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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衰多少事 尽付笑谈中 ——略记钟秀南
一、富裕家庭的叛逆
钟秀南,字秋甫(1878—1944)广东海丰县城西门人。在中华大地上,似乎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近代历史上普普通通的小角色。但在海丰这个小地方,曾经是名噪一时,份量十足的大名人,地方历史中占有一席之地。其自所以有名,就在于:1921年11月出任陈炯明主政广东的财政厅长,同时又是孙中山政权的中央兵站总监。1922年“6.16事变后” ,矢志追随陈炯明,与孙中山兵戎相见,1923年1月,孙中山却手书“天下为公”四字的条幅相赠。1926年2月,中国致公党中央本部由美国旧金山转移到香港,以“致公俱乐部”的名义登记注册,钟秀南为“致公俱乐部” 的副主任,堪称中国致公党的开党元老。1928年4月,钟秀南担任国民党政权的海丰县长兼靖乡委员会主任,与时任海陆丰清党特派员的陈祖贻携手与国民党较劲,被称之为海陆丰共产党人的“保险箱”。1943年海丰大饥荒,又拼尽一生最后一点气力,为了黎民百姓,倒在救苦救难的道路上,举县为钟秀南举行海丰史无前例的哀悼。
钟秀南的祖宗是从海丰园山下村迁来县城,在西门空旷的荒地上垦植耕种,逐渐发展,轮到他父亲钟庭佐这一辈,历时14代,已是县城风风光光的名门望族。西门钟氏——“钟厝围” ,占了县城西门一大角。钟秀南的家庭有多富,已难以考证。据说他们家的宅院有二处,均占地数亩,其规模在县城屈指可数。每处是一座三进,前有开阔大町,可以停轿放马,后有四季如春的花园。钟秀南名下的宅院是现在县农业局的地盘;兄长钟景棠的宅院是现在县粮食局的范围,足见当时的架势。
钟秀钟与陈炯明同年出生。同在县城有名的学堂——黄氏家塾读 “人之初” 。在县速师范学校又是同窗好友,毕业后,又同在国立海丰第一高等小学执教,成为志趣相投的同事。稍有不同的是,钟秀南丰衣足食,陈炯明家徒四壁。时代的波涛,阴差阳错将他们的命运连结在一起。1898年(光绪24年、戊戌岁)陈炯明考中秀才。钟秀南自嘲不是做官的料,拒绝同科赴考,个人简历中也就没有功名。中国家庭倡导孝悌传家,读书做官,经商生财是社会的共识,更是富户恪守的传统观念。钟秀南不屑科考,也就注定不能入仕。家庭要他经商,县城、香港均有旺铺,做什么生意任由选择。偏偏钟秀南与陈炯明相约“同生同死” 。恰恰就是选择了追随陈炯明,以陈炯明的意志为意志,钟秀南从此改变了命运。陈炯明不想安份守己养家糊口,钟秀南也就无法遵循家训,规规矩矩充当孝子贤孙,成了富裕家庭的叛逆。
中国社会到了清未,清政权腐败无能,列强在中华大地张牙舞爪。洗刷民族屈辱,拯救中国,成了热血青年追求的理想和抱负。1898年,戊戌维新失败,陈炯明与有志青年讨论新的政治运动,钟秀南视康、梁为英雄。1899年,北方爆发了大规模的义和团反帝爱国运动,21岁的陈炯明“怦然心动,己起救国之思”,萌发武装推翻清政权的念头。在县城郊区田心村试办小农场,藉以为集同学少年讨论理想抱负,探索报国救民之道所立足之地。在这里谈理想论抱负,舞文习武,“互相研习兵学,己备有用” 。钟秀南磨拳擦掌,希望有朝一日能真枪真刀杀几个洋鬼子。钟秀南熬夜的能耐不输陈炯明,两人经常彻夜不归。陈炯明说得最多的走行兵布阵,钟秀南老是重弹“未行兵先行粮” 的老调,一吹就是通宵达旦。小农场种莱养猪,钟秀南充当小农场的“大管家” ,精心计算收支细数,用于应付来自乡下青年同志的伙食。几个人有时想买盘狗肉,捎斤米酒打打牙祭解解馋,钟秀南分毫计较。宁愿用自已的零用钱,主张轮流作东,从不动用小农场一分一厘。10年下来,小农场竟然积存了三百多元。
1906年2月,陈炯明组织正气社,钟秀南是最热情的参与者。当大家议论文天祥在五坡岭被元军俘虏的经过时,钟秀南总要作出纠正,讲得比任何人都精彩,活龙活现,仿佛他就是那场悲剧的幸存者。未了,总不忘要提及他的祖宗,在修建方饭亭、表忠祠时捐了二百两银。祖宗的光荣没有人肯定也没人敢否定,毕竞,看不到捐资名册,也没有出示盖上大印的证明,但同伴们还是认可钟秀南对正气的钟情。给了一个绰号:“正气先生” 。
1908年2月,陈炯明提出在五坡岭的方饭亭结盟缔约,誓同生死。钟秀南鞍前马后,全力支持。陈炯明率马育航、钟景棠、陈演生、陈月波、陈达生、陈觉民、陈瑞棠、马镜如、马伯超、陈春魁、陈宗岳、林斗文、罗荣光、黄杰群、马那雄等的50多名正气社成员,迎着凛冽寒风,庄严立誓要“弘扬正气,立公为国,舍生取义,救民水火” ,钟秀南热泪交流。
1909年6月6日,陈炯明以品学兼优的甲等成绩在广东法政学堂毕业回乡,用这小农场的积存资金,在小农场成立“海丰自治会” ,创办《海丰自治报》 。后来,陈炯明转让小农场,集资成立“戒烟局” ,整顿育婴堂,发动社会绅士,成立了一个“核查之类” 的专门组织,清理县仓。钟秀南负责记帐。
1943年秋,钟秀南病倒于韶关,1944年夏逝于海丰,终年67岁。
钟秀南走了,海丰当局为其举行公祭。送殡者有军、政、工、农、学、商各界数千人。他在海丰,得到了史无前例的悼念。
彭湃的母亲周凤也携孙到府哭丧,悲泪如雨。她永远忘不了凄切逃亡的那天晚上,钟秀南给她二十多个银圆,吩咐她到香港后记住给孙儿买几件衣裳。
钟秀南有三房妻妾,生2女14男。有人用现代的尺寸丈量,钟秀南靠什么来养活众多的儿孙?略翻旧帐发现,祖宗留给钟秀南的东西不少,能卖的都卖光吃光。钟秀南逝后各房分家,只剩下一座空空荡荡的厝壳。在海丰生存的后辈,土改评了一个地主成份,“四大财产”只有3亩一时卖不出去的山坑田。
古今往来,大人物的是非功罪,都是由胜利者说了算数。大人物周围的小人物,其人生价值,则以大人物的兴衰荣辱论斤两。
钟秀南的骨头有多重?他的儿孙,至今还保存着孙中山当年书赠钟秀南“天下为公” 的条幅。一纸字迹,寒不能遮体,饥不能果腹,既不能作护身符,又不好作功勋状。无非见证了一段因缘缩怨。毕竞,钟秀南到死,还是挺直身躯,站在陈炯明“反动军阀” 之队列。他追随陈炯明,无怨无悔,死不回头,也就只能跟着陈炯明下地狱。只有他留下的足迹,抹也抹不掉。
钟秀南的后人,半生逆境,坎坎坷坷。偶而谈及先人的往事,总是露出淡淡的微笑。究竟是无愧于天地、引以为荣的展颜?还是不堪负荷、酸楚无奈的苦笑?笔者不知道。(文:陈治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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