 2009-2-20 11:06:37
生动的乡村生活图景,复述得如此详细真实。
hjqxlgc
发表于 2009-2-20 11:12:05
土城词典之动词篇 (2007-04-01 23:57:41)
标签:感悟随笔 分类:家乡方言
土城有许多十分怪异的动词,无法知其来历,但一代又一代土城人都这么用,没谁去考证它们存在的理据。不过,一个音表示什么义,本来就没有道理可讲,大家约定俗成就可以了。
哇家乡把“说话”称为“哇事”,现代汉语中这“哇”好像是拟声词,小孩哭和乌鸦叫都叫做“哇”的一声,但我认为“哇事”这个词很妙,穷人一年到头忙于劳作,没有闲工夫“说话”,只要开口,必定有“事”,所以“哇事”是对的。但又有一词叫做“有事哇”,意义却与“哇事”有区别,说是对某人或某事不满意,有意见,多用于娘家人对于嫁出去的女儿被夫家欺负后。当夫家听到“外氏有事哇”这句话时,就知道这里面带有警告的意味,媳妇的娘家有可能要打上门来了,这时夫家就得赶紧安抚媳妇,让外氏由“有事哇”变成“冇事哇”。家乡有一句骂人话:“哇来时你面极赢加落减壳样!”表示对于说话对方的蔑视,直译是“说来你的脸像花生壳”,言下之意为某样东西根本就不是你的,但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把人脸比喻成花生壳,难道说它厚而硬?家乡还有一句骂人的话叫做“打眼哇”,相当于“毫无根据的瞎说”。前段时间我写了一篇关于故乡“悯地坟”的文章,其中涉及与大姐有关的情节,大姐知道后说我是“打眼哇”,全盘否定她当年的所作所为。
开家乡把“挑”叫做“开”。傍晚的时候,如果大人说“快去开水!”你千万别以为是向你要开水喝,而是命令你去村口井里挑水。人口多的家庭用水就多,要把家中那口大水缸装满决非易事,所以谁都不愿干这重活儿,一到那时候,人人都借机溜到不知哪里去了。这样,大人只好让一帮子女搞轮流,有时候强派去井边“开水”。“开水”虽是体力活,但也有技巧,否则一担满满的水,一路晃回家就可能只剩半桶了。我六七岁就开始受训去塘尾里“开水”,一担特制的小木桶,两边各盛两三瓢水,就这么点儿,一路晃荡,到家基本就是两只空桶了,有时候还被木桶晃倒在地或摔倒在路边草丛甚至水沟里。家庭成员中,大姐“开水”的本领最高,满至桶沿的两大桶水,她沿羊肠小道一路来,就像在舞池里走舞步一样,桶中荡起的水花不是往外溢出,而是一圈圈地往中央漾,形成一轮又一轮美丽的涟漪,两桶水挑到家里可以说滴水不漏。
敏家乡话中没有“想”这个动词,都用“敏”来代替,如“你敏一下”意思就是“你想一想”。苏年旺八岁的一天早上,起床兴冲冲地对我说:“艾连紧三夜都敏膣屌。”意思是他一连三个晚上都想与女人睡觉,所以我说这小子发育得真够早。离开家乡上县城读高中后,我们一伙乡下来的同学经常问对方:“他×的,艾绵梦都敏肉丸食。”意思是他做梦都想吃肉丸。“你会敏屋下啵?”意思是你想家吗。家乡话都还有一个比“敏”程度更深的动词“猴”,大概相当于“渴望”的意思。北方有个词叫“猴急”,我觉得这“猴”与家乡的“猴“意思有相近的地方,但家乡的“猴”主要用在吃的方面,说某人“猴东西食”,是说这人嘴很馋想吃某种东西但又吃不到。我奶奶就“猴”橘子饼吃“猴”了一辈子。邻居小孩吃东西时,别家小孩站在旁边像个呆子似的盯着人家手中和嘴里的食物,口水都流下来了,这是对“猴”这个动词最恰当的诠释。所以,家乡经常听到大人教训自己的孩子:“唔要猴人家的东西食!”意思是不要想人家的东西吃。但饿着肚子能不想吃东西吗?
甲家乡话把“揩屁股”叫做“甲屎”,就是把解大便后留在屁股上的屎擦干净。过去家乡人穷,没有谁家有钱买纸揩屁股,而往往用稻草甚至石头瓦片代替,苏年旺干脆什么都不用,蹶着屁股直接就在“灰寮”的门框两边蹭两下完事。“甲”与“揩”有区别,前者主要是指用硬物刮除的意思,“揩”直接可以译成“擦”。家乡有人骂“食来你屙脓甲膏咯”,这“甲”的意思与“甲屎”之“甲”一样,但这是很恶毒的咒。,试想如果一个人肚子里拉出来的是“膏”而不是大粪便,那该多么可怕!这句骂人话言下之意就是说这人要死了。
qì农村有些小孩,嘴馋食量大,人却长不大。一见别人吃东西就“猴”,这时候大人就说他一定是“生积”了,就是说他得了一种贪食的疾病。如果孩子再那样失态地盯着别人的食物,大人就威胁说要给他“割积”“qì 火”。前者是用刀子在小孩手掌上拉一道口子,把里面所谓的“积”取出来;“qì火”即点燃一根灯芯草,给和尚头顶烙疤痕似的,在小孩手掌上连烧几次。我曾多次看见大人给小孩“qì火”,qì 得小孩嘶心裂肺地惨叫,求饶说再也不敢“猴”人家的东西吃了。我对这种疾病和治疗方法一直表示怀疑,认为小孩后来不再嘴馋那是装出来的,因为担心再被大人“qì火”。其实,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有几个孩子不“生积”呢?我小时候就很“猴”人家的东西吃,也被大人无数次地冠以“生积”之病并受到施刑的威胁,好在我家相对文明一些,最终才没有给我用刑。在那个年代,大人不想办法让孩子肚子吃饱,反而用残酷的手段去折磨他们,真是野蛮而愚蠢。
nàng 是指使劲往外挤的意思。家乡有一句骂人的话叫“饱尾都nàng出来了”。“饱尾”家乡话中是指直肠,所以这句话的表面意思是说这个人脱肛了。但家乡人说这话时一般用的是它的引申义,当讽刺某人喊声太大时就说他“饱尾都nàng出来了”或“nàng生屎食”。正文婆佬的大儿子姜有兵,就是《黄公卖鬼》中的那个牛贩子,全村人都知道他的“饱尾”有问题。集体劳动的时候,干着干着活他就直起腰来,右中手指在嘴里蘸一点口水,脱掉裤子把手绕到身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直肠塞回肛门。一天中他要重复好多遍这样的动作。三年前,我回老家经过他家门口,正看见姜有兵在自家屋檐下抱着一把酒壶喝酒,我自然挂念起他底下的“饱尾”的现状,矮牯锤告诉我还那样,走着走着路或干着干着活就停下来脱裤塞“饱尾”。农民真是可怜!
土城词典中的动词太多,在这里不能一一列举。我长期在外面流浪,很难有机会用上这些家乡的动词,于是只好把它们写出来,聊且寄托一点自己的乡愁罢。
hjqxlgc
发表于 2009-2-20 11:12:25
土城词典之菜蔬篇(一) (2007-04-08 14:57:58)
标签:散文 辣椒 忆旧 分类:家乡方言
春色洒遍了大江南北,武夷山麓下的父老乡亲,该纷纷栽种新一年的蔬菜了吧?
首先想起了辣椒。辣椒是家乡最常见的蔬菜。没有谁不吃辣椒。人们常说,四川人不怕辣,湖南人辣不怕,江西人怕不辣。这“不”“怕”“辣”三个字随便组合,顺序调换,一般人总以为意思没有什么区别,但我觉得这“怕不辣”的江西人在吃辣椒方面最牛,意思是吃饭时生怕辣椒不辣,你说厉害不厉害?我多次去过四川,发现那里的人更爱吃干辣椒而不是鲜辣椒,并且那干辣椒大多时候仅仅当作做菜的佐料,最后饭吃完了,这些辣子还横七竖八地留在盘里。湖南也去过多次,我发现那里的辣椒大概因为品种有异,更无家乡的辣劲,吃下去简直是隔靴搔痒,不够刺激。唯有家乡的辣椒,饭桌上吃得让人失态,直吃得泉水似的呼呼往外流鼻涕,用不起也不习惯用餐巾纸的家乡农民,比赛着一把一把往桌子底下甩鼻涕。家乡也吃干辣椒,但都是碾成粉末变成辣椒粉,撒在菜里当盐吃,最后连辣椒汤也不放过,倒在饭里吃得精光。
我离开老家几十年,吃辣椒的习惯丝毫没变,吃饭没有辣椒,就像菜里忘了放盐一样觉得索然寡味,偶有一顿桌上没有辣菜,开始时想忍一忍,但扒几口饭就放下手中之箸,跑到厨房打开冰霜到处翻箱倒柜,试图找点有辣味的东西出来,最后找出一袋辣椒末,加点酱油吃得津津有味。我对辣椒的依赖,简直就像吸毒者对毒品的依赖,中毒太深,不可挽回。在我看来,北京菜市场里售卖的辣椒,大多数不能叫做辣椒,特别是那种灯笼似的青椒红椒黄椒,据说是搞农业的专家研究发明的出来,毫无辣味可言,也配称辣椒么?
有人说南方人吃辣椒主要因为气候的原因,身体需要这种食物去湿,他们举四川猫也吃辣椒的例子作为佐证。我却不以为然。北京的气候这么干燥,现在吃辣椒的人是越来越多了,这该作何解释?我认为吃辣椒的动机主要为了寻求味觉刺激,在这背后是在寻求对行将麻木或过于疲惫的感官的刺激。在旧社会,家乡人民生活艰苦,无肉可吃,就只好靠吃辣椒来刺激神经,聊且打发那无望的漫漫余生。现在的城里人越来越爱吃辣椒,我觉得这跟人越来越无聊有关。辣椒自然也可以刺激食欲,过年的时候,酒席吃到后来,本来肚子吃得很撑了,但善于安排的主妇在关键时候忽然端上来一碗辣椒,这时候食客们又来了精神,再吃个两三碗饭也不嫌饱。在旧社会,农民辛辛苦苦收获的粮食都被政府收走拿去养那些吃“马粮”的人了,所以在一年的大多数时候,农民哪里有米饭可食?在辣椒的刺激下人们于是更加感到饥饿。
家乡把辣椒叫做“茄椒”,为何这样称呼?无理可讲。按说辣椒就是辣椒,茄子就是茄子,家乡却把两者合在一起。难道是从外形上说两者相像?家乡的辣椒可不像茄子,辣椒瘦条细长,像一把锥子,是名副其实的“尖”椒。我猜想之所以叫“茄椒”,大概因为辣椒和茄子是兄弟吧?确实如此,在夏秋之间,这两种蔬菜比邻而生,在共同的季节里种植并且成熟。吃饭的时候,它们俩如影随形出现在农家的饭桌上。做菜的时候,茄子里必放辣椒,我从来没有吃过不放辣椒的茄子。具体做法是,把茄子先放水里煮熟,再捞起放大碗里,伴以蒜末豆豉油盐等佐料。然后在火铲里放几颗辣椒,伸进灶口煨得毕剥作响,拿出来成了虎皮辣椒,洗净沾在上面的草木灰,切碎放入熟茄中一块捣成茄泥。六七月份新禾米刚出来的时候,用筷子一摊摊地把辣椒茄泥挑进嘴里下饭,辣中带甜,茄香满嘴,鲜美无比。来北方之后,我发现了菜市场一年四季都有茄子,看起来外形跟家乡的并无区别,便惊喜地买回家做辣椒茄泥,想重温儿时旧梦,但竟没有了童年的味道,这让我非常沮丧。
家乡的辣椒中有一种“翻椒”,其实就是我们常说的朝天椒,一般的辣椒长得往地下垂,而这种“翻椒”却个个往天上指,光看那样子就知道在辣的程度方面它们绝非善类。确实如此,除非特别吃辣的人不敢动它,否则吃下去让你立马就地打滚。最近一两年,北京菜市场里辣椒的品种是越来越多了,有一天,我竟然见到久违的“翻椒”了,筷子头粗细,一寸长左右,红红地挤在一堆里。我惊喜地买了几把拿回家做瓦片鱼,吃得非常过瘾,这道菜现在我几乎每周要做一回。在这样干燥的北方,吃太厉害的辣椒难免时时上火甚至溃疡,但为满足口腹之欲,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hjqxlgc
发表于 2009-2-20 11:12:49
土城词典之菜蔬篇(二) (2007-04-09 11:04:12)
标签:随笔 蔬菜 忆旧 分类:家乡方言
在夏天的饭桌上,辣椒茄子还有一个亲密的兄弟——蕹菜,就是北方的空心菜,这也是我儿时喜欢吃的一种蔬菜。蕹菜分“子蕹”和“藤蕹”两种,前者直直地往上生长,后者像藤蔓一样沿菜地爬行生长。成熟之后,主人三天两头去地里,把嫩嫩的一节掐下来拿回家去做菜,浇上一些肥料,过两天枝节边的嫩芽便又长出来了,这样又可以掐吃。“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掐而又长长而又掐,一畦蕹菜可以供应你全家整整一个夏天的菜食。这蕹菜的做法,四川人爱用辣椒丝炒食,北方好像一般也是炒食。但在我的家乡,从没听说过谁把蕹菜炒着吃,而无一例外都是先在锅里煮熟,再捞起伴以油盐蒜末凉拌。家乡的蕹菜品种好,吃起来很滑溜,不像北方的蕹菜那么粗涩。在老家种田的日子里,香喷喷的饭食吃到最后,便把碗底的一点蕹菜汤拌在饭里,进嘴不用吞咽就自动滑下了喉咙。来到城里后,因为怀旧,我经常买蕹菜煮熟凉拌,然而再也吃不出儿时的味道了。唉!
我表弟曾大毛说,他小时候的理想就是“勒瓜”吃个饱,我深有同感,“勒瓜”也是我最喜爱的蔬菜。 “勒瓜”其实就是黄瓜,这“勒”是记其音,几万汉字中是否实有其字,只能问在家乡地底下躺了几百年的祖先了。但我可以告诉你,家乡的“勒”在普通话里就是“荆棘”的意思,“勒瓜”是说这种瓜身上长刺,故名。现在北方菜市场里一堆堆黄瓜全是长而细的颜色发青,一点不黄,其实根本不能称做“黄”瓜。我的家乡从来没有这个品种,全是正宗的黄瓜。前两年,北京突然冒出了一种旱黄瓜,我走近一看,啊,原来就是家乡的那种,没想到多年后在这异乡见到了我的“老乡”。于是顿时来了乡愁,赶紧买回家黄瓜炒肉,真还依稀闻出了童年的味道。
与其他蔬菜相比,家乡的黄瓜不易栽种,产量不多,所以显得珍贵,不容易吃上。尤其它兼具水果的特点,所以儿童一看见菜地里吊着的黄瓜,就想摘下来充饥。但别家的不敢偷,而自家棚上黄瓜的数目,大人心里都有数,天天盯着,哪天一旦发现少了自然追查到底,如果怀疑是别家偷吃了,便对着邻居指桑骂槐半天不放,直到对方忍无可忍出来应战。如果最后发现属自家孩子所为,便轻者挨骂重者狠揍。有一年,隔壁邻居卫子因偷吃菜地里那条留着做种的黄瓜,被大人侦破后打得死去活来,那声声惨叫现在还在我耳边回响。
家乡还有一种蔬菜叫做“麦菜”,有点像现在北方的油麦菜。这种菜有两种,一种叫“香麦”,叶子和根茎都好吃,如果拿到现在城里来卖,一定大受欢迎,可惜那时候基本无油可食,所以这“麦菜”的味道好不到哪里去。另一种叫“苦麦菜”,因其味道太苦故主要用来喂猪,但闹菜荒的时候人也吃。放在水里旺火使劲煮,把苦味煮掉,捞起来回锅,加几勺米汤和少量油盐,勉强可以食用。队里的那个赤膊鬼姜门岭,仅三口之家,日子却过得很苦。夏天的时候,经常看见他在出工下地之前靠在厅下的磨石上,悲苦地唱着自编的“苦麦菜拌粥”的歌谣。很长时间,“苦麦菜”成了贫穷的代名词,成为家乡一段苦难岁月的象征。
“金达”是儿时家乡又一种蔬菜,不知道学名究竟是什么,我在外几十年,跑了这么多城市,也没有发现它的影子,看来它真是家乡的特产。这种蔬菜个子矮小,枝叶厚硕,主要用来喂猪,但与苦麦菜相比,更值得一吃,味道不错。切碎后先放锅里煮一会,捞起滤干再回锅,加入油盐和少量陈年的腐乳汤,拌匀后吃起来又咸又辣,味道很好。但据说这种菜非常凉性,吃多了夜里要尿床,所以每次吃的时候都为晚上睡觉而担惊受怕。
家乡把丝瓜叫做“乱姐”,搞不明白这发音与普通话会相差这么远。这两个字究竟怎么写,也只能问地下的祖先了。等“乱姐”长得不大不小的时候摘下来,用破碗片刮除外面那层青苔似的表皮,就可以炒吃,其味道很一般,没有给我留下什么记忆。多数“乱姐”要留在藤上让它尽管长,最后变老变黄发干满身筋络,把它们一节节裁下来去皮,可用来洗碗,人们叫它“乱姐布”。我曾从老家带来几个,洗碗不沾油,比超市卖的各种洗碗布要好得多。
老家称南瓜为“番莆”,古代凡非我族类的人和物,命名时往往带“番”字,如“番邦”“番商”“番僧”“番舶”“番薯”“番茄”等。但据说南瓜本来产于我国南方,家乡本属南方,怎么自己称自己为“番”呢?我寻思良久,得出这样的猜测,以前的汉人大概把中原以外的其他各地特别是西方和南方都称为番地,客家人本来就是从中原迁至南方,也许他们在迁徙之前,就已经把南瓜命名为“番莆”了,以显得区别于南方蛮族。所以“番莆”其实就是家乡本土产蔬菜。家乡另一种叫“莆子”的蔬菜可能反非本地所生。我来北后,发现“莆子”其实就是瓠子。我据此推断,家乡人对南瓜和瓠子的命名,其实是站在中原大汉族主义的立场上。不过,我觉得南瓜与瓠子实在是两种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南瓜大多能最后长成磨盘大的黄里带红的果实,它们一般用来喂猪。有些南瓜长着长着就变成了歪瓜,家乡人说这种瓜“撑”了。为什么会“撑”?乡人带有神秘色彩的说法是,在南瓜开花结果的过程中,有人用手指过它,于是它受到惊吓,就再也长不大了。所以每当南瓜生长的时刻,大人就告诫小孩千万别惊扰它们,特别不能用手指指点点。我小时候就是这样,每每经过南瓜棚的时候都轻手轻脚的,生怕吓坏正在成长的小南瓜。但“撑”了的南瓜炒辣椒好吃,故即便看见有些南瓜少年夭折也不觉得可惜,有时候还暗暗使坏,因为这样就可以摘下来炒辣椒下饭。但这“撑”南瓜炒辣椒的味道只留在少年以前的记忆中了。
hjqxlgc
发表于 2009-2-20 11:27:12
土城词典之粗口篇(一) (2007-04-18 19:09:59)
标签:随笔 方言 文化 分类:家乡方言
土城词典中骂人的词汇丰富多彩,有些粗口是那样的生动而普及,以致后来已慢慢失去了它的本义,变成了一种打招呼的方式。如家乡的有些男人,相互一见面就拍着对方的肩膀,一句一个“艾屌你咯”。“艾屌你咯”本意是“我操你”,但这里传达的竟是一种见面后的亲切。还有一句不分性别和辈份的骂词是“埋你哟”,字面意思是“我把你埋掉”,但在一般情况下,使用者只是表明不满或否定对方刚才的言词。这“埋你哟”如果是在一对熟悉的男女之间使用,尤其是如果出自一个女人之口,却暗含着半嗔半怒的言外之意,这时候,男的听来不仅不生气,而且觉得很受用,心想若这个女人真把他给埋了,他也心甘情愿做个花下之鬼。还有一个广为使用的骂词是“你屋卡戏宁咯”,翻译成“你家里死人了”。有谁希望自家死人呢?所以被骂的人听来自然很不高兴,但骂的人多了,人们也就习惯了,谁都知道,实际上的死人不死人与骂不骂并没有直接关系。不过,这句粗口有时会出现在家庭内部成员之间的争吵上,这就显得特别可笑了。农村一些家庭中缺少教养的小孩,父母长辈一让他不高兴,他张口就骂“你屋卡戏宁咯”,把自己的家当成了敌人的家。
但家乡的骂人话大多有性别与对象之分。
男人之间的互骂,我所知道的有“契男公”“婊咯仔”“亡病打你咯”“老卵砣砣利”。“契男”是指一个人的母亲跟父亲离异或者父亲死去后,母亲带着儿子改嫁他人,这样的儿子就被家乡的人称为“契男”。现实生活中,这个男子明明父母双全,家庭幸福,但还是有人骂他“契男”,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家乡话中的许多骂词,都并非实有其事,而是表达一种愿望,希望对方成为像他骂的那样的人,所以这“契男”是咒对方将来其母要带他改嫁。在老家人的观念中,做“契男”是很不光彩的,在人前连头都抬不起来。还有一种“契男”,是女人与她的“伙计公”(情人)偷情的结果,名义上这孩子还是现任丈夫的,但背地里人人都说这孩子长得像村里的某某。这种形式的“契男”,所遭受的舆论压力比前一种“契男”还要大,他从小就要饱受别人的另眼。大人的过错,却要孩子来承受。
“婊咯仔”意为“婊子的儿子”,骂对方的母亲是个婊子。这样的粗口可谓一箭射双雕,一言伤俩,非常恶毒。它跟“契男公”一样,表面上是骂对方本人,实质上是在羞辱对方的母亲。从这里看得出,家乡文化观念中对于女性的歧视是十分严重的。
“王病打你咯”大意是大病将找到你的头上。“王病”,大病、重病、恶疾也。有时候,这粗口发生在夫妻之间,妻子恶狠狠地对丈夫说:“亡病打你咯!”家乡竟诅咒自己的丈夫病亡,这种事情真是天下少见,这夫妻俩大概是在一起活的时间够长了。不过,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女人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怒罢了,假若“亡病”哪一天真的找到了丈夫,她一定该哭哭啼啼地后悔说这句话了。
“老卵砣砣利”是形容一个男人老迈无能却偏充好汉自以为是的样子。我在别的文章中说过,家乡把男人的生殖器称为“卵”,这“老卵”即是老男人之“卵”或者已经不太中用之“卵”;“砣砣利”相当于昂首抬头的样子。男人老了之后,“卵”之常态一般是蔫头搭脑,垂头丧气,但骂人者的意思是,对方竟不服老,硬要装出年轻的样子,这就与他的年纪很不相符了。被骂者听到这句粗口之后,往往以“艾卵灿你”作为回应,意思是我“老卵砣砣利”又怎样,我还要用卵去操你呢!家乡人民真是粗鲁啊!
骂小孩的粗口,我小时候常听的有“畚箕鬼”“歇烂席咯”“泻赤痢咯”“吊你嬷咯”。“畚箕鬼”的另外两种骂法是“歇畚箕咯”或“畚箕砍你咯”,三者其实是一个意思。“畚箕”是土城农民家家必备的农具,由竹篾编成,是一个三面隆起一面有口的大筐,筐顶上方有一根把手横跨两边,亦由竹篾编制而成,作为手提或肩挑的凭借。畚箕的用途很大,什么都可以盛装,但不知从什么时代开始,乡人把它用来盛生病夭折的小孩,提到山上连筐一起放在坑里埋掉。这情景自然是非常可怕的,谁愿意小小年纪就被装在畚筐里提上山埋掉呢?大人对小孩的这种惧怕心理摸得一清二楚,惹他生气的时候便用这话来毒骂小孩。连小孩都不放过,足见土城人骂人之阴损狠毒。
“歇烂席咯”意思与“畚箕鬼”相似,它表面似乎是说一个人睡破草席,但实质是骂这小孩将很快死掉并被一块破草席卷上山去埋掉。小时候在山上放牛,偶尔看见青山间隆起一块小小的新坟,半床破草席被扔在一边,我知道这坟里埋着一个刚死的小孩,这破草席就是把小小尸体卷上山来的器具。把这句粗口与前一句“畚箕鬼”联系起来看,旧时家乡夭折的小孩看来非常可怜,死后竟连一副小小棺材也不配享受,不知该怪这个社会太贫穷,还是死者的父母太无情?
关于“泻赤痢咯”的意思,我一段时间觉得“赤痢”应该是指“痢疾”,但这“痢”字前面加个“赤”字我一直觉得很蹊跷,于是有一天忽然想到这“泻赤痢”比我原来想象可能还要恶毒。赤,红也,“赤痢”大概是咒人下面拉出来的是红血吧?人都拉血了,还会有什么好结果呢?于是这句“泻赤痢咯”便显得格外的不善,尤其用在正蓬勃生长的小孩头上,更显出对生命残忍的诅咒之意与扼杀之心。有时候,别人骂“食来你泻赤痢咯”就是说东西吃下去拉出来的是“赤痢”,言外之意是“无用”;还有骂“食来你泻赤痢屙脓嘎膏咯”,这更是无与伦比的毒骂。
“屌你妈咯”意为要与被骂者的母亲发生性关系。“屌”在家乡是名词动用,相当于“操”。当大人用这句话骂小孩时,常常因为这小孩惹恼了大人;骂者并非真的要与其母发生关系,当然也不是威胁,而纯粹是一种辱骂。试想,如果自己的母亲被人欺负了,那真是世上最为不幸的事情。从这句骂词中,可以看出女人在家乡没完没了受污辱的现实。许多骂语绕来绕去,最后还是绕到人家母亲的头上,其实母亲招谁惹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