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jqxlgc 发表于 2005-1-24 21:38:37

红军留下的女人·贺怡历经三灾六难(3)
[ 作者:卜谷    来源:本站原创    2004-12-13    值班编辑:hua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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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山上游击队员生活异常艰苦,长年累月在饥寒交迫,缺医少药的环境中坚持战斗。许多伤病员因缺乏药品,被活活折磨而死。药品就是生命,无论如何,也得把药品送到游击队手里。但是,有什么好办法呢?

“可有尿卖--”,“可有尿卖--”。

天已蒙蒙亮,一夜未眠的贺怡刚眯上眼睛,又被隔壁邻居相约进城买尿的声音吵醒。原来,本地农家多以种菜为生,每天有到城里收集尿水、粪便的习俗。她烦躁不已,霍地把被子往头上一盖,哗地又将被子一掀,从床上坐了起来。灵机一动,破怒为笑,嘿,这不就是现成的办法吗!

赣州西津门雄伟、墩实,还是宋朝建筑。此门高三、四丈,连结着一环一环的城堞、城堡、城垛,曾抵御红军六次攻打,秋毫无犯。如今,戒备森严,是出入赣州城的必经关卡。

旭日东升,城门内外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派喧闹,唯有三三二二挑大粪、挑尿水的经过,人们才捂着鼻子避让。也唯有这些菜农,大摇大摆,毫无顾忌地来到哨兵面前,接受检查。哨兵则憋着气,脸色憋得通红,例行检查的动作特别快。查完,也不说话,只是连连挥手让其快走。

神不知,鬼不觉,这时,药品已经运出城了。原来,贺怡早已安排将粪桶制为两层,大批药品就装入厚厚的夹层内,来来往往,蚂蚁搬家,从哨兵的眼皮底下出城。

几天后,药品运到了山上游击队手里。陈毅不由乐呵呵地夸赞:“贺怡这鬼妹子,鬼点子就是多!”





1937年7月7日,“芦沟桥事变”爆发,7月15日,国共两党达成合作协议。南方游击战争终于熬过了最艰难困苦的阶段。

1937年9月21日上午,赣州中华大旅社。

一位村姑打扮的女人,由王贤选、何三苟等人陪同,穿厅而入,走进客房。她摘下花布头巾,竟然是贺怡。项英、陈毅眼睛一亮,赶紧上前,一人握住她一只手。此时,三人心潮汹涌,百感交集,贺怡喉头一哽,泪水涌流,随即放声痛哭,哭得双肩耸动,泣不成声。

项英、陈毅都是千辛万苦,死里逃生出来的人,岂能不理解她的心情,想劝慰两句,却抑不住双泪迸流。倒是一旁的王贤选、何三苟坐立不安,不停地干咳几声。

还是陈毅先反映过来,抚着贺怡颤抖的肩膀,说:“贺怡,这三年你很不容易呀,毛泽覃同志的牺牲对你打击很大,但是你挺住了。在对敌斗争中,你表现得很坚强,现在,我们都回到了党的怀抱,应该高兴……”

项英拉过来几把竹椅子:“来来来,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贺怡在中华大旅社住了两天,除汇报赣州地下党的工作外,还见到杨尚奎和方志敏的遗孀缪敏等人,交谈彼此别后情景。9月24日,项英前往南昌,会见八路军驻昌办事处代表顾建业;致电叶剑英、毛泽东,汇报了南方游击战争情况,恢复了党的直接领导;与国民党江西省政府谈判……贺怡则随陈毅前往油山,开展南方各游击队改编的工作。

没想到,在油山期间,竟发生了一件奇闻--“贺怡为陈毅开刀治病”,这奇闻在游击队广为传颂。

油山只有土屋、草棚,居住环境特别艰苦,蚊叮虫咬,是常有的事,陈毅并不在意。但,气候已经转凉,活跃的山蚊都是又大又毒。果然,几天后,蚊叮处红肿化脓了,又数日,竟发展为一个大痈,一条腿肿得像个小水桶粗,疼痛无比,陈毅开始发烧。

三年游击战争的考验都过来了,陈毅是何等坚强之人。可是,高烧得迷迷糊糊时,他也时而发出呻吟。卫生员找来了,一见这病状就说:“糟糕,糟糕,问题严重!”原来,这种痈毒十分厉害,搞不好,痈毒就会感染血液,引发败血症,就有生命危险。

同志们都叫卫生员:“医生,你快点治疗呀!”

卫生员也慌了,说:“怎么治,又不能挤压,搞不好更会感染。这要动手术,哪来的刀,怎么消毒,什么设备都没有。再说,我也没学过开刀呀!”

这一说,大家都傻了。那时,油山哪有什么医生,卫生员其实也就是一般的战士。他只知道问题严重,平时,给战士们涂抹点药水,贴块膏药,擦擦伤痛还可以,开刀的事,连见也没见过。

这时,陈毅被痛醒了。一听此言,也有点着急,说:“开刀怎么会没有刀呢,就用杀人的匕首,在火上烤烤不就消毒了。”

都是行伍出身,血流成河也见过,人群中也不乏“二楞子”,大家一听,很有道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谁也不敢向前,当这“二楞子”。

“那我来试试。”贺怡找来了一把雪亮的匕首,就直奔陈毅而来。

躺在床上的陈毅吓了一跳,忙坐起来问:“哎哎,你会不会呀?”

“以前没搞过,不就是割一刀吗?”贺怡原先护理过毛泽覃,懂是懂一些医学常识,要说会,那确实不会。她实打实地说:“躺下吧!”

陈毅略微犹豫,躺下,说:“来吧,大不了是个死。”不过,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来。

由于化脓,痈疮上的皮肤已经很薄,匕首过处,脓血涌出,不一会儿,竟流了一盆,又腥又臭。眼看刀口内还有脓,因为怕感染,却不敢挤压。怎么办呢?贺怡看看大家,大家也正看着她。她看看陈毅,因没有打麻药,陈毅双目紧闭,牙齿咬得格格响,汗如雨下,正凭着毅力与疼痛硬挺。

贺怡心中一热,来不及多想,端起身旁装着盐开水的竹筒,猛喝一口,漱起口来。大家正莫名其妙,只见她俯下身子,嘴巴竟贴在伤口上了。人们没看懂怎么回事,贺怡转身吐了一大口脓血,又俯身对着痈疮吸起来,吐掉,又吸,又吐……大家都惊呆了:世上哪见过这样的医生,这样的疗法!

陈毅睁眼一看,也惊呆了,看着看着,又用力把眼睛闭上。这位枪林弹雨数十年,流血不流泪的名将,此时,止不住的泪水,顺着面颊,汩汩地流淌。战友情谊,山高水长呀。这时,挤满了游击队员的茅屋里,静得没有一点动响,只有贺怡的吸吮和泪水落地的“叭答”声。

数日后,伤病日愈痊愈,陈毅便带着油山、北山的游击队来到池江集结。

池江,是大余县一个重镇。分别三年之久,贺怡与哥哥贺敏学在这里相见。根据中央决定,贺敏学任抗日义勇军驻赣南办事处主任(地点设在池江)。整训期间,兄妹常聚汇一块,倾诉分别后的情形。

1938年1月6日,新四军军部从武汉迁移南昌。贺怡与缪敏一同经赣州、兴国,前往吉安,在兴国县梅家祠,秘密召开地下党的工作会议。布置工作,再次与蔡福兰见面,并派蔡福兰潜往小龙钨矿开裁缝店,作为地下党的秘密联络点,与贺怡单线联系。

到达吉安,贺怡与危秀英同住一屋,任新四军驻吉安通讯处统战部部长(后改任民运部部长)。危秀英由延安中央党校分配而来,任通讯处组织部长。贺怡是风风火火的性格,吉安,又是她的老根据地,一来就深入到吉安、吉水、永丰、东固等县发动群众,恢复、建立党组织,才几个月,就打开了工作局面。

3个月后,她被调往中国共产党东南分局工作。翌年春,东南分局派她到广东省委,任妇女部部长。

行前,她往赣州看望父母,并将3岁的贺麓成接回,寄养在永新老家花河村贺调元家。贺调元是地主,家境较为富裕,贺麓成生活安定,在“爷爷”、“奶奶”的呵护中长大,对自己的身世浑然不知。5个月后,贺怡的父亲贺焕文,突然病故于赣州,享年68岁。其坟现在湖边乡岗边村黄土陂村小组。每年,由贺焕文生前所认契子方世信祭扫。

2002年清明时节,笔者专程拜谒了贺焕文之墓。

在一路亮丽的坟茔间寻找,那最简陋、寒碜者,即属贺焕文。一块紫砂岩石代为碑,上刻有“永新县贺焕文老先生”。对比那些豪华的坟墓,愈发形成极大的反差。笔者有点忿忿不平:它们那么张扬、亮丽,贺坟为何不能,是因为,贺家没有当官的后人?

这时,恰遇贺焕文生前所认契子方世信。当年方系十岁小雏,现已是67岁的白发人。方世信说:“解放后,贺焕文的子女贺敏学(福建省副省长)、贺怡先后来过这里,并没有要求重建坟墓。1958年人民公社平坟,我闻讯去捡‘金’(尸骨等),用棕叶包骨,请了风水,重埋于此地,墓碑照旧。后贺敏学来过,给130元重结墓面,坟上打了土拱。”

笔者拔去坟面的野草,沉默辞别,几十步外回望,坟墓隐入一片模糊大地,仅两小株柏树稍为记号。使人茫然,又释然:贺坟简陋,并非没钱、无权,而因为他及其子女是真正的革命者。他们的精神财富遍布神洲,无须亮丽的坟茔来张扬。

当然,贺焕文并不知道,他死后不久,革命形势好转,温吐秀离开赣州,由组织上派人辗转送到延安。

hjqxlgc 发表于 2005-1-24 21:39:28



高高的木棉树,婷婷而立,擎着火红火红的木棉花,映衬着南国广州,色彩绚烂,有种腐败的美丽。

广东省委的工作仍处于恢复、发展阶段,由于国民党顽固派推行“限共”、“防共”政策,局面很难打开。贺怡到达广东后,根据自己的斗争经验,提出了开辟农村抗日根据地的主张,并得到省委的赞成。

随即,贺怡便马不停蹄地行动起来。不料,广东省委的工作,尽在敌人掌握之中。为了阻止中国共产党势力向中、小城市及广大农村地区蔓延,敌人首先在广州动手,秘密逮捕了涂振农。涂振农当时任中国共产党东南局组织部长、中国共产党广东省委宣传部长。涂振农年轻有为,大学毕业,曾留学苏联。被捕后,却经不住严刑拷打,在老虎凳上叛变,招供了所知道的一切秘密。

奇怪,怎么自己的一切行踪,似乎都在特务的监视之中呢?

长期从事党的地下工作,贺怡富有敏锐的观察力。来到韶关后,她总觉得背后有摔不脱的阴影。

1940年6月31日清晨,她起了一个大早,乘着浓浓的雾气未散立即出门。神出鬼没,无人知晓,按说,这下该十分保险。不意,拐弯抹角一阵,雾气散尽,远离住地,身后反而跟踪了几个特务。

真是见鬼了!贺怡紧一阵慢一阵地走着。心里明白:自己早已被敌人监控,敌人不抓自己的原因,是在放长线钓大鱼,要通过跟踪顺藤摸瓜,发现、抓捕更多的革命同志。这么思忖着,她果断决定:采取特殊办法逃跑,即使逃脱不了,被特务抓捕,也要让组织上和同志们知道自己的情况。

本是去学校的贺怡,慢慢腾腾地拐入菜市场,时行时停,突然拔腿就跑,狂奔起来。这时,身后的特务拼命追赶,前面亦有几个隐藏的特务围了过来。贺怡一见,反而停住,朝特务迎去大吵大嚷:“你们这几个流氓不要脸,光天化日,想做什么?大家来救命呀!”

菜市场本来就人多,闻声团团围了上来,见几个男子追一个年轻女子,都以为是在调戏女人。就有几个青年工人、学生见义勇为,挺身而出,拽住了几个特务。旁边凑热闹的人群中有人高喊:“打,打死这几个流氓去!”这时,人头攒涌,挤挤挨挨,贺怡正要脚底抹油,乘着混乱撒丫子走人。前面的特务也赶到了,一个特务慌忙拔出手枪,“砰--”朝天开了一枪,喊道:“我们是第四战区长官司令部的,大家赶快散开--”

在几支手枪逼使下,贺怡在数百上千人的注视下,坦然无畏,挺胸抬头,顺着人巷向外走去。此刻,她已与围观中一双熟悉的眸子交流。

因为贺怡身份重要,特务们对她施以严刑拷打,妄图敲开她的嘴巴。贺怡以死相抗,乘敌不备,将藏在内衣里的一枚金戒指吞入肚子,一时,痛如刀绞,汗流如雨,昏死过去。碰到这样的对手,特务们也毫无办法,只得放手不管,任其死活。谁知,性格倔犟的贺怡命大,吞金竟然不死。

当时,中国共产党中央副主席周恩来,兼任南方局书记,得知广东省委破坏严重,亲自出面向何应钦交涉。何应钦则提出,以交换战俘为条件。通过营救,贺怡出狱,来到延安。

很快,贺怡见到了毛泽东,向其讲述了毛泽覃在瑞金牺牲的消息,毛毛寄养的情况,以及自己的工作及被捕情况。毛泽东则讲述了岳母,即贺怡母亲温吐秀在延安生病、逝世及安葬的过程。他们还一起去看了坟墓。温吐秀病故后,是毛泽东亲自安排料理后事,并手书墓碑。(1946年,胡宗南向解放区进攻,占领延安后,有人报告:那座坟墓,是毛泽东、毛泽覃两兄弟的岳母之墓,胡宗南即下令把坟墓平掉了。解放军收复延安后,毛泽东去坟墓前悼念,发现坟莹不见了。就自己出钱再请人收拾、重建坟墓。)

得知贺怡在狱中吞金,对敌以死抗争,虽未丧命,胃部却经常疼痛之事,毛泽东十分关心,要求她立即到延安中央医院找傅连璋院长,好好地治病,待康复后再考虑工作。为此,毛泽东还亲自给傅连璋打了招呼。

虽说是中央医院,当时也仅有一台X光透视机。傅连璋是毛泽东和贺子珍的老朋友,1932年11月,在福建长汀的“福音医院”,曾亲自为贺子珍接生了毛毛,后又多次救护过毛泽东。傅连璋原与贺怡也认识,于是,他十分热情地接待了贺怡,当即为其做X光透视,发现贺怡胃里面果然有一金属状物品,已与胃粘膜壁粘连一体。这就是贺怡吞下的金戒指,也是她吞金未死的原因。

“你真是命大,但应该立即手术。”傅连璋笑着向贺怡讲解病情,告诉她:“金戒指在胃壁上,随时都可能戳伤或戳穿胃壁,引起大出血,导致生命危险。”

“傅院长,你还是先给我开点止痛片吧。”贺怡还是那种泼辣爽朗、我行我素的性格,说:“既然大难不死,那我就不会死了。有危险,等危险来了再解决不迟!”

很快,危险果然来了。那天,贺怡在中央办公厅招待所,正抓紧手头的工作,胃部越来越痛,她浑身冒汗,仍硬挺着坚持,“咕咚--”一声摔倒,竟昏死过去。

当天,贺怡被急送到中央医院。医院决定:立即进行胃切除手术。这种手术,当时也算是大手术,按医院规定,手术前必须有亲属签字同意,承担责任。傅连璋将此事报告、请示了毛泽东。

亲人签字,哪还有什么亲人呀?!她的丈夫毛泽覃早已牺牲;姐姐贺子珍去了苏联治病;哥哥贺敏学随新四军在前线打仗;母亲温吐秀尸骨未寒……毛泽东心情十分沉重,亲自来到了中央医院,拿着手术报告单看了看,对傅连璋及医护人员说:“她是贺子珍的妹妹,又是泽覃弟的爱人,我也算得是她的亲属吧,为了贺怡同志能够多活些年,为革命再做工作,这个字我来签吧!”于是,他提笔在手术报告单上一挥而就,写下了:“同意手术医治。毛泽东。”

毛泽东亲自来中央医院,为病人手术签字。这对于中央医院,对于毛泽东来说,都是罕事。医护人员在手术时特别认真,顺利地将贺怡的胃切除三分之二,取出了那枚金戒指。有些医护人员还没有见过金子,十分好奇,围着金戒指议论纷纷。在大家的要求下,傅连璋讲述了贺怡被捕入狱,宁死不屈,吞金抗争的故事。望着这枚金戒指,医护人员对贺怡不由肃然起敬,衷心赞叹。

术后,贺怡又一次起死回生。但是,由于禁忌多食,营养缺乏,体重一度下降到40多公斤。她却毫不在乎,仍与医护人员谈笑风生,谈及毛泽东对胞弟泽覃,对自己的情谊。能下地活动后,贺怡还特意找到傅连璋,索要了那张浸透亲情厚爱的《手术报告单》,一直珍藏了多年。

病情稍稍好转,贺怡便多次写信给组织上,写信给毛泽东,要求分配工作。

当组织上征求她自己的意愿时,贺怡立即提出:到新四军去。

贺怡原先就是新四军,在哪有许多生死与共的同志、朋友。“皖南事变”后,陈毅担任了新四军的军长,贺怡的兄长贺敏学,也在新四军下属的一支抗联部队,担任参谋长。

1942年春,贺怡来到了新四军军部工作,又回到了她日夜思念的战友中间,回到了她日夜思念的战斗前线。



1949年8月,中国共产党华东局分配贺怡到江西工作,任中国共产党吉安地委组织部长。

不久,永新县花河村出现了一辆吉普车,一位引人注目的女性下了车。她穿着当时最时髦的大翻领、束腰带列宁装,来到地主贺调元家,一见贺麓成,便泪流满腮,大声喊叫着:“麓成,麓成--”,将惊奇不已的贺麓成,一把搂在怀里。

14岁,已读初三的贺麓成,被一个女人搂着,困惑不已。眼望“爷爷”、“奶奶”,不知如何是好。“爷爷”“奶奶”在突然袭击中,惊喜交加,朝他挥着手大声喊:“这个,就是你的亲妈妈--贺怡!”

这一天,村子里正要召开大会,宣传土地改革。突然,贺怡牵着麓成的手,步入会场,向全村父老乡亲说:“这位大家熟悉的贺麓成,是我的亲生儿子。是贺调元夫妇,在革命最艰难的岁月,冒着生命危险收养了贺麓成,并把他带大,培养为学习优秀的初三学生……”十几年,全村人一直蒙在鼓里,顿时轰动了。

由此,地主贺调元家的处境得以改观。

同年11月,经组织同意,贺怡前往赣南,寻找毛毛。当时,毛毛由毛泽覃经手,寄养在警卫员家中,后来又多次转移。因毛泽覃牺牲,线索中断。同时,她还想寻找到,她与毛泽覃失散多年的长女。贺怡性子原本就急,寻人心切,马不停蹄,经四处奔波,多方努力,仍不见毛毛踪影。

11月21日,贺怡乘车返回吉安途中,距泰和县城七八里路,名叫凤凰圩的地方翻车,不幸遇难。年仅37岁。同车者曾碧绮(古柏的妻子)身受重伤;其子古一民安然无恙;贺怡的儿子贺麓成左腿膑骨三处骨折,后由贺子珍抚养长大,成绩非常优秀,毕业于上海交大电力系,考取当时最难考的留苏研究生,后因中苏关系破裂未能成行,遂分配到国防部第五研究院,从事“地对地导弹”研究,成为我国最优秀的导弹专家。

贺怡不幸遇难,猝然身亡。所有的亲人、战友,无不悲痛。

贺怡的亲属不敢怠慢,当即给毛泽东拍了唁电,据说,毛泽东看着唁电,心情异常沉重,瞪着眼睛半天没有说话,那天,警卫人员看见,他面南而坐,端起饭碗三次,又三次放下了……(完)

hjqxlgc 发表于 2005-1-24 21:40:29

红军留下的女人·首席红军女歌手(1)
[ 作者:卜谷    来源:本站原创    2004-12-17    值班编辑:hua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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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歌,是她生命中的火焰。

      --题记

“天上星星数不清,兴国山歌唱不完。”

1929年,从井冈山辗转来到江西省兴国县的红军,听到田垅山野间,时时飘荡出此起彼伏的山歌声,颇觉得奇怪:此处一定是富庶之地,吃饱了撑的嘛。却见一些歌者面黄肌瘦,鹑衣百结,则奇异尤甚。

兴国县素称山歌之乡,山歌源远流长,驰名中外。自古以来,山歌在兴国人民生活中,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可以说是:人人唱山歌,家家练斗歌,许多人从小唱到老,一生唱山歌。

战争间隙,红军闲着没事时,官兵们也常常邀去听民间的歌会,心连心的意思。县、省以及中央苏维埃政府来的同志,都经常去参加歌会,红军将领陈毅特别爱热闹,亦是歌会上的常客。

有一次,县里又开赛歌会,毛泽东同志也闻讯去听唱山歌,听着听着,便在山歌的认识上与陈毅发生分歧。由此,就产生了首席红军女山歌手,引发了一串曲曲折折的故事。



唱山歌唱山歌,一个人唱也没有什么味道,唱山歌要过得硬见真功夫就要对歌。一问一答,一唱一和,最激烈最有味道的还是斗歌,互相讥笑,互相刺激,有时还含沙射影互相辱骂两句。当然,高手过招,还是棉里藏针的多。真正会唱山歌,靠唱山歌唱出名气来的人,都是在对歌、斗歌中打天下的。

那时,县里每年都有几次赛歌大会,赛歌大会一般是逢圩日,赛歌场上人山人海。

这么大的场面,嘴巴上没有功夫,肚子里没有货的人肯定会胆怯,根本不敢上台对歌、更不敢斗歌。有几次,曾子贞就是在台上斗歌时,把对手斗得结结巴巴,一时连口都开不了。大家就拼命地为她鼓掌、叫好。

陈毅很喜欢听山歌,见曾子贞唱歌又唱赢了,就跑到后台来,用两手摁一下曾子贞的脸蛋。说:“你这个妹子蛮唱得,真是个‘山歌大王’!”

摁得曾子贞赶忙低下头,脸色通红通红,像搽了胭脂。曾子贞“山歌大王”的名气,从此叫开。

“山歌唔(不)唱沤肚中,金子唔带变成铜;

年少唔做风流事,老哩唔值半厘铜。”



“昨夜连妹太慌张,摸到神台当是床;

    摸到观音当是妹,观音莫怪探花郎。”



“连郎就要连老郎,连到老郎味道长;

    昨日夜里亲个嘴,当得蓑衣盖酒缸。”

……

每逢斗歌赛歌,省军区司令员陈毅大都在场听歌。这次赛歌,毛泽东也在兴国,正搞一个群众调查,陈毅就把毛泽东请来欣赏。

赛歌一开始就很激烈,陈毅是个性情中人,听得忘情,就站起来喊叫:“大家静一静,曾子贞一连几次斗歌都斗赢了,我们请她这个‘山歌大王’再来一支歌好不好呀?!。”

那时,听歌听到好处,都是打吆喝,喊名字。群众一见,是江西省军区司令员陈毅说话,都跟着打吆喝叫好。

俗话说,听歌辩词。毛泽东是个细人,边听山歌边琢磨歌词,琢磨了许久,感觉歌词中哥啊妹啊爱呀情的东西太多,主题思想不健康,与端正风气有点不合拍。他越琢磨越不是滋味,这么多红军官兵在听歌,长期听下去怕是会影响军心。唉,自己的调查研究,八字还没一撇,怎么也坐在这听歌呢。于是立起来,说了一句:什么兴国山歌,就是性歌嘛。说完,拂袖而去。

毛泽东一走,随从人员都跟着走。其他人也站起来面面相觑,去留不定。陈毅一看,拍了拍凳子说:“走什么,走什么,走得去哪里,这兴国山歌不是很好听吗!”

大家觉得有理,顺水推舟,又乐得坐下来,津津有味地听歌,不知不觉也跟着哼哼几句。



传言过来,曾子贞等人心里一沉:当官人的看法,在乡民眼里也就是官府的态度。他们担心苏维埃会禁唱山歌。悬悬地过了些日子,还好,并没有人禁唱。

在苏区,兴国山歌具有挡不住的诱惑。兴国山歌是口头创作,触景生情,因感而发,即兴而歌,和生活贴近,融叙述、感叹、呼唤为一体,内容一唱明白爽朗,因此,在生活十分单调的农村,具有很大的感染力,容易流传、推广与普及。

“我想唱歌我就唱,唔(不)怕别人来阻拦,

    过去地主骂我穷开心,如今唱歌感谢共产党!”

不但兴国人唱,外地人也跟着唱,红军战士唱,红军干部也唱。在实践工作中,许多革命领导也都十分喜爱学唱兴国山歌。胡耀邦同志就曾亲自为根据地人民编撰了许多山歌,如:

“苏区农民分了田,快乐如神仙。

    白区农民没饭吃,大小哭涟涟。

    哭涟涟,哭涟涟,只有革命才能出头天。”

1931年秋,中国共产党苏区中央局常委,曾任中国共产党苏区中央局代理书记的任弼时同志,应少共兴国县委的邀请,来到兴国出席该县少共青年首届代表大会。

会议期间,青少年们歌声不断,还举行了盛大的山歌比赛,那生动活泼的场面和巨大的感染力,都给任弼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听着听着,便跃跃欲试。他一边记录歌词一边请人教唱,顺手把一些词改成了革命歌曲。如情歌改成“南山松柏青又青,革命横下一条心;莫学杨柳半年绿,要学松柏四季青;莫学灯笼千只眼,要学蜡烛一条心。”

听说曾子贞是山歌大王,任弼时还特意找到曾子贞,作揖拜师,求她收自己当徒弟。曾子贞教得认真,他学得专心,进步很快,不到两天时间,竟然在大庭广众之间,登台演唱起来。

“哎呀嘞--当兵就要当红军,红军是工农子弟兵;

勇敢冲锋杀敌去,同志格,家中的事情妹担承。”

他用刚刚学会的客家话模仿兴国乡音,“哎呀嘞”起兴开端,“啊嗬喂”刹板收尾,土味十足,跌宕变化,风韵别致,引得满堂哗然,掌声如雷。

兴国山歌迅速地在红军队伍、苏维埃干部中传唱、普及。在革命战争的背景下,由于许多知识分子的参与,兴国山歌的内容悄悄地发生变化,一些性歌变成了新歌。

据《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史》载:“苏区军民唱山歌,产生了许多著名的‘山歌大王’,如兴国县的曾子贞、谢水莲等。闽西的邓子恢、李坚贞和范乐春等人,被人们誉为‘山歌部长’、‘山歌书记’、‘山歌主席’……”



曾子贞于1904年出生在兴国县长冈乡石燕村,父亲名叫曾衍福,是个教书匠,收入不够养家糊口。一连生了四男三女,母亲因病无钱医疗,年纪轻轻就病故了。从此,这个贫苦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一家大小基本上是吃不饱,穿不暖。

曾子贞15岁那年,家乡遭灾荒,收成大减,家里三天两头不冒烟。迫于生计,父亲忍痛作价一百二十块大洋,把她卖给了上社乡小坑村裁缝赖师傅当续弦。赖师傅名叫赖祥林,那年45岁,比曾子贞大30岁,他忠厚老实,有文化,写得一手好字。因为学得一门裁缝好手艺,人缘又好,所以城里的富户都请他上门制衣,收入颇丰。陈裁缝年龄较大,特会痛爱小妻子。为了讨曾子贞喜欢,经常把舍不得吃的果子、点心等,悄悄带回来塞给曾子贞吃。

这些过去生活中的稀有物,如今在她嘴里都变了味。一看见比自己父亲还老的老公,曾子贞心里就感到气厌,她是个心气高,血性强,脾气大的妹子,怒火上来,常把赖祥林硬塞在她兜里的果子拿出来当面甩掉,气得赖祥林跺脚。

曾子贞无法面对现实,更无法面对未来。她宁可死也不甘愿过老夫少妻的生活,几次寻死未成。

有一次,潋江涨春水,她跑去跳河,“卜冬”一声卷入旋涡,灌了一肚子混浊的黄汤,被人拎着脖子救起,压了一阵肚皮,睁开眼睛一看,是一位看水的邻居救了她。看着水淋淋的曾子贞,赖祥林心痛得眼泪汪汪,长吁短叹却又无可奈何。

日子难过也得过呀!曾子贞15岁嫁人,19岁开怀,生了二女一男。儿子很聪明,苏区时曾调去瑞金读会计学校,可惜不到20岁就死了。

1929年,江西红军独立第二团再次攻占兴国县城,独立第四团及红三军、红四军相继来到兴国,正式成立了中国共产党兴国县委,不久又成立了兴国县革命委员会。

大家都参加革命,赖祥林也参加了革命,并在革命委员会里当司务长,在蓬蓬勃勃的群众运动和土地改革中,赖祥林见多识广,思想觉悟有了很大提高。

有一天晚饭,赖祥林坐在桌前不动筷子,对着曾子贞久久不语,眼眶里充盈着泪水。见“老”老公这副样子,曾子贞心里又有几分厌烦,正待发作时,赖祥林开了口:“子贞,我不再拖累你了,你年轻,生活道路还很长,我们离婚吧。”说完,泪水就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hjqxlgc 发表于 2005-1-24 21:41:21

11年的婚姻就此瓦解,两人心平气和地办了离婚,当时,曾子贞26岁。

新制度下,曾子贞解除了与赖祥林的关系,有一种从牢笼中解脱出来的兴奋。因为是革命给了她新生,为了报答革命,她随即便投身参加了革命。

“唱歌不是考声音,总爱革命意义深;革命不是取人貌,总爱勇敢杀敌人。”



曾子贞爱唱山歌,成为一个专业歌手,却是一个偶然的机遇。

那时,曾子贞在县城东一区的农民协会工作,经常跟着大家去搞“扩红”工作。在动员青年当红军时,有的青年就调皮地说:“你要我去当红军,我不愿听你讲那么多大道理,要是你用山歌唱出红军的好处来,我才服服贴贴到红军里去。”

东一区农民协会主席马荣泮,年约27岁,是一个爱唱山歌的青年农民。适龄参军青年的要求难不倒他。略一思索,他张口就唱。

“哎呀嘞--对河一兜幸福桃,要想摘桃先搭桥;受苦穷人要翻身,快当红军打土豪……”

道理唱出来,青年人搔搔后脑勺,嘿嘿一笑,也只好去当兵了。山歌又轻松又愉快,省掉了许多扩红中的说服工作和麻烦。

农协秘书陈仿西,是个有文化的忠厚长者,也爱唱唱山歌。平常常开导曾子贞,动员她多练习唱山歌:“你们妇娘子,不参加革命工作,一辈子都难翻身,世界上只有共产党才会看重妇女,反对买卖婚姻,让大家自由恋爱。”

在革命宣传活动中,马荣泮、陈仿西发现新山歌在群众中影响很好,很受喜爱,就萌发了在东一区成立一支山歌宣传队的念头。

当时,有些妇女,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中唱山歌,于是,马荣泮采取了一个特殊的考试方法选歌手。他叫一些妹子,在屋子里唱山歌。他怕大家抹不开脸,就躲在屋外面听,了解每个人的音色差异。对歌不对人,这样,理所当然把曾子贞选入山歌宣传队。

新鲜而美好的生活,象一股春风,荡漾在曾子贞的生命中,作为音乐的反映对象,它通过歌手们的主观感受上的折光,间接地得到了表现。

宣传队的主要任务是:演唱革命山歌、扩红、支前。

歌词都是事先琢磨好的,大家在一起,唱歌、编歌水平得到很大提高。时间久了,曾子贞也能够现编现唱,这很受群众欢迎,不管走到哪里,她们拿着红旗往台上一站,亮开嗓子就唱起来。

“哎呀嘞--竹笋出土尖又尖,工农团结不怕天;

天塌有我工农顶,地陷有我工农填。”

四处的红军和群众一听见歌声,知道又是宣传队来了,立即相邀着从四面八方聚拢来。她们站在台上唱,台下的人点头拍手助威,听得入迷时,就跟着台上一起唱,台上台下一片歌声。不会唱的红军就在台下打吆喝:好哟、好哟!也有的红军会编歌,就站起来对歌。

有一个名叫陈远波的兴国籍红军就很喜欢对歌,每次听歌听到高潮时他都要站起来对一对歌:

“哎呀嘞--多谢阿妹情意深,山歌曲曲送亲人;来日上阵添勇气,缴枪十万谢你们。”

在繁忙的工作中,锻炼了能力,在歌声中,锻炼了胆量,曾子贞逐渐成长起来了。1930年2月,兴国县成立苏维埃政府,曾子贞被推举为县苏维埃的委员,担任县苏维埃国民经济部部长。不久,她加入了共产党。她回忆说:“是马荣海和马荣兰,介绍我参加中国共产党。当时,我们称入党为‘举拳头牯’,和我们一起‘举拳头牯’的,有好几个山歌队的姐妹。”

农协主席马荣泮,是第一个发现、培养曾子贞山歌天才的人。

她是从东一区山歌宣传队走上歌坛。很长一段时间不见马荣泮,一打听,说马荣泮死了,马荣泮等人是作为“AB” 团被自己人杀掉了。曾子贞曾经很奇异地问别人:“AB” 团是做什么的?被问的人,都吓得直吐舌头,掉头就走,不敢吭声说一个字。

这情形,曾子贞看出问题重大,吓得也就不敢问了,但她总觉得杀了马荣泮这样的好人太可惜。此后,“AB” 团就成为曾子贞心里的一个迷,是压在心上的一块重石。

战争日愈频繁,曾子贞的工作也更忙,但她并没有和山歌疏远,而是把唱山歌和工作结合到一起。动员参军,她用一支支富有鼓动性、号召力的山歌,拨动人们的心弦;慰问支前,她带着山歌队活跃在前沿阵地,为红军搬运弹药,抢救伤员。

这一天,莲塘战役打响以后,来支前的曾子贞,立在高地上看到红军顽强战斗,奋勇冲杀,吓得白军抱头鼠窜。她不由心花怒放,一支山歌脱口而出。

“红军走路一阵风,取得优势占高峰,一个冲锋杀过去,敌人好比倒柴筒……”

高亢清脆的歌声在旷野格外嘹亮、醒耳,随着硝烟传到了隐蔽在竹林里的红军总指挥所。正在指挥所里的毛泽东同志听到了歌声,问身边的陈毅同志:“哎,这是谁在唱歌,唱得这么好听?”

陈毅同志已经十分熟悉曾子贞的歌声,告诉他说:“兴国来的山歌大王哩,叫曾子贞。”

“山歌大王,好好,唱得真好!”毛泽东连声赞赏。经过一段时间,毛泽东同志对兴国山歌有了新的认识:唱山歌,这可是火线上最好的思想政治工作。立即向陈毅同志建议说:“兴国山歌很好听,又能随编随唱,不但要鼓励这位山歌大王多唱,还可以编些歌,组织兴国的山歌队到各个前沿阵地去唱,到各个地方去唱。”

毛主席的话正对陈毅的思路。

陈毅时任江西省军区司令员,趁热打铁,赶紧对曾子贞的行动给予表扬,将毛主席的指示,传达到部队及地方政府。

山歌大王曾子贞,成为了火线上第一名红军女山歌手。曾子贞是个争强好胜的性格,受到表扬,工作更积极。不久,她率领一些妹子,穿起了军装,成为了红军山歌队。

红军山歌队,过着战士一样的生活,不管刮风下雨,命令一下就要出发去各地慰问红军。

吃饭没有菜,饭也吃不饱,天寒没有衣服,晚上睡祠堂庙角也不嫌苦,只要一唱起山歌来,就欢欢喜喜,好象山歌能够抗饿、御寒、解乏似的。

宣传工具十分贫乏的情况下,山歌队越唱名气越大。



1931年,曾子贞等人调配到兴国独立团开展宣传工作。

这期间,她结识了一个传奇式的人物。此人名叫吕德贤,在兴国县革命史上大名鼎鼎,人们称其为中国的“夏伯阳”。

吕德贤是兴国早期革命,“鼎龙”暴动的领导人,为兴国县的革命斗争建立了丰功伟绩,时为兴国县独立团的团长。他中等身材,双目锐利,上唇蓄八字胡,下唇留一撮须,身穿广装褂,腰佩两支手枪。吕德贤既善骑马飞奔,又善疾走快跑,会左右开弓两只手打枪,中央苏区有名的神枪手。

吕德贤不但枪打得准,人也生得白白净净,高高大大,一表人才,是当地红军中有名的美男子。不仅如此,吕德贤还天生一口好歌才。他的编唱能力强,看见什么就能够编什么唱什么,张口就来,闲时经常与曾子贞一块切磋如何编歌、对歌、斗歌。渐渐地,曾子贞口中的性歌,也都变成了革命新歌。

有一次,队伍驻扎在一个叫筲箕窝的地方,吕德贤与曾子贞歇在一棵大树下编歌。

这时,一个名叫蕃薯婆,长得五大三粗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根棍子,骂骂咧咧,追打着比她小4岁的小老公。那小老公才15岁,人虽灵活,却跑不赢蕃薯婆,逃来逃去,眼瞅着没法逃了,小老公就闪动灵敏的身子,围着大树打圈圈跑,逗得一圈看热闹的人哈哈大笑。

曾子贞在一旁见了,觉得影响不好,顺口就唱:

“哎呀嘞--大嫂管家要注意,肚里有气不要急,

小孩总会做错事,耐心教育讲道理。”

大家一听又哈哈大笑。那蕃薯婆听了,用力横了曾子贞一眼。

有人就解释说,那个小孩不是她的小孩,而是她的小老公。曾子贞听了,正觉得有些尴尬,吕德贤哈哈笑完,立即接唱了起来。

“哎呀嘞--大嫂大嫂歇口气,男女平等成夫妻,

以强欺弱都不对,有事商量多情义。”

这一唱,蕃薯婆不好意思再追打小老公,又用力剜了曾子贞、吕德贤一眼,气呼呼地走了。

那小老公累得气喘吁吁,这才坐下来歇息。听了大家的调笑,他也跟着嘻嘻嘻地乐。

谁知,队伍离开筲箕窝时,竟多了一个人。原来,那个挨打的小老公,执意不当小老公,要当小红军。就这样,曾子贞、吕德贤唱山歌,顺便就扩了一个红。

吕德贤有一件呢子大衣,当时是十分稀奇的宝贝了。天气冷披在身上,又挡风又威风,晚上睡觉当被子很御寒,这是他的心爱之物,别人只可摸不可借。不过,有时曾子贞很冷,还真借来穿、盖过几回。后来,这件呢子大衣在一次战斗中丢失

hjqxlgc 发表于 2005-1-24 21:42:34

红军留下的女人·首席红军女歌手(2)
[ 作者:卜谷    来源:本站原创    2004-12-17    值班编辑:hua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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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独立团攀山越岭,前往高兴乡的箬坑村。吕德贤与曾子贞一路走,一路唱着山歌。

远远地,对面山上下来一支军队,队伍前面也打着一面红旗。曾子贞眼睛尖,看见那支队伍的服装与红军不一样,就说:

“团长,前面来了白军。”

吕团长说:“你看错了,那是红军不是白军。”

又走近了一段,前面来的果然是白军。

吕团长命令部队立即撤退,白军顺势就追了过来。人多路窄,队伍跑不快,情况陡然变得紧急。因为吕德贤、曾子贞开始走在队伍前面,一撤退就走在队伍后面了。

吕德贤穿一件呢子大衣,磕磕绊绊。

曾子贞见势不妙,叫起来:“团长,牺牲大衣吧!”

吕德贤说:“好。”曾子贞就帮忙与他一起脱下大衣,丢在路边。

追来的白军一见那么好的呢子大衣,就扑过去抢大衣。吕团长见机一声令下,红军一起卧倒,一阵排枪,白军丢下几具尸体落荒而逃。红军倒转来追赶白军,那件大衣却从此遗失了。

因为有情才有山歌,情感是山歌的内在生命。

吕德贤是一个多么好的山歌手呀,共同的战斗、歌涯中,一点一点,他提高了曾子贞编歌的本领,与曾子贞建立了深厚的友情。然而,不久之后,吕德贤却不明不白,被诬为“AB”团,让自己人杀掉。

又是“AB”团。朝夕相处,曾子贞不相信全县早期的革命者,吕德贤会是反革命,不理解编了那么多革命山歌的吕团长,反而被革命杀掉了。

那是1932年5月19日,为兴国革命作出过重大贡献的吕德贤团长,一夜间就没有了,终年38岁。吕德贤之死,是曾子贞心中永远唱不出的苦痛之歌。



山歌,是有灵魂的。唱山歌最痛快,也最痛苦,因为山歌也饱含热血和泪水。

最难忘,是第三次反围剿,在老营盘战场的故事。

老营盘即古老的营盘,是太平天国曾经屯兵、打仗的营地。距兴国县城约20公里,此地山势险峻,易守难攻,是兵家必争之地。红军曾多次集结大批部队,在此与白军作生死决战。

临行前夜,嫂子便过来,左嘱咐右叮咛,要曾子贞带两双草鞋,一竹筒罐腌菜、鱼干子炒辣椒。

曾子贞一到老营盘,就去寻找、看望哥哥。哥哥的部队,也在老营盘战场上参加战斗。

在战场上突然相见,兴奋异常,兄妹俩拉着手,互相诉说家里的情况及别后的经历。

曾子贞把嫂子捎带的草鞋、腌菜炒辣椒鱼干子,一一交给哥哥。

哥哥立即打开竹筒罐盖子,用黑乎乎的手,拈了一块鱼干子入口,见妹妹羞自己,就又拈了一块鱼干子,喂到妹妹嘴里。二人嚼着鱼干子,相觑一笑……有多少话要说呀,话还没说完,战斗就开始了,哥哥叫妹妹快回到安全地带去,他挥手笑着说:

“妹妹,你唱山歌唱得真好听,等一下你唱大点声音,我们大家都喜欢听你唱山歌!”

“好,我用力地唱山歌,给你们鼓劲,你们要勇敢作战啊!”

哥哥一句话,妹妹好喜欢。

那天在战场上,曾子贞唱了许多许多山歌,红军也打了一个大胜仗。

打完仗,妹妹就去找哥哥,一个军营一个军营地问,怎么也找不到哥哥了。

一位老乡告诉她:“你哥哥打仗很勇敢,不过,他被打死了!”

“哥哥,哥哥--”

刹那间,天昏地暗,妹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就是几个小时前的事吗,兄妹俩还笑着说话,话还没有说完呢。

泪水象河水般流下来。她趔趔趄趄,攀上山坡,跌跌撞撞,在一片片尸体中寻找。

哥哥的尸体上,有几处窟窿,身体浸透了血水,已变得面目全非,是背袋里的竹筒罐、腌菜、草鞋,证实其身份。草鞋还是那两双草鞋,竹筒罐里的腌菜、鱼干子原封未动……哥哥死了,眼睛睁得大大的,似有许多话要说。

天啊天,怎么这么残酷、无情呢!曾子贞把草鞋、竹筒罐放回袋子,将哥哥的双目闭合,用水为其洗擦脸上、身上的血迹,一边洗,一边哭叫,把嗓子都哭哑了。



当天晚上,在庆祝胜利的大会上,唯独不见曾子贞的影子。战士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晚会快结束时,战士们终于忍无可忍,左边一个战士立起来叫:“曾子贞--”,右边二、三个战士立起来叫:“曾子贞”,前面、后面,接二连三地站起来叫喊:“曾子贞,曾子贞--”就象发射出信号弹,站起来的战士越来越多,

倾刻,成千上万的战士,全部站起来了,叫喊声便成为排山倒海的浪潮。

“曾子贞,曾子贞--”

演出已经无法进行下去了,搞不好要出乱子。

万般无奈,领导只好向战士们诉以实情:曾子贞不在舞台上,她没回来吃晚饭,至今仍在后山送哥哥。

“曾子贞,曾子贞。”激动的战士们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听不清或不听那些解释。他们提出要见一面曾子贞--这位心仪已久的明星,这位可怜而勇敢的姐妹,这位伟大的女性。

正当领导不知所措时,曾子贞突然回来,出现在舞台上。犹如霜打了的麦子,才半天,她已瘦了一圈,眼睛红肿,一身风尘仆仆的军装,几处斑斑血迹。她弯腰,毕恭毕敬,向战士们敬了一个礼,掌声便雷鸣般响起。

“哥哥牺牲了,我刚刚掩埋了他的尸体。我的哥哥倒下了,你们全场的战士,都是我的哥哥弟弟。”

沙哑着嗓子,曾子贞叙述了白天与哥哥相见的情形:“哥哥,哥哥,你不是要听妹妹唱山歌吗,妹妹现在就唱给你听……”她边讲边哭边唱:

“哥哥死了妹来埋,一身血迹润心怀,

一笔仇恨不忘掉,连夜唱歌我登台。”

沙哑的嗓音,在夜空飘荡。几盏雪亮的汽灯、马灯辉映下,曾子贞泪水涟涟,似一串串银珠滴落。唱着唱着,她失声痛哭起来……

台上台下一片唏嘘,老营盘夜风呜咽,号啕不息,那是个泪流成河之夜。



哪里打仗,山歌队就被调往哪里。与战争相处久了,曾子贞锻练得从容不迫。数十年后还有人讲她的笑话,说她叫男人往她裙子下躲的故事。

那是1932年初,部队前往于都县围攻马鞍石上堡的土匪,消灭张修贤的靖卫团。

当时,白军的武器要数飞机最厉害,每次打仗都炸死不少红军。红军只知道飞机厉害,还不太懂飞机的道理,对其有点谈虎色变。

那天行军,来了一架白军的飞机,有位新参加战斗的同志胆怯,吓得要命,缩头乱钻,到处找地方躲避,却找不到,曾子贞见了又好笑又好气,就喊:

“喂,怕死的男子汉,躲到我的裙围下面来吧!”

一说完,大家都哈哈大笑,那位同志也跟着嘿嘿嘿笑,不好意思再躲了。其实,那是白军的运输机,不会丢炸弹。

hjqxlgc 发表于 2005-1-24 21:43:09

在战争中,兴国山歌,不但鼓舞红军的斗志,也确实起到了瓦解白军的作用。

1931年春夏,国民党60师、61师侵占了兴国县。

由于苏区人民坚壁清野,弄得白军被围困在城里,有钱买不到蔬菜、粮食,常常挨饿,完全靠飞机空投。有了粮食又缺少蔬菜,小股白军就偷偷出城来抢劫。

有一天,驻县城的白军劳排长,率一班士兵,武装涉过潋江河出县城,到对岸的邯武、长冈一带抢粮食、蔬菜。

不料,他们刚要踏进村庄,就被曾子贞的山歌队发现了。

一曲曲山歌,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白军官兵要听清,切莫来打自家人,

放下武器来归降,确保生命得安宁。”

“白军官兵要听清,欢迎你们投红军,

投红以后好待遇,红军说话唔骗人。”

“白军官兵要听清,由你投诚唔投诚,

你会投诚很欢迎,你唔投降唔留情。”

听到这一阵阵山歌声,白军进退两难。进则怕遇上红军游击队打排枪,退则回城要挨长官的臭骂。因为他们折腾了半天, 连根鸡毛都没有找到一根,谷壳也没有找到一颗。

又困又乏,白军们索性坐在树荫下歇息听山歌。

“哎呀嘞-白军士兵好可怜,衫裤烂了没人连(补),

日里饿了没茶饭,想起父母夜难眠……”

他们都是广东兵,熟悉客家口音。听着、想着,思念家中的老小,不由自主地都动了感情,一个个长吁短叹起来。

突然,劳排长一摔手:“他妈的,反正回去也是死,走--”竟然带领着一班兄弟反水,投奔了红军。

    说到红军的政治攻心,前线的白军官长对唱山歌是恨之又恨。

1931年夏,国民党占领兴国后,一个白军团长,派部下专门捕捉红军的女山歌队员,他在兴国的牛坑塘,亲自指挥杀害了毛伲俚等十来个女山歌手。      



举世闻名的“宁都兵暴”胜利后,兴国县组织了一支声势浩大的慰劳队去瑞金、石城慰问,慰问品很多,光生猪就有一百多头。红军山歌队去了二十三人,其中有谢昌宝、钟梅生等人,由于路远,大家是骑马去的。

临行前,领导单独叫开她们,悄悄地叮嘱:

“你们姑娘人家要小心一点,五军团是刚刚从白军那边改编过来,还有点军阀的野蛮习气,没有红军那么规矩,看见了妹崽子,抱住就走……”

姑娘们一听吓得要命,都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去慰劳他们了。那领导赶紧说,慰劳还是要慰劳,能注意的尽量注意一下,注意不到也没有办法,打仗还会有牺牲呢?!

唱山歌也是打仗。没办法,她们带着牺牲的精神准备去了瑞金、石城。

“宁都兵暴”,国民党26路军一万多人,组成了红五军团,驻扎在石城秋溪整编。

红五军团都是北方人,身材高大,武器装备好,威风凛凛,当地群众戏称他们为“北牯佬”。

“北牯佬”也很喜欢看山歌队的演出。他们看戏与当地人不同,当地人看得高兴时,会立起来打吆喝叫喊,他们看戏,看得高兴时习惯鼓掌,声音很大,雷鸣一般。

初始,姑娘们看见“北牯佬”来了,心里就忐忐忑忑,可见人家“北牯佬”说话和悦,行为文明得很,也就放心了。

从石城回来又到瑞金,那里也有部份“北牯佬”。山歌队住在瑞金一个叫官仓下的祠堂里,前后共演出20多天才返回兴国。从来没有发生过“北牯佬”抱女人的事情。

后来,曾子贞还挂了省委巡视员的职务,带山歌队多次去那里演唱、慰问过。

有些歌曲,曾子贞一生都记得。

“哎呀嘞--我们兴国模范县,扩大红军都自愿;

妇女学会犁耙田,二犁三耙都做到……”

在采访中,曾子贞说:“蔡畅大姐当时是江西省委的部长,也分管妇女工作,听了我唱歌,喜欢得很,跑到后台来,把我抱起来打旋。她的年纪比我大,跟我们很有话说,聊个不停。说到女人生孩子生不出,她说可以剖腹产。我们不懂什么是剖腹产,她解释说是医生用刀把女人的肚子破开来,取出小孩后再缝回去。就象补衣服那样缝补肚皮?当时我们都不相信,蔡大姐就撩起衣服把她开刀的伤痕给我们看。我们果然看到一条用针线缝补过的痕迹,大家想不透都不吭声,还是半信半疑。”



曾子贞唱山歌有两个最佳“搭挡”。

其中一个名叫谢昌宝。谢昌宝个子不高,脸上有点麻子,一化装就看不见麻,漂亮得很。他口齿伶俐,擅长演说,煽动性特别强,唱起歌来就象小河流水,从来不哑嗓子。他与曾子贞一上台常常下不了台,一支歌又一支歌地唱。

那天,二人在陈家祠堂的台上又被“粘”住了,唱山歌唱了一夜,天快亮了,战士们、群众们还不让他们下台。

在红军、群众心目中,曾子贞与谢昌宝的山歌对唱,是最好听的节目。所以经常点名,要他们到前线去唱。一次,战斗正打得激烈,曾子贞与谢昌宝来到了火线,一见红军这边已经很有些吃紧,二人亮开嗓子就唱起了山歌。

“炮火声来军号声,打只山歌红军听,快与敌人决死战,十万草鞋送你们。”

“军号声来炮火声,大举进攻已到临,捏紧铁拳去粉碎,军民一心杀敌人。”

他们忘情地唱啊唱啊,谁知,这次唱山歌却不灵了。白军越打越多,越打越猛,继尔发动了大规模的反冲锋。

曾子贞、谢昌宝冒着敌人的炮火,仍然唱啊唱啊。忽然,听得一阵刮风般的声音,几梭机枪子弹横扫过来。曾子贞觉得脸上、脖颈上一阵热呼呼地烫,顺手一摸,满头满脸是红的血白的脑浆。

“哇,我受伤了。”她活动了一下,手、脚还能动弹,再一看旁边,歌伴谢昌宝的脑袋开了花,倒在地上象小鸡一般抽搐着往土里钻,然后一动不动了。

红军吃了败仗,曾子贞一连几天都不开声。

战争中,牺牲与失败都是很正常的事,过几天她又唱起来了。五次反围剿时,红军的兵员已经很枯竭了,征兵征到了难处。有的年青人去当红军就提条件,特别点名要曾子贞给他们唱山歌,他才肯爽快去当兵。

几十年后,曾子贞还记得:“澄塘的李顺达等人就是这样。还有我的小弟弟也是这样。小弟弟刚结婚不久,舍不得新娘子,上级动员他当红军,他说要听姐姐唱山歌才去。我从外地慰劳回来,特地给他们唱歌。听了山歌,他们果然去了当红军。在我的歌声中,不知有多少人去当了红军,我的4个兄弟,都先后去当红军了,4个人,一去不复返,去了就再也没有任何音讯。”

那一次,她一个人扩红扩了一个连的新兵。





1933年11月中旬,第二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前夕,毛泽东为准备大会讲稿,特意去了长冈乡。

“哎呀嘞--茶子开花满山香,高山打锣响四方。

十字街口搭歌台,同志哥,赛出了兴国山歌王。”

毛泽东带着秘书谢觉哉,警卫员陈昌奉、吴吉清一行数人,牵着马匹,驮着铺盖,暮宿朝行,行了3天,一路说说笑笑,来到兴国敛江河边,刚在古樟树下的渡口歇脚,江面上就飘来一支悠扬的山歌。大家禁声听歌,直到渡船靠岸。

船上下来一群姑娘,嘻嘻哈哈地跳上岸。谢觉哉兴致盎然地上前招呼:“同志嫂,请问你们哪个是山歌大王?”

姑娘们又是一阵嘻嘻哈哈,推出了一位瓜子脸的秀丽姑娘,说:“她,她就是山歌比赛第一名的山歌大王,名叫曾子贞。”

曾子贞站在谢觉哉面前,腼腆一笑,脸庞显出一对酒窝。她拢拢了头发,亮开嗓子唱了起来。

“哎呀嘞--兴国山歌年久长,山满歌来歌满乡。

婴儿落地歌当奶,肚子饿了歌当粮;

有了病痛歌当药,唱歌当得人参汤;

郎恋老妹歌做媒,一路山歌是嫁妆;

    兴国是个山歌国,哪个敢称山歌王?”(待续)

                          

hjqxlgc 发表于 2005-1-24 21:43:51

红军留下的女人·首席红军女歌手(3)
[ 作者:卜谷    来源:本站原创    2004-12-17    值班编辑:hua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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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觉哉刚到中央苏区不久,屡屡听到人们传唱兴国山歌,如今听到真传,乐不可支,连连啧叹:“哎呀呀,这下总算听到了原汁原味的兴国山歌。”

几年耳闻目睹,毛泽东对兴国山歌感情颇深,情不自禁地说:“唱起歌来像画眉子叫,难怪她们称你是山歌大王。”

毛泽东没有认出曾子贞,曾子贞却认出了毛泽东,她记得原先毛泽东对兴国山歌有误解的事。就故意唱道:

“哎呀嘞--山歌不是考声音,全靠革命感情深。

宣传扩红支前线,山歌大王找上门;

讲事实来摆道理,一首山歌一个兵。

山歌唱了半个月,同志哥,送走新兵一连人。”

毛泽东哈哈大笑:“好哇,山歌大王有本事,用山歌作宣传,一下子就扩大了一个连的红军?!”

曾子贞说:“扩大一个连的红军没有假,表面上是我唱歌的本事,实际上是乡里干部平时工作做得好,关心群众周到,工作方法灵活,让当红军的人没有顾虑,放心去当红军,上前线打白狗子,保卫苏区,保卫土地革命果实。”

“你看看,你看看”谢觉哉兴奋不已:“这位山歌大王确实不简单,唱得好听,说得比唱得还更好听,有当政治部主任的水平。”

毛泽东问:“请问同志嫂,你们是哪个乡的?”

曾子贞:“上社区长冈乡。”

毛泽东暗暗叫绝,真个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打瞌睡碰上了枕头。他不露声色地说:“山歌王,你说乡干部工作做得好,能不能用山歌唱出来?”

“这个有什么难。”曾子贞张口就唱:

“哎呀嘞--花篮里选花朵朵好,乡干部做事真周到:

动员妇女学犁耙,打破封建旧礼教;

优待军属搞代耕,帮助建房捐木料。

群众说共产党真正好,什么事情都替我想到了!

组织扫盲识字班,办起列宁小学校。

度夏荒,济米来;生了病,送草药;

油盐柴米都过问,样样事情都操劳。

报答干部一片心,当红军真心实意把国保……”

毛泽东问:“山歌大王,你唱的可都是真的事?”

曾子贞答:“鼻子底下有嘴,不信你可以去问问。”

“好,”毛泽东道:“我们就是来问问的。”

“哎,”一位姑娘警惕起来了,问:“请问你们几个同志哪里来的?”

陈昌奉抢着答:“我们是瑞……”

毛泽东接过话头:“我们是累了,能不能带我们去长冈乡休息一下?”

“要休息很方便,”那姑娘盯紧不放:“你们到底是哪个部门的?”

毛泽东:“我们是《红色中华》报社的。报纸登了好多表扬兴国、长冈的文章,有的人不太相信,我们特地来查访、核实一下。”

“要核实也容易,我来带你们去吧。”曾子贞拦住那个姑娘的盘问,故意不揭穿其中奥妙,又跳到船上。

过河几里,远远地几个青年妇女在犁田,毛泽东一行看见挺奇怪,按赣南风俗:女子是不能下田的。这里的女子怎么下田,竟然还操犁呢?问:“妇女犁田,人家不会笑话?”

曾子贞也不答话。朝田间喊:“玉英姐,有人问你事。”

李玉英“吁--”一声,把牛吆停,过来答话:“开始,不但会笑,而且指着后背骂,说妇娘子犁田遭雷打,播种不发芽。我们才不怕呢,晚上,几个人偷偷地到河边沙滩上学犁耙,犁头都打坏了好几个,现在,我们女子代耕队,天天为红军家属犁田,也不见雷公打。”

人们都和着她笑了起来。毛泽东笑着问:“你们代耕一亩田,要多少工钱?”

“要什么钱哟。”李玉英说:“红军在前线打仗,我们帮人家做点事还会收钱?连茶饭都是各人自己带得来。”

一行人进了村,来到火叉塘屋场,迎面一幢新房子。路过新屋时,毛泽东发现,新屋的梁椽间夹有火烧的旧料,驻足观看。屋主马海荣就说:“不久前失火,烧了一间半屋。乡互济会救济我六吊钱,大家帮工、捐木料、捐砖瓦,几天工夫又把房子盖起来了。”

毛泽东边看屋子边问:“有没有村干部来帮忙?”

马海荣笑容可掬:“乡干部都来了,村干部更来了,村干部做了工都回自己家里吃饭。你看,那根大梁是村代表主任捐的,他会做木匠,量了尺寸,做好了扛过来直接上梁。”

隔壁不远,邻居是军属刘长秀,家里贴了好几张立功喜报。毛泽东等人就进屋去看,问刘长秀:“当红军立功的是你家什么人呀?”

刘长秀一边端凳,一边答:“一个是我老公,在一军团,一个是我儿子,在三军团。”

谢觉哉竖起大拇指:“呱呱叫,呱呱叫,父子双双立大功!”

曾子贞趁机说:“我唱山歌里的事,有几件是这家的。长秀婶,你把政府关心你们家的事,讲给上面来的同志听一下……”

毛泽东边问边记,不久,写下了著名的《长冈乡调查》一文。毛泽东号召:“每个乡苏维埃都要学习长冈乡的文化教育工作!”1934年1月27日,在“二苏大”会上,毛泽东赞扬说:“兴国的同志们创造了第一等的工作,值得我们称赞他们为模范工作者”,并发出号召“要造成几千个长冈乡,几十个兴国县。”

长冈乡的名气越来越大,兴国山歌越传越远。



日也唱,夜也唱,那些日子,山歌成为了曾子贞生命全部。她在山歌中得到了悲痛,也在山歌中得到了爱情和欢乐。

就象今日的明星,山歌大王曾子贞身边也有不少追星族。

有一个崇拜者,名叫赖明山。赖明山是个复员的红军伤兵。赖明山很年轻,比曾子贞还小两岁,是个打矮炉子的小铁匠。所谓打矮炉子的铁匠,就是那种挑着炉子四处游走,上户串门寻活干的铁匠。赖明山出生贫苦家庭,自小没有文化,却最喜欢听,喜欢唱山歌。

赖明山特别喜欢听曾子贞唱山歌,听得入迷,经常挑着矮炉子,跟着红军山歌队这山转那山走。

到一个新地方,白天,他吆喝着打铁,晚上,占一个位子听歌看戏。有时,山歌队人手不够就到后台去,找机会上前,帮一把手或者帮一下腔。

当过红军,又不是外人。大家对他也象队里人看待,唤来唤去支使他。他叫唱就唱,叫演就演,一来二去,越唱越好,就能够顶一个角色唱山歌。

一个人,真正投注感情唱歌,歌声是会感动人的。

虽然,赖明山的声音不宏亮,但歌声很富有感情,给人一种特别的震撼。当谢昌宝在战场上被打死后,赖明山丢掉了小矮炉子,正式成了曾子贞唱山歌的第二个搭挡。

两个人,都是全身心投入地唱山歌,唱来唱去,唱出了爱情。

1934年,二人唱成了一对山歌夫妻。

红军长征离开兴国的时候,曾子贞带着山歌队的同志,在五塘桥头搭台子,流着泪水,唱了三天《十送红军》等歌曲。嗓子唱哑了,嘴巴唱出了血。

“新做斗笠圆丁当,送给哥哥上前方,

保佑哥哥打胜仗;打败敌人回家乡。”



“送郎送到筲箕窝,眼睛流泪嘴唱歌,

愿郎革命革到底;等你十年不算多!”

一步一流泪,三步一回头。朝夕相处的红军兄弟,一队队开走,她们唱着唱着,就唱不下去。红军战士也是无限眷恋,泪眼汪汪……

以后的日子里,千百次地,曾子贞回忆这送别的场面,只见红军千千万万列队而去,翘首盼望,却不见几人能够走回来,真是痛心疾首。

                              

红军长征离开兴国后,日子就苦了。曾子贞夫妻跟着县委打游击,当时,她已怀孕8个月,整天挺着个大肚子,在山上转悠,步履一天比一天艰难。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日子。

在均村乡大山上,一个无遮无拦的山洞里,曾子贞发作了,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荷英。

天寒地冻,衣衫单薄,冻得牙齿打架。可是,荒山上,除了呼啸的北风什么也没有。有一位游击队员,寻找了一天终于找到了一箩筐砻糠,他把砻糠撒在曾子贞和婴儿身上御寒。砻糠又怎么能够御寒呢!不几天,荷英就被冻死了。

做月子,连饭也没有吃。每天,跟着游击队们一起吃野菜苦熬,硬撑着跟游击队翻山越岭转移,有一次,在桥头岗遇见了打游击的曾山。曾山当时是江西省委代理书记,领导全省的对敌斗争,但他们也没饭吃,没衣穿,斗争十分艰苦。

1935年春,曾子贞等人在兴国县方太乡的方山岭休整时,整座山都被白军包围了。她与赖明山,还有一个叫柏翠的女干部,一起突围下山。

hjqxlgc 发表于 2005-1-24 21:44:36

辗转的山道上,一伙白军冲上来,首先抓住了曾子贞。

“喂,你是红军吧?”

当时,曾子贞手里,牵着一个男孩子。连忙随机应变:“我一个女人家,哪里是什么红军,我是一个富农婆,被逼得逃上山来的。”

白军就放掉了曾子贞,一会儿,又抓住赖明山,问他是不是红军。赖明山顺口说自己是富农也就没事。可他太老实,说话不会转弯子,竟然说:“是。”就被白军抓起来关进了监狱。

赖明山在监狱里,做了两个月的苦力才回家。

赖明山是个大老实人,他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山歌手,却不能成为一个很好的革命者。

提到赖明山,曾子贞说:“老实人,就该老老实实地过活,没有那个本事,就不要去惹麻烦。”

出狱后平静了一年。就有一个人来,叫赖明山去做地下党的工作。不久,那人叛变,把赖明山供出去,又被国民党抓到高兴乡的竹篙山集中营,打得皮开肉绽,差点儿送命。

好不容易,熬过那段流血的日子。“文化大革命”,赖明山又成了叛徒,被揪斗,整得死去活来,一辈子吃尽了苦头。

红军北上后,曾子贞夫妻象没娘的孩子一样,低人一等。因为她原先到处唱歌,名气大大,认识的人不知有多少,随时都有灾祸降临。

那段日子,是曾子贞生命中最黑暗的日子。由于白军的搜捕,曾子贞有4、5年不敢上街抛头露面。后来,风声不紧了,曾子贞曾悄悄地上过一次街。

来到县城筲箕窝,这原是红军送兵的地方。

睹物思情,正怀念红军。冷不防,有个摆盐摊子的女人窜出来,一把揪住曾子贞的头发扭打起来。

原来,此人就是蕃薯婆,她的小老公被曾子贞唱歌扩了红。

蕃薯婆一边揪打,还一边哭骂:“打死你去,打死你去,就是你,宣传我的老公去当红军,弄得我现在当寡妇婆。弄得我的小孩没有爸爸……”

此女人是个有名的泼辣婆。曾子贞挣扎着要走脱,不意,又有几个妇女,闻声扑过来扭打曾子贞,有的用手指拧,有的用指甲掐,有的用牙齿咬,蕃薯婆脱下鞋子用鞋底打她的脸。片刻间,打得她鼻青脸肿,鲜血直流……

这时,曾子贞已被打倒在地上,躲没处躲,藏没处藏。她是被别人骂作‘土匪婆’的女人,挨了打也只敢叫喊,不敢还手。

打人的也在尖叫,挨打的也在尖叫,尖叫声引来了一群群观看者。

“蕃薯婆、三女子……不要打人家了,都是你们自己的命不好,去怪别人家有什么用,不要去打人家。”

上前劝解的人,是个算命先生。算命先生的话,一般都是很灵验,很有权威。声音也不算大。

“蕃薯婆,我看你的命是蛮苦,没有那个人救得了你。”

像触了电,刹时,蕃薯婆楞在那里不动,久久不吭声,众女人也不约而同停了手。是呀,命里只有半斗米,走遍天下不满五升。自己的命不好,又怪得了谁呢!

这当儿,遍体鳞伤的曾子贞捂着脸,一瘸一拐,狼狈逃遁。受伤最重处是嘴巴,上下嘴唇都高高地肿胀,有几处还被掐破了。别说唱歌,就是说话、吃饭、喝水都十分困难。

“你这张X嘴,看你还敢不敢勾引男人去当兵!”

尖锐、刺耳的毒咒,一遍又一遍久久地回响。

伤在身上,疼痛在心。身上的伤痕一、两个月才消失,心内的伤痕镌刻永远。

当街受辱,给曾子贞带来极大的刺激。伴随着尖叫声,那拼命的掐、拧、咬,凝聚多少暗怨、夙恨呀!如果是白军,或者地主还乡团打骂自己,理所当然,完全可以理解。但,却偏偏是自家姐妹、红军家属,用发自心灵深处的怨恨,殴打自己,要与自己拼命。

无意之中,自己竟成了两边的仇人。天啊--这么多年的扩红,自己是在为穷人造福,或是造孽呢?

那些个无尽的朝朝暮暮,曾子贞生活在黑暗之中,时时反省自己的革命生涯:

一方面,曾子贞认为自己没有错。为了革命,她不但先后把自己的两个丈夫送上前线,还把自己四个兄弟,都动员上前线,全部英勇牺牲。作为一个女人家,自己还拼命上前线,虽然没有阵亡,那是白军的炮火没有瞄准自己,但是,自己至今仍在承受着最大的牺牲。

另一方面,曾子贞又觉得,自己确实给别人带来了悲剧和痛苦,正是因为自己的动员,人家的丈夫才告妻别子,毅然走上前线,最后牺牲,为世界留下了一群孤儿寡妇,在水深火热中挣扎。如果不是自己的山歌动员,世界也许不会是这样,而是另外一个样子……千丝万缕,千头万绪,对于她来说,这是一个理论与现实都无解的题。

所有的目光带着棘刺--充满了哀怨、责备,仇恨。

她陷入了一种无法避免的凶残之中。在那社会现状的压迫下,她失望了,一切希望都荡然无存,只有山歌无声地在她心间运行。默默的山歌,在她心中流淌,日复一日,拯救她在现实中失去的希望,维持她生命之火焰……

1937年10月3日,国共合作,陈毅从赣州往南昌谈判,途经兴国。曾子贞与陈毅见面,痛哭流涕,叙述了自己的不幸。陈毅告诉她:“不管有多少艰难险阻,要相信革命一定会成功。”

默默地坚持,默默地等待。

由于沉重的内疚感压迫着,从此以后,曾子贞再也不敢上街了。担惊受怕,每天以泪洗面,提心吊胆,象老鼠一样地活在黑洞里。



建国初期,一些当红军的人陆续回乡,带回来一批又一批消息:某某人牺牲了,某某人当了大官,某某人怎么怎么的……兴国县,经常漾溢着欢喜的泪水,也到处流淌着失声的痛哭。

那是些大喜大悲的日子。

蕃薯婆突然找到曾子贞家里,来陪礼道歉:“对不起呀,实在对不起,我家老公当了大官呢,明天就回来。要不是那年你唱歌扩红,他就不会去当兵,哪里当得到大官呢!对不起,我不但没有感谢你,还在街上打了你……”

曾子贞正为蕃薯婆高兴时,第二天,蕃薯婆哭哭涕涕又来了。曾子贞心里一沉:“怎么,蕃薯婆,你家老公没有回来?”

“那个打短命的,回是回来了。”蕃薯婆一边哭一边骂:“他又带回来了一个年青的老婆,他当了大官就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唉,都是命哟,那年,算命先生就说过……”

“这一切都是命。”曾子贞叹息不已:“为什么有的人死了,有的人却活着,有的人当了大官,有的人还是当兵,这一切都是命,这一切都是命,这一切--真的都是命吗?!”



当年的红军回来了,曾子贞重新获得自由和快乐。从隐居的山村出来,终于又能放声歌唱。

似一只脱笼的百灵鸟,曾子贞一天到晚不停地唱呵唱呵。她的歌声在县广播站经常播放,并被省广播电台请去录音,成为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

1953年,当年的首席红军女歌手--曾子贞被选到北京去唱山歌。

穿一件赣南客家的石扣蓝大面襟衫,曾子贞来到省会南昌集中。一到南昌,组织上马上给她换了一套时髦的新衣服。曾子贞出席了全国民间文艺会演,受到了与会音乐家们的高度评价。会后,曾子贞等人还被专门请到中南海怀仁堂里,演唱兴国山歌。

站在昔日皇帝的宫殿里,曾子贞感受到一生最大的荣誉。面对一大片中央首长和老红军,不由得悲喜交集热泪盈眶。这是曾子贞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50岁的曾子贞,用凝聚了一生的深情纵声放歌。当时正是抗美援朝时期,她唱道:

“哎呀嘞--中国人民志愿军,联合朝鲜人民军;打倒走狗李承晚,拥护将军金日成,最后胜利属人民。”

每唱完一段,台下就鼓掌。

如此亲切,如此熟悉的歌声,漫卷着赣南的山岚,携带着昔日硝烟。

台下,那些曾经在中央苏区战斗过的老革命们,思绪又回到戎马倥偬的年月。当时的中央最高领导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刘少奇主席、周恩来总理等人,都观赏了这次演出。那动人的兴国山歌,令领袖们激动不已,眼噙泪花,一个劲地鼓掌。

演出结束,中央领导们接见了曾子贞等人,与他们一一握手。



建国后,在审干运动中,也有人对曾子贞的历史提出怀疑。为此,曾子贞又寻了陈毅,当年的“山歌大王”在陈毅脑海还是有印象,他亲自写了书面证明材料,使其免遭新一轮磨难。

有陈毅证明,还她公正。后来,她担任了兴国县城关镇副镇长。

“文革”期间,她一方面是红军山歌手,受到过毛泽东等国家领导人接见,一方面又是走资派、叛徒的老婆,不可避免地要遭受种种冲击。

曾子贞1968年退休。

她与孙子住在一起,颐养天年。每天,步行在潋江河边的菜市场,与二贩子讨价还价,买菜、做饭、带孩子、散步。没事,也经常与愁苦零仃的蕃薯婆,与鳏寡孤独的烈属们,凑在一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怀念亡灵;也常见到当年唱山歌扩红扩到的红军战士,如今做了将军,威风凛凛地荣归故里;更多的是经自己动员参加革命,如今做了干部,呈现出各式各样的嘴脸,以及他们耀武扬威的后代;昨天与今天,战争与和平,历史与现实……

回想起那火红的年代,恍如隔世,便生发出对人生的无限感叹。

山歌是她生命中的火焰,因其燃烧,使她一生不得安宁,如果没有这火,生命也在庸碌中化为灰烬,却没有烛天照地的光辉。

1992年中秋节这天,子孙们团聚一堂,为曾子贞做了九十大寿。1993年元月1日(古历癸酉年十二月初八),距春节仅21天。90岁高龄的曾子贞老人,挥挥手,离别了她钟情一生一世的兴国山歌,静静地病故在兴国县城。

                                

hjqxlgc 发表于 2005-1-24 21:45:08

红军留下的女人· “红军尼”
[ 作者:卜谷    来源:本站原创    2004-12-20    值班编辑:hua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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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樟庵是一座小有名气的尼姑庵,矗立在上犹县高高的青樟山上,那儿长年住着一位美丽的尼姑--弘菁法师。大家知道:青樟庵,是专住和尚的青樟寺,只因为弘菁法师来,念经做道场担任主持后,才逐渐改名叫青樟庵。



人们记得,她是1935年仲夏,低着头,晕红脸,羞羞答答,跟在慧远法师身后,伴随一乘担架抬着重伤员踏进山门。她是经慧远法师挑选,由红军派入青樟寺,向慧远法师学习秘传中草药。那年,她17岁,着灰色红军装,戴八角帽,皮肤白嫩,面若桃花,好一个美人胎子。

那时,上犹县属中央苏区边缘,虽然建立了苏维埃政权,却经常受白军袭击、骚扰,战斗频频,红军时有伤亡。由于远离中央苏区,地方红军的后勤条件十分简陋,每个团只有一个卫生队,卫生队只有一、二名医生,六、七个卫生员。每次战斗后,都请地方草医草药医生帮忙参加救护。医术高超的慧远法师,也是经常被请来帮忙者之一。

这种忙一帮,时间就不短,甚至于会有一连串帮不完的忙要帮。慧远法师年过76,医技虽高,精力不足,每次帮忙都累得腰酸背痛,呲牙咧嘴地呻吟。红军团长就有些不忍,说:“不要急,慢慢干!”可是,伤员在流血,怎么慢得了呢。

“慧远法师,你能不能带个红军学徒。”有一天,红军团长与其商量:“你年纪大了,带个徒弟可以减轻劳累,也免得一手医术失传。”见慧远没有吭声,估计他在犹豫,团长知道他喜欢一个女卫生员,说过她有慧根。进而说:“徒弟的人选,就随便你在卫生队的女卫生员中挑。”

于是,她成为了慧远法师的关门弟子。不仅因为她年青、漂亮、勤快,还因为她读过几年私塾,粗通文墨。

“去吧,好好学习,学习回来你就是红军的医官了。”团长当众握着她的手说。

四下投来一片羡慕的目光。她却有些惴惴不安:“可我,什么时候下山呢?”

大家一楞,团长立即说:“你自己不能随便下山,到时候,我们会来接你。”

“那……”她没敢问,这一带红白拉锯,红军流动性很大。到时候没来接呢?

“你放心,红军是讲诚信的,迟早一定来接你。”团长猜到了她的心思,又强调补充了一句。

红军是讲诚信的?她嚅了嚅嘴唇,不知“诚信”是什么意思。



青樟山是一座古木参天的大山,终年云雾缭绕,流泉淙淙。青樟山是一座百草园,在慧远法师的手中,经加工的百草能治百病,长年累月都有人沿着蜿蜒的山道,爬山涉水前来求神拜佛,求医问药。

经慧远法师指点,她每日上山采药,加工药材,精心护理那位同来的重伤员……医术果然大长。

青樟寺地偏人稀,冷寂异常,日里夜里,几个人形影相吊。三个月一晃而过,伤员逐渐痊愈,打点行程时,她竟然陡生几分恋恋不舍之情。不是有什么非份之想,确是山高、寺静、人稀。另外,一个女人久居寺院也极不方便。日日与慧远在一起,虽然是一老一少,一僧一俗,却也免不了二分戒备。

由于她的挽留,伤员勉强留住了几天。简直是非人的冷寂,置人于死地的冷寂,伤员对她说:“你放心,一回去我就报告团长,要他立即来接你回去,我还要同他一起来接你!”

多住了一周,那“伤员”逃也似地离开了青樟山,泥牛入海般走得无影无踪,无讯无息。

日子更加单调、孤寂,孤寂地重复。寒来暑往,不知不觉,6个月过去了,8个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有时,走着路,或干着活,她会突然停住,心有所系,向山下那条蜿蜒的山道张望。

有时,路上有个黑点,她会看着那黑点变成人一直走进寺院。有时,路上有个黑点,她会看着那黑点变成苍鹰插入蓝天……

约期已过,团长没有来接她,红军也杳无音讯。

19岁、20岁、21岁,她已经到了婚嫁的年龄,难道就这么等待下去?她越来越频繁地朝山下张望,望着望着,泪流满面。

“红军是讲诚信的。”现在,接触了佛经,她已经明白“诚信”是什么意思:就是坚忍、付出。自己是红军,要讲诚信,那就要坚忍、付出!

hjqxlgc 发表于 2005-1-24 21:45:54



慧远医道高超的一个秘诀:采草药必须掐准季节,季节准了,草就是药,季节不准,药也是草。只要她愿意学,他就把自己的全部本事教给她。

有一天,他正给她讲一种草药,忽见她手拈药草,眼蕴泪水,心不在焉地望着山下。阿弥陀佛,教医术还需医心病,慧远停止讲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过去,他严禁她沾染佛事,为了拯救这个伶俐的女弟子,他决心破戒。

“这两本经书,你读一读。”当晚,慧远给她下了一剂心药,那是《金刚经》和《心经》。他说:“出道场人手不够,你也可以凑个角。”

从此,庙里有佛事,她就凑个角色,闲下来,就读读经书。她是有文化的人,口诵心读《般若波罗密多心经》,读着读着,就读进心里,目光一寸一寸从山下那条小道收了回来,变得不烦不躁,心定气闲。

慧远法师为她取法号曰:弘菁。当地,弘菁与红军二字谐音。于是,知情不知情的居士、香客都喊她:红军,或喊她红军法师、红军尼。释弘菁成了慧远法师双重的徒弟,剃度后,着无领尼服,愈显得白嫩红艳,美丽绝伦。

从此,高高的青樟寺佛事陡增,香火大旺。

一日一日,早诵晚课,唱经唱得如歌如曲,如梦如幻,韵味深长。听她唱经,人们觉得迷迷惘惘,生命似风中飞雪,水底幻莲。

心无旁鹜,一意向佛,久而久之,20多岁的释弘菁,似60岁般心如止水。



流年不漏痕迹,青灯黄卷中万物更替。慧远法师90岁圆寂。弥留之际,他一反常态要释弘菁下山还俗。释弘菁既然姓释,只听信释伽牟尼。她想起了“诚信”一词,摇摇头:“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我答应过团长,没人来接,不能下山。”



数年后,世间兴破除迷信之风,善男信女断绝。

粮草不继,无药疗饥,弘菁法师遂练“辟谷”功。一日,顿悟大限到来,沐浴焚香,着红军装,戴八角帽,口占一偈:“生是红军,死也红军,来日转世,法号红军。”言毕,百脉俱息,坐化于青樟庵。越日,人们将其草草葬于青樟庵后,墓碑上刻着“红军尼”。“文革”期间,墓碑被铲除军字,模糊余得“红尼”二迹。

hjqxlgc 发表于 2005-1-24 21:46:36

《红军留下的女人》·40多年的“画皮”
[ 作者:卜谷    来源:本站原创    2004-12-29    值班编辑:黄红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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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红军长征出发地--于都县采访。县党史办副主任刘熙鹏,素不相识,一见面,就讲述起红军女战士华可英。她悲惨曲折、缠绵离奇的爱情故事,猛然把我吸引。

于是,我的采访突然拐了一个急弯,转而追寻华可英。



清鳞鳞的于都河上,突然搭起八座浮桥,浮桥上人马涌动,如潮水。

1934年10月16日,八万多红军主力,一阵旋风离开赣南,向西,绝尘而去。

中央苏区,一下子寂静了。于都河畔,浪拍岸石,新婚夫妻华可英、冷宇宙,面对悠悠江水,相视无语,心里空空落落,笼罩在一种被遗弃感中。尤其华可英,刚刚怀孕,更加忧心忡忡,愁肠百结,红军主力不要她,地方红军也不要她。那么谁要她呢?

局势万分危急。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其历史使命,在第五次“围剿”中已结束。由于思维惯性,还存活在她心里。上级为难地说:那就让你留下当老百姓吧。

“什么,让我留下当老百姓,不要我革命啦?我又不是本地人,怎么留得下当老百姓呢!”上级的本意,是要关照华可英,她却无法领受这关照。

上级挠着头皮想了想,所谓的中央苏区,日愈萎缩,除了于都,已经没有地盘,只能分配她到于都县工作。从瑞金来到于都报到,已近年关,在县城天主堂住一夜,第二天,她便来到小溪区,被编入几十人组成的区游击队。

小溪区,红军最后一块地盘,她开始了最后的武装斗争生活。



华可英,原先倒是个老百姓。她1909年生于湖南省平江县,长寿区石燕乡(现黄金乡)石坑村,一位名叫华其进的农民家中。于1932年参加革命,加入了中国少先队,后加入青年团,任团委委员。她和当时的石燕乡妇女主任程淑英同志一道,积极参加当时的有关会议和活动(程淑英现在湖南平江县长寿区黄金乡石田石坑)。

1933 年,华调湘鄂赣省团委工作。其时,苏维埃中央政府决定于1933年12月11日(广州暴动纪念日),在赤色首都瑞金召集第二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湘鄂赣省苏维埃为了积极响应、筹备参预大会,进行了一系列紧张工作。同年10月,在全省第三次工农兵代表大会中,华可英当选为第二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的代表,随同湘鄂赣代表团团长张金楼,副团长冷宇宙等30名代表,于1934年1月去瑞金,参加了第二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

这次大会,有来自全国各苏维埃政府,以及红军、地方武装、白区等方面的14个代表团,正式代表693人,候补代表83人,此外还有台湾的代表以及高丽、安南、爪畦等来宾,以及旁听人员约1500人。会议于1934年1月21日至2月1日,在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的红都--瑞金沙洲坝召开。

会期安排紧张,食宿条件艰苦,大家挤睡在农户家,地上铺些稻草就是床。但是,因为人多热闹、新鲜,人们除讨论会议内容,还能听中央的情况和各地苏区的消息,觉得很有意思。

白军的五次“围剿”早已时紧时缓地进行,战火硝烟,始终笼罩着这次大会。大会第9天,“因得紧急敌情消息”,蒋介石镇压了福建事变后,将兵分三路,向苏区大举进攻。会议改变了议程,主席团立即提议“大会会期缩短5天,以使代表早些回去动员群众对付敌人。”

由于军情变化,会议闭幕后,许多代表已无法回去。战争需要人手,正可就地消化代表,华可英被分配到中央反帝拥苏大同盟工作。湘鄂赣省代表团副团长冷宇宙,则留在中央检察委员会工作。

华可英与冷宇宙原来就熟识,羁留他乡,人地两生,平日常凑在一块思念家乡,相依为命,渐渐地产生了爱情。1934年5月间,冷和华在瑞金县苏维埃政府登记结婚。

反帝拥苏大同盟是继工会、贫农团之后,与合作社、革命互济会、女工农妇代表会、儿童团等陆续成立的群众团体。反帝拥苏大同盟的架子搭起来了,却无法正常开展实际活动,华可英就协助做反五次“围剿”的工作。

不料,白军的第五次“围剿”,越反剿得越厉害,一直剿到身边来了。

1935年2、3月间,刚刚怀孕的华可英,在小溪区参加了区上的游击队,出没在小溪一带的山林间,日行夜宿,活动甚为频繁。

也许是太年青,也许是惊慌失措。虽然知道形势紧张,但对命运并没有思考。万没想到,没有任何告别,没有任何安排,连话都没有说一句,新婚燕尔的一对,从此劳燕分飞。冷宇宙随独立团突然跳到外县打游击战,这一分手就是数十年,竟成永远不能重圆的破镜。

1935年春末夏初,国民党军队在于都山区,如篦头发一般在山上篦来篦去,大肆搜山。战斗中,华可英所在的游击队伤亡巨大,人员四分五散。

跑着跑着,华可英蓦地往地上一躺,还跑什么?这片大山,孓然一身,只有孕儿相伴。

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却必须行动。在地上躺了许久,直到口干舌燥,肚子饿得咕咕叫,她爬起来上路了。在丛山密林中蒙头乱窜,独自闯荡了一个月,或许是一个半月甚至更长的时间,在那些黑白颠倒的日子里,白天躲在山上,晚上悄悄活动,穿棘篷,钻山洞,粮食没有了以竹笋、草根充饥,根本尝不到油盐味。她过着野人般的生活,坚持着顽强的生存,希望能找到组织、战友。

一天,在山林中遇到一个姓杨的女同志,瑞金人,她在此地工作过,比较熟悉地形。二人聊了各自的遭遇,分析眼前形势,认为主力部队已经走远。她建议华可英渡过于都河,继续寻找。行动的第二天,又遇见了游击队的同伴陈某某(卜三寿生的老婆)等7人。9个人相见又惊又喜,聚在一起聊了许久,谁也没有吃的东西。就地采了些野菜、菇菌煮熟果腹。

饱尝饥饿折磨的滋味,大家知道,像这样在山上并非长久之计。人们很快统一意见,渡过于都河寻找大部队。还好,9个人中有几个是于都县本地人,熟悉道路,沿着大部队撤退的脚印,一行人径直往于都河而去。

滔滔的于都河有上千米宽,河水冰凉。昔日,红军大部队就是搭浮桥,渡河突围出去的。翌日,她们从小溪刁子窝出发,日宿夜行,走了四个晚上终于走到芦山乡。望见江阔水急的于都河畔,大家松了口气。但是,她们沿河上上下下寻了许久,河边无船过渡。

徘徊良久,只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跟随陈某某到卜三寿生家中暂宿一夜。不料,虽是黑夜,由于人多动静太大,被伪甲长卜顺福得知消息,连夜把她们押送到联保处关押起来。

9个女人,对于联保处,这可是一笔飞来横财。

第二天,联保处主任肖斋寿,秘书肖贵生等人,对牢狱中的9个女人一一审讯,分别处置。本村的女人取保,卖个面子就放了。外村的女人,把话传出去,让人带钱来赎回去。最后,只剩下华可英一人无保无赎。她在牢房里关了几天,也就饿了几天,饿得皮包骨头连话都说不清。在多次的盘问和审讯中,她始终冒称是“兴国人,路过此地”。

华可英面黄饥瘦,破衣烂衫,怎么瞧都是一副穷酸相。联保主任肖斋寿信佛,见她身上实在榨不出什么油水,如果再饿下去真饿死了人,就算作了恶,连自己下辈子的运气都会倒掉。他眼睛骨碌一转,想出了一个修善的主意。

那天,肖斋寿把他房下的侄人肖建顺叫到联保处。

“侄子呀,你年纪也有30多岁,讨老婆的事情怎么样了?”

“讨老婆,没有钱,讨狗婆都要不到!”说到讨老婆,肖建顺心里就有气。肖建顺家里两条光棍,父子都是木匠,按道理生活也不会苦。可是帮人家做事往往白做,拿不到钱。头年,他父子俩帮联保主任家做房子做了一年,一分钱都没有给。

“侄子,肝火不要那么旺,你讨老婆的狗屎运来了。”

“叔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有工钱解给我们。”肖建顺一听可以讨老婆,口气好起来。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几多钱到你手里也会花光掉。跟着叔子我,还会亏待你么!现在,叔子给你花大力气找到一个现成的女人,标标致致的靓妹子做老婆。”

说着,他叫人把华可英带出来给肖建顺看。

肖建顺一见华可英,眼睛就直了。30多岁没有结婚的男人,见到老母猪也当仙女。那华可英虽然面黄饥瘦,却要身材有身材,要长相有长相,如果用米饭养几天,那还不滋润得鲜花一样。

“叔子,这个女人是哪里来的?”肖建顺还有点不放心,如果真是迷路人,明天人家家人寻来,那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红军女俘。”肖贴近他耳朵悄悄说。

“红军女俘。”肖建顺知道,红军女俘都是又标致,又聪明,又便宜,给穷人做老婆最划算。不由得笑逐颜开:“嘿嘿嘿,叔子,你对我这么好,叫我怎么说呢!”

“叔子又不是外人,你帮我做房子,我帮你找老婆也应该……”见肖建顺眼睛都不会打弯了,联保主任就立即连介绍带表白:“这个妹子是个兴国人,很老实,路过这里迷了路,回不去。算你老鼠跌到白米箩,一辈子有福享。你们这些人呀,就知道钱钱钱,钱有什么用,可以当老婆?!”

“是是是,我们眼皮薄,目光短。”肖建顺果然开通了,不但父子建房的工钱不要了,还乐颠颠地回家,尽其所有,把家里十几块大洋,恭恭敬敬捧给肖斋寿。

华可英来到肖建顺家,几餐饱饭,精神恢复过来。想寻机逃走,却不知冷宇宙和红军部队在哪里,外面满世界到处在捉拿红军,人地生疏,蒙头乱窜,肯定被捉,情况就会更糟。一想到肚里怀着孩子,她就气馁。

去亦难,留亦难,万般无奈,只得边走边看,与肖建顺共同生活,等待时机。



进入肖家,华可英的肚子随之大了起来。

这有些不对呀?

虽然没有经验,肖建顺挑担尿桶进进出出,眼睛不时朝她投去疑惑的一瞥。老实人自有老实人的奸猾、促狭,他怀疑华可英肚子里,并非自己的种。这怀疑持续数月,华可英竟“卟腾腾”生下一个儿子,那儿子白白胖胖,眉清目秀,人见人爱。

黑黝黝的肖建顺并不喜爱白娃,而且看着就生厌。并非因为其长得不行,而是因为其长得太好。自己黑得像木炭,敦厚像石头,白娃却白得像石灰,聪明得像机灵鬼。私下里,他对白娃的来历盘问过几次,华可英吱吱唔唔,矢口否认。从此,两人心照不宣地打起了肚皮官司。

夫妻间的战争,是人世间最长的战争,能打一辈子。

数年后,华可英又接二连三为肖建顺生了几个儿女,她的地位在家庭中得以巩固,家庭战争却从来没有停息。因为,后生的几个子女比白娃黑,也不如白娃灵气,鹤立鸡群的白娃,始终是战争导火线。

华可英――一位平凡的女战士,默默地经受着不平凡的苦难,她在挣扎中又还原为一个百姓,唯有思念还在红军中。

肖建顺也是拥护红军的穷光蛋,当这个红军成了他老婆,就更拥护红军了。但是,当老婆的红军怀养了另一个红军的孩子,他就不愿意,欲置这个孩子于死地。

hjqxlgc 发表于 2005-1-24 21:47:13

“冷宇宙,快找到这里来吧,你的白娃长大了哩。”

没有故乡的人,身后一无所有。华可英泪水长流,望眼欲穿,日夜盼望着冷宇宙的来临,把自己拔出苦难。

望着白娃就想到冷宇宙,是呵,白娃太像冷宇宙了。乖巧的白娃,坚定了华可英的期盼,是她苦难煎熬的一线希望。她的希望,就是老肖的失望,他瞅准了空子就下手,千方百计要灭亡她这一线希望。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她知道老肖对白娃没安好心眼,像防老虎一样防着肖建顺。

天有不测风云,许多事是防不胜防的。白娃九岁那年,不知怎的,突然患急性肠炎,上吐下泄,一天屙几次痢疾,这在当时算得重病。有病要治,可哪有钱呢!华可英向肖建顺要钱。肖建顺借口有事,早躲了起来,连影子都不见。

“妈妈,妈妈--不要哭,不要难过……”白娃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仍在体贴妈妈:“我长大了以后,会孝敬你。”

“老肖,你是穷人,穷人怎么也这么狠呢?!”华可英的泪水把被子都浸湿了。9岁呀,那么聪明玲俐一个人,活生生的白娃竟如此不抗病,第3天便一命呜呼。

白娃的死,结束了旷日持久的战争,也泯灭了华可英长明不息的心念。

“白娃死了,又不是我害死他的!”不露面的肖建顺回来了,扛一把锄头,理直气壮,去挖坑埋白娃。他终于去了一块心病,不意却患了一场身病。白娃死后二年,肖建顺也于1947年病故。

苦难,一茬又一茬;于都河水,瘦了一圈又一圈。

平滑如镜的于都河水,年复一年映照着世事。华可英日日来河边捶衣,也把长恨短痛,和泪挥洒河中。“家战”结束,并非好事,也许是更坏的事。原本她有两个男人,如今一个也没有了。逝者如斯,无怨无恨。默默地,她挑起了一个穷家的担子。

穷家,意识味着一切深重的苦难。

过去,她望着于都河水流泪,如今,泪水流尽,繁重的家庭重负,压得她抬不起头。

没有一个熟人,没有一个知已,只有这条江流与其相识,面对一去永不回头的江水,她无限感叹: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一段流血的历史,也即一块流血的伤疤。这是不能述说,不能触动的。

她似蜗牛,驮着一个隐私,一块隐痛,默默地爬行。

1949年,新中国建立,土地改革及一系列政治运动,似一股股巨大的旋风搅动着华可英的生活。由于她对共产党的认识基础,她在普选中任芦山乡选区代表(当时梁国材任乡政府文书)。1953年,她曾任互助组长,1955年任初级社农业合作社社长,1958年曾任高级农业合作社妇女主任,后任西郊公社芦山大队妇女主任等职务。她隐瞒历史,竟然躲过了严格的“政审”关,并被批准为中国共产党候补党员。“文化大革命”期间,大揭发、大批判、大斗争,各级组织瘫痪,她安然无恙,在家中带小孩。

“文革”,对于底层人民来说,就是揭露隐私,在灵魂深处暴发革命。

隐私,成为罪证,成为人们最感兴趣的东西。那时,有的革命组织直接标以:“揭老底战斗队”、“挖定时炸弹战斗兵团”、“剥画皮战斗小组”“”,有些运动的名称直接叫做:“四清”、“三查”、“说清楚”、“清理阶级队伍”。

政治炸弹,随时随地,此起彼伏地在你身边爆炸--一眨眼间,许多好人变成了“坏人”;一些公开的共产党员,变成了隐蔽的国民党员;平日和蔼可亲的老人,现出“特务”、“杀人凶手”、“叛徒”的原形……子女揭露父母,兄弟反目,夫妻分家,谁也不可信,不可靠,人人芨芨可危。

华可英仍披着“兴国人”的外衣,小心翼翼,躲避各种政治流弹、运动扫荡。

不知道,有没有谁躲过了那场“揭”难,华可英终究没有躲过,其四十多年“兴国人”的“画皮”被剥去。对于她,这倒未尝不是件好事。



冷宇宙,龙门县的县长,在“清理阶级队伍”、“三查”中作为叛徒、特务揪出来了。在他漫长的革命生涯中,有一段历史没有证人。没有证人就是不清白,就是“叛徒”、“特务”。

其实,那段历史他是有证人的,证人就是他的前妻华可英。为了寻找华可英,解放前、解放后,他曾数次前往赣南瑞金、于都,通过组织查询,所有的努力全都付之东流。

华可英在那里呢?找不到华可英,就等于没有证人。“清查”小组,不远千里,一次次向于都县巡回调查。“文革”,驱动着多大的使命、责任和愚忠力量呀,保卫部、民政局,经数十次排查,终于,她“兴国人”的历史被否定,“清查”的触角伸向了华可英。不过,十分例外,她不是隐藏的白军、国民党员,而是隐藏的红军、共产党员。

凌厉的责问下,被剥去外衣的华可英亦非等闲之辈,面对逼迫,她守口如瓶,莫然置之。

堡垒是被亲情攻破。那天,两名外调人员耐不住长久的冷遇,吐露了真情:“老实告诉你,冷宇宙还活着,过去是龙门县县长。现在揪出来了,可能是特务、叛徒,你的证明材料就决定他是不是‘叛徒’、‘特务’,决定他的生死……”

“冷宇宙--”她呻吟一声,泪雨滂沱。

“冷宇宙很怪,解放后当了官却不肯结婚,”外调人员十分感叹,说:“他总说等一等,等一等,一直等了很久很久,把自己等老了才结婚,这也是个疑点……”

华可英全身都在颤栗。

“妈妈,有什么你就说吧,这也是救人家的命。”她“兴国人”的身世假了数十年,子女都万分震惊,感觉出普通的妈妈所蕴含的巨大隐情,他们参加了劝导:“爸爸已经死去多年,有什么话都可以说。我们做晚辈的思想开通,不会怪你什么。”

“冷宇宙,冷宇宙。”

“冷宇宙,他是我的前夫呀!”积压数十年的隐情,如河决堤,奔涌倾泄。她痛哭失声,向后人,向调查组一吐胸臆。她道出真实,在那个时代,可说是拯救了冷宇宙的政治生命。

……

证明,使冷宇宙得以清白。更使他感叹,众里寻她千百度,无觅处。却是自己落难时,她从冥冥之中伸手搭救自己。后来,冷宇宙从牛棚中解放出来,专程来赣南与华可英见了一面。

又见到了,那条朝思暮想的于都河。面对于都河,冷宇宙觉得这条河流似乎更小更窄,似乎不是原来那条河。

华可英陪他看河,当年丢失爱情、青春的那条河,河还在,青春、爱情已经流逝得很远很远。一连看了三天,他才看回了原来那条于都河。于都河,一条多么普通而又深刻的河流!

冷宇宙的到来,对于华可英来说太晚了,相见太晚。若早些年,什么都还有,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她指的是白娃,又不仅仅是白娃。

人生,是经不起“太晚”的,太晚,则意味着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的自然没有了,有了的却挥之不去。自此以后,华可英的真实身份浮出水面,再不是“兴国人”,而是个“二度梅”者。当地旧风俗认为,二度结婚又死丈夫的人很“背时”、“晦气”,这是旧风俗,绝大多数人早已不信了。善良的她却很在乎这点,从此,便自动减少与人交往,绝不出现在别人婚礼、寿诞等庄重场合。

一条思念又续上了弦。

电话、通信,成为他们最主要的交往。断断续续,华可英知道了冷宇宙更详细的情况。

冷宇宙,几十年间历尽坎坷,几度生死寻找华可英,均失之交臂;他数十年独守,等待夫妻团圆;二度结婚后,他一直没有生育,早就与妻子商量要过继一个儿子,现在,他郑重提出:要过继华可英第二个儿子……华可英感受到他纯如水,明如月,深如海的爱情。

太多太多的遗憾、欠疚,还能弥补么?

儿子是心头的肉,她舍不得送人。但是,过继给冷宇宙却另当别论,她什么都舍得。80年代,她带着二儿子,前往龙门县,要当面把儿子交付给老冷。她的爱情再度点燃,当年的梦幻还能再续么!

冷宇宙热情接待了她母子,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表面的冷静却遮不住心底的爱情。双方都能感到,重燃的爱情,犹如坚冰之下的火焰。双方十分融洽,但是,这“融洽”之中,却有那么一点不融洽。这不融洽来自冷宇宙的新妻,她表面上也很热情,但却让人感受内里的冷淡,犹如火焰下的坚冰。

晚饭菜好,花样多,色香味俱全,华可英的二儿子主动为冷宇宙的新妻添饭。饭碗,稳稳地递到了她手上,不知怎的,“咣当--”一声摔落地下。那一刻,大家呆了。有半分钟没人说话,一层阴影哗地在每个人心上铺漫……这一刻,华可英想起了白娃,想起了前夫老肖,她打了个寒颤,无论如何,不能让老二再变成白娃。

毕竟各有一个家庭,要有所顾忌。冷宇宙确实要过继一个儿子,但这个人若是自己的儿子,他现在的妻子宁可不要。这件事,成为双方心头不可逾越的新埂。因为这新埂,他们连畅谈一回也免了。唉,寻找不到也苦,寻找到了也苦,苦不堪言,苦不能言,许多世事都教人无可奈何呀!



华可英的历史“暴光”,曾引起“三查”人员的兴奋,以为找到了一个隐藏很深的坏蛋,内查外调忙碌一番,却找到一个隐藏很深的“好蛋”,他们对“好蛋”不感兴趣,撒手不管她了。

后来,为落实政策,恢复华可英失散红军的待遇,重新担任县长的冷宇宙主动写出证明。

                        证明(副本)

关于华可英同志参加土地革命时期的情况,证明如下:华可英同志系湖南省平江县人。1933年期间,她在苏维埃湘鄂赣省(驻万载小流)省团委工作,于同年10月间,在全省第三次苏维埃代表大会中,当选为全国第二次苏维埃代表大会的代表。当时,我在湘鄂赣省苏维埃政府担任劳动部长,又是全国第二次苏维埃代表大会的代表。所以,我同华可英同志一起,于1934年1月或2月上旬去瑞金参加这次大会。湘鄂赣代表有30多名代表,省政府副主席张金楼同志为代表团的团长,我为副团长,大会闭幕后,我留在中央检察委员会工作。华可英分配在中央反帝大同盟工作。在1934年5月间,我和华可英在瑞金县苏维埃政府登记结婚。结婚后,34年10月间,红军北上抗日,我到红军大学教导连学习。华可英下放在于都县工作。后来我到第三独立团工作,该团于1935年2月间开往赣南北部,分散到敌人后方打游击战争,华可英在于都县的小溪区参加区上的游击队,就此分开,脱离了夫妻关系。就此以后,她在于都的小溪区怎样脱离革命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

特此证明

                                                                                                                        

                                    冷宇宙   1985年2月17日





其红军历史很快得到证实。使华可英的生活环境有所改善,作为失散红军,得以享受一月数十元的“定补”。

……



一段奇缘,深深地感动了我们。凭直觉,我知道冷宇宙那边的情况,另是一个宇宙。很自然地,我们把采访的触须,延伸往鄱阳湖畔的龙门县。

采访那一段经历,对生病住院的冷宇宙是个惊喜。他精神一振,病情好了一半,非常痛快地答应接受采访,甚至可以说是巴不得我们去采访他。他立即主动提出,等一个阳光充足的天气,到某一个安静的场所,痛痛快快地讲他3天3夜。

90多岁,憋闷于心中60多个春秋的隐情,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才等到了这最后的,也许是唯一的倾吐机会。他非常认真、庄严的态度,使人明确感觉到:这将是他对自己一生的淋漓尽致的表露。

人生是那么样漫长,而真正相知、相交的机会,甚至真正能倾吐的机会却如此地缺少。他有一肚子话要说,却没有对象,没有环境,因而没有话语权。

为了这人一生的淋漓尽致的表露,我急切而又耐心地筹备着、等待着……十几天后,人类就跨世纪了。当一切准备就绪,我来到了医院。那是个暖洋洋的冬日,我来接触冷宇宙,叙述上个世纪的故事。病房里,迎面而来一乘蒙着白床单洁白刺眼的推床,医生告诉:“冷县长刚刚去世!”

冷宇宙,倒在了新世纪的门槛上。

那天是2001年1月14日,冷宇宙高龄93岁。他跨越了战争,跨越了运动,甚至于已经跨越了旧世纪,却仍与我擦肩而过。带着一世的悲伤,带着等待了一个世纪的故事,带着一个秘密去了……

这,不知是他的悲哀还是我的悲哀,或者说,是我们一代人的悲哀。

一切都是缘份,突如其来的线索,骤然隐去。不能不使人感叹:这缘份的有情和无情。





阳光灿烂。那日,沿着一条小径,笔者信步徜徉在碧绿的于都河畔,河水冰凉,令人颤栗。犹豫了一刹,我挽起裤腿,涉入悠悠千年的于都河水。水土流失,河水有些浅显、干枯……回望历史,震惊世纪的伟大长征即从此开始。

这条河,也是十万人命运的悲喜之源,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悲喜之源。

我泪流满面,祭奠这条灾难深重的河流。

河流远逝,却有一滴水珠溅到了我身上,有关华可英、冷宇宙的完整故事是得不到了。可是,既然缘份让他们出现在我的视野,我就不能简单放弃,知道多少就写出多少,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与他们那个冷宇宙的缘份。

hjqxlgc 发表于 2005-1-24 21:48:14

《红军留下的女人》盲女
[ 作者:卜谷    来源:本站原创    2004-12-31    值班编辑:黄红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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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明生军长来信县政府寻找妹妹,信件转到民政科,郭科长不由皱紧眉头。找人的信那么多,个个都无头无绪,哪那么容易找!他派人到乡村一打听,都说黄军长的妹妹是瞎女,郭科长反倒松了口气,说:有明显特征,就好找。

瞎女并非天生的瞎,而是被人挖了眼睛。这瞎,事出有因,也与黄军长有关。





那年,黄明生随红军长征一走,还乡团就回来了。有一个还乡团的宋队长来寻仇,家里两条人命死于苏维埃。以牙还牙,他把这笔帐记在黄明生头上。黄明生走了,他怎么找得到?还是那个株连的办法“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黄明生家恰好有两条人命可还帐。先毙了黄母,再毙黄妹。那年,黄妹才七、八岁。宋队长想:他杀了我家两个大人,我用他一个大人一个小人抵数,花不来。就把黄妹的眼睛弄瞎,让她作诱饵,要诱捉了黄明生来偿命。

都道红军是仓皇溃逃,黄明生逃来逃去,无处遁逃,就会逃回家乡来送死。不成想,一等再等三等,竟等出个“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说法。黄明生一去不归,黄妹当不了诱饵,就成了地地道道的瞎女,

没死就算活着,她沉浸在黑暗中日日受苦。

“笛子唔吹弹三弦,没钱还爱恋娇莲。

只爱两人情义好,没油苦瓜食得甜。”

俗话说:蛇有蛇路,蟹有蟹路,蛤蟆没路,一跳三步。瞎子也有瞎子的路。为了求活路,黄妹手捧着一根竹筒制的鱼鼓,“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翻山越岭,到各乡镇圩场去赶集,跟随一个大她30多岁的男瞎子,沿街卖唱。这一唱,就是十几年,她进州过府,用清亮的嗓音一路唱过去。

鱼鼓、山歌,就是当时的流行歌曲,只要爱唱就能唱红,瞎女唱成了当地闻名的歌手。

提起瞎女,许多人都知道。

那个时候,乡里没有电话,通讯主要靠步行。经过数月寻找,人们终于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这对瞎子。这对瞎子病魔缠身,仍间断着到村子里去卖唱,讨米讨菜。

卖唱,就是要在枯涩的生活中,给大家取点乐子,所以唱歌的内容大都是些《十八摸》《钓拐》等黄色段子。偶尔也唱些即兴山歌,这就是二人对生活的自述,那也脱不了情爱。

   “高山做屋盖杉皮,有心有意来恋你;

只爱二人情义好,清水当粥也乐意。”

老瞎子拉二胡,整个身心都专注在曲子里,他的专注变成深沉、深情的旋律。“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鱼鼓突然响起,鼓声急骤,震荡人心,又嘎然而止。

瞎女与瞎子对唱。

“木梓树来开白花,哥爱老妹妹爱他;

妹爱哥哥殷勤好,哥爱老妹会当家。”



“高山岽脑桂花多,老妹人好性情和;

左手攀了桂花树,右手攀着我亲哥。”



“今日日头嘿蛮熊,晒得我哥汗淋淋,

保护天上起朵云,遮我亲哥一个人。”



“过了一垅又一垅,垅上长满映山红;

摘了一朵老妹戴,人又标致花又红。”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喂喂,喂--瞎女,”乡干部由村干部陪同,在一家屋场找到她,听了一段曲子,跟她说话。本来想叫她名字,可这么多年,她的名字无人提及,渐渐遗失,无法打听,怕是连她自己也完全忘记了。所以,乡干部喂了几句喂不应,只好随声附和叫她瞎女:“瞎女,是真的,你哥哥当了大官回来寻你,你赶快跟我们去县城吧!”

类似的调笑,瞎子经得多了。有时,那些浪人、无赖嫌瞎子的演唱没味、厌恶,就拿瞎子来戏弄,想方设法调戏或虐待他们,瞎子只能沉默以待。

“瞎女,跟你说话的是乡长,他本身就是一个大官。”

村干部和村民见瞎女不吭声,十分热情,争先恐后地上前解释、解说。他们的解释、说服,断断续续进行了几个小时……

犹如置身无人之境,瞎女、瞎子处于永恒的黑暗当中,聋了哑了一般,始终一言不发,一声不吭。二人只是握紧手中的二胡、鱼鼓,雕塑般安安静静地待着,一动不动。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因为,他们确认任何人也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最后,所有的人都丧失了信心,都想发大火,但这次没有发火,有的村民举起了巴掌,却没打下去。

十几年过去了,对这一套雷同、相似或更加诱人的骗局,他们经历得太多,可说是身经百战。那些残忍的恶作剧,凡是能被人们想到的,她都经历过了。经验告诉自己:不要理睬他们,不予任何解释,不做任何反抗,否则,那只会挑起他们更大的兴趣,招来更大更多更惨痛的打击。一切都必须隐忍,最好、最有力、最奏效的武器,就是沉默。那些能享受光明的人--非瞎子们却享受不了寂静,非瞎子们一般都很浮躁,最终会耐不住寂静,会把寂静当作受疟待,而放弃疟待别人的欲望。

果然,他们耐不住,由于无法抗御的饥饿在催促,所有的人热情耗尽,纷纷散去,终于走得一个不剩。

“我们回吧。”如同经历了一场全神贯注,高度紧张的演出,老瞎子松了一口气,背起了二胡和空瘪的米袋子,平平淡淡地说。

笃笃笃--笃笃笃--

两支竹棍交相敲打大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你说,大地会痛么?”瞎子千百次发出这种只能思想,无法回答的提问。所以,他们的竹棍落地时,不会太重,也不能太轻,因为他们需要大地的回声,反馈安全信息。老瞎子与瞎女用一根棍子相互搀扶,踏过卵石路。

无人之地,瞎子们开始说话了,主要是老瞎子在说话。他告诉瞎女:人世间从来就是不公平的,也永远不会公平。我们遇到不公平是正常的,不公平就是公平……瞎女心中的痛苦渐渐地被抚平了,面对现实,心如止水。

瞎女自小跟着老瞎子长大,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几乎都从老瞎子那儿得来。老瞎子不仅是她的丈夫,实际上也是她的父亲和教师。经过太多的沉默、寂静,他的发言,常在沉默与寂静中过滤:世上哪里会有什么平路,只是你以为路平,行走才会跌倒;把平路当作坎坷,就不会跌倒了。

瞎子不说瞎话。

他的话也不多,更多的是让她去想。想,才能把道理想透,想透了的道理,日积月累,生生死死,将伴随她一辈子。

这是个黑暗的世界,别人怎么生活不知道,大概和我们瞎子一样。有一些人在充当受气包,成为一种供人虐待折磨的笑料、小丑,另外一些人则经常寻找别人当小丑,惨无人道地取乐,发泄他们的兽性。就像我们瞎子刚被人取笑,即用竹棍敲打大地一样,换个时候,那些取笑别人的人,又会被别人取笑,成为人家的乐子……

老瞎子见多识广,说话也很放肆。

没想到,背后有一人远远地跟踪,一直跟到瞎子栖身的洞穴。

hjqxlgc 发表于 2005-1-24 21:49:02



洞穴前有一片不宽的草地,草地上分布着一堆堆的大便,踏过草地,拐过一簇簇荆棘才是瞎子居住的岩洞。

“小英妹子--小英妹子--”

将军试探着踏进洞穴,声音便在石壁间回荡。洞穴不大,拐了个小弯,地上拼着几张破席子,席子上一动不动坐着两个瞎子,手电光照下,他们脸部有种大难临头的恐怖。

“小英妹子,我是你小明哥哥呀,你真的听不出声音吗?!”将军去搀扶瞎女,带着哽咽的声音很急很响。“你可记得,小时候我带你去山里摘椰包、草莓、美美莎吃,撑得很饱很饱,肚子痛,走不动,还是我背着你回来……”

三节手电,明晃晃的光柱照在她惨白的脸上,若有一丝热意。早已漠然的瞎女,无动于衷,任山洞里的回声一遍遍在身上、脸上扫荡。终于,她在记忆深处寻找到了什么,猛一把攥紧将军的手臂。

“小明哥哥,你真是小明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呀?”

“小英妹子,你怎么会受这样的苦呀!”

将军拥抱着篷头垢面,浑身散发熏人臭气的瞎眼妹子,在山洞里歇斯底里,号啕大哭。山洞经不起如此号啕,打雷般轰鸣,整座大山都在撼动。

真是天塌下来又撑上去,受尽磨难、欺骗的两个瞎子,面前开一片新天的感觉。这回真的被接出山洞,而且是坐着那种竹制滑杆凉轿,被人抬进县城。

洗了一个澡像蜕了一层皮,从头发根到脚指甲,擦了三遍香皂,换上全新的衣服到街上理发、剪发。两个瞎子全身干净整洁得让人别别扭扭,很不习惯,很不舒服。吃饱喝足,将军又亲自牵着两个瞎子上医院住院检查。

明明没有病,检查什么?在瞎子的观念中,只要身体不会痛,就不算有病。

两个瞎子幸福地顺从,在应接不暇中戒备。毕竟岁月不饶人,检查结果,老瞎子有严重的气管炎、胃病、肾盂肾炎等病。瞎女也有胃病、阴道炎。

医院真好,是人间天堂。饭来张口,茶来伸手,瞎子们在医院,天天都能发现新奇东西:这里的药丸子叫西药,很小,一口就吞掉了,不像中草药要生炭炉子煎药;这里打针很痛,有个玻璃拭管子装了药水往屁股上打,不像打银针很麻很胀,要打很久……瞎子都换了一个人,也换了一种生活。对此,瞎子吃饺子,心里有数。这不是人类突然变好,而是在沾将军的光。将军是一个很大的官,这么大一个县里都放不下的官,他在过去皇帝住的地方当官。有将军在,瞎子就能跟在医院享福。

不过,瞎子知道,这天堂生活只是一种暂时。

两个瞎子摆在医院里,将军心里在盘算,民政科郭科长心里也在盘算。那天,将军在妹子病房里说着笑着,就说到回北京的事。

“小英,北京比这还大还好得多呢!”

“都一样。”妹子说。

确实是,将军想,对于瞎子来说,那里还不一样。就小心地问:“过几天我们一起回北京,好吗。”

“我们两个一起去吗?”妹子立即很警戒地问。

将军不吭声,他知道“我们两个”不包括自己,指的是老瞎子。过了一会,将军说:“小英,他年纪太大。”

瞎女许久不说话,想起了十几年来风风雨雨,出生入死,瞎子对自己的照顾,要不是瞎子,自己早就没命了。瞎女脸部没有任何表情,冷冷地说:“不带他去,我也不去。哥哥,你不要把我们分开。”

将军负疚甚重的心被刺了一下,知道他们不仅是夫妻,而且是风雨同舟十几年的战友。瞎女与瞎子情投意合,心领神会,瞎女怜瞎子呀。

“好吧,你们两个一起去吧。”将军为难了许久,答应了妹子的要求。

瞎女像没有听到,一点高兴的表情也没有,她知道,哥哥在以前皇帝住的地方做官,做官不易,哥哥必有哥哥的难处。





将军与妹子商量回北京,那是家事,陪坐一旁的郭科长不好插嘴,心里却在替将军解难分忧,第二天便亲自做瞎子的工作。

瞎子的工作好做,因为道理都是明摆着的道理。

“老瞎呀,过几天,将军兄妹回北京,你怎么办?”郭科长问瞎子。

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瞎子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两只白色的大眼睛凝固着朝向天空,那永恒黑暗的天空,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

“昨日,将军两兄妹商量回北京的事。瞎女提出不带你去,她宁可不去。将军答应了带你一起去。不过,看得出,将军有将军的难处,你想想,他又不是皇帝……你不去北京,留在家乡,也不会让你回去讨米。我们准备成立一个盲人茶社,集中一批瞎子开茶馆,每天唱曲子卖茶。自食其力,发财是发不了,政府一定会保证你们不饿肚。”都说瞎子见钱眼开,他赶紧又补了一句:“每月发两块零用钱。”

郭科长知道,这世上,残疾的人最聪明,俗话说:一瘸二瞎,三麻四癞,五……和老瞎子说话,与其兜圈子,不如实实在在。说完了,他就等瞎子的态度。

瞎子始终没有改变朝向天空的姿势,面对黑暗无边的天空,他是那么专注,那么寂静,那样深沉。

郭科长莫名其妙,也看了看天空,天空确实有变幻莫测的云彩。他突然想,这瞎子肯定会算命。

“老瞎,”郭科长开口了:“你知道瞎女长得怎么样吗?漂亮,脸色又红又白又嫩,是个美女,一双眼睛活活动,跟没瞎一样,到北京一医也许就医好了,人家20零岁,正当花红柳绿……老瞎呀老瞎,你都50多岁了,比人家将军的爸爸还老,一身的病。今天人家请你去北京,你到北京能做什么,你能到皇帝面前去唱曲吗?!不能,你只能坐在家里白吃,人家也养得起你,吃十天半月不要紧,一年两年也勉强,三年五载呢,你还吃得下去,你当真是人家的爸爸?将军心肠好,一句话都不说你,明日,万一人家将军的老婆嫌你的时候,老瞎,你怎么回得来?!”

时间似乎凝固了,郭科长走出房间,脚步愈渐远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哦,老瞎呻吟了一声,似被子弹击中,咚地一声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入情入理的话比什么都残酷,像子弹一样击中目标,把老瞎的心打瞎了。

瞎子,来自黑暗,去之黑暗,怎么能走出永恒的黑暗!





一切都安排妥当,那天,将军搀扶着妹子邀请老瞎动身去北京。

老瞎仍然一言不发,却停止了寂静。他睁着大大的白眼睛,朝向漆黑漆黑的天空,唱起哀婉的断情歌。那嗓音苍老、枯涩、嘶哑,犹如一条受伤的老狼,在悠远的旷野哭喊,逼迫听者接受其强劲的压力,其间有一种苍劲、苍白、苍凉之美。

“樟树老了会空心,想起老妹蛮伤情;

天上起了吊脚云,命里只有半世运。”

                               

hjqxlgc 发表于 2005-1-24 21:49:54

《红军留下的女人》·孽缘
[ 作者:卜谷    来源:本站原创    2005-1-4    值班编辑:黄红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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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尖对麦芒,事情从第一次见面就弄拧了。

尚省长上任不久,即委托战友寻找长征前寄养在赣南的女儿。那是建国初,万毁待兴,这无头无绪的寻找,谈何容易。谁知,有志者,事竟成。大海捞针,捞来捞去,竟然在渺渺茫茫的乡村,把他女儿尚兰兰捞了出来。

真找到失散的女儿,尚省长喜出往外,专程赶到赣南与女儿相见,要把女儿带走时,兰兰节外生枝,在婚姻观念上与父亲对立,父女旋即反目,争吵起来,不可调和。



一辆七成新的军用吉普车,缓缓驶入县委招待所,尚省长急迫地跳下车子。

“兰兰--”还没经人介绍,他就从迎候的人堆里认出了女儿。

“爸爸,爸爸--”兰兰立即迎上前,大大咧咧地说:“一看就知道你是我爸爸。”

两人的额头都宽,颧骨都高,嘴巴都大……这面相在男子算得坚毅,是福相,在女人则不能说漂亮、福相了。二人抱在一块,陡然心酸,默默地流了几滴泪。

尚省长抚着女儿的脸,左打量右打量,突然大笑起来,说:“这女儿是错不走的。你们看,兰兰一出生,我就在她头上盖了三个印章。”

人们就聚拢来看印章。在兰兰头顶上,并排有两个旋。

“那还有一个印章呢?”有人问。

“还有一个印章在这。”尚省长拨开兰兰前额的头发,果然那儿又有一个旋。然后,尚省长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垂下头颅,让人们验证他头上的三个旋。

“三个旋的人最蛮、最犟,不蛮不犟就打不了胜仗,就当不了司令、省长……”

“难怪兰兰也犟,三个旋呢,真是他爸爸的种!”

众人争相看了,不由“啧啧”称赞称奇。这一刻,尚省长是那么骄傲,兰兰是那么幸福。

“嘿,兰兰头上有四个旋呢,她这还有一个旋!”有人发出新的惊叹。

随之,尚省长及大家惊异地看到,黑发遮掩,兰兰额角上还有一个旋。不过,那不是真正的旋,而是一块伤疤。仔细看,她头上、胳膊上还有大大小小不少伤疤,被衣服遮住的身上呢?

泪水无声地漫过眼眶,在兰兰脸庞上流动。她低着头,喃喃地说。

“爸爸,我小时候,你为什么要把我抛弃?!”

轰--整个大地明显地震动了一下。

人们不吭声了,心知肚明:从小到大,兰兰的日子里,积累了多少多少的伤疤呀!

十七年前,兰兰被红军匆匆寄养时才五岁。收养她的农民成份靠得住,赤贫的贫农。他家有两个大她五、六岁的儿子大宝、二宝。在这赤贫的农户家里,被父母遗弃的兰兰,命运自然是当童养媳。

可是,因为怕同伴们嘲笑,大宝、二宝都不要她当老婆。不要她的具体表现,就是经常无缘无故呵斥她,敲打她。有时一个一个来敲打她,有时两个两个同时上。另两个是这家农民的两个女儿,一个比她大两岁,一个与她同岁。尽管这两个女儿经常互相吵闹得不可开交,一旦对付倔犟的兰兰,则是对付异族,立即结成统一阵线。

那是些难以想像,最屈辱、残酷的苦难生活。



在这个贫困的家庭,天天吃杂粮,逢年过节才能吃杂粮掺米饭。她是一个吃白饭的多余人。每餐饭都要怪她吃得太多,说她不会做事,光会吃饭,叫她懒虫、饭桶。她不屈不挠地抵抗着,说自己做得不比谁少,吃得不比谁多。但是,因为她的存在,确实增加了这个家庭的贫困。

农村生活清苦,孩子们唯一的水果是黄瓜。每次吃黄瓜,分到兰兰手里总是那截苦蒂,十几年了,她还一直以为黄瓜就是苦瓜。

兄妹四个是兰兰的天敌,他们游戏的方式之一,就是逗弄她寻开心。小孩折磨小孩,女人折磨女人,可说是无时不刻,水深火热。但又全都低级直率,落在细微之处,无法一一细述。所有的矛盾中,父母肯定偏袒亲生子女,就是外人,也看着主人,大多说兰兰不好,是颗灾星。

贫困的家庭,大家都在受苦,她受的苦最多。最苦的不是生活,而是心灵。兰兰幼小的心灵受到无数摧残,提心吊胆熬煎着每一个日夜,对那个家庭,以及所有的人,她有着天然的敌意。



当天,尚省长见到了兰兰的丈夫,是个很敦实很老实的农村青年。尚省长没有多说什么,只能在心中暗暗叹息。这种农村后生,他见得多了,在外面老实,在家里则不老实,对付老婆用拳头说话,可就一是一,二是二,结结实实。

所有的内疚在心里慢慢扩大,尚省长想起小时候的兰兰,那是多么可爱、可怜的女儿呀,竟让她小小年纪受了这么多苦难。他要带她离开这里,离开这令她痛苦之地。

事情往下发展,却突然有了转折,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就那么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第三天早晨,兰兰悄悄地带了另一个小伙子来。尚省长被眼前的情况搞得目瞪口呆:原来,女儿不肯让丈夫同行也就罢了,她甚至执意要带另一个小伙子走。

“他是谁,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朋友,是好朋友。爸爸,你应该相信,以前我们绝没有别的关系。”

“以前有没有关系,别人都会说你,你不怕别人说吗?!”

“不怕,我谁也不怕。爸爸,只要你不怕的话!”

“你不怕,我怕。我怕别人指着我的背骂。”

“你怕我也不怕。我谁也不怕,反正都要离开这里!”

这不是明显的乱来吗!那时民风淳朴,也可说很封建,连男女握手都被看做作风不正,性格刚烈的尚省长,怎能容忍如此伤风败俗之事在自己家里发生!

“这不行,你要和他在一起,我就不带你走!”他扭转脸,铁语铮铮,花白、稀疏的头发中清清楚楚有三个旋。

不意,女儿也梗起了脖颈,长有三个旋的头颅挑战地迎向尚省长,亦是一样性格刚烈者,斩钉截铁,毫不通融。

“你不带我走就算了,我就要和他在一起!”

刚烈对刚烈,针尖对麦芒,三个旋对三个旋,谁也不肯让步,父女两人僵住了,似两块生铁。结果,不欢而散,尚省长拂袖而去,只身来到赣南,只身离开赣南,一去不返。



尚省长弃留的女儿,永远地弃留了。

始终是一块流血的伤呵!许多年过去了,父女俩都万分痛着且犟着。长长的夜流着血,深深的悔浸着血,双方绝不提此事,却都盼望对方示弱。

亲情,不断的思念和内疚,经受了怎样的煎熬呀。数年后,尚省长病故,临终前,处于昏迷状态,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那些日子,他发出的声音只是一串串呼叫:“兰兰,兰兰……”

这是件死不瞑目的事。也许,这样的亲情还不如没有,这样的寻亲还不如不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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