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jqxlgc 发表于 2005-1-24 21:50:33

红军留下的女人》·马前托孤(1)
[ 作者:卜谷    来源:本站原创    2005-1-10    值班编辑:黄红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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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人不肯随命,特别执著,锲而不舍,矢志不移地追求。似乎有一种偏执、疯狂,他们无怨无悔,全身心地托付……使当世的庶人,隔世的今人,莫明其妙,灵魂颤抖,不知是他们出了毛病,还是今人缺失了持守精神。

――题记



松柏长青,鲜花簇拥。十余年前,兴国县革命烈士纪念馆内,我久久面对《马前托孤》的雕塑。胸中有一阵阵不息的涌动,那是很深长、莫名的感慨。

马前托孤者--李美群,一位山村女子,山岚林风,她出落得很美很美。25岁,最美最美的年华,却如落红紫陌,盍然飘逝。生前,其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侯补中央执行委员、中国共产党江西省委妇女部长。

1999年秋,江泽民总书记来到兴国县革命烈士陵园,于李美群《马前托孤》的雕像前,默哀长立。

另一个世纪。2002年,又是一个春天,我再次面对这雕塑,站立在十余年前的脚印上。脚印上已重叠了千万双脚印,思索的余波不息,仍在脚印旁冲撞、喧嚣。那绵长的情感排挞而来,而莫名的慨叹却愈见清晰。

兴国,革命烈士纪念馆这座雕像,慢慢冷却为一簇凝固的血与火,一簇怒放的映山红。

已经是另一个千年,另一个世纪。

时代风潮的拍击:过去,已漂泊得很久很远。

我就要固执,去追寻那一双双脚印,以及脚印间的思索……





绿茵茵,一丛丛黄竹、毛竹在树木间点缀,将溪畔的残屋掩映得幽雅、古朴。

早先,溪畔的黄竹、毛竹连成片,护着小溪,形成一道坚实堤坝。李美群的娘家人,年届80的钟老汉,告诉我们:这儿就叫竹坝村。李美群在此生育了唯一的女儿,然后,在此“马前托孤”。

这件事,曾经震撼整个苏区,钟老汉絮絮叨叨,讲述了那段《马前托孤》的故事:



“依呀,依呀-”未满月的全列饿了,涕哭了两声。由于奶水不足,她瘦得皮包骨,哭泣也有气无力。

23岁,刚做母亲的李美群,笨拙地解怀,把奶嘴塞到全列口里。全列吸了几口,奶水空了,使劲吸,却吸出淡淡的血水。美群痛得抽搐了一下。

哪有奶呀?生产后,她饭量大增,却没吃一点营养品,每餐连饭也不能管饱。

全列歪歪小嘴,又涕哭两声。

缺少经验,李美群急得没有办法,只好学农村妇人,用米汤和米糊哺全列。全列被呛,咳了起来……李美群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那白发萧萧,已过于显苍老的婆婆。

视而不见,婆婆的目光,游移向院落那棵苦楝树。苦楝树,又开花了,渗透出一股苦苦的味。婆婆心比苦楝树还苦呀。她知道,李美群的心早就野了,巴不得插翅膀去外面“疯”哩!

李美群的心早已飞走了,连嗷嗷待哺的亲生女儿也拴不住她。

其时,国民党的第五次“围剿”步步紧逼,炮声在苏区四周隆隆轰响。苏区一边反“围剿”,一边加紧赤化建设。对于心置其中的李美群,每一个时日,都是如火如荼的召唤。

1934年1月15日,李美群在兴国坝南村生下一个女孩,是她唯一的亲生骨肉。

“1月15日”,经宣传鼓动后,意味深长,是一串富有革命历史意义的纪念日:

世界无产阶级的出色领袖,卡尔.李卜克内西和罗莎.卢森堡就在1919年的这一天被敌人惨杀;1924年1月21日,世界革命导师列宁又与世长辞。为了永远纪念伟大的革命先驱,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规定每年1月15日至21日为“列宁纪念周”;当年1月21日,又是第二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开幕之日。

本来,李美群无论如何也会去“红都”瑞金,参加这次规格极高的会议。作为一个农民的女儿,她被选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正式代表。因为生产,她不得不缺席,万万没有想到,缺席之际,在这次代表大会上,她竟然被授予“扩红模范”的光荣称号和奖章,并被选为中央候补执委。在这样重要的日子,生下了一个心爱的宝宝,真可说是双喜临门,喜上加喜。为此,李美群竟给女儿取名为“中全列”。

做月子,她全身心投注于女儿、革命。可是,似乎女儿与革命两者不能兼顾。

痛苦的抉择,愈来愈近。

一场家庭矛盾,不期而遇先行暴发。

那天,李美群正在将零星布料拼凑起来,为中全列做件小衣服。

“美群,你真的要走?”婆婆抱着婴儿,隔窗瞧见,忿忿地问道。

李美群点点头说:“妈妈,你知道,我做月子,部里的同志们来看望了几次,那么多工作等我,我不去怎么行呢!”

“可孩子刚满月,你的身体这样虚弱……再说,你把小孩给我带,我自己都要死的人,风湿病时不时发作,又酸又痛,走路都要人家照顾,连孩子也抱不动!美群,你留在兴国,也可以革命呀!”婆婆极力劝说。

“妈,你说得不错,我留在家里也可以做一些工作,可我是省委妇女部长,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执行委员会候补委员,有更重要的任务呀!”李美群把声音放得特别柔和,耐心解释。

“重要重要,自己的女儿不重要。”婆婆忍无可忍,冲进屋子:“美群,你的心是真的蛮恶。美群,你想想你是哪年嫁给延章的?为了革命,你动员他一定要去当兵,连延章的命都在反“围剿”中去掉了。老公是别人家的儿子,延章死了,你又嫁了个新老公,帮新老公生孩子,害得我一个孤老婆子侍候你做月子……“婆婆一边淌泪,一边哭诉,不知不觉,把李美群的底揭穿了:“以前的事,我不说你也就算了。如今,全列总是你一根独苗,是你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也想不管?!母亲你都当不了,你还当什么部长、委员,不晓你是怎么活的,真正是活了几十年,当得几十天哟!你如果一定要走,就带着她一起走吧……”

婆婆的话,声声是针,句句刺骨。

伶牙利齿的李美群,此刻哑口无言。因为,婆婆的话没错,勾起了李美群的无尽思绪……







早霞中,一队灰鹅,绅士般昂首挺胸,从绿草如茵的田畴走过,扑腾到水塘里游哉悠哉。

深绿色的黄竹、毛竹一丛丛,牧者步履蹒跚,远远地跟随后面,是70多岁的李老倌。他是李美群房下的侄子,说到李美群,他摇头说不认识,经旁人提示,他才印象模糊:“嗯,我见过,生得蛮标致。听说心就蛮野。”

也许因时隔久远,李老倌淡淡的语言,探向了记忆深处。

李美群,1911年出生在江西省兴国县城南郊,李屋塘头村的一户农民家。降生于世,家里贫困,连一条包裹身体的布都找不到。

父亲是个憨厚勤劳的泥匠。军阀混战、兵荒马乱,曾被抓去当挑夫,途中逃脱,乞讨归乡,染得一身重病,从此长年卧床。母亲是个贤淑善良的妇女,一连养了九个女孩。

那是个重男轻女的时代。贫困家庭,男孩是劳动力,女孩是赔钱货。所以,婆婆每见她生一个女孩,就破口大骂一顿:“绝代婆!”

生女儿的罪责都在女方,母亲生了女孩子,不给饭吃,不给水喝。孩子也不想养活,除去老大外,八个女儿,分别被送往本县的龙口、城岗、杰村、鼎龙、凤凰庄等地做“招花女”(养女)。母亲则去做奶妈,用卖人奶的收入养家糊口。

老四李美群,还没满月,就送给了长冈乡郎木村的一户人家。

养父、母刚生养的婴儿夭折。接受李美群,这个家庭希望一举数得:一曰“保奶”,二曰“招弟”,三曰“招郎”。

三重希望系一身,给李美群带来幸运,她被送去念了三年私塾。

任重道远。希望太多太重,却缺少恒力,养父母竟在生命的半途相继病故。李美群生活无着,被迫辍学,返回娘家,与生父生母团聚。

1928年12月20日,红军独立二团、红军独立15纵队,发动了兴国武装暴动,兴国县城第一次飘荡红旗。

汹涌澎湃的革命浪潮席卷城乡,“打土豪,分田地”、“婚姻自由”等,各种革命理论被炒得沸沸扬扬。

年方17岁的李美群,早有解除封建包办婚姻的意念,革命给了她勇气和机会,籍此,她摆脱了养父母那边的家族羁绊,冲破世俗,同坝南乡的青年裁缝钟延章,自由恋爱,不久结婚。

婚后,夫妻双双投入革命活动,成为革命伴侣。此年,映山红开得最盛的季节,夫妇双双站在镰刀斧头红旗下,举拳头宣誓入党。钟延章当选为坝南乡雇农工会委员长,领导农民自卫队的工作。李美群由成为一名赤卫队骨干。

1929年4月,毛泽东率红四军三纵队,在兴国煽风点火,分兵发动群众。

大风起兮云飞扬。作为一个基层妇女干部,李美群自觉不自觉地卷入,不顾流言蜚语,带头卸下首饰,剪掉辫子,冲破封建阻力,挨家挨户宣传革命道理。革命推动着她,她又带动着别人,乡里一批批姑娘们,也照样干起来,兴国县的革命烈火熊熊燃烧。

年轻的剪辫子,年长的剪发髻,抛头露面,配带袖章,手持梭标,捉土豪,斗劣坤。李美群满腔热情,不知什么叫苦和累,带领群众,走在斗争的最前头。

1929年6月,国民党张与仁师窜犯兴国,占领了县城。

刚刚成立的兴国县革命委员会委,转移至城冈圩,全县各地的赤卫队集中起来,编成二十五纵队,与白军展开了拉锯式的游击战。

大敌当前,李美群及其女伴,也撤到乡间躲避。不久,她们接受新的任务:做白军士兵工作。很快,她便组织坝南,洪门一带妇女赤卫队员,成立了“白军士兵运动委员会”。

那时,女人胆小,见了当兵的就躲避。哪敢倒回去,主动找白军做工作呢!

她们你推我搡,对李美群说:“你不怕,你先去。做个样子给我们看。”

李美群无言了,她心里面,也害怕得厉害。

谁叫自己是中队长呢!为了消除姑娘们,也消除自己对白军士兵的恐惧心理,她一个人硬着头皮出发了。穿得破破烂烂,她挎着一只畚箕,假装采猪菜、捡柴火,小心翼翼靠近了白军岗位。

并没有发生什么强奸、打人的事情,她一根指头也没少地回来了。从此,女伴们经常三五成群,在白军驻地附近贴标语、散传单,想方设法与白军士兵接近谈话。

一来二去,女伴们胆大起来。你一言我一语,逗弄白军士兵:“你讨老婆没有?”“你出来当兵有钱寄回家里用吗?”“你们官长克扣不克扣你们的饷银?”“你们当兵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问得白军士兵无言以对。

“既然没有钱挣,又没有好处,还当什么兵呢?”

hjqxlgc 发表于 2005-1-24 21:52:25

口词麻利的妇女们见机行事,启发他们觉悟,不要再替军阀送死。李美群有点文化,编了许多山歌,让大家唱起来劝降:

白军士兵哇你听,自己阶级要认清,穷人莫要打穷人,赶快过来当红军。

白军士兵要认清,工农本是一家人,不给军阀来卖命,打倒土豪和劣坤。

欢迎白军当红军,红军纪律最严明,官长士兵都一样,没有人来压迫人。

兴国山歌调子美,感情真挚。李美群带着姐妹唱起一腔声,唱得白军士兵点头称道,人人唉声叹气,有的竟然偷偷地开小差回家,有的拖枪投降当红军。

李美群家住坝南村,与县城隔河相望。时间一长,索性带领“兵运”小组进城。她们装成做小买卖,一手提着盛满烧米粉鱼包子、油炸花生、米果的竹篮子,一手提着酒壶,款款地跨过木桥,大大方方地穿街过巷,高声叫卖。

浓郁醇厚的酒意和炸果的油香,在大街小巷飘浮,挥之不去,驱之不散。白军士兵都很饿,因为当官的克扣军饷,伙食极差,在美味佳醪前,个个馋涎欲滴。

“喂-酒酿好甜,米果新鲜,先生想吃,会让价钱!”

李美群她们故意围着白军士兵打转,挑逗撩拨,火上添油,高声叫卖。

士兵只能沮丧地回答:“吃是想吃,可惜没钱!”。

“用东西换也可以。”

白军士兵觉得奇怪,你瞧我,我瞧你,除了枪和子弹,身上那有一点值钱的东西?这时,食胆包天,那顾得了许多,他们试探着问:“表嫂子,我们只有子弹,你们要不要?”

女赤卫队员们要的正是子弹,却装作无可奈何地说:“子弹有什么用?也好,我们拿子弹壳做废铜烂铁卖,拿火药作花炮子给伢子玩耍。”

就这样,他们经常与白军士兵暗地里做成了这种“果弹交换,两不吃亏”的生意。只要能换取子弹,女赤卫队员们赚钱亏本全不计较。

来来去去,以货易货,油烧米果的厨房,无形中变成了兵工厂。游击队得到充足的弹药补充,白军却被她们掏虚了,掏空了。

游击队弹药充足,四处出击。

女赤卫队员,在县城来来往往,将白军的兵力、武器和布防等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入夜即向隐蔽于县城附近各山头,与潋江河岸丛林中的红军、游击队,发出预定信号。

那些预设的土枪土炮、“油桶机枪”(洋油桶内点燃千响鞭炮)、鸟枪鸟铳一起向白军轰击。驻守在城墙上的白军,面对远处迷蒙月色下的“千军万马”惊慌失措,胡乱放枪。隔河的红军,在枪林弹雨中,却象“不倒翁”。

这“不倒翁”,又是一计。红军在莲圹筹办了一个兵工厂,造子弹缺少原料。李美群听过“诸葛亮草船借箭”的故事,依葫芦画瓢,就来了个“不倒翁”借弹头。“不倒翁”是浸了水的稻草人,自然不畏枪弹。一夜下来,“不倒翁”身上也能中弹几颗,白天把弹抖落,也有一桶,积少成多,正可给兵工厂回炉翻造子弹。

真枪、假枪,白军、红军,喊杀声、哀叹声混成一片,响彻夜空。白军弄得昼夜不宁,提心吊胆,人疲马乏,整日龟缩城内,不敢贸然出动。

就在这一年底,红军把白军赶出了县城。李美群与她的“兵运”小组,因此受到江西省委、江西省苏维埃政府的嘉奖。李美群当选为坝南乡妇女赤卫队中队长。

1930年冬至1931年春,蒋介石对江西苏区,先后发动了两次大规模的“围剿”,即第一次和第二次“围剿”。

为配合红军,阻击白军的入侵,支援作战。李美群领导乡妇女赤卫队,组成运输队,为红军运送弹药和干粮,前往红白交界的赣县江口、茅店一带。同时,组织妇女群众,站岗放哨,充当秘密交通员、侦察员。

不断的战争,需要不断的金钱供给。筹款历来是个难题。各级苏维埃政权,发布了一道道命令,要求在筹款筹粮中开展竞赛、评比。筹款筹粮支援战争的乡干部会上,李美群首先发言,代表女同志向男同志提出挑战。

会后,她召集全乡妇女,进行宣传鼓动,只用了5、6天时间,就筹集了银元五、六百元,果然走在男同志前头。

1931年6月,李美群调任中国共产党兴国县委妇女部长。

上任不久,县苏维埃政府接到红军前线“十万火急”的运粮通知,李美群二话没说,立即组织长冈、上社、新圩、坝南等乡的妇女赤卫队员,火速地把粮食运往前线。任务完成得很出色,得到前线指挥部的通令嘉奖。

9月初,国内局势发生突变。4日,粤军入湘,汪精卫联合粤、桂军通电倒蒋。蒋介石急忙从赣调出军队入湘防堵,“剿总”何应钦,奉命全线撤退。

天赐良机,红一方面军总司令部决定:分兵三路,追歼由兴国后撤的白军。

7日至8日,红一方面军主力,在高兴圩至老营盘、黄土坳长达70里的战线上,向退却之敌发起猛攻,毙敌4千余人,俘虏2千余人,缴枪2千余支。红军亦有重大伤亡。

红军大捷,李美群带领慰问队,挑着鸡蛋、花生,果物和草鞋,步行数十里,到高兴圩战场红军驻地慰问。她冒着隆隆炮火,在坎坷的石子路上,飞快地来回送茶送水,抢救伤员,缝补洗晒衣服。

每遇见一个人,李美群都要打听一个名字--钟延章。

她的丈夫钟延章,也参加了这次堵击仗。队伍开拔前,夫妻俩小聚片刻,又一次谈及那个温馨的老话题,要一个孩子,一个长大了可以当红军的男孩儿。

这次是胜仗,是大捷,她一个部队一个部队打听,数万红军集结,素不相识,打听一个人多么难呀。可是,胜仗中的人们都很热情,竟然就让她打听到了丈夫的消息,却是个睛天霹雳的噩耗--1931年9月7日,钟延章在老营盘战斗中壮烈牺牲。

刹时,禁不住的泪水倾涌而下。痛苦像网,笼罩着这位年青的新寡。

hjqxlgc 发表于 2005-1-24 21:53:11



刚刚握别的大活人,手心余温尚在,转眼成了隔世,这怎么使人相信?

夫妻情、同志爱,还那么热呼呼带着体温-残酷的现实,李美群深感后悔,觉得对不起丈夫,结婚几年,竟然没有给钟家留下一个儿子。

思念、懊悔,丈夫的身影,时时在脑海萦绕。

兴国县党史专家胡玉春,曾对我介绍了李美群成长、进步的一系列背景情况。

1931年初,蔡畅同志来到兴国,担任中国共产党江西省委妇女部长和省监委主席。

蔡畅,是中国共产党妇女运动德高望重的创始人,一到中央苏区,她便着手培养了十几个重要的妇女干部,李美群是其中之一。

蔡畅年纪不大,却像朴素、贴心的大姐,聊着家常就与人融洽了。她经常同李美群在一起,同路下乡访贫问苦,调查研究,手把手地教李美群如何发动、组织妇女,如何开展各项活动。

不久,蔡畅同志发现李美群有文化,年轻有为,工作积极,性格开朗,上进心强,是棵很好的干部苗子。便积极进行培养教育,严格要求。蔡畅还搬到李美群家住了二、三个月,日日与她同床而眠,无所不谈。闲暇时,讲得最多的是人生境遇,讲述自己在法国、苏联留学时,听到、见到的革命斗争情况,妇女运动道理,还给她讲自己“一家三代,祖孙同学”的故事。

对于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妇女,这简直是另一片天地,另一个世界。李美群闻所未闻,百听不烦。她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平凡、朴素、和颜悦色的人,竟然承载了如此曲折的经历,众多的知识,由衷地对蔡畅崇敬、爱戴,将其当作大姐、知音和行动的榜样。

有一次,蔡大姐针对性地讲了一件真实的故事:在白色恐怖中,她曾目睹无数革命者被杀害的情景,她的两个哥哥、一个嫂嫂(向警予)在这场血雨腥风中相继被杀……她承受着失去亲人的巨大痛苦。但反动派的暴行,非但未能吓倒她,反而使她锻炼得更加坚强。

有所追求的人生,历来就是这样坎坷。

平实的蔡大姐,一次次引发她心灵的震撼。李美群深感内疚,意识到自己因为失去亲人,痛苦的情绪持续得太久了,是一种柔弱表现。从此,她精神振奋,思想更加成熟,对敌斗争更加坚强勇敢。

1932年4月,江西省委命令,调李美群担任少共江西省委组织部长。

接到调令,李美群有些茫然,深感自己经验少、能力差、不胜任。她知道,蔡大姐的爱人李富春是中国共产党江西省委书记,就央求蔡大姐出面,给李富春说说,把调令拿回去。

蔡畅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嘱告李美群:这可不是夫妻间的事,而是组织与个人的事。革命,首先要正确处理好组织与个人的关系,共产党员要毫不讲价钱地服从组织的决定……听着听着,李美群的认识又提高了一步:对党组织的决定,要百分之百地执行,执行中思想不能打任何折扣。于是,她收拾行李出发,前往博生县少共江西省委工作。

几个月后,她又调任江西省妇女部长。这一次是随调随动,毫无难色。

春风化雨。在蔡大姐的直接培育下,李美群经风雨,见世面,在复杂的斗争中茁壮成长,她的工作能力有了很大提高。还时而发表文章指导全面的工作。1931年4月《青年实话》第三卷第21号,发表了她的文章《如何建立青年妇女工作》:

“检查青年妇女工作的时候,是没有健全建立起来的,就是有建立了青年妇女干事的地方,也还没有很好的去进行工作。特别是有些男同志多的地方,好象我是男子,做妇女工作是不能做似的。结果对这个工作采取不管态度。青年妇女有什么要求,我们也没有好好地来讨论。即是有些地方有点讨论,也只一般的讨论一下,对青年妇女本身的情况,是往往没有注意的,并且有些妇女同志是童养媳,她要提出同她的老公离婚,到政府去登记的时候,她就问:‘我的东西怎样呢?’他的老公和政府的同志答应她:‘你要同你老公离婚,你的东西不准你带走。假如是你老公同你离婚,你的东西就可以带走。’很明白的,在某县少队部一个巡视员,他要同他的老婆离婚,不准老婆带东西走,并把她身上穿的衣服,就在县政府要她脱下来,连短裤也不剩余。同志们,这是与中央政府婚姻条例相反,我们要求某县委给他处罚,开展斗争……”

火热的生活中,她对革命、对工作、对人生有了更成熟的认识……后来,她在工作中与省委组织部干部倪志善恋爱,征得原家婆同意后,与倪志善结婚。

1933年春,中央发出了扩大一百万红军的号召。那时,由于旷日持久的战争消耗,兵源相对紧张。设身处地,李美群深知妇女在扩红运动中的作用和地位。在一次省委干部会上,她第一个站起来,动员自己的新婚丈夫-倪志善参加红军。这一行动,感动了在场的每个人。

李美群的模范带头作用,荣获了省委颁发的“送夫当红军光荣”(奖章上的铸字)银质五星奖章一枚(此奖章现存兴国县革命烈士纪念馆)。

不久,大规模的扩红运动开始,省委派李美群到兴国巡视并指导扩红工作。

那时,李美群已经怀孕,妊娠反应时时骚扰,她没有吭声,打好背包立即出发前往兴国。

回到阔别的故乡,李美群首先动员前夫的弟弟钟延输,自己唯一的弟弟、也是父母最疼爱的独苗苗李启焕去参军(后编入红三军团第六师十六团团部特务连,作战牺牲)。然后,组织妇女,特别是红军的家属,成立扩红宣传队,进行鼓动宣传。

她是本地人,熟悉情况,工作周密细致,又能以身作则,尤其善于团结广大党政干部,依靠广大群众,因而,兴国县迅速掀起了扩红热潮。

“当红军最光荣”,父送子、妻送郎,兄弟争相上前方的动人情景处处可见。这年红五月,5161名青年,集体报名,著名的“兴国模范师”加入了主力红军,在整个中央苏区引起了轰动,成为中国工农红军发展史上最壮观的纪录。

随着时日流淌,扩红工作深入开展,李美群的肚子也一天天凸了起来。抚摸着日渐凸大的肚子,读丈夫从前线寄来的家信,有一股静静的甜美,是她解除疲惫的最好办法。

那天,她又得到了丈夫的来信,工工正正,仅一行字:“要照料好孩子。”

这是一封早已写好的书信,搁置着就变成了遗书。泪水默默流淌,濡湿了衣襟,透润着未出世的遗腹子……她把重叠的噩耗埋藏心里,仍然起早摸黑,翻山越岭,去区、乡、村布置扩红。有时,开一次会要呕吐两次,她跑到屋外呕吐,吐完了再倒回来讲话。

由于“兴国模范师”的表率作用,这一年,兴国县80%的青壮年加入红军,人数达2万余,成为中央苏区扩大红军的模范县,获江西全省第一次女工农妇代表大会(1933年12月6日)评定的“妇女工作模范县”称号,在江西省第二次工农兵代表大会上,被授予“全省第一模范”奖旗,并受到江西省委、少共中央、中央政府、苏区中央局、红一、三、五军团及毛泽东、朱德、周恩来、王家祥等领导同志的通电嘉奖。李美群也因此被评为江西省模范工作者,选为江西省苏维埃政府第二届执行委员会委员,及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正式代表。

在1934年初召开的第二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上,她被授予“扩红模范”的光荣称号和奖章,并被选为中央候补执委。1934年2月3日,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机关报《红色中华》,“第二次全苏大会特刊”第七期第一版,公布大会选举产生了170名正式中央执行委员会和36名中央候补执委名单。在候补执委中,李美群和罗荣桓、邓子恢、康克清、张爱萍、李克农、李一氓等人的名字排列在一起。(未完待续)

hjqxlgc 发表于 2005-1-24 21:53:32

红军留下的女人》·马前托孤(2)
[ 作者:卜谷    来源:本站原创    2005-1-10    值班编辑:黄红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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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代,蔡畅回忆当年扩红工作时,说道:“扩大红军的工作,也是苏区妇女的一项艰巨任务。1933年5月,中央局号召开展扩大红军运动,各部门都抽人组成扩红突击队,深入各地开展工作,

当时任江西省委妇女部长的李美群,奉命回到自己的家乡兴国县,担任了扩红总指挥,她首先动员自己新婚的丈夫报名当红军,接着,又动员丈夫的哥哥、自己的弟弟去参军,同时她跋山涉水,深入基层,反复宣传,发动群众,使兴国县的扩红工作开展得轰轰烈烈,有力地推动了全省的扩红运动,到处出现了母送子,妻送郎,兄弟相争上战场的动人情景。在扩红运动总结时,兴国被评为模范县。)





“依呀,依呀”的啼哭,把李美群从回思中唤醒。

她吸取教训,克服极大的困难,终于为第二个丈夫倪志善传了一个“后”,现在却感到大谬不然。多了一个人,这是多了一串串新的麻烦,新的痛苦。

作为一个农村女人,李美群完全可以理解婆婆的责备,知道婆婆的责备是对自己好。正因为从一个农村女人,脱颖为苏区干部,李美群更对比出两者的生活意义。她失去了祖祖辈辈实实在在的生活,得到的却是虚幻的追求。这追求虽然虚幻,却有意义;那生活虽然实在,却毫无意义。

这是不同的人生呀!她几次要开口,辩论几句,欲言又止。

这个世界上,李美群可以从容面对任何人,却无法从容面对婆婆。她的伶牙利齿可以说服许多人,面对婆婆,她却无法说服自己。

雪上加霜,她给婆婆造成的灾难太重了。

寡妇带子,千辛万苦。两个儿子,都被自己动员当兵,相继牺牲。眨眼间,婆婆由两两个儿子变成孤寡人。李美群再婚怀孕,按本地习俗,不能回娘家生育,倪志善是外地人,尴尬之际,又是年老体弱的婆婆接纳了她,日里夜里,汤汤水水,照料她生产、做月子。孩子生下来姓名为:中全列。此“中”与彼“钟”是两码事。婆婆的辛苦还没告一段落,自己又怎么开口,请她带孩子呢!

婆婆骂自己是应该的,只要她想骂,她就有权骂。她骂,也是为了自己好,为了孩子好呀!

即是如此,李美群却不能回头了。如婆婆所说,她已经被“迷”了心窍。

许多天来,她都在审视自己,审视这块土地。

现在不仅是在用她自己的眼睛,而且是用她的一切祖先的眼睛在对——这块土地,这块土地上的人类,一代一代地在黑暗中环视无数的活法,透过大地上遗留下来的田野、房屋、树木、牲畜……先天遗传的符咒对她起了作用,那是许多世纪的斗争和许多代积累的生命所产生的敬畏之心。

既然她对于外面的广大世界毫无所知,所以,从来没有因为生活环境非常狭窄,而感到压抑。

一个农民,一旦参加了革命,就无法回到从前的蒙昧。

她认识到世界上并没有自由,而对于生命却有的是限制和约束,这些限制和约束就是规矩,服从它们,就能够逃避伤害,但失却自由幸福。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怀中的孩子被吓醒,“哇哇”哭起来,李美群解开衣襟,把奶头塞进孩子的口中,走出屋来。

省委通信员牵着马,走进院子,大声喊道:“李部长,李部长!”

美群见是通讯员,让进屋,婆婆闻声赶紧出来让座倒茶。

通讯员说:“部长,形势相当紧急,李书记派我来接你回去。”

此时,拴在院子里树下的枣红马,振起红鬃,发出萧萧长鸣。李美群亢奋起来,热血在心中激荡,她对通讯员说:“走,现在就走!”说着背起孩子,提起包袱。谁知,还没跨上马背,她背上的孩子就大声啼哭起来。

通讯员:“李部长,这怎么行?”

婆婆接腔:“是啊,孩子太小,小同志,请你回去向李书记解释,让美群在家里多住些日子。”

“伯母,李书记和蔡部长也上前线去了……”通讯员欲言又止。

婆婆难以置信地问:“就是在我家住过,叫医生来给我治风湿的蔡部长?”

通讯员拎着棉被、行李,对李美群说:“李部长,你来驮棉被、行李,我来背小孩,我会背,我6岁就背过小孩。”

婆婆一见,急得跺脚,长叹一声,说:“天呵,造孽哟,把孩子交给我吧!”

远天掠过敌机的轰鸣,院子里的马踢着前蹄,引颈长嘶。李美群不再犹豫,“扑通”一声跪在婆婆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哽不声地喊:“妈,你多保重,媳妇不孝,这生世不能照顾你老人家了。全列就托付给你,请你把她送给厚道人家吧!”

婆婆含泪接过孩子,还未满月的中全列,哇的一声啼哭起来,似乎知道这是她们母女的生死永别,声声啼哭似刀割心肝。

李美群不由自主地转回身,想再给孩子喂一次奶,再亲亲孩子的小脸,但她怕动摇自己的决心,挣扎着虚弱的身子跨上马。她狠心地在马背上抽了一鞭子,飞驰而去……

她上路了。

那是一种爱与另一种爱的分裂,一种追求对另一种追求的破坏。

尘烟滚滚,这一去,她就再也没有回来。





一个乡村女子,铤而走险,去追求一种吸引,一种陌生却十分巨大的吸引。

她知道,自己选择得对,能说出选择的理由,更多的却是说不出的一种感觉,是感觉在主宰她的选择。仿佛她是植物,光明吸引着她,组成其生命的化学元素,自然地倾向阳光,那是它生存的必需品。

是否?她选择的时机,显得太突兀,太不近人情!

她的生命走向了尽头,那是一条不归路。

铁桶般的白军围剿,留给了地方红军及赤卫队。

1934年10月,红军主力长征。项英、陈毅等直接领导的中央机关和地方党政机关,以及少数武装,坚持游击战争。

李美群因患肺病,没有参加长征。她与江西省委代理书记曾山、省苏维埃主席刘启耀、江西军区司令员李赐凡等,随红军游击队,辗转于宁都县以北的崇山密林,与白军展开游击战。

局势越来越危急,10月7日石城失守,10月10日古龙岗失守,10月14日兴国失守,10月28日宁都失守,11月1日长汀失守,11月10日瑞金失守,11月17日于都失守。中央苏区主要地域均被敌占领。省委决定,主要领导干部分散到各营、团去。

李美群领导近百人游击队,在宁都北部山区被国民党第94师围困达二个多月,敌人到处筑堡,布设明岗暗哨,纵火烧山,日夜搜剿。

形势日益艰险,李美群沉着镇定,召开党团员、干部会议,鼓励大家保持革命者、共产党员的气节,战斗到底,宁死不屈。

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群众送粮、菜上山日愈困难。战友们在李美群的带领下,忍受着气候寒冷,缺医少药,粮菜断绝,疾病蔓延的困难,坚守在崇山峻岭之中。1935年1月,白军以数十倍的兵力,猛攻游击队营地。经激烈拼搏,游击队终因弹尽粮绝,孤立无援而失败。

李美群的肺病很重,日夜煎熬着她的身体,已经无力搏敌。被捕的前几分钟,还向战友们喊话,鼓励大家英勇战斗。

被捕后,她被押至江西省第一监狱。在长期的审讯、羁押期间,李美群机智勇敢地开展狱中斗争。她有胆有识,能力超群,使敌人不得不叹服。

hjqxlgc 发表于 2005-1-24 21:54:14

1935年3月22日,《江西民国日报》在“三女匪俘”一文中披露道:“……李美群则为较有地位之女子,年不过20。闻李本不识字,但办事能力甚强,自经共匪训练后,已能写若干普通信矣。”

李美群被捕后,叛徒供出了其真实身份,被敌人作为重要政治犯,戴上手铐脚镣,解送到南昌江西省第一监狱。睡的是潮湿的光地板。

一天,李美群被看守员传去过堂,敌法官先问了他的机关、性别、年龄之后,接着厉声喝问:“你在共产党内担任什么工作?”

“推翻欺压工农的反动政府,打倒吸穷人血汗的官僚地主。”既然暴露了身份,李美群索性硬碰硬回答,像一把利剑,锋芒毕露,毫不留情。

法官勃然大怒,站起来,拍着桌子,气势汹汹道:“老实点,谁要你说这些!”

李无所畏惧,毫不示弱,大声回答说:“我一向很老实,做了什么就讲什么,我干的工作就是这些。”

“我问你,共产党留下了多少人?有哪些领导人?现在什么地方?”

“一个人,在你面前,他就是我,我就是领导。”李美群回答得十分干脆。

“放肆!”法官面目狰狞,双手撑在桌面上,大声吼叫起来:“不怕死吗,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李美群冷笑一声说:“若是怕死,就不革命。你问我这是什么地方,我知道,这是地狱。

敌人原来以为,李美群是个年轻软弱女子,用不着花多少功夫,一切都会招供。其实不然,她却刚强无比、视死如归,弄得法官十分狼狈。

法官被她的美貌吸引,还不甘心,一时人面,一时鬼相,竟对她说:“李美群,你的名字很好听,你是一个年轻有为、美貌超群的女子,千万不要浪费了自己的美貌。如果能说出真实情况来,美好的前途是不可估量,不要自作聪明。刑法无情,皮肉有痛,到时后悔就晚了。”

李美群嘲讽地回答道:“我有我的打算,用不着你担心。”

第一次审问算是过去了。这次没有用刑,后来,敌人每审讯一次,就从肉体上折磨一次。毒打、灌辣椒水、踩杠子、手指刺针,但她总是咬紧牙关,从不求饶,表现出一个共产党员浩然正气与铮铮铁骨。

当时,监狱犯人成份复杂,思想也复杂。除了彼此熟悉了解的同志,说话都十分谨慎。李美群经常支撑着遍体鳞伤的身子,利用一切机会鼓励难友们:要相信苏维埃会回来,相信共产党,坚持到底。遇到不三不四的犯人,她就一语双关,或严厉斥责,或含蓄地表白着号子里暗无天日,总有一天我们会见到太阳。

当时,李美群身患肺结核,经常咳血,说话都很吃力。但每次和敌人及叛徒辩驳时,却威风凛凛,大义凛然,眼睛里飘闪仇恨的火焰,话语铿锵,掷地有声。

据同监狱的难友万香(解放后曾任兴国县委副书记、兴国县政协副主席)回忆说:方志敏的爱人缪敏关押在李美群对面,她很悲伤,美群经常安慰他,鼓励其化悲痛为力量。有一次,缪敏拿着方志敏罹难时的照片哭泣,大家都很难过。这时,凶恶的女看守,拿着木棒,气势汹汹地要打,并且大骂“土匪婆,要造反了?”难友们都用愤怒的目光刺向女看守。

强忍着病痛的摧残,李美群吃力地站了起来,怒目而视,气愤地反驳:“我们的亲人被杀害了,难道连哭都不允许吗?”女看守十分尴尬,无言可答,只好走开了。

在狱中,美群常主动关心、照顾难友,耐心开导想不开的难友,为受刑难友梳头、擦身。

有一次,她在7号女牢门口,看见一块“万根秀寄押”的牌子。趁人不注意时,美群关切地对兴国老乡万根秀说:“根秀,你不要怕这些狗东西,要放大胆子同他们斗。这块牌子说明:现在,敌人还没有掌握你的情况,你应该先发制人,主动向敌人的军法处申诉。问他们,为什么不判刑又不释放,使你坐了两个月的瞎眼班房。”

她还出主意,问情况,帮万根秀代写了《起诉书》,要求军法处“有罪就判,无罪就放”。果然,不出几天,两个法警把万押送九江“感化院”,到1937年初,国共合作抗日,万被释放回兴国。

骨头硬,硬得过铁。

不服硬,也不服软。敌人拿李美群没有办法,最后,判了她12年徒刑。

频繁地咳血,使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肺结核,当时是不治之症。李美群冷静地面对死亡,她不怕死,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她的亲生骨肉--中全列。1936年春,由于肺结核与艰苦生活的双重折磨,李美群骨瘦如柴,黑牢终于吞噬了她年轻的生命。此年,她才25岁。处于人生最青春、宝贵的年华。

玉陨香消。狱警把她的尸体扔在高高的狱墙外,尸骨无存。





与生俱来的飘泊,伴随着中列全一生。

中全列的第一个养父,名叫谢远淇,二等残废荣誉军人。家居兴国县塘石乡上甲村,原是红三军团五师一团一营一连的连长,战斗中被打断了一只脚,回家养伤。

听说李美群“马前托孤”的情景,老谢就主动承担了抚养中全列的责任。但因爱人奶水不足,女孩生得像个瘦猴。谢远淇急得没法,常抱着她去别人家讨奶吃。五个月后,同村的另一名老红军-谢帮仁,又主动把女孩从谢远淇家接过来,让妻子精心料理。

红军主力撤离苏区,兴国县城于1934年10月14日被白军占领。

白色恐怖随之而来。为避免敌人追查、迫害,中全列亦改名为“金冬秀”。谢帮仁夫妇提心吊胆,忍痛离乡别井,带着全列流落他乡,先后到泰和县彭家岭、马市、柳塘等地,隐姓埋名,依靠佃耕、砍柴度日。风雨飘摇中,吃尽人间苦楚。

流年逝水,至今,已渐渐归于静寂。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值得庆幸的是,中全列竟还奇迹般地活着。她跟着养父母,在深山密林,穷乡僻壤中,艰苦而顽强地活下来。

20岁时,她跟本村一个勤劳、朴实的贫农党员肖生如结婚。

幼年,颠沛流离,饱受摧残的生活,在她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落下了不能生育的病根。贫贱夫妻百事哀,为给家族延续香火,一家人牛马般地劳作,节衣缩食,年复一年,将可惜巴巴的一点积蓄,全花在她身上,给她治病,却如泥牛入海。

一切都认命了,却不知命从何来。

生命的迷雾重重,中全列完全不了解,亲生父母过去的一切。

解放后,从国民党监狱档案室里,寻找到了李美群在监狱受审时,拍下的一张全身照片。

狱中的李美群很美,瓜子形脸庞异常苍白,微微肿胀,梳着齐耳的短发,浓淡相宜的娥眉下,一双丹凤眼明净光亮,端庄从容地正视前方。其目光,有一种特别的穿透力。

毕竟,她留给后人以美丽形象,是唯一可供敬仰、遥思的凭物。但是,她留下的、更多的是一个追求者无限忠诚的品质,是不畏强暴的精神星座。

越一个世纪,这块土地上,那个时代依然是最辉煌的时代,那群求索者依然是最灿烂的星群。





1979年12月,在调查、收集李美群事迹时,兴国县革命烈士纪念馆,辗转找到了这位烈士遗孤-中全列。

历史,展示出一段人生的暗伤。1982年,静静生活近半个世纪,全列夫妇满怀凄苦、悲凉,专程来到兴国县革命烈士纪念馆认亲。在“李美群烈士专栏”前,看到上海油画雕塑院雕塑家们为烈士精心创作的《马前托孤》雕像,感想万千,悲痛欲绝。

中全列长跪,在从敌伪档案找来的烈士遗像面前,仔细端详着,心仪数十年,初次谋面的慈母仪容,热泪滚滚……

“送郎当红军,切莫想家庭,

家中莫挂记,我郎放宽心。

安心前方去,勇敢杀敌人,

为着胜利呀,哎呀,我送情郎当红军……“

这曾经流行于赣南的苏区民歌,似五彩云霞,氤氲缭绕着《马前托孤》的雕塑,回响在映山红辉映的兴国红土地。

历史演绎,风月递嬗,今人与先驱所重,有时真是大相径庭。有些原本认为是本质原则的因素,此时毫无踪影,而另一些在当时认为是附着物,却日益鲜莹起来。耳闻这激情的歌声,肯定有人会什么都听不懂;也许有人,会想起那艰难的岁月,有一位名叫李美群的巾帼英雄!(完)

hjqxlgc 发表于 2005-1-24 21:55:02

《红军留下的女人》·红色“小资”(1)
[ 作者:卜谷    来源:本站原创    2005-1-17    值班编辑:黄红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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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盘似的月亮,如天灯挂在树梢,很大很亮。月光投在地上,像蒙了一层翳,那字迹却不甚明显。

她点燃一根篾子火,插在地上,地上的字迹一下子清晰起来。火光摇曳,“黄长娇”三个字,歪歪扭扭,伸胳膊缩腿,像在跳舞。

“毛主席说:这是我的名字,写好了,就能当红色的‘小知识份子’。写不好,就永远是睁眼瞎。”

她握着一根小棍,嘴里念念有词,一笔一划,又拙笨地在地上画。画得那么专注,那么投入,满心要当个红色“小知”的劲头,势不可挡。

说来,真是毛泽东主席,一笔一划教她写字,鼓励她学文化,当个红色的“小知识分子”。

可别小看黄长娇,虽然才23岁,却身居要职。不久前,她出席了第二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并当选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第二届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兼任中央工农检察委员会委员。

普通人眼里,黄长娇,一个年少的靓妹子,当了大官哩!





黄长娇,是作为江西省工人代表的身份,参加“二苏大”。

严格说,她一天也没有进过工厂做工。不过,她确实又是自小打工,这种“打工”的苦,与那种“做工”的苦,有过之而无不及。

1911年,她出生在赣县田村,一户雇农的茅棚里。家里没有一寸土地,父母靠为地主铲茶山,做长工糊口。为了减少一张吃饭的口,黄长娇从小就抱养出去,给一户姓林的人家做童养媳。

婆家也苦不堪言,13岁,让她到地主家打工。洗衣、做饭,干了3年,只糊了一张嘴,没有得到半分工钱。

16岁的黄长娇长得高高大大,觉得继续给地主白干划不来,就跟着父亲回家。

田村是个大镇,主产稻米,但河流较小,交通不便,粮食运出,食盐、日用品运入,全靠肩挑手提。农闲时,许多农民就出来挑担,用脚力换点盐钱,天长日久,镇子里就有了一帮专业挑夫。

挑担虽苦,但一天能赚几毛钱,是作田收入的10倍。反正做什么都脱不了苦,人生就是吃苦的,黄长娇一咬牙,干起了挑夫。天下大苦,赚钱的事,再苦再累,也有人愿干,挑肩担的人愈来愈多,脚力钱下跌,市面物价却上涨。为了活命,她还是整日整月去挑。

3年挑担,历尽坎坷,她吃尽苦头,也增长了不少见识。

担重、肩痛、路远,过了一山又一山,无边的山岭无边的苦难。那么长的路,挑夫们就爱说些下流话打发时间。一个妹子夹在众挑夫间,十分惹眼。她总是埋头疾走,有时整天一言不发。毕竟肩膀还嫩,有时跟不上阵。这时,就有一位姓赖的大哥,有意无意停下脚,在不远处等她。

原来,大革命失败后,共产党员逃避乡村,隐蔽活动。挑夫中,也混有共产党员,赖大哥就是一个。在长途中奔波、跋涉中,他常找人聊天,困难时帮人一把,团结了不少人,建立了地下党组织。

1928年,黄长娇加入了少年共产主义青年团,生活中有了信仰,不显山不露水,秘密参加了党的地下工作。

1929年,红军来到了赣县。共产党领导群众打士豪,分田地,她一家分到了土地,伸直了腰杆。

红军天天开会,宣传革命道理。当时她19岁,3年的挑担生活,走南闯北,添了不少胆。地下党团组织公开身份,带领群众造反,她同男人一起,打士豪分田地。呼呼喊喊,劲头十足!

没有文化,道理懂得不多。但黄长娇爱说,懂一点就到处去说,影响也不小。

乡里人胆小,被长期的苦难浸得木呆呆,特别缺少敢出头,爱宣传的妇女干部。很快,黄长娇调到江西省妇委工作。

江西省妇女部长蔡畅,待人和蔼,平易近人,特别善于在实践中培养干部。黄长娇奉调不久,进步很快,入了党。介绍人是李富春、蔡畅。

1933年3月间,黄长娇调到江西省总工会,担任了女工部长。这年冬天,她出席了全省职工代表大会,这次大会的目的之一,就是筹备召开全国职工代表大会,黄长娇又当选为代表,出席了全国职工代表大会。翌年1月,她以江西省工人代表的身份,出席“二苏大”。“二苏大”的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175 人,妇女委员不到10人,她则是其中之一。

“二苏大”,是在沙洲坝新茶亭,新建的中央大礼堂召开,会后,黄长娇兼了中央工农检察委员会委员,就留在工农检察委员会工作。

检察委员会办公地,就设在沙洲坝的新茶亭,距离苏维埃中央的住地很近,工作、生活在一起。各部门人员,来来往往,日日与共和国的首脑们见面。不久,黄长娇熟识了毛泽东。那时,毛泽东大权旁落,已失去对红军的指挥权,专职从事政府工作,对人态度特别和蔼。

工农检察委员会的主席是项英,主要工作是检察、处理各地的案子。有一次,委员会里派黄长娇、朱招娣二人去于都县巡视。临行前一天,她去办事,又见到了毛泽东,毛泽东便前来与她握手,听说黄长娇要去于都巡视,热情地招呼她到自己办公室坐一坐。得知她是第一次去于都,第一次巡视,便主动地介绍于都县的一些情况,详细地交待工作方法。

“去以前,把要办的事记在一个本子上,分清主次前后,一样一样办好,办的过程中,遇到什么情况,存在什么问题,也要记在本子上,回来就能一样一样汇报,不至于遗漏什么。时间久了,本子上记的东西多了,也可以找到工作中的规律性……”

说了许久,见黄长娇坐着发痴,他就问:“怎么样,小黄,有什么困难呀?”

“我是穷苦出身,从小当挑夫,只认得扁担,不 认得字。”黄长娇说:“我们田村,都是地主家的人才学文化。贫雇农民都不学文化。”

“二苏大”的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175 人,都是资深的老革命,绝大部份文化很高,有许多还到国外留学。真正一字不识,也许仅黄长娇一个。

毛泽东一楞:“没有文化,就学嘛!地主学文化是为了剥削,穷人学文化是为了革命,文化越高越好,要争取做个红色知识份子……”

“红色知识分子?”黄长娇说:“我连自己名字都不认识,还能学什么呢?”

“不要紧,我们的工农干部,大部分都没有文化或者文化不高。只要有决心,有恒心,就能学得到文化。你就从写自己的名字开始吧!”说着,他从桌上拿过一张纸和一支毛笔,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地写给她看。“黄长娇”三个字就摆在了她面前。

“这就是你的名字。”毛泽东把纸递给她。

黄长娇左看右看,觉得很有意思,兴趣高潮,赶紧把纸张收起来,连说:“谢谢,谢谢,我今天回去,就开始学写字。不懂的字,我就来问你。”

毛泽东很高兴,握着她的手说:“学文化,不要不好意思,学好文化,要做到两条:一要多问,二要不怕条件差。现在条件差点,将来就会好的……”

揣着自己的名字,黄长娇很高兴,平生第一次对一张纸有了感情。不时掏出来看一看,看着看着,就拿根树枝在地上比划。却总得划得不直,不象。这时,旁边探出个人头来,是检察部的同事朱招娣。她探了一会儿,莫名其妙地说:“黄长娇,你老在地上,写你的名字干什么?”

黄长娇一听,乐得跳起来:“啊,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一晃数月,黄长娇从于都回到瑞金,已是初夏6月。她连忙跑到毛泽东办公室,演示自己的识字成果。几个月来,她不但会写自己的名字,而且还会写“毛泽东”、“红色知识份子”、“苏维埃”、“工农检察部”、“中央人民政府”等。黄长娇还汇报了几个月中,奔走于赣县、兴国、于都等地农村,在于都检察一桩贪污案的情况。

毛泽东仔细地听着,然后说:“你们经常做巡视工作,一要态度好,二要方法对头,多发动群众。群众发动起来,什么事情都好办。你们到基层不光是去处理群众控告的案件,还可以顺便了解土地法、劳动法、婚姻法等各种法令执行情况。”

谈完了话,毛泽东一直把黄长娇送出院子外面,院外一棵巨大的古樟,有几匹马低着头在吃草。毛泽东说:“你一个女同志经常下乡,有时一天要走一百多里,应该配一匹马,我来帮你说说。”

说说也就是说说,配马的事,黄长娇没在意。

过了不久,她与同事邓兴国结了婚。邓兴国是兴国人,也是中央政府工作人员。婚礼进行得既隆重又简单,在新茶亭的中央大礼堂搞了个茶话会,毛泽东、项英等许多中央政府的领导人,都来参加,说了些祝贺的话。

那时结婚,没有什么度蜜月,第二天去下乡,没想到,管理处的人叫她去领马,毛泽东说话算数,果然拨了一匹马来给她。

hjqxlgc 发表于 2005-1-24 21:55:37

下乡回来,又是几月,到处的苏维埃政府都行色匆匆,一副撤退的架势。

前线形势不好,红军准备大转移了。中央检察委员会的主席项英,决定留下来领导苏区的对敌战争。他曾征求黄长娇的去留意见,她立即要求随主力红军走,那时,大家都想随主力转移。

红军一批一批出发了。

因为黄长娇身体好,当过挑夫,善挑善走,正合适长征,上级决定让她随卫生部队行动,路上可挑可扛,帮医师帮护士都行,有什么干什么。出发头一天,她高兴地去检查身体,回来后,立即收拾好行装。第二天,分到各部门的同志陆续走光了,剩余她一人在地上画字,一边等人来通知,左等右等等不来人,正等得心急火燎时,有个同志小跑着赶来。

黄长娇将木棍一扔,背上背包,迎了上去:“快走吧,我等半天了,队伍是不是早都出发了?”

那人却说:“黄长娇,领导喊你不要去了。”

“做什么不要我去?”黄长娇十分惊奇。

“说是你怀了孕,已经3个月了。”





“轰--”头上如同炸了个响雷,黄长娇顿时呆若木鸡。

沙洲坝四周静悄悄,没有一个人,所有的机关人员,几天前都撤光了。留下坚持地方斗争的中央分局,早已转移,不知去向。

许久,她才醒悟:丈夫随红军主力走了,不知道自己怀孕,更不知道自己留下。

事情突然,上级领导,招呼都没打一个就跑光了。既没对自己的留下作个安排指示,也没有交待与地方组织如何联系。

枪炮声,雷阵般在远方响起,白军的队伍,正迅速向瑞金推进。

再不走,只能是坐以待毙。走,又往哪里走呢?!

前一段生命突然刹车,蒙胧中,她痛苦地明白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位置。清醒后,心中似有不甘,却更感到无可奈何,徒劳无益。多少年来,她在心中拒绝平庸,现在却极为清醒、深切地意识到:平庸是那么自然而然的事。平庸的生活也是真正的生活,平庸的生命也是真正的生命。这生命进行着又消逝着,并不留下最后的痕迹。

她拎着背包,背包里没有一分钱,只有几双草鞋,是给红军打的,只好自己穿上,赶往邻近的部队驻地,希望能遇上还没离去的队伍。可是,瑞金变成了“真空”,所有部队,无影无踪。院子门口,倒是坐着两个女同志,一问,也是临时留下的。其中一人怀抱小孩,还带着个保姆。

怎么办?三人面面相觑。走,肯定要走。

去哪里?去找留下的红军。去哪里找?武夷山。

三个人都知道,武夷山脉有地方红军,但是,武夷山脉那么大,横跨两省,怎么找呢?商量的结果,是向瑞金与福建长汀的交界地寻找。

白军已经占领瑞金,白色恐怖四处笼罩。几个邂逅的女人,装扮成走娘家的样子,凭着一颗信念,懵懵懂懂,向武夷山撞去。

方向是清楚,但谁也不认识路,她们进入错综复杂的山道。逶迤连绵的武夷山,山高峰峻,古木参天。为了躲避敌人,几个女人白天不敢走,晚上走,大路不敢走走小路,走着走着,无路可走,攀着树枝藤葛往山上爬。山道有时在高耸的岩石形成窄小的峡谷中蜿蜒,有时穿过连土匪和樵夫都足迹罕至的崎岖陡峭的山谷,时而看见一群猴子警戒地呼喊着。黄长娇过去挑担时熟悉猴子,就作猴鸣,一答一问,很聊得来。

渴了喝山泉,饿了吃野果,象猴子一样生活,没有野果就干饿着。因为不认识路,也无所谓迷路不迷路。走得实在走不动,就地歇息,白日一看:吓一跳,大家竟然睡在一座孤峰悬崖旁,白云悠悠,一不小心摔下去,粉身碎骨。找来找去,无路可走,没有下山的路。从原路退回,试了几次,谁都不敢走。偏偏那小孩又屙了一泡屎,臭气薰天。捱到晚上,山岚漫上来,月亮白蒙蒙,看不清危险,她们才一个个原路下山。

没头没脑,转了几天,大家的体力,在无形的拼搏中消耗光了。一个个饿得头昏眼花,躺在地上出大气。一阵樵歌传来,黄长娇挣扎着爬起,向樵夫问路。

数日猛走,她们已经到达福建省长汀县境。战争的消息不少,不过,这边没听说什么红军,倒是听说:有一个还乡团大刀会,正张着网捕人。凡是没有路条、证明者,格杀勿论,当然,对付女人,大刀会还有更加残酷、卑鄙下流的办法。

三个女人听见,惊出一身虚汗,赶紧扭头,跌跌爬爬往回走。

数日后,回到了瑞金县武阳区江下村,她们听着远方的枪声直打颤。没有主见,没有核心的团体只会添乱。三个女人一合计:这么乱闯也不行,目标太大,还是分散行动吧。三人分手,各奔西东,永无再见。



去哪里呢?

黄长娇坐下来静思,往日的辉煌恍若隔世。离开了政权,自己什么也不是。家也不能回,回去干什么,自己什么也不会,还挑担子 ?担子也挑不成了,家里还积着一堆仇恨,地主富农会要自己的命。无路可走,还得找红军。听说,白竹寨那边还是红区,黄长娇晓居夜行往那边赶。四、五天后,来到白竹寨一看。嘿,真是老天不负有心人。不但游击队在此,特委书记赖昌祚,以及瑞金县委会也在这里。

许多都是熟人,她向地方党汇报情况后,县委任命她担任白竹寨区委书记。不久,体内的扰乱频频,妊娠反映,精力不足,她的眼皮老是往下沉,容易耽误工作。过了一段时间,县委又将她改任区委组织部长,率领一支游击队与敌人周旋。

很快,白竹寨成为了白军的“清剿”重点。

几万白军上山,把安海乡几百里绵延的大山围住,开始拉网式地清剿游击队。

白军虽有几万,在苍苍茫茫的大山林里,又算得了什么!围剿了一段时间,徒劳无益,白军遂改变战术为:围困和突袭。

围困--是较毒辣的一招。游击队在大山里,断绝粮食一个多月后,连四周山地的野菜,以及能吃的树叶都吃光了,只得派人到别的山谷去采野菜、树叶。野菜、树叶很难吃,吃后肚子又胀又痛,脸庞浮肿,脸色发黄发青,然后就发病,病人日愈多,病情日愈重,战斗力日愈下降。

突袭--时有盲目性,但因为是以逸待劳,且有大概的方向,却也给游击队造成诸多麻烦。有一次,白军进入大山,发现对面的山岭似乎有炊烟,就用机枪扫射、并发射炮弹。枪炮弹不断地飞溅,游击队隐居的溪畔、崖洞,四周常常传来爆炸,有的流弹在头顶呼啸,有的在一旁爆炸,弹片及溅起的石片落在身边,造成威胁。敌人白天射击,晚上则放火烧山。火借风势,四下蔓延,顿时,游击队藏身之处变成了火焰山,大火把溪水都烧得发烫。病人被烧在地上乱爬乱抓,嗷嗷乱叫,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游击队员们一个个乌头垢面,精神十分低落。

白军的围困和突袭,逐渐奏效。

区委书记邱许堂开始动摇,觉得长期下去一定会苦死。游击队中引发争论,邱许堂等一部分人,为了强调理由,用了当时流行的说法:我们象这样拖下去,壮的会拖瘦,瘦的会拖病,病的会拖死。大敌当前,在山上硬拼只有死路一条,下山是为了分散目标,保存革命实力,是为了长远的利益。

黄长娇等人坚决反对下山,认为:此时盲目下山,就是对革命丧失信心,就是投降、叛变。

争论不休,各执一词。结果,游击队一分为二,大部分人随邱许堂下山。黄长娇带着另一部分人,立即转移,突破敌人的包围圈。

不久,邱许堂等人果然投敌自首。

白军通过叛变者的供词,掌握了游击队的情况后,派出几支精锐部队,天天盯着游击队,前堵后打,把游击队搞得七零八散,黄长娇身边只剩下3个人。

经过这一段折腾,吃没吃,喝没喝,黄长娇的身体更加虚弱。那天,行走时冷汗淋淋,头昏目眩,巴不得能坐下休息一会,好不容易捱到休息,她身体软若无骨,倒在地上难以支撑起来。

这时,敌人的枪声响了,她又领着队员们奔走。走着走着,肚子一阵剧痛,眼睛一黑,她跌倒在地。同志们便抬着她走,她苏醒后,立即摔脱同志们的手,说:“你们快走吧,不要管我。”

“我们不能丢下你不管,”他们说:“要死,也死在一起。”

“为我一个人死,有什么价值呢!”黄长娇急得嚷嚷:“我代表党,命令你们快走!”那几人终于流着热泪撤离了。

枪声越响越近,隐隐传来白军的吆喝。黄长娇四面观察了一下地形,身旁有一条小溪,就顺势往小溪里一滚。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溪畔竟有一个岩洞,她缩身往岩洞里一挤,肚子一阵剧痛又昏了过去。

被一阵枪声搅醒,白军就站在她头顶上不远处,一边乱咋呼,一边向四下开枪射击,子弹

嗖嗖地落下来。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白军又咋咋呼呼收兵,回营交差去了。

暮色降临,又饥又渴的黄长娇,拽了一把树叶塞入口里,却咽不下去,挣扎着爬到溪边喝了一肚子水。这时,北风呼号,她鹑衣百结的衣服早已浸湿,在北风中像流苏般飘荡,一丝一丝,抽走了身上的所有热量。她真想那么躺着不要起来。

肚子里的孩子拳打脚踢,又在抗议了。顽强的求生欲,催促她继续爬行。上路了,沿着同志们走去的路爬行。不知道从哪里来,不知道要去哪里,但却要爬行,爬行才有希望。

上山、下山、又上山。

有一个生命在呐喊,在催促,这就由不得黄长娇不前行,衰竭之中的黄长娇,会顿生一股力量。

第6天,天刚蒙蒙亮,她爬上了一座高高的山峰。呼哧呼哧,吃了一肚子树叶、野菜,吃得难受极了。靠着一块岩石四处眺望,透过云海,在茫茫绿海之中,竟看到了两座茅屋。心中一阵狂喜,犹如溺水之人,看到了一块救生的木板。她不顾一切,向这块木板奋力而去。

眼看在脚下,跑起来累死马。

大林莽中,无路无沿,跌跌撞撞,她朝着那个方向爬去。爬了不知多久,爬到那山坡上,对着茅屋看了许久,就是无力下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眼睛一闭,顺着山坡往下滚,滚着滚着,就失去了知觉。

睁开眼睛,身子已到了山下。周围围着几个人,一个个衣衫褴褛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游击队。

“你是谁?”其中一个游击队员问。

她又四下看了看,确信他们是刘国兴的游击队。答:“我叫黄水秀,是白竹区委会的组织部长。”

“你认识谁呢?”

“我认识刘国兴同志。”

果然,刘国兴一会儿就来了。他招呼大家把黄长娇扶到屋里,就关心地询问情况。同志们手忙脚乱地给她熬姜汤喝,又煮了一盒山药水,还给她吃了一碗米饭。重回了人间,见到了久违的米饭,她激动得泪水长流,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介绍了一遍。

根据上级指示,为了开展深入持久的游击战争,游击队决定安排一些人到群众中去,进行党的地下工作,考虑到黄长娇重孕在身,党组织决定,把她安排在安治乡下新塘村。1935年5月,她平安地生下了一个男孩。

                                                                   四

地下党的工作逐步发展,如同游击队的眼睛,在地下党组织配合下,游击队杀了十多个伪保长,打掉了几个伪联保办事处,杀了8个联保办事处主任,闹得安治乡连保长都没人敢当。

安治这一带,成为白军的“清剿”重点,一次移民并村。把许多偏僻、分散的小村的村民拆散,移并到另几个大村后,警戒更严,村民不能擅自上山,否则作通匪论处。白军蓄意把游击队困死、饿死在山上。

可还是没人敢当保长啊。联保办事处头天发的催捐公事,转了一个大圈,第二天又送回了办事处。新联保主任上窜下跳,急得抓耳挠腮。

并村后,人多村子更大,原桃阳区区委书记刘辉山,也并过来了。黄长娇假作串门,把刘辉山、罗家和等党员组织起来,成立了党支部。 与游击队保持联系。上级党组织决定:乘机派刘辉山、罗家和等同志,出头担任红色“保长”。

联保办事处的“公事”有人接了,党的地下活动更加频繁。

正是青黄不接时,游击队又没吃的了。群众家里也是瓜菜代,聚不了多少粮食。要粮,只有保仓里有。“保仓”是积谷防饥,各家各户凑的公益粮,保仓委员却大都是地主担任。明要是要不到,只能暗取。大村子人多眼杂,不敢动,小村子粮少不济事,他们瞄准了竹山坑的保仓。

那天晚上,月黑风高,竹山坑保仓突然失火,火焰熊熊,把保仓的屋梁烧塌。

翌日一早,地主刘玉洪派人向红色保长刘辉山报告:竹山坑保仓失火。

刘辉山立即派人向联保主任报告。联保主任在红色保长刘辉山陪同下,亲自带着几个兵丁前往察看。保仓只剩下四堵墙壁,屋当中余火未烬,用棍子拨一拨,烧焦的谷壳噼啪作响。

联保主任大怒,追查责任,将地主刘玉洪按“失责处理”,赔偿全部粮食。刘玉洪吓得面如土色,跪地求饶,才将赔偿额降为30担稻谷。

80担谷子,也只能解决一时之饥,却说,山上游击队又断粮半个多月,病号增多,频频送来催粮的信讯。(未完待续)

hjqxlgc 发表于 2005-1-24 21:56:12

《红军留下的女人》·红色“小资”(2)
[ 作者:卜谷    来源:本站原创    2005-1-17    值班编辑:黄红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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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长娇是挨过饿,饿怕了的人。接到情报,十分焦急,立即召开了秘密支部会。

运送粮食,支援游击队是老话题。游击队有百十号人,粮送少了不够吃,送多了会被发现。商量了许久,有了一个办法:集体砍柴。

翌日,刘辉山带几个村民,去向驻守的白军要求:柴火烧光了,要上山砍柴。

白军一听,果然答应了。提了两个条件:一是砍的柴草,交一半给白军,因为他们也没有柴火烧了。二是要派兵“保护”大家,大家不要乱跑。

砍柴的队伍熙熙攘攘上山了。人人都带一根作扁担的竹杆,大部分群众的竹杆内部凿空了,装着大米、咸菜、白盐。

到了深山,大家分散砍柴,便把物资倒入草丛中,早已预备的缸内。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就这样,一条秘密运输线畅通了。

时间长久,事情终于露出马脚。一次,几个村民去砍柴,有个竹杆口未塞紧,漏出了几把米,就被白军发现了。追问他们,是不是送给游击队的,并把全村人抓起来,一个个威胁拷问。问到一个妇女,鞭子、老虎凳一拍,把她的尿都吓出来了,连忙招供说:“这个事,要问黄水秀才知道。”

黄水秀被捕入狱,她寄居的人家被抄,房子被烧。作为外地人,黄水秀先前被捕过两次,因为没有什么证据,拷打一番即放了。这次,证据凿凿,插翅难逃。审问几天没有结果,由刽子手动刑,先是灌辣椒水。

又饥又渴了几天,黄水秀自小爱吃辣椒,家里只有辣椒拌饭,辣椒打汤,是个辣椒王,一看辣椒水来了,心想正好。张开喉咙,任辣椒水咕嘟咕嘟往肚子里去,一大壶辣椒水,竟只灌了个半饱,味道不错,缺点盐,跟辣椒汤也差不多。

折腾了一阵,打手们喘息着,等着看她的反映。

她却没有什么反映,连个咳嗽都没打。扭动脖子,看看地上还有一壶,便说:“再来,有本事,你给我再来一壶辣椒水。”

旁边一个小官模样的见了,气得要命,说:“再灌再灌,不信就辣不死她!”

于是,黄水秀又喝了一壶辣椒水,这下过了瘾,肚子胀胀的也有点饱。她眼睛四下瞄了瞄,没有了,不知隔壁屋里可有。说:“还有没有辣椒水,再来一壶!”

那口气,象是叫跑堂的点菜似的。

小官一听,操一条竹鞭,朝她劈头盖脸打去,打得他自己喘不过气为止。

“上,你上。”那小官满头大汗,叫刽子手动手。刽子手拿来一把点燃的蚊香,一根一根用蚊香烧她。因为她被捆得太结实,全身早已麻木,挨打,火烧,并不觉痛,所以,脸上没有痛苦。几个白军却都捂着鼻子,受不了那浓浓的人肉焦糊味。

那小官忍不住,疯了似的跳起来,握着一把大刀向黄长娇狠狠砍去。咯--刀刃卡在她左肩膀骨头上,顿时,皮开肉绽,血流如注,后来缝了30多针,刀疤达14寸长,她竟是毫无感觉,平静无碍,直至昏死过去。

严刑拷打,对她来说,简直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倒把白军自己累得够戗。

刽子手什么人物没见过?还从没见过这种受刑者,此后,对她也懒得用刑了。

三天后,白军小官又传她过堂:“你坐过三次牢了,你的情况我们全部清楚,政府决定对你宽大为怀,既往不咎。只要你请4个保人来,今天就可以放你回去。”

“请保人,我一个外地人,去哪里请保人?”黄水秀知道,白军是想在保人问题上找突破,一口拒绝。

那小官抓了抓头皮,皱了皱眉说:“找不到就算了,那你回去吧!”

黄长娇牵着小孩回家,拐弯时一回头,后面有个人,鬼鬼祟祟,在远处一闪。夜里,屋周围老是传来狗吠,她从梦中惊醒,以为游击队来接头,悄悄潜出屋子,却又了无声息,知道白军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心里十分着急,怕游击队不明真象,踏入陷井。她想:不能与刘辉山等党员联系,也不能让游击队来和自己联系。

自己的身份暴露,还在村子里搞“地下”工作不可能了。

数日后,瞅准个没人监视的机会,她抱着孩子悄悄离村,又一次投奔游击队。

游击队的处境更加艰难,经常被白军撵得像野兔一样,满山乱跑。

有一次,游击小队又被敌人追赶了一天,游击队员们没吃没喝,体质下降,眼看跑不脱了。为了掩护战友,黄长娇准备牺牲自己,提出带小孩走另外一条路引开白军。战友们死活不答应,她走哪条路,队员们也走哪条路。敌人的咋呼声时时传来,游击队有全军复灭的危险。又来到一条叉路口,黄长娇走在前面,告诉儿子来玩捉迷藏,要他向一条小路跑去。儿子信以为真,果然用力跑了过去,游击队则走向另一条山径。

矍矍矍--儿子吹响了唯一的玩具,那个子弹壳,发出尖啸的哨音。

不由自主,黄长娇的心揪起来,泪水爬满面颊。

矍矍矍的哨音变得急促,突然,传来儿子的喊叫:“妈妈,我在这里--”

“妈妈,我在这里--”儿子的呼喊,夹杂在枪声中渐渐变得焦急,充满绝望,揪人心魄地在山谷里回响……

一钩残月,遍野寒霜,脱险的游击队员入睡了。黄长娇在月色中,磕磕撞撞原路返回,在路边一条小溪畔,她寻找到儿子的尸体。

皎皎月光下,小小尸体洗得特别白洁,可爱的儿子凝固着一脸惊愕,手中仍紧紧握着那只弹壳。



“西安事变”后,在项英、陈毅的领导下,瑞金游击队开始下山,与国民党当局谈判。1937年底,汀瑞游击支队在瑞金石水湾点验,改番号为“汀瑞边抗日游击支队”。后奉命开往福建省龙岩的白土,正式编入新四军第2支队3团2营。

黄长娇等不适宜随军者,又一次留在瑞金,坚持地下党的工作。实际上,她的身份早已公开,无法隐蔽,游击队开拔不久,她在武阳区再次被捕入狱。

那时,国共合作,再以“共匪”的名义治罪,摆不上桌面,何况,游击队大大方方地开往了抗日前线,也没有什么交待不交待。但天高皇帝远,乡村里抓人,从来就管不得那么多理由。

她被关押在联保主任刘立生家做工,实际上成了一名不花钱的保姆。明明的要治她,也想从中捞些小钱。

武阳区有一个姓王的农户,农闲时上山打猎,是个独臂猎人,常到圩上卖猎物。

联保主任刘立生,患有偏头痛的毛病,医生给他给了个方子,需要活猫头鹰作药引子。活猫头鹰哪那么好找,他就找王猎户帮忙。一连吃了16个活猫头鹰。他吃人家的猫头鹰,却不愿给钱。

王猎人收不钱,一点办法没有,但他不再去捕活猫头鹰总行吧。

刘主任的头痛病又犯了。只有再去求猎人帮忙,不过,当联保主任的人,自有调整情感的法门。他上门不谈猫头鹰,先给王猎人作媒。

hjqxlgc 发表于 2005-1-24 21:56:55

一说到讨老婆,王猎人脸上由阴转晴,再谈下去,便有几分笑意。

王猎人年近40,终生未娶。在联保主任家,他见过王长娇,高高大大,是副很会生育的相,不免喜出往外,一口答应。那16个活猫头鹰也不要钱了,又四处张罗,倒借了一笔钱,送给刘主任作“保费”,把黄长娇保回家。

杉皮墙壁,杉皮瓦,尖尖的屋脊,倒映在水草飘舞的小溪。王猎人的家在大山深处,很美,也很穷,与世隔绝,犹如另一个世界。

黄长娇是共产党的干部,岂能随便与人作妻,一连数日不上床。后见王猎人一贫如洗,确实是受苦人,人又老实,娶妻不易。花费那么多钱财,自己跟他斗,不肯嫁他,他将终生无妻,不就害了他。天下穷人是一家,穷不帮穷谁帮穷!想来想去,只得委屈自己将就与他生活。一年后,果然生了一个女儿。

那年冬,王猎人上山打猎还债,不意,让一群饿狼围困。经过殊死搏斗,伤痕累累,逃回家中,医治无效,一命呜呼。第二年春,贫病交加,女儿也夭折了。

孤身一人,黄长娇经常以借赴圩为名,到各乡镇、县城,寻找地下党组织,党组织早被破坏,一次次希望而去,失望而归。

不久,她被另一个联保主任抓住,又卖了一回,给人作妻。一年后,又生了一个女孩,并在贫困交加中再次夭折。



1941年“皖南事变”发生,国民党掀起一个新的反共高潮。联保主任脑子一转,又把黄长娇作为共产党员抓了起来,拘在家里“服役”。

过了一个时期,国共合作的局势依然,刘主任又打主意拿黄长娇卖钱。武阳附近的人,大都知道底细,不易上当。刘立生便到偏远山区特色对象。

新圹村是武阳乡最山的村庄,有个农户名叫陈殆兴,近50岁年纪,还没闻过女人味,听说有便宜女人,就借了几十块银洋作“保费”,娶黄长娇回家。

从此,黄长娇隐姓埋名,在大山深处耕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这期间,别说学文化,即是先前识得的字也全部忘光了。在陈殆兴家,她先后生养了三个女儿,因生活困难,二女儿抱给别人作童养媳。



山太高太深,隔断了天,解放的讯息隔了近一年才透进去。地方政府一直在寻找黄长娇,因其改名为王水秀,找了一年多,把她从深山里找到。党组织认为,黄长娇在对敌斗争中坚强不屈,也有人认为:她嫁给穷人是可以,但一次次按敌人的安排去嫁,也是一种妥协。属于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情调。

革命成功,唤醒了她对“红色小知”的久远梦幻。黄长娇多次要求去学习。1951年,她被派往北京,在中央党校学习二年。学习毕业,分配工作。本可留在北京,但想到一字不识的农民丈夫,3个孩子,又志愿回到瑞金。

毕业于中央党校,可算是一位“红色小知识份子”。从北京,她不仅带回来一张毕业证书,还带回来一点点属于女人的东西--半支口红,半瓶香水。爱美,这是女性本能,这本能(口红、香水)却给她带来祸事。

她担任了瑞金县副县长,主管文教卫生工作。那一阵,苏联老大哥热爱跳舞的毛病,一阵风似的传染到中国。赣州有外援项目,县里也接待外宾,就传染了热爱跳舞的毛病。当时,中国很穷,在内地,跳舞算奢侈的活动。可是,国际形象十分重要,上级要求,不但要把舞跳好,还要尽量注意仪表。黄长娇身材高挑,正好与牛高马大的外国人配对跳舞。她就涂了口红,搽了香水。舞场上飘浮着一缕缕香味,许多人经过她身边,都情不自禁作深呼吸。

大家都说香水好香,口红好红。

时过境迁,中国与苏联闹翻了,友谊变成了仇恨。大家不能拿苏联怎么样,却比赛似的,说苏联的坏话,说是最看不惯男人女人抱在一起乱扭乱跳,乱七八糟,动作与乱来的动作差不多。说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很臭。说她是典型的“红色小资”。

“红色小资”即红色的小资产阶级。她一听,警惕起来。知道,“红色小资”搞不好会变成“白色小资”首先要保持红色本质不变。为此,特别注意严格要求自己,留下几个故事。

她40来岁,当了副县长,仍把长她20多岁,年近70的农民丈夫陈殆兴,从大山里接出来,扛着锄头尿勺种点小菜。陈殆兴是个地道的农民,长年劳作,背已有点弯曲,沟沟坎坎的皱纹,布满黝黑的老脸。二人坐、行在一起,常被人错认为父女俩,闹出不少笑话、传说。对此,她毫不在乎并且暗暗高兴,认为:革命者,就是能够委屈自己。人生在世,吃苦头不是坏事,吃亏或许是好事。

黄长娇还有个弟弟,在赣县老家种田,生活很苦,多次到瑞金探亲。黄长娇当县官,要为其安排个工作,并不是难事。但她姐弟双方都没有那样做,其弟,至今仍在赣县老家种田,过着十分艰苦的生活。非但是弟弟,黄长娇连自己的几个亲生女儿,也没有安排工作,到她离休后,才自己报名进县水泥厂,当了大集体编制的工人。



“文革”期间,她被打倒,定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有人搜查时看见口红、香水,认为是典型的小资产阶级情调。定她为即小资产阶级,也有人看在她没有抛弃农民丈夫,没有以权谋私的事实上,认为其没有忘本,没有腐化堕落,仍属于“红色小资”。

随着运动深入,刷颜色与命名的游戏,不断变化翻新,她由红色又转为白色,白色转为黑色,被命名为:瑞金县的三把大“黑伞”之一。成了县里招降纳叛的代表人物。每次游街示众,“叛徒”、“特务”、“走资派”长长的队伍,最前头往往就是三把大黑伞。

所谓的三把“黑伞”,是指县长与二个副县长,其实,这三个县长,却是一家人。

县长名叫刘辉山,也即是原地下党的区委书记,有名的“红色保长”。另一名丁副县长,也是老干部,现在二人均为黄长娇的儿女亲家。

三把大黑伞,统统关在牛棚里,既然冠以“黑帮”的头子,挨打、挨批斗也最多,伤情也最重。

一度时间,不知怎么,县里大开杀戒,突然就叫“地富反坏右”份子紧急集合,押送到绵江河畔,执行处决。一时刀光闪闪,人头落地,哭声震天,血流成河。消息传到中央,十万火急指示:刀下留人,却也杀了不少。若不及时制止,灭杀完了“地富反坏右”份子,即轮到灭杀“叛徒”、“特务”、“走资派”。

“红色恐怖”一阵一阵,来去不定。

“叛徒”、“特务”、“走资派”们,人心惶惶,朝不保夕。虽未急杀,缓“杀”却在日日进行。一面狠打成伤,一面不准服药。不知从哪里,三把大“黑伞”,找到个治伤的偏药方:吃尿。

一时间,流行吃尿。

初时,是吃童子尿。但有些伤痛吃童子尿不管用,就吃尿垢。当时,许多房子背后,楼梯下面搁置一口大缸,作为“小便处”。三把大“黑伞”,便悄悄地去倒尿垢吃。所谓尿垢,即将一缸尿水倒去,沉底的那点浓渣就是尿垢,当地人又叫“尿膏”。三个人,不知“偷”吃了多少尿垢。伤势有轻重,吃尿有多少,吃尿、吃尿膏最多的是刘辉山。

身痛、心痛交加,那是万般屈辱的服“药”。怔忡这症,由长期心中大郁不解,积压而成,一味药岂能解千般愁?无情的尿,只能加重无情之痼疾。

每每吃尿膏,堂堂的县长--刘辉山,泪水迸流,死的念头油然而生。他说:“死了算了,以死来证明自己历史的清白。”

国民党的牢房,黄长娇坐过七次,加上这次“文革”进牛棚,共计八次坐牢,这次是刑期最长的一次。身高体壮的黄长娇,可说,是在一次又一次坐牢中成熟起来,她志坚如钢,最经得打,也最看得透。面对冤屈、死亡、历史和清白,她自有见解,神情自若地说:“死,只能证明罪过。历史,是人写的,你不在了,他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什么罪过都往你头上套。命长才吃得饭久,活得越久说得越久,总有一天,什么都说得清楚!”

“对,我们不能死,一死就是畏罪自杀,一起搞地下工作的同志,就更讲不清楚,要受更多苦。”刘辉山到底是“红色保长”,过去,“白色恐怖”中受的苦更少,如今承受挨打的功底不够,面对亲人,时而声泪俱下。命运让他重新补课,却也挺了过来。

挺过来了就是铁汉。

熬过“文革”最艰苦的日月,“红色小资”黄长娇离休在家,守着老街几间小屋,随儿子生活,默默度日。



细雨霏霏,1993年清明节前。黄长娇因心脏病住院,治疗数月,病情好转,出院。

那天,在家歇息,忽见电视屏幕,出现中央一首长追悼会。追忆逝水年华,此公丰华正茂,亦是当年熟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二苏大”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原是一块办公、开会的……别来沧海事,思罢暮天钟。

夕阳斜辉,晚风拂面,追忆悼念中,她乘一缕轻风悄悄地滑向了永远,终年84岁。

身后留下三女一子。(完)

hjqxlgc 发表于 2005-1-24 21:57:28

《红军留下的女人》·悲苦的喜事(1)
[ 作者:卜谷    来源:本站原创    2005-1-24    值班编辑:黄红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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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泊半世纪的副总理之女叶坪暨红军孤女邱兰



飘泊伶仃,一生艰辛,无依无傍,如叶如萍……万物都有出处,怎么我没有出处,我从哪里来到这个世界;既然世有天伦,怎么唯独我没有,为什么,为什么我生来就没有父母?!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你们在哪里--



已进入萧瑟的冬季,山野刮着冷风,灰蒙蒙的上库村,却呈现一派异样的繁忙:各家各户,正在想方设法,安置从山那边送来的红军伤兵。

1934年10月中旬,中央革命根据地第五次反“围剿”失败,红军主力被迫放弃这块经营了六年之久的“红都”,渡过距此地30公里的于都河,开始了万里之遥的长征。

伤病员、老弱者、女人、孩子和不适宜带走的人,以及战斗力不强的零星部队,共有数万人留下了。也就留下了成千上万个悲剧。

留下的人们,准备新的战斗,又在紧急处理伤病员、老弱者、女人和孩子,不适宜长征的哪一类人,同样也不适宜短征。

这天午饭后,村里出现了一个神秘的人物。

他并未负伤,脸上的气色却不怎么好。他名叫张德万,高个儿,年纪不上30岁。由村干部陪着,在村里转来转去。

哟,他身后探出一个女娃儿的小脑袋。好白净的脸,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透着陌生和好奇。啧啧!部队上的男人还带个细伢……什么,细伢不是张德万自己的?那末,她的父母亲又是谁呢,连你也不知道吗?

一问这个,张德万就闭口不言了,心里却在说:“我当然知道,她的父母是中国共产党中央高级干部,这还能说?谁也不能告诉呀!”

那,这细伢叫什么来着……噢,“野萍”……什么,叫偏了?怎么会?爸妈都不晓得是谁,不就是野孩子吗?就叫她“野萍”好了!

春节热热闹闹地过去了,可未到元宵,村子里又忙乱起来。不断有消息说,白匪要来了。伤员都得流散、转移他方。张德万也得离开。

一连几天,他对着孩子,神情忧郁……经过一番慎重考虑,他终于把孩子领到房东赖万森、华灶女夫妇面前:“二位老人家,这孩子,是我受人之托,带在身边的。我现在漂泊无定,前途难卜。这孩子就拜托你们收养吧!你们是忠厚善良人家,孩子交给你们,我就放心了。”

赖家是贫苦的农家。赖万森夫妇膝下三男二女,年纪尚幼,生计十分艰难。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含着热泪,慷慨地接受了张德万的拜托:“放心吧,啃糠吞莱,我们也要把孩子抚养成人!”

临行的那个清早,张德万牵着孩子,挨家挨户上门相告:“各位邻居、各位乡亲,这孩子、这没爹没娘的孩子,就留在你们这里了。拜托大家,多多关照、多多关照!……”

天,下起了霏霏细雨,刺骨地冷。张德万戴顶箬叶笠,踏上了烟雨迷蒙的钟公嶂。

雨中,“野萍”泪流满面,大喊:“好妈妈--好妈--妈!”

他走了。留下了一个孩子,却隐瞒了这个孩子的身世,在那恐怖的年头,为了给村民和孩子避开恐怖,他也给人们留下了一个不解之谜。

吻别孩子,张德万佝偻着背,一步一回头地走了,心里死死地记下了这个地方--于都县禾丰区库心乡上库村。





赖万森的儿子,5岁的赖普恩怎么也想不到,家里陡然添了个3岁的妹妹。

与往常一样,那天午饭后,他与9岁的大哥,去对门坑子里扯猪草,回来时,太阳快落山了。大哥忙着在猪栏里卸草。赖普恩象条泥鳅,一晃身子,钻入矮陋的家门,便有一阵无法抵挡的香气扑面而来。探探头,窥见热气腾腾的锅里,茶油在打着滚儿,一盘炒好的鸡蛋搁在灶台上,香得死人呢。他耸了耸两条鼻涕,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

“啪,”手刚探出,后脑勺先挨了妈妈一巴掌:“细人精,不许人模鬼样的倒脸面。你不见家里来了贵客。”

赖普恩咽了口口水,才反映过来:“一定来了大客。”家里就一只老母鸡,除非大母舅来了,妈妈是舍不得炒菜放油,更不会油炸鸡蛋。

一扭头,阴暗的内屋里,果然有几个人影。父亲赖万森吧达着长烟杆,村干部陪着一个陌生的瘦高个男人,在叽叽咕咕说话。瘦高个坐在一张矮脚小凳上,左臂弯圈着个脑袋,却是个东张西望的细妹崽。嘿,赖普恩一下子来了劲,忙凑上前。

瘦高个男人说得少,赖万森和村干部说得多,他听懂了,瘦高个是带这小妹来搭住的。这段日子,山那边,抬过来很多缺胳膊少腿的红军伤兵,分到各家各户去住。隔壁大伯家,也分了一个红军哥哥在那儿搭住。

“你是红军吗?”赖普恩悄悄地问。

“是,不过,我是伙夫。”瘦高个毫不含糊地回答他。并伸手抚摸着他的头,说:“小兄弟,几岁啦?”那边,做爸爸的立即喝叱他:“细鬼子,不要多嘴。”

小普恩赶紧缩到一边。直至晚上掌灯时,小普恩才看清瘦高个的脸,高高的颧骨,尖尖的下巴,脸色灰扑扑像涂了一层菜汁汁,一双豆荚眼却十分机警。被抱着吃饭的妹崽时不时斜着头,又大又黑的眼睛溜周围一圈。

“哎哟,白白净净的女崽像个瓷娃娃哩!”小普恩的妈妈华灶女解下腰围巾,把野萍亲亲热热地搂在怀里:“来来,我来喂你。”

野萍看看张德万又看看华灶女,听话地咀嚼起来。张德万长叹一声,眼里竟流下了泪。那几日,赖家的人看见,张德万皱眉苦脸,几次都搂着野萍的头流泪。

“这妹崽讨人缘,我一见也舍不得哩。”华灶女说。

“拜托你们。”张德万说:“原先,组织上打算把她托付给你们的堂兄收养,他是村干部,可是他家已经收养了一个红军的孩子,只有把她拜托给你们,有机会我会来看望她,有朝一日……这里有一个小铁皮箱,是她妈妈留下的,里面有一些衣服……”



同村赖万森的哥哥赖蔚青(村干部)家,也收养了一个红军留下的孩子。是一个比野萍大八、九岁的女孩子,名叫邱兰。她持一份苏维埃的证明,被疏散到村里来时,女扮男装,对外的性别和名字都变了。她头发剃得光光的,名字叫做邱德成,完全是一副男孩子打扮。

疏散之前,邱兰是中央蓝衫团一名最小的演员。每天,她跟着蓝衫团的队伍,到处搞扩红宣传,演出时,则在节目中饰一个小孩的角色。大部分都是扩红节目,也有些是对敌斗争的节目。六、七十年后,她还记得这样一个节目:戏中一个反动派偷东西,被她发现了,她用石灰撒到反动派的眼睛里,然后向四面大声喊叫:抓坏人呀,抓坏人呀--于是,农民协会的人闻讯赶来,把反动派捉住了……

那时,蓝衫团常常走山路去演出,夜里演完了戏再走山路回,回到营地又冷又饿,空着肚子睡觉。

挨饿是常事,几乎每天都挨饿。

饿惯了的小邱兰,记不清挨了多少饿,反而记住几次吃得很饱很饱的情形。

有一次,队里杀了一匹受伤的战马,卸下来的马肉掺芋头煮了三大锅。全蓝衫团的人用力吃,吃不了,每人就拎着几提马肉上路,边走边吃。马肉好吃,热毒很大,邱兰身上发起了烂疮,又痒又痛。她吃了四、五天马肉,却发了20多天烂疮。

还有一次,蓝衫团在瑞金演出给毛主席、朱德等中央领导看,演完后招待大家吃了一餐晚饭,桌子上摆了9碗菜,蛮丰盛哩。饭后,毛主席还叫警卫员,把邱兰背到自己的住处,送给她牙刷、牙膏、钢笔、衣服等许多东西……

邱兰记得:红军长征前,中央蓝衫团解散,她被疏散时,许多红军叔叔都来安慰她,说是在农民家里寄放三年就来接她。

hjqxlgc 发表于 2005-1-24 21:58:08

还是毛主席给她改的名字哩。听说邱兰要留下,毛主席想了想说:革命一定会得到成功,你就改名叫邱德成吧!

“那不是男孩儿的名字吗?”邱兰问。

毛主席说:对,你不能说是女的,女孩子没人要,也危险。

此后,她就有了一个男孩子的名字。为了防备坏人,邱兰天天揣着一把小刀在身上。

扯猪草、砍柴草、种菜、喂猪……邱兰在家里、村子里女扮男装,不声不响地活着,成了一个默默无闻,不引人注目的小孩。

16岁之前,她从没在别人面前脱过衣服、上过厕所。大家真以为是个男孩子。

可是,邱兰多么羡慕那些女孩呀,每当看见别的女孩穿着红衣裳、花衣裳,她就想象自己穿红衣裳、花衣裳的模样。

她知道,野萍也是红军留下的女儿。从赖家的关系来说,野萍是她的堂妹,所以,她经常约伴与野萍一起上山捡柴草、扯猪菜。

有一次,野萍浑身淌汗,把衣裳脱下来披在树枝上。

邱兰见了,心里砰然一动,休息时,悄悄地附过去,左看右看,情不自禁,把花衣裳往自己身上穿,太小了穿不进,就在自己身上比试了许久。一抬头,野萍正立在面前,奇怪地望着自己,她的脸腾地红到了耳根……

女扮男装实在难哟,邱兰心怀“鬼胎”,一天到晚总是提心吊胆地熬着。一天一天,她数着日子过,三年怎么这样长呢。终于,三年盼过来了,红军却没有来接她,又一个三年过去了,红军仍没来。

女扮男装再装不下去了。

那年,16岁的邱兰发育了,肚子绞痛,身上突然流出来一大滩血,把裤子都浸湿了,一直流到脚胫。她以为自己受了伤或是得了什么重病,马上就要死了,脸吓得象石灰一样白。

异常的大出血,引起了家人的恐慌,当养父、养母手忙脚乱,正要帮她脱裤子检查,“咣当——”一声,她身上掖着的那把尖刀掉下来,在太阳下亮晃晃闪烁寒光,陡地吓了大家一跳。

邱兰女扮男装,秘密被发现了。



野萍10岁那年,家乡闹饥荒,大哥得病死了。

为躲饥荒,割罢晚禾,二哥赖普恩挺起瘦骨嶙嶙的胸膛,领着小妻子野萍踏着一片秋霜,来到会昌城外做小窑工。两个人劳碌半年,可以赚两箩谷钱回家,略补无米之炊。

那是怎样的劳碌呀!虽是童工,干的却是最苦最脏的活。白日,在窑匠师傅的喝斥下,两人团团转地忙着做瓦坯、刷筒瓦、翻晒瓦、装窑,薄薄的单衣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晚上守望着窑火,在疲惫、瞌睡和虫子的叮咬中昏昏沉沉。

夜里,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冷雨被魔鬼的手织成密密的网,铺天盖地。寒风一阵紧似一阵,夹着雨点在他们身边掠过。他们的手脚冻得通红、开裂,流淌着血水。

为了抵御寂寞,他们养了几只小鸭子。每天夜里,小鸭子“妈妈、妈妈--”叫唤着,乖乖地依偎在他们脚下,慰籍着他们的孤独。他俩就紧紧相依在一团窑火的光弧里,共同抵御着凄风苦雨,捱过那没有尽头的寒冷,没有尽头的冬天。

“二哥,小鸭鸭都有爸妈,我怎么就没有?我好累,我好饿,我好冷哩,妈妈在哪里呢?!”

听着小鸭子唤妈妈,野萍抚弄着小鸭子的绒毛,泪水大颗大颗滚落,滴在打补丁的衣襟上。

抚摸着毛绒绒的小鸭子,小二哥的心在颤栗,在搐动。他不知道怎么安慰野萍,纳纳地说:“不要哭,说不定,你会有呢。去年,那个张同志,那个好妈妈偷偷来看你,不是说革命成功了,会有妈妈爸爸,会有人来找你么……”

“那个张同志是个好妈妈,他是男人,肯定不是我亲妈妈,看得出来,张同志肚子里,有许多话想说,又说不出哩。唉,革命要什么时候才能成功?”

她的心,时时被搅动:我也是父母生的孩子呀,可我的亲生父母呢?儿女都是父母心头的肉!哦,父母啊,我是你们心头的肉吗?!

有多少梦,在泪水中泡浸……





1931年12月30日,红都瑞金,中华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所在地--叶坪谢家宗祠,正在召开重要会议。周恩来等人离沪后,辗转到达瑞金叶坪,刚刚就任苏区中央局书记。许多工作在紧张进行:国民党26路军在宁都起义后的整训;毛泽东将苏区中央局的工作移交给周恩来;研讨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将要发布的《对日战争宣言》……

在这幢举世瞩目的屋子里,野萍即将诞生。

毛泽东居所的楼下左厢房,唐义贞临近分娩,军医陈志方负责接生。她知道,中国共产党首脑们在楼上开会,为不让自己喊叫起来,她将被角塞入嘴里用力啮咬,豆大的汗珠,从她惨白的脸上沁出,头发贴在额上,衣衫被汗水濡湿。她的一只手扳着床沿,一只手紧紧地拽住邓颖超的手。

邓颖超捉住她的一只手,陪同唐义贞快一天了。到达苏区后,唐义贞与她最要好,并称她为干妈。现在,小“外孙”要出世了,她既欣喜、着急,又无可奈何。她没有生育经验,望着唐义贞扭曲、呻吟的痛苦形状,却帮不上力,眼泪不时冒了出来。

突然,婴儿的啼哭,出现在红都的血红暮色中。

“呜哇,呜哇--”哭声像小号般响亮。

似乎听到休息的号声,楼上的会议停顿了。大家蓦地站起来往外走。

朱德率先迈出房门,从走廊上探出头,操着大嗓门喊:“老陈,哭声这么响亮,是生了个男娃吧?”

“报告老总,”被接生弄得满头大汗的军医陈志方,挥手揩了一把额头、鼻尖上的汗珠,回答:“不是个放牛郎,是个靓妹子呢!”

“蛮好嘞,细妹崽好嘞!恩来呀,你做了外公哩!”毛泽东笑开了,一边和大家倾听婴儿啼,一边“吱儿吱儿”地抽烟,又感慨地称道:“这个非常时期,听细伢崽落世哭难得,比听冲锋号还耐听。只要是红军的种子,什么都是好的!上等的!革命的!”

中国近代史上几位伟人,笑声朗朗,谁也没有料到,这个特殊时期诞生的妹子,将面临着无数坎坷,演绎一出离奇的悲喜剧。

听到哭声,贺子珍等人闯进门来,向唐义贞道喜。邓颖超则搜出积蓄下的伙食尾子,喜滋滋地去买了些鸡蛋、红糖等给“干女儿”做月子,并与周恩来商量,给小孩取了一个亲昵的名字“爱生”。因小孩是在叶坪生的,小名又叫叶坪。

这个小“爱生”就是后来的“野萍”。她的父亲陆定一与母亲唐义贞1929年在莫斯科结婚。当时,陆定一是驻少共国际的中国代表。唐义贞是“中山大学”的学生(后改为中国共产主义劳动大学)。1930年,陆定一与妻子分别,先行回国,在上海从事地下工作。

数月后,唐义贞亦回中国,在上海与丈夫短暂团聚。不久,她受命与何叔衡化装成父女,来到张鼎承创建的闽西苏区。1931年初,陆定一也辗转来到闽西,与义贞再度聚首。该年9月,刘伯坚带领部队打通了从瑞金到闽西的道路。接到通知,陆定一夫妇前往瑞金,参加第一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

唐义贞在莫斯科学习期间,曾经参加过“医务训练班”培训。月子还未坐完,唐义贞被任命为:中央军委总卫生部药材局局长兼卫生材料厂厂长。

她便抱着小“爱生”走马上任。卫生材料厂,设在于都县银坑乡的一个山寨里,距离瑞金80多里。由于白军的长期封锁,苏区各种物资都非常紧缺。起初,卫生材料厂只能生产一些药棉和纱布。后来,唐义贞与药剂师研制出了几种中药药丸,对付肆疟苏区的几种传染病。

这一招果然见效,药丸送到部队、地方,苏区的疟疾、痢疾、伤寒得到明显控制,伤病员的死亡率大大下降。苏区中央局、少共中央机关报《红色中华》报,多次报道了唐义贞的事迹。

1934年10月,中央革命根据地第五次反“围剿”失败,中央红军主力被迫离开苏区,作战略大转移。为了掩护主力红军的转移,必须留下少数地方部队,为了减轻主力红军的负荷,必须留下伤病员、女人与孩子。

本来,唐义贞可以随主力红军走的,但是她怀了孕,所以,必须留在地方工作。她再次与刚刚从上海回到苏区的丈夫分别,又不得不与女儿爱生分别。

因为长征,许许多多中国共产党党的领导人,都这样将自己的孩子秘密留下了。毛泽东的儿子小毛就是这样留下的,刘伯坚的儿子刘豹,以及林伯渠的儿子,邓子恢的儿子也是这样留下的……

红军主力转移,卫生材料厂解散。唐义贞根据中央分局的决定,随毛泽覃率领一支部队突围至福建,开展武装斗争。

11月中旬,白军8个师的部队及地主武装,对在闽西的红军,进行了疯狂的“清剿”。11月19日,唐义贞在邓子恢母亲的陪同下,拖着分娩前笨重的身躯来到圭田乡,住在汀西县保卫局区队长范其标家里。第二天,她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为小定。

hjqxlgc 发表于 2005-1-24 21:58:54

一个月后,白军逼近圭田,福建省委通知唐义贞转移。唐义贞毅然将孩子留给范其标夫妇,将一些日常用品留下,其中有一床毯子、一个缺了口的铜脸盆(此二件现存长汀县博物馆)。这时,唐义贞作了永别的准备,在留给儿子的包袱布上,她用中文和俄文,写下了娘家人在湖北武昌的家庭地址,落款是:唐一真。

归队后,唐义贞在省军区担任宣传部长兼军医。1935年1月下旬,四都一带,大部分地区被白军占领,唐义贞所在的游击大队,陷入了国民党的重重包围。

    唐义贞和毛泽覃,随福建军区一个营突围,前往江西寻找陈毅的部队,途中,队伍被白军宋希濂的36师打散。

27日中午,行军途中,唐义贞将一对绞花银手镯,交给小宣传员陈六嬷:“小陈,这对银手镯是一位战友牺牲前送给我的,我今天送给你作纪念,日后若有人来问你,你告诉他我丈夫姓陆,名叫陆定一。他对我十分的好,这辈子不能再见着他了。你是本地人,我告诉你,前一个多月,我在圭田乡生下一个儿子小定,很象他爸爸,一生下来就将他送给范其标夫妇抚养。我若能生存,将来母子当会相认,那我儿既是范家人,亦是陆家人,两家都有份。我若牺牲了,就请告诉我的丈夫和孩子,我是为革命牺牲的,决不做投降者,死也要死在红旗下!”

陈六嬷含泪收下手镯,说道:“你放心吧,唐姐姐。范其标夫妇是好人。我认识他们。他老婆聪秀妹还是我的堂姐呢。以后,我会去看看小孩。”

唐义贞听罢略为高兴,又从身上脱下一件桔黄色的丝棉背袄,送给陈六嬷。嗣后,她背起文件袋,跟红军队伍进乌蛟塘山坑。28日,部队与白军进行顽强战斗,弹尽粮绝,唐义贞与一个姓胡的团政委、一个营长等二十余人被俘,关押在四都下赖坝白军36师的一个团部。

当天黄昏,唐义贞在关押的廖氏祠堂耳房,看见陈六嬷端了一钵鸡蛋煮粉条走来。

“小陈,你没有被抓住?”她小声问。

“抓住了,我会本地客家话,说是捡柴的村姑,加上一些乡亲出面作证,就放了我。”陈六嬷悄声道:“你一定饿了,快吃下去,你不要承认是红军干部,我们私下凑钱把你保释出来。”

唐义贞边吃边凄然苦笑:“你听,厅里正在拷打同志们呢。敌人不会允许你们保释我的,我也不会忍辱偷生。小陈,唯有一条路,趁敌人未查明我们的身份,设法逃出去,到江西去找陈毅。”

次日黎明时分,唐义贞偷偷从窗户爬出来,溜到厅间,解开胡政委和营长的绳索,然后,用砖头砸死两个打瞌睡的哨兵,逃了出去。

天亮时,白军出动大队人马追捕。第三天黄昏,在汤屋村深山坳附近,唐义贞三人不幸再次被捕,敌人马上电告龙岩“剿共”总部司令李默庵,李当即回电:将三人就地处死。

干涸的河坝沙滩上,长满了栗树、樟树、苦楝树、酸枣树。飕飕冷风不断从树隙掠过,拂下几片黄叶。暖烘烘的初春阳光,斜斜地照着树林。

她被推搡着出现在河滩上:五花大绑,遍体鳞伤;脸容苍白却凛然。

“女赤匪!”刽子手们狼一般地干嗥:“啊啊,就是这个女赤匪,刚才趁一个松绑的机会,一眨眼间把藏在身上的一份文件塞进嘴里,强咽下肚!”

唐义贞步履艰难地走在最前面。她身上的浅灰棉军装被撕裂了,捆绑的棕绳扎入了肌肉,被打伤的右腿有些跛。但她仍然直着身子走,瑟瑟的寒风吹着她的齐耳短发,苍白的脸颊没有一丝表情。

远远地,传来陈六嬷撕心裂肺的哭喊:“唐--姐--姐--”

“砰,砰--”两声枪响,胡政委和那个营长饮弹身亡。而唐义贞则被丧心病狂的刽子手剥光衣衫,剖开肚子,取出心肝,惨痛而死……这是1935年1月31日,她才25岁。

也是在这个时期,距此地不远处,红军的另一支部队也被白军打散。邓子恢等少数人突围了。苏区中央局妇女部长周月林,发觉党的领导人瞿秋白没跟上,忙踅身回去寻找。翟秋白与她躲入一块草丛间,准备等白军搜索过后再走。因为翟秋白久病在身,脚下无力,摔了一跤,一棵小树摇晃了一下,立即被山上观察的白军发现。瞿秋白和周月林、张亮被捕。不久,瞿秋白被叛徒招认,在汀洲英勇就义。

时隔53年,1989年夏天,笔者来到唐义贞就义的下赖坝,找到了仍然健在的陈六嬷。老妪激动不已,扁瘪的嘴巴蠕动着:“啊呀呀,杀的是人呀。刀子一下一下砍下去会痛呀,血水在天上飞哟,义贞姐一声也没有吭哟……唐姐姐是个美人哩!教我唱歌,学文化……在大山里,唐部长还教过我几味草药哩……”

河坝间的三棵栗树下起伏不平,那是烈士的儿子陆小定不久前领人挖掘的几个大坑。然而,并没有发现烈士的任何遗骸。厚厚的河沙,被几十年的河水淘换了一茬又一茬。不过,听下赖村民说,当年农业学大寨开荒造田,倒是在这里挖出了好些人骨头,都扔掉了……

长汀卧龙山上,立有一块瞿秋白纪念碑。纪念碑后的一个山坡上,松林拥着一座坟墓,那是唐义贞烈士的“衣冠冢”。陆定一题文碑上:“唐义贞烈士,湖北武昌人,女共产党员,忠于党,忠于人民,屡遭王明路线的迫害而不屈。曾任中央卫生部材料厂厂长。1935年1月在游击战争中牺牲于长汀下赖坝,距生于1909年,才25岁,她实现了‘只要一息尚存,就要为共产主义奋斗到底’的誓言。……唐义贞烈士是我最亲爱的亲人,是我的知已。我永远怀念她,学习她。也教儿孙学习她。”

陆定一在悼文中赞道:唐义贞烈士的心,是金铸成的。唐义贞烈士的灵魂,是水晶刻成的。





初冬的瑞金沙洲坝。那是一个夕阳余辉中依依惜别的傍晚……妻子唐义贞特地从朱坊镇赶来告别--她分娩在即,不能随主力部队参加长征,决定留下,竖持斗争。

当时,两个人的心情异常沉重:她留下,处境将会是难以想象的险恶。她的安全……还有,未满3岁的女儿、即将降生的孩子……

在这样困难的关头与丈夫分别,她竟然没有一句泄气的话。她那双眼睛,把离别的悲伤、面临的艰险、一切苦难和担忧,都深深地隐藏起来,化为沉静的光!

战火硝烟弥漫了无数的艰难岁月,红军长征爬雪山过草地直至延安的宝塔山下,陆定一曾无数次回忆那生离死别的埸景,无数次的发问。

“义贞怎么样了,孩子怎么样了?义贞怎么样了,孩子怎么样了?”

寻找、寻找,怎么寻找呢?

陆定一记得,当年,妻子在分手时,与他商定安置女儿叶坪的办法是:把孩子交给卫生材料厂的管理员--一位因病不能参加长征、准备回家的男同志,委托他到瑞金县以外的乡村,寻一个可靠的人家寄养孩子。但他不清楚这位男同志的姓名和家庭住址,只知道叶坪把他称为“好妈妈”。

寻找到1937年,他在南京获得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叶坪由“好妈妈”带着,寄住在瑞金武阳围的一位姓赖的船夫家里。

自此,陆定一对准目标,开始了新的却更艰难曲折的寻找。

同年,在奔赴抗日前线之前,他去到武昌的岳母家,告知上述消息,并委托义贞的大哥唐义精、五哥唐一禾寻找女儿叶坪。

唐义精动身赶到了南昌,因局势紧张,无法前往赣南。只好去信给瑞金联系寻找。等呀、盼呀……终于盼得了回音:那边确实收养了叶坪!快设法把孩子领来……要钱?给!倾家荡产也……钱一次又一次地寄去,孩子却迟迟未来,最后得到的是一张照片:一个神气活现的男人,身穿国民党军装!

啊,善良的人家被愚弄、受诓骗了——那是国民党某特务流氓,冒名设置的一场骗局。

叶萍寻找无着,成了唐家的一桩心病。唐义精遵照母亲的嘱咐,按妹妹义贞幼年时的模样,画了一个有着两根小辫子的小女孩,把她当着想象中的小叶坪,一家人思念心切时,就对着画像悲伤地呼问:“叶坪呀——孩子,你开口说呀,你在哪里?

更不幸的是,唐义精和唐一禾,这两位才华横溢的著名艺术家,后来却在重庆渡江翻船,双双遇难,将一生的追求及全家族的寻找付诸流水。至此唐家已无力寻找叶萍了。

1943年,红军长征后留在赣南,历尽艰险的贺怡(毛泽覃的夫人)从江西到达延安。终于,陆定一从她那里得到了第一手的关于唐义贞的真实情况,但这却是一个睛天霹雳。

“最坏的事情发生了”他后来写到“我失眠半个多月。从此,不论是大喜事或大悲事,我都流不出眼泪来了。”

伴随失去妻子的沉痛悲伤,还有那牵心动肠化为的悬念:娇小可爱的女儿呢?刚出世的男孩呢?他们寄托在哪里?还活在人世吗?这一切却无从知晓。

这也是一种牺牲--骨肉分离、绵绵无期,见日难卜。心灵啊,要经受怎样的情感的重锤!

要把孩子找回来--他们是烈士生命的延续。必须去找,哪怕踏破铁鞋!

延安。陆老想起了当时身在南京中央办事处的邓颖超大姐。邓大姐十分喜欢义贞,认义贞为干女儿。叶坪出世后,邓大姐常来看望,抱着孩子亲个不停:“我当外婆!”并以外婆的身份,给叶坪起了另一个亲昵的名字:爱生。从此,义贞就让孩子称邓妈妈为“爱外婆”。

当时在南京,由李德全先生筹办了一个战时妇孺保育救济机关。陆定一立即动笔写信给邓大姐,请她委托李德全,帮忙寻找爱生(叶萍)。信中写道:

我想把义贞留下的女儿叶坪找回来。现在应该是16岁了,再不上劲找,更不知哪里去了。本来这事托了义贞的家里,可是刚有点线索,她的哥哥唐义精和唐义禾却在渡船翻覆事件中死亡。唐家我在重庆时看过,已经穷得不成样子,义贞的母亲70多岁,还问我义贞的消息。一直瞒着她的。再托他们去找是毫无希望的了。

叶坪在长征时,被义贞交给了一个(原和义贞一起工作的)男的,此人我忘了其名,叶坪叫他“好妈妈”,他很喜欢叶坪。“好妈妈”将叶坪带到瑞金武阳围船户赖宏达家中。刘伯坚同志的豹儿,由裁缝罗高带领,也住到赖家。他们的船经常来往于瑞金、会昌、于都、赣州之间……

信是1946年7月寄往南京的。几经周折,邓大姐却在北平收到此信。而那时,蒋介石发动的内战已经打响,战时妇孺保育救济机关已经解散。事已至此,为了安慰陆定一,邓大姐仍然回信鼓励说:“在现时和今后寻到叶坪的可能性更大了,热望她能够回来!”

几度寻找,几番迷茫,愁肠百结,忧心忡忡。在战争 的空隙,陆定一不无悲凉地呼唤:“叶坪,我的女儿,你在哪里啊?!……”

hjqxlgc 发表于 2005-1-24 21:59:28

《红军留下的女人》·悲苦的喜事(2)
[ 作者:卜谷    来源:本站原创    2005-1-24    值班编辑:黄红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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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吉日时辰,天地开张;良缘天定,如凤如凰;鸾凤交称,地久天长。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再拜祖先!--”

“夫妻交拜!--”

父母当然要寻找,找不找得到是另外一回事。不管怎样,人大了总要结婚生子,按自然规律活下去吧!

光阴荏苒,悲悲苦苦的孩子,在悲悲苦苦中一眨眼就长大了。邱兰16岁那年暴露出女儿身后,家人、村民的震惊很快就平静了。她由邱兰改名邱德成后,又改名为邱来凤。这没有什么,是男人就当儿子,是女人就做儿媳妇。

19岁那年,在养父母的张罗中。邱来凤嫁给了这个家庭的老大,大自己11岁的赖文连。20岁时她就开怀,生了一个男孩,却没有带大。几年后,她接二连三生了3男3女,变成了一大帮孩子的母亲。

万物随时光流变,唯有思念保存永远。

疏散时,邱兰带来两皮箱衣物,能穿的穿烂了,不能穿的卖了,最后两个皮箱子也卖了,没有留一点痕迹。

解放前,丈夫长期在外面打工:上山挖砂子、烧窑、挑盐……解放后,铁山垅钨矿转为国营矿山,他则成为该矿二坑口的井下工人。

邱来凤忙里忙外,围着锅台转,成为一个典型的家庭妇女。有时,忙得头昏脑胀,听到孩子叫唤自己妈妈,她突然会一楞:妈妈,是啊,我自己的妈妈呢?她干活干着干着就停下来楞一下。

这些孩子管叫我妈妈,我又找谁叫妈妈呢!



蕃薯、青菜、萝卜养人呀,赖普恩和叶坪,象屋前的那几棵小树一样长成了大树。小二哥不再是拖鼻涕的光腚小子,而是一个膀阔腰圆的后生家。叶坪,身板结实,俨然一个水葱葱的靓妹子。

终于,赖万森夫妇觉得他们应当圆房了。

生命是朝向未来的。这位身世不详的野萍,同贫寒之乡的其他孩子一样,伴着贫寒慢慢长大。并随乡入俗,早早就勇敢地担负生活的重荷。

野萍变成了一位能干的农妇。在这块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勤地耕耘、收获,她象每一个普通农妇那样生儿育女,孕育新的希望……



解放后,许多老红军都来信给赣南各地方政府,请求帮助寻找失散儿女。寻找的故事此起彼伏流传在赣南大地上。

1964年,邱兰曾请人代笔写信给中国共产党中央办公厅,请求帮助寻找父母。中央办公厅回信,要求她提供有关自己身世的线索。

往事,如烟如雾、忽聚忽散。往事与梦事纠缠,亦如隔世之事。

对自己的身世,邱兰只知道:养母陈六姑是红军洗衣队成员,养父是一名红军战士。从小,当红军的父母,把邱兰交由养母陈六姑抚养。她对养父没有什么印象,至于亲生父母是谁更不得而知。

有一次,红军洗衣队在河里洗衣服,白军飞机的一颗炸弹落在河间,陈六姑等人被当埸炸死。从此,切断了她与这个世界所有的血缘讯息。

5岁多的小邱兰被送到蓝衫团,有时串演一、两个节目……

靠这样的线索,怎么能找到父母呢,这样的线索等于是无线索!于是,邱兰明白:最好的办法,唯一可靠的办法,就是让父母来寻找自己。但,她怎么才能让父母来寻找自己呢?!

“地方政府也曾派人到附近寻找过叶坪。”邱兰告诉笔者:“有人到白鹅乡寻找叶坪,一个乡一个乡挂起网来找,我们都不知道。那么远怎么会知道,隔了一个村呢!”

信息如此闭塞,在她们朝思暮想的寻找中,一个万分宝贵的机会,就这样掠村滑过。





1980年金秋。天宇清朗。一架银鹰舒展巨翼,飞行于云海之间,自北向南。

机舱内,一位古稀老人,悠悠之心,正以每秒百米的速度扑向亲人。皓首龙钟,岁月的利刃镌刻下深深纹皱的脸盘,像磐石般坚毅,也像磐石般沉静,而胸间的思绪,犹如窗弦外缱绻翻涌的云海。

呵,他就要见到从未谋面,却已46岁的儿子。记忆如云如烟、苍苍茫茫。46年后的今天,一桩心愿终于实现了!



46年,颠簸流离的岁月呵……闽西!长汀县四都乡圭田村的一户三口之家:残废老红军范其标、聪秀妹夫妇和他们的男孩范家定,相依为命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寒暑……

有一件事,令年幼的范家定诧异不解:逢年过节,父母不厌其烦,总要在饭桌的上首多摆放一副碗筷。而那个位置,却总是空席……

仪式成了定式,成了习惯。

又一个大年夜,逐渐长大懂事的范家定依葫芦画瓢,在饭桌上首照例摆了那副碗筷。范其标老人郑重其事,叫范家定站到桌前。他神情肃穆,刚开口,已是泣不成声。范其标详详细细诉说了小定的生世,并找出当年他生母的遗物。

物在人去,见物更思亲--生我,给我以血肉之躯的亲人呀,你们在哪里?他悲恸地掉泪……

辗转、周折……寻找是那样艰难。线索终于有了!在广东的李坚贞,北京的童小鹏等同志帮助下,小定了解到:他的父亲,与举国皆悉、德高望重的一位国家领导人相关联。

弥罩岁月的迷雾,眼看就要消散了。然而,一阵更大更浓的迷雾披盖而至--中国,1966,突然一头扎进“文革”的逆流之中。

动乱伊始,迎头狂澜中,这位国家领导人首当其冲,被当做“阎王殿”之首打倒在地,尔后,身陷囹圄,一晃便是13个春秋!



云海中穿行的银鹰,在福州机场徐徐降落。从机舱上走下来的老人,就是小定(范家定)所寻觅的父亲--原国务院副总理、中宣部部长、现任中顾委常委、全国政协副主席的陆定一。

而小定的亲生母亲,就是唐义贞烈士--“唐一真”是她当时的谐音化名。

陆老与范其标老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四只布满老斑的手,牵引着半个世纪的衷肠。

“……总算、总算把孩子带到您的面前了,陆老!”范其标老人用颤抖的话音说:“在这以前,我让孩子跟了我姓,现在该改回陆姓了。”

“不!”陆老赶忙说:“在那样艰险的岁月里,你们收养并培育了孩子,是真正的生死之交呀!你们是孩子的再生父母。孩子就继续留在你们身边,孩子的姓也不必改了。”

两位老人争执来、争执去,相持不下。陆老沉吟半晌,才又说:“还是遵照孩子母亲的意愿办吧。义贞说过:孩子是我们两家的人。孩子的姓,要改就改成‘陆范’。我想,这是一个象征工农团结的姓,也是纪念烈士的姓。希望今后将这个姓代代相传下去!”

茫茫黑夜,升起了一轮半明半暗的月亮。

述说身世,首先得述说思念。陆老告诉儿子:“你有一个比你大3岁的姐姐。她……现在仍然下落不明哪!”

立即,陆范家定心里也升起了那轮半明半暗的月亮:啊,姐姐,在这个世上,我们原本是一根藤上的两颗苦瓜呀!而今,您到底在哪里呀?你一定比我还苦!

“爸爸,既然我有个姐姐?那还等什么,我们快点找吧!”

陆定一沉默了,伤痕累累的心又在渗血:“已经找了几十年,如果她还在的话,应该是50多岁了……”





寻找,不停地寻找。

或许,这是一个演绎千秋的人生主题。

路上,总有人在寻找。有人要用一生,才能解开自己的人生之迷;有的人一生无解,如果允许,须要二生三生才能解开这人生之迷。

又一轮寻找启程了——懂事后的叶坪,开始了不停地寻找,一家人都在为她寻找。

50年代,逶迤的赣南山岭,成为举世瞩目的世界钨都。于都山区新兴起一座钨城——铁山垅钨矿。矿党委书记郭若珊,在整理干部档案时发现:矿组织部干部赖普恩的履历表,有不规范之处。那时政审非常严格,他敏感到:这里面可能有问题,便立即找到了赖普恩询问:“小赖,你在表上,为什么不填岳父母一栏?”

这一下,赖普恩被问住了。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总算把原因说完了,却并没有把情况说清楚。他只得补充道:“我父亲赖万森已经过世,要不然,他可以把事情说得更清楚一些。”

郭若珊是位南下的东北大汉,半辈子在军营度过的,对事情有一种本能的敏感性。他知道,本地是老苏区,红军长征前夕,许多德高望重的领导人物,仓促间在赣南留下了子女,解放后先后通过组织来寻找过,有的已经找到,有的还在寻找。他问:“解放这么多年,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赖普恩想了想:“有一点线索。我们同村,有一个留下打游击的红军干部赖友江,解放那年,他在于都县政府协助解放军工作。他曾经说过,陆定一同志写过一封信到于都来,请求地方政府帮他寻找小孩,并且还亲自派人来到赣南一带寻找女儿,说他有一个女儿有可能寄养在于都,从出生时间等情况看,很象我的妻子……”

郭若珊凡事认真负责,立即派人找到赖友江作调查,又派人了解了叶坪的情况,认为情况属实。然后,他以矿党委的名义整理了一份材料,寄往中宣部部长陆定一收。

与此同时,赖普恩也附了一封信给陆定一。

此后不久,赣南区党委宣传部奉中宣部指示,派了一名干部来到铁山垅钨矿,铁山垅钨矿派了一名姓李的秘书前往,配合调查核实此事。二人一同来到禾丰乡上库赖家询问情况,一同前往的还有一个摄影师。

不啻是喜从天降呀。几十年的寻亲终于要有个结果了,叶坪欣喜若狂,翻箱倒柜拿出最好的土果子招待客人,擂茶、蕃薯片、芋头丸、烫片等摆了一桌面。

hjqxlgc 发表于 2005-1-24 22:00:10

家欢天喜地象过年一般,他们一边不停地叙述着,穿上了过年才舍得穿的衣服。在摄影师的摆设下,叶坪、赖普恩与他们一岁多的儿子赖章盛,合拍了一张全家福。然后按照调查人的要求,叶坪又单独拍了一张全身照。

照片中,叶坪笑意盈盈,紧抿的嘴唇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蚕豆花白底大面襟衫套在健壮的身上,渐入鬓角的淡淡云眉,一双美丽的丹凤眼,充满青春的笑意,似乎往日的阴翳一扫而光……

在这种调查当中,原始物证是最重要的。没有叶坪小时候的照片,调查人员又按照组织上的交待,征集了一些叶坪小时候带来的旧物。其中,一双象牙筷子及一柄医用小刀已经失踪了。小时候的衣物也早已穿烂,只剩下一只半截的小手套,毛线编织的,一节蓝一节红。

这年正值1956年,陆老收到赣南铁山垅钨矿赖普恩的来信。信上说,他的妻子,是红军长征前留下的子女,来时3岁,名叫一品……一品--叶坪!中国字的谐音?还是……调查材料和照片送了来。调查并未获得实质性的证据。一品的照片经陆定一及唐义贞的亲人观看后,也未能觉出一品就是叶坪。就这样,四十多年的寻找,又毫无着落地搁了下来。

寻找之后是等待,多么令人焦灼的等待呀!一年、二年、三年……泥牛入海,竟然没有一点音讯。

等待之后还是寻找。事隔三年,冶金部全国采矿先进工作者会议在锦州召开。铁山垅钨矿副矿长马振山与赖普恩参加了这次会议,途经北京,马振山说,他在北京有不少老首长,不妨借此机会托人去找找陆定一,当面谈谈。老实巴交的赖普恩怕麻烦别人,认为不妥。马振山仍打了个电话给中宣部,办公室的人称部长不在家,他们便搁下电话。(几十年相认之后,陆老告诉女婿,办公室将电话记录转达他本人,他想打电话却找不到传话人的地址。他说,为什么不留个地址呀?傻瓜,不想认我这个岳父大人么?赖普恩听了,只有苦笑。)

寻找、等待、失望--满怀激情的等待,所有的寻亲念头,都在杳无音讯的等待中烟消云散。一重又一重的失望摧毁了叶坪一重又一重的希望。没有什么可怨的,只能怨天。叶坪常常向天伤心而泣:“我真命苦哟,我天生就没有父母,没有啊……”







石在,火是不会灭的。灵魂于血脉的游历中寻找宿地,寻亲,本能地在一代又一代间进行。

下放--考取厦大--毕业分配。转眼之间20多年过去,叶坪的长子--赖章盛已成为南方冶金学院社科系的一名讲师。

1987年9月的一天。赖章盛照例来到系资料室读书,突然,一篇文章映入眼帘,那是陆定一发表在《风展红旗》一书中《关于唐义贞烈士的回忆》一文。一口气读完全文,文中的挚情“砰”地点燃赖章盛久蕴心底的火种,他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立即索笔给陆老写信。信中写道:

“……前两天;我们系资料室的黄玉香同志激动地交给我一本《风展红旗》。我从该回忆录集中读到您的《关于唐义贞烈士的回忆》一文……文中谈到您和唐义贞烈士的两个孩子的情况,得知您的女儿叶坪仍无下落,这使我联想起我乡下母亲的身世。我的母亲,也是红军长征前留下的子女,现在仍不知亲生父母是谁。但从姓名、年龄、寄养地点和时间看,我母亲与您失散的女儿叶坪,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一封信,一封轻飘飘的信意味着什么呢!飘飘渺渺几十年的思絮呵,终于又一次交接。明明灭灭的希望之火,又一次在这里升起。

北京。陆老从东北返回,刚拂去旅尘,便坐下来拆阅积压下来的一堆信件。他一封一封地读着。眼前忽然一亮:啊,叶坪!

陆老心中一动。继续看下去后,得知赖章盛的母亲,与原铁山垅钨矿赖普恩来信中提到的“一品”是同一个人,现住江西省于都县禾丰乡库心村上库小组。

莫非,1956年的那次调查有所疏忽?

陆老旋即请来妻子唐义贞的八妹唐义慧商议。74岁高龄的唐义慧老人,一生为寻找不到姐姐的骨肉而耿耿于怀。她永远不会忘记,一家人为此而付出的代价,她永远记得:母亲就是面对叶坪的画像,恋恋不舍辞世的。

“再也不能交臂而过了!那年,您让我验证那张照片,我说不太像。如果这个相中人真的是叶坪,可是我一句话误了几十年呀。”

泪水,在她皱纹纵横交错的脸上,汩汩流淌。那一代轰轰烈烈的唐氏大家族中,如今,只剩她一个老者,缅怀着一群冥冥幽魂,她说:“见不到叶坪,死不瞑目呀!”

意见统一后,陆老随即函请江西省政府代查。同时,将赣州方面来信,转寄给福建长汀,叮嘱儿子陆范家定,协同江西省政府调查核实。

江西省政府接到陆老的信后,立即做了研究安排。一位副省长对调查核实工作,做了具体批示和布置。

省、地、县、乡联合调查组和陆范家定于11月1日来到了上库村。

这是一串规范、严格而缜密的审察:

虽然赖万森、华灶女夫妇都已经去世,但经各方调查,仍然获得不少材料,证实:调查对象的姓名、年龄、相貌等方面叶坪相符。

村里把“叶坪”叫成了“野萍”,从小到现在。而她的丈夫赖普恩,却又以谐音相猜,把“叶坪”写成了“一品”。后来上户口,养父母又给她取名“张来娣”,含“张德万带来之女”的意思,以示纪念。

陆范家定还在调查人员与她的对话中,捕捉到一个细微却十分关键的情节。

--当年你是怎样称呼张德万的呢?

--听我养母说,我称他“妈妈”。

“妈妈!”陆范家定差点跳了起来:啊,想起来了,父亲不是说过,叶坪是交给她称其为“好妈妈”的男同志的吗?这个情况只有父亲知道,而她,竟也称一个男性为“妈妈”!

--张德万是男同志,你为什么叫他“妈妈”?

--不知道。

“‘不知道’那就对了,那时叶坪才3岁,能知道什么呢?除我外,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了。‘妈妈’那亦对了,她连‘好妈妈’的‘好’字也忘了。”--这是后来陆老听了汇报后做出的分析。

离开上库村,调查组又来到了吉安县新安(现为云楼乡)。那个张德万,已经在前几年病逝了。通过张德万的侄子张永济,调查组了解到:他伯伯张德万,确实在红军医药部门工作过。生前,张德万告诉过家人:在于都县禾丰,他托养了一位战友的女孩。

张德万不愧为一个“好妈妈”,病故前几年,他还借口到外地贩鱼苗,秘密去禾丰,探望了那个女孩……

后来,陆老回忆说:“张德万就是‘好妈妈’。他是义贞所在的卫生材料厂的管理员。因义贞是一厂之长,工作忙,张经常帮助照顾孩子,对叶坪十分好。孩子小,除‘爸爸、妈妈外’,其他称呼不会叫,因此义贞就让孩子称张为‘好妈妈’”。

张德万--淹没在芸芸众生中一个非常普通而平凡的好人。陆老不由对其人格扼腕长叹:“张德万的爱心不仅仅是叶坪的‘好妈妈’,也是人类的‘好妈妈’呀!”

调查结束。在等待父亲陆定一决定的时候,陆范家定了解到,叶坪因调查引起失眠,他显然有些心痛了,委婉地告诉赖普恩:“赖同志,好好照顾您的妻子,叫她不要多想了。”

赖普恩缄默地点头,望着这位不曾暴露身份的调查研究人员,他记得小女儿赖慧竹说过这么一句话:“爸爸,那些人当中有个男的好象妈妈哩,他是谁?”

不久,江西省政府和公安厅做出最后结论:调查核实表明,张来娣(野萍、一品)就是陆定一同志53年前失散的女儿叶坪!

此时,3岁的叶坪年近60。





多么令人感慨万端的人世沧桑呵!

得到信息的“爱外婆”邓颖超大喜过望,悲喜若定,特意向陆定一发来了一封情真意切的贺信,称找到爱生(叶坪)是“喜出望外的喜事”,又是“多么悲苦的喜事”!

已是80余岁高龄的陆老,按捺不住急切的心,立即登上南行的列车去看望女儿--叶坪和她的全家。

这是用许多生命接力追求的一个结局。74岁的唐义慧老人,不顾年老体弱,毅然同行。她要代表她曾经庞大的家族,探望烈士姐姐的亲骨肉,向那耗时53年的寻找投注最深情的一瞥。



11月30日,一个平常的日子。在赣江之滨,英雄城南昌,离散半个多世纪的骨肉,重新团聚了!

分离时,父亲是风华正茂的青年,女儿是乳腥未去的雏儿。相会日,却已都是白头人!

……叶坪迎上前去,握住了颤巍巍朝她走来的父亲之手。望着父亲那陌生、苍老却慈祥的面容,她嗓子发硬:这就是寻找了半个世纪,梦魂牵绕的父亲吗?

秘书早就交待过,首长年龄大了,见了面不要哭。当然不哭,她答应秘书,见了面尽量笑。

可是,可是,叶坪肚子里装了53年的泪水,泪水早已横溢出眼帘,破眶而出,她终于喊出那积压了五十三年的呼唤--“爸爸!”

一轮重圆之月,就这样,奇妙地穿透了漫漫53年的长夜。

陆老抚摸着女儿的手--一双有茧的手、劳动者的手--从上到下将女儿端详、打量,激动不已,连连地说:“是真的吗?是真的吗?……是真的呵--真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孩子,五十三年前,我把你扔啦!现在,又捡回来了、到底是捡回来了!”坎坷人生,使他感慨不已:“五十三年之久,失而复得,这也算是‘世界纪录’了!”

可是……妈妈呢--惨死的妈妈呀,苦命的女儿,多么想在此时见您一眼那--我的亲妈妈!……

象明白女儿的心事,陆定一让女儿坐在身边,深沉地叙述起那段悲怆的历史,回忆起她的妈妈……

忽然,大厅里寂静下来,门口一阵红光闪显,一位身穿鲜红如火的金丝绒旗袍的姑娘,款款地走了进来。倏然间,大厅里温暖、亮堂了许多,像是映入一片红艳艳的霞光。

陆老一阵眼花,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另一个时代:1929年,苏联莫斯科……与他在婚礼中的义贞,身穿火红的旗袍,如朝霞一样明丽、鲜亮……

义贞、义贞来了--进来的却是叶坪的第三个孩子:女儿赖慧竹。

陆老揉了揉眼睛,醒悟过来,朝这一幕的“导演”唐义慧老人会心一笑:“这是你的主意了!”

53年的长梦呵,明明灭灭,终于成真。

回望最初的动因,我们到底要寻找什么呢?离京赴赣前,唐义慧首先想到的是两件事:一是连夜复制了姐姐义贞的照片,作为最珍贵的礼物,送给叶坪一家;二是扯了一块姐姐当年在婚礼中穿过的金丝绒旗袍料子。当叶坪一家到达南昌后,她请人连夜按姐姐照片中的样式,将料子赶制成旗袍……终于,唐义贞女儿的女儿,18岁的赖慧竹,演绎成梦幻而又现实的唐义贞。

此刻,人们沉浸在历史而又现实,梦幻而又真实的重逢--义贞没有死!

在这大喜的日子,义贞与亲人们同在!





千里之外,静静的原心村。

邱兰的心沸腾了。

连叶坪都找到了父母。

这在邱兰眼里,就等于世上所有的人,都找到了父母,唯独自己一个人被世界抛弃了。化石般苍老的情感缝隙里,一次又一次长出了幻想的青草。

频频拜托,苦苦哀求,她要大家帮她寻找父母。

民政局帮助她寻找过,叶坪的儿子赖章盛也写信帮她寻找过,连陆定一老人,也与当时的江西省副省长孙希岳谈过此事……可是,由于邱兰没有留下有价值的凭据,所以,也没寻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她更着急,也更失望了。天啊,你为什么要这么亏我呢?!

邱兰今年80岁,早就当了奶奶、外婆,再过几年她就可以当太奶奶、太外婆了。这是一个大家庭,所有的亲人聚起来十几个,热热闹闹盛满一屋子。邱兰却如断了线的风筝,心总洒脱不起来。总有一丝凄楚,一丝孤寂在团圆中暗暗浮起。

她还在幻想童年,寻找自己的父母。人啊,不管你年纪多大,失去了父母,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孤儿。为了不当孤儿,80岁的邱兰已经寻找了一生世,看来,这一生世她都会寻找下去。



飘泊伶仃,一生艰辛,无依无傍,如叶如萍。万物都有出处,怎么我没有出处,我是从哪里降落这个世界,天啊天--既然世有天伦,怎么唯独我没有,为什么,为什么我生来就没有父母!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你们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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