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語言政策與語言問題
香港的語言政策與語言問題可以分為兩個層次,一是一般性的語言政策,一是語文教育政策,或者應該說,目前香港政府與香港居民對香港語言政策的討論,集中在語文教育政策。就政策方向而言,兩者的差異不大,都是以「兩文三語」為目標,衹是針對性不同,實行的手法與態度也不盡相同。同時,將語言政策轉移到語文教育政策,其實也是香港語言政策的高明所在。就一般性語言政策而言,各種公共場合對公眾的服務都會儘可能以提供兩文三語為目標,雖然目前在實際上,還是兩文兩語為主,【3】普通話受限於目前的人才與資源不足,未能大規模地提供服務,但是這方面成長快速,兩文三語的確是朝著目標前進。做為教學語言,情況也大致相似,主要是廣東話與英語,普通話的比重仍然很低,但是進步很快。
「兩文三語」這個語言政策在1997年香港回歸以前已經有比較清淅的發展軌跡,可以說是英國管制下的香港政府在認知1997年政權轉換的情況後,提早做出語言政策明確化的安排,到了1997年以後,這個語言政策變得十分明確,一再出現在政府文書與政府首長的公開談話。雖然內容略有出入,方向仍是在「兩文三語」的語言政策上邁進。立法會議員質詢施政重點,語文教育與語言政策也是焦點之一,而政府答詢各種相關問題,也未脫離「兩文三語」語言政策的統一說帖。【4】
就語言政策而言,是個穩定而明確政策,香港居民與國際人士對這個政策也多持正面態度,也沒有遭遇任何強大的反對意見,應該可以說是成功的語言政策。兼容並蓄,簡單清淅,應該這個政策說帖的特色及成功之處。然而清淅的語言政策並不保證語言政策實行的成效,相反地,香港各界論及香港的語言問題時卻是憂心不已,問題感很重。問題感很重,主要表現在語文教育政策的實行上,1997年以後香港政府光是在採行母語教育或英語教育方面,已經備受抨擊,成為政府施政被批評的重點項目。
因此我們討論相關問題,必須注意區分問題的性質。語言問題的深重,並不單純是語言政策品質的問題,也不單純是語言政策的實行問題,也涉及香港人的語言處境。這裡要指出的是,香港各界對政府的指摘,問題感很重,其實表現了香港各界對語言教育的重視,以及對政府資源投入不足的不滿。主客觀的認知也有很大的差異,本地人士與國際人士的看法也不盡相同。除了香港內部的批評以外,國際人士批評香港人的英語能力,以及大陸知識人批評香港人普通話能力,時有所聞,加深了香港人對於語言問題的問題感。除了公開提出來的問題之外,還有其他潛在的問題,衹有極少數人付出關心,不在公開討論的範圍,如香港的少數族群語言問題,如客家話與潮洲話的消失,以及人數日增的東南亞人的語言需求等等。
官方語言問題
如前所述,香港的語言政策可以分為一般語言政策與教育語言政策。【5】以一般語言政策而言,主要表現在官方語言的使用。由歷史來看,由獨尊英文到承認中文的法定地位是一個轉折,現行基本上是使用英文與中文兩軌並行制,至少在表面上,英文與中文是具有同樣重要的地位。在實際的運作面上,英文在書面文字上仍具有優勢地位,政府內部的文書作業仍然是以英文為主,衹有在公文書要對外時才翻譯成為中文與英文並行的形式,具有法律效率的文書仍然會加上兩者衝突時以英文為準的字句。至於在口語上,廣東話則有後來居上之勢,隨著英籍官員的離去,廣東話自然取代了英語做為工作語言,以立法會開會為例,雖然提供雙語傳譯一如往昔,但是發言自然以廣東話為主,等到會議結束以後,才分別用英語及廣東話對新聞傳媒發言。
由歷史的角度來看,在英國領有香港開始,其語言政策與其他在亞洲的殖民地並無太大差異,都是獨尊英語,香港殖民官員可以與新加坡等海峽殖民地互相調任,同樣也對當地居民的語言採取自由放任的態度。香港的語言政策開始具有獨特的性格,主要來自第二次世界大戰戰後的經驗。戰後學生運動引發「認中關社運動」,加上六七年暴動的影響,一場爭取中文成為法定語言的運動成功了,中文在英國殖民地時代取得了法定語言的地位,也成為香港語言政治的特色。
相較亞洲其他國家,香港政府在語言政策上建制安排與重視程度是相當突出的。除了在政府內部有教育統籌局統籌語文教育政策之外,另外設立語文教育及研究常務委員會(語常會),邀請社會各界賢達人士出任委員,做為政府語文政策的參考諮詢機構(Hong Kong Education Commission, 1994)。成員包括大學校長、教授、律師、政治人物、企業家、中小學校長、語文教師等。【6】這個委員會主要責任是向政府提供與語文教育政策有關的意見。具體的工作包括負責研究香港語文教育的需要﹑制定切合這些需要的政策﹑監察教育語言政策的推行和評估成效。委員為有給職,兩年一任,委員會也負責管理語文基金,建議批核語文相關計劃申請書的資助額(教育統籌委員會,1994)。
提昇英語水平成為朝野共同的目標與努力方向。由區域及功能組別選舉出來的立法會議員通過「推廣廣泛使用英語」的動議,顯示民意代表關心香港整體英語水平問題。香港政府內部則成立法定語文事務署,以協助公務員可以維持高水準的中英文工作語言。【7】法定語文事務署現已脫離香港行政長官公署的直接管轄,成為香港政府內獨立的行政機構。該署例常性的工作,包括為向立法會提供即時中英文傳翻,以及翻譯施政報告及財政預算報告等等,同時由於從事官方文書翻譯,也成為公務員公認的中英互譯權威,經常接受外界徵詢有關標準翻譯名稱的參考。
然而香港政府並非所有事務全部以中英文翻譯,仍然會視不同性質而加以調整。因為某種情況,又中又英,浪費資源,影響效率,有時必須以快速有效為優先,則會出現單有英文或單有中文的情況出現。但在原則上,中英並重,始終貫徹(Luk, Sun-lan, 2000)。法定語文事務署專員李立新曾經談過政府內部的運作狀況,即內部會議以英語為主,惟近年來,如果內部會議只有一、兩位外籍同事出席,則由同事為他們作即時傳譯。如果衹有本地同事,則可能轉為廣東話。然而本地同事每天在網上閱讀的新聞做摘要簡報,則仍是打英文為主,速度快一點。【8】
筆者認為,香港政府本身的語言政策及語言使用,很值得其他地方做進一步的研究與參考。雖然各國的歷史背景與語言能力等基本條件有很大的差異,但是做為公務員體系如何利用組織上的安排來強化雙語的應用以及保持行政效率等,仍是值得參考或是檢討的。分別以兩種語言來召開記者會、發布消息以及印製政府文書,是香港政府與國際接軌又能保持自己社會的特色與作風。將語言事務當成一個施政重點也值得參考,香港的例子顯示,是否注重語言事務的品質,是否投資相當資源在政府內部的語言事務,以及是否有政府內部的組織安排來強化翻譯與語言能力,所展現出的施政品質給外界的觀感有密切的關連。
教育語言問題
至於香港教育語言政策,也有一個發展過程。在早期香港政府對教育是採取放任的態度,因此對語言問題並不關注,衹在精英教育的系統中培養其治理上所須的英語精英即可。因此曾是長年唯一的大學,香港大學就一直是以英語為官方語言,除了少數的例外(如中文系),不論是教學、行政都以英語為唯一標準,研究也僅計算英語的研究成果,這種特質,至今仍保留在今日的港大。到了香港中文大學在1962年成立了之後,情況有了轉折,由於香港中文大學的前身多為大陸遷港機構,以發提中華文化為己任,因此香港中文的校務規程有明確的規定,中文與英文具有同樣的地位,不得岐視任何一種語言的使用者。中大與港大,即象徵香港教育語言政策的兩種思維態度,一是中英文並重,另一個是重視英文。至於香港科技大學成立以後,多家理工學院昇格為大學,在語言政策上都是以港大為模範,以英語為教學語言。
筆者認為,香港各大學的語言政策與語言使用,值得做進一步的研究與參考。以筆者個人經驗而言,香港大學平時人們談話可以是廣東話或是其他各自熟悉的語言,一到課堂上開始上課就自動轉成英語,可以說是成功的創造了一個英語教育環境,成為該大學的特色與賣點之一,因而在亞洲區域內的高等教育都具備相當的競爭力。而在中文大學,各科目在選課之前已經註明是哪種語言上課,分別以“C”、“M”、“E” 代表廣東話(Cantonese)、普通話(Mandarin)及英語(English)為授課語言,由授課老師來決定,並且規定各教學語言維持一定的比率,這種做法做得學生習慣三種不同的語言環境,對中大學生保持三語能力亦有助益。筆者曾在香港不同的大學教書兼課,知道各大學的具體做法的細節上各自不同,各有值得參考或是檢討的地方。另外,香港各大學多數學系都有外籍教師,外籍教師參與各級行政事務,沒有如日本、韓國或台灣一樣被排斥在核心運作之外,是保持各大學持續使用英語做為工作語言的原因,以及學校將該校的語言政策寫在校規之上等等,都是值得參考的地方。
目前在香港本地討論香港教育語言政策,焦點集中在中學教學語言的安排上,特別是有關使用英文做為教學語言的問題。【9】問題焦點集中在中學教學語言的原因,主要還是因為銜接上的問題。就幼稚園及小學教育而言,香港多數的幼稚園及小學均以母語教學為主,而各幼稚園及小學均有相當份量的英文科,除非是國際學校,因此一般小學與號稱英文小學之間的差別並非太大,因此小學和幼稚園對於教學語言問題爭議不大。【l0】而香港的大專院校,如前所述,由於高等教育與世界的銜接和交流以及學術研究的需要,採用外國的教材及聘用外國教師,因而一部分用英語為教學語言,另一部分則中英文並用,這方面行之有年,為社會及教育界所認同,學生也接受,因此教學語言的問題也沒有太大爭議(Poon, 2000)。由小學的母語為主,到大學的英語為主,中學教學語言應如何銜接,社會未有共識,過去港英政府是採取自由放任的政策,而1997年,香港特區政府在董建華的領導下,立意以行政手段干預中學教學語言問題,才是發生爭議的關鍵所在。以下另外章節來討論相關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