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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计运私囊
话说明朝末年,在广东潮州府揭阳县有个富绅,名叫许国佐,因他满脸花斑,为全城患花斑脸之最,堪称“斑中之王”,故邑人背地里皆称他“许斑王”。
说起许斑王,在县邑中可有一段不光彩而又富有传奇的趣闻。
相传崇祯年间,有一次适逢朝庭开科取士,许斑王和六个同窗相约同行,一道到京城应试。这天到了京城,他们便选择了一家豪华客栈住下来。第二天清早,他们奇异地发现:摆在他们房间的一盆花,昨天尚未含苞,今早竟同时开出七朵鲜艳的香花来。客栈的主人闻知,连忙上楼观看,并连连向他们道贺说:“恭喜!恭喜!诸位先生,我店这盆花是很灵验的,历来凡在我店住过的赴试之士,如遇花开,必定高中。今七位贵客在小店住宿,又遇上开了七朵花,诸位一定高中无疑了。”七人听了店主的话,个个心中自然高兴,遂你一言,我一语地谈开了:
许斑王先说:“我如果高中,一定把我家中的那个丑老婆休去,另取一个美丽的,才不会失去我的体面。”众人一听哈哈大定……。一直闹至深夜,才各自回榻歇息。
第二天,店主一早便上楼料理房务,发现花盆中凋谢了一朵花,心里十分诧异,慌忙向他们询问:“诸位先生,你们昨晚一定有谁说错了话,得罪了花仙,如今只剩下六朵了,可能你们当中有一人落第了。“七人一听,都争着到花盆边观看一一的确凋谢了一朵。许斑王心里想:莫非是我昨天说了那句‘休妻’的话吧。
真是神奇不过!果然到了开榜之日,他们七人,唯许斑王一人落第。
诸位,这许斑王也并非是个等闲之辈,他凭借家资巨富、读过书,见过世面,又交了不少颇有才学的文友,终于在崇祯辛末年,考中进士,被任命到四川富顺县当县令。由于他对上司能巴结奉迎,对下属能欺诈威迫,所以在上任后不久,便被提任为九江饷务总管兼兵部主事。
一天,他正在府中摆酒席,宴请众猪朋狗友,准备起程前往九江上任。突然,只见府中老奴陈树藩匆匆进来,递上一封家书。许斑王拆开一看,不觉弯了眉头,原来他家父患病身亡,要他从速奔丧回家。
这一下可急坏了许斑王,刚才那股高兴的劲儿一下子被这封家信一扫而空。但他马上又镇定下来,毕竟他在官场上是一个善于营钻的老将,此时有一同僚见状问之:“许兄,家书到来,有何喜事?”许斑王笑笑答:“没什么,家父来信吩咐我,在外要小心谨慎,多结有识之士,日后才有长进。”同僚伸出大母指道:“令尊高见。”
当晚许斑王在床上翻来复去睡不着觉,这封家书实在使他大伤脑筋!为什么呢?原来,当时朝庭规定,凡属刚中举或刚提升的官员,若碰上父母亡故,就得向朝庭申报丁忧,并要及时回家守孝三年,暂不任职,以示孝道。刚中选的暂不录用,刚提升的暂不提升。诸位,你看许斑王着急不着急呢?难道到了嘴边的肥肉还要扔掉吗!难道这段时间来呕心沥血并花费了不少银两而换来的官职就这样白白的丢掉?!许斑王左思右想,耗尽脑汁,最后竟利欲熏心地做出决定:宁可不要回家守孝,这刚到手的九扛饷务总管兼兵部主事就是不能丢!
第二天,他便暗地里令一个心腹家丁,火速带信回家,禀告他母亲,叫她先不要声张,待他到了九江上任后,再找机会回家为父亲披麻挂孝。同时,又威胁知情的家丁,要严守“家父身亡”之事,谁若浅露,乱棍打死。
九江之饷务总管,的确是个肥缺。许斑王上任仅一年有余,私囊饱积就达万贯之余。
明崇祯十七年正月,李自成在西安称王,国号大顺,年号永昌,并以牛金星为大学士,分设六政府尚书管职。二月,李自成乘胜进入山西,攻陷太原等地。三月,大同、宣府,居庸关等地官兵见李自成军队势如破竹,难以抵挡,纷纷不战自降。十七日,李自成挥师直抵京师城下,京城危在旦夕。十九日,李自成攻陷城池,崇祯皇帝见明朝大势己去,即自缢身亡。
皇帝身亡之消息传至九江,许斑王大惊失色,寻思:明朝江山已失,四处又兵荒马乱,在九江当官还有何用?如今私囊已饱,不如弃官回家。
主意既定,便上书禀告上司,借辞回家为母亲庆寿,当即便收拾行装准备起程。但一眼看到那小山似的金银财宝却又难住了:带这么多的财宝回家岂不是“布袋装莲角一一着出破”。然而他眉头一皱,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来。他知道九江的主要特产是茶叶,何不用个“旧瓶装新酒”之计,在茶箱里装上金银财宝,这样既安全又不露眼,谁知道其中之奥妙啊。
于是,他连夜令人照办。第二天一早,几十箱装满金银财宝,而上面贴着“茶”字的茶箱便从总督府被扛到停在江边的大船上了。许斑王见“茶箱”到齐,即令开船。
许斑王就这样“永别”了九江,乘船直抵潮州府揭阳县。
二、 许府丑闻
再说许斑王带了那几十箱金银财宝,乘船回到揭阳县之后,真的为他父亲披了麻、戴了孝,安葬停柩之棺木后,他便深居简出,并暗中派人打听闯王李自成的情况,这自然有他的打算和目的了。
转眼已是七月初十,这一天是他母亲六十寿诞之日,他早就主张要热闹一番了。
这天早上,许府上下喜气洋洋:正厅中央,挂着一个持别显眠的金色“寿”字,四个大红灯笼分别吊在“寿”字的两傍,八仙桌上那对竹槌粗的大红烛,正腾腾直伸火舌……
知县赵甲谟,西营参将徐虹、吏部罗万杰等一早便都上门拜寿,接着张三、李四、王五也都接踵而来,鞭炮鼓乐齐鸣,整个许府有如一个被人捅了底的蜂窝。
夜已深了,但酒席尚在高潮之中。许斑王的母亲,虽年过花甲,却还象一头野猪那样粗壮,她艳装浓抹,高举酒怀,正来回给客人们敬酒一一碰杯声、恭维奉承之声不断……
这时,有一个婢女神色慌张地走到许斑王母亲的身傍,附耳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她那眉头一皱,眼珠一转,点头翘嘴示意一番,那婢女即匆匆而去,然后她又放下酒杯,借故回房更衣,辞别众客人,三步併作二步,紧随那婢女下堂去了。
众客人见了,皆满腹疑云。须臾,酒席散了,许斑王送走了客人之后,既疲又醉地想回房歇息,突然觉得肚子有些感觉,想要方便,遂转身向后园而来。
刚走进后园,朦胧中看见有二个人影扛着一物正匆匆要走出后门,他料定是盗贼无疑,便高喊“快捉贼呀!”府内家仆一听有贼,都打着灯笼,提着刀棍鱼贯而至,将那二人捉住。许斑王冲上前抓住其中一个正举拳要打,只听那人喊道:“老爷饶命”,声音十分熟悉,忙叫人将灯笼一照,原来是她母亲的贴身婢女谢文娟。许斑王一见更为脑火,大骂道:“大胆小贱人,我许某平日待你不薄,你却敢半夜行窃,快说麻袋里是装何物?”
谢文娟和另一个婢女忙跪在地上,面对这么多人,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许斑王见状,更是无命火三千丈,即上前亲自将麻袋打开——一双粗犷的男人大腿露了出来。许斑王一见大惊失色,谢文娟心惊脉跳地急忙上前对他说:“这是老夫人吩咐的。”并将此尸的来龙去脉如此这般地向许斑王禀述清楚。许斑王听后,眼珠一转,转身对众家仆说:“原来这是误会了。麻袋里装的是几天前来府中做杂工的外地人,因突然身患绝症而死,老夫人见他无亲无故,便叫文娟二人连夜送到善堂收敛。事情既已清楚,你等可各自回房歇息。”众人听了,便都退下。许斑王见众家仆已走,便低声地对文娟她俩说:“你俩马上按老夫人的话去办,不得有误。”她俩“是”的一声,抬起麻袋,如亡魂飘忽,一步三颠,出后门,过暗巷,直奔北滘河边而去。
诸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原来许斑王的母亲,是个生性风骚,淫荡无度的野狐狸。自从当年她丈夫因行房事而身亡之后,她暗中做了不少伤风败俗的丑事,但她最通行的一个拿手戏就是趁城外农民进府担粪肥,她若相中了,便加个罪名将其囚禁府内,任其奸淫玩弄,直至精竭命丧,然后将其尸体装进麻袋,投进北滘河喂鳗。故揭阳历来有句俗语云:“北滘鳗最肥”,这是因为北滘鳗啄食了死人肉才肥的缘故。
几天后,许斑王设法将谢文娟等二人悄悄弄死,以免家丑外扬,
三、 下乡迫租
许府二婢女不明不白失踪的消息,不翼而飞。许斑王也深感事情有些不妙,终日饮酒消愁。
此时正值农历十月,乡间已在秋收,新谷上场,犁园种麦,呈现了一派繁忙景象。这天清早,许斑王正在后园赏花,突然觉得近日好象肃静了许多了,要是在平时,后园墙外就会传来“倒粗呀!” “倒尿呀!” (农民进城收买人粪) “倒奔呀!” (养猪人收买洗米水)为何今早未听见一声?他正在纳闷,才偶然想起农忙,便联想到已很久没有向管家过问催租谷的事了。立刻唤来管家,问:“佃户的租谷都收齐了吗?”管家一听,连忙摇头说:“老爷你久坐府内真是有所不知,俺潮州去年水灾,今年干旱,佃户所欠租谷,实在难以收齐。还听说西门外蓝田、霖田两个都,皆经常发生盗贼劫富户之事,而咱们的佃户正好都在这二个都,路远又难走,故此,小人未敢上门催收。” “你真是个无能臭狗奴!”许斑王听后气得指着管家的鼻尖大骂:“想我许斑王,上不怕天,下不怕地,还怕几个长毛贼不成!我偏要去那里收租。”
第二天一早,许斑王便亲自来到衙门找知县赵甲谟,向他言明此事,并向他借了五十名官兵,以作防卫之用。赵甲谟一听,满口应承,当即拨五十名官兵给他。许斑王带了这五十名官兵,加上许府家仆共七八十人,分乘三十只大船,浩浩荡荡,向霖田都进发。
船队出了榕江南河,进入竹套,转过赤浦港,到了珠竹坑(即现在揭阳龙尾镇珠坑乡),因搁浅不能再前进,便将船队停帕在这珠竹坑河岸。
船刚靠岸。许斑王即吩咐许府众家仆,分头通知各乡村地保,限期三天,将各乡村佃户所欠的租谷,按期交清,违者,轻则加倍交租,重则抓人。
顿时,霖田都、蓝田都一片愁云惨雾。
四、 山村出秀才
话说霖田都有个叫石坑寮的小村庄,这里丛林苍翠,山泉潺潺,村舍自山脚向上延伸,山林相间,分外壮观。西与径背村交界,东与高明,东湖二村为邻。因村前村后布满乱石,故前人称这里为石坑村。刘氏的十四世祖翠穆公,初到石坑择地创业时,认为这里是个好地方,遂在石坑傍塔寮定居。
这石坑寥村有一个忠诚老实、勤劳俭朴的老农民姓刘名亚八,年已六十有余,村里人皆称他为“八叔”。说起八叔,他可是个在苦水里泡大的人,自小以种田为生,租佃了许斑王的八亩半山田,早出晚归,辛勤劳作,勉强维持生活。
八叔的妻子早丧,只留下二个儿子,大儿子叫刘公辉,三年前刚成家,就不幸得绝症身亡,遗下妻子马桂英孤寡一人,甚为可怜,幸得马桂英是个贤淑,通情达理的人,她见家翁刘八叔年迈体弱,小叔刘公显尚未成人,不忍心离家改嫁,而是承担起家庭重担,任劳任怨,上敬家翁、下惜小叔,日间下田劳动、夜间缝补浆洗,日子倒也苦中有乐。
再说刘八叔的次子刘公显,自小聪明过人,敏锐而有奇才。九岁便开始读书,所读诗书,无不滚瓜烂熟。在同窗中,他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经常受到先生的称赞。刘公显不仅才学过人,同时也精通武艺,常为那些被欺侮的贫苦农民打抱不平。
谁知不久,刘八叔染上沉疴,病情日益严重。有一天晚上,流着眼泪对公显说:“为父此病恐怕难以恢复,日后不能帮你嫂嫂种田了。但如果只凭你嫂嫂一个妇人家,是难以维持一家人生活的……”刘公显马上理解他父亲的意思,回答说:“爹爹,放心,明早孩儿就到学堂把书箱担回来,伴嫂嫂一起下田劳动。”不料他嫂嫂马桂英在内屋听得真切,马上一个箭步上前,对着八叔说:“阿爹,叔叔千万不能中途辍学。”八叔叹了口气说:“这有什么办法呢?我也不忍心他中途辍学,怎奈俺家命里穷,他若不停学来协助种田,往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呢。俗话说:“深山烂掉好柴草,咱家里穷就误了公显儿啊。”桂英听后,噙着泪珠,跪在八叔面前说:“叔叔迟早是官场的人,若半途而废,岂不痛惜!还是让叔叔继续读书,以图将来有个出头之日。至于田园家务,你们不用担心,我桂英全可应付。”刘公显听罢,不由暗暗敬佩嫂嫂的见识和志气。他沉思片刻,对着八叔和桂英说:“阿爹、阿嫂,我有个既能顾此又不会失彼的办法。”桂英忙问:“是何办法,叔叔快讲。”刘公显说:“我把书箱担回家,日间下田劳动,晚上攻读诗书,如何?”八叔和桂英听后转忧为喜,齐声说:“好办法。”
自此,刘公显日间荷锄下田劳动,晚上灯下攻读诗书,有时遇上灯油耗尽而无钱可买时,便挟起书,跑到几里远的庵寺,坐在佛殿前的灯下,继续埋头苦读。
光阴茌苒,冬去春来。转眼刘公显已十八岁了。
这一年,刘公显便告别他爹爹、嫂嫂,往潮州府赴试去了。真是“有志者事竟成”当开榜之日,刘公显名列榜首,一举得中秀才。这个消息刚传到石坑寮村,整个村庄就象一锅煮沸了的开水都咆哮了:“俺石坑寮也出秀才了!”纷纷割了红毛梨,提着红糖上门道贺。刘八叔和马桂英,高兴得有如八月的山石榴,裂开了嘴。
五、 秀才挑谷
再说许斑王将大船靠在珠竹坑的西岸边,即命令各乡村地保,各领带官兵,分头到各乡村催粮,这些神差鬼使,催粮有如催命鬼,所到乡村,无不鸡飞狗走,一片凄凉。
催粮锣声传至石坑寮村,马桂英闻信心里着了慌,她想:“这三年饥饿刚刚熬过,今冬总算收了几担稻谷,可这催粮鬼就上门迫收租粮来了!不交,难逃这一关;交了,往后这日子就甭过了。”八叔在床上听见锣响,连忙起床,叫桂英拿箩装谷,自己到门后找了二根竹槌,一边打结箩索,一边又似叹息又似安慰桂英地说:“嗨,就怨我家祖公穷,没给俺留下点田,要不,也不会落这个地步。桂英,这个许斑王是不好惹的,俺还是忍耐点,将谷挑去还他,只要人能活着,日子总是可以过的。”桂英听了,也不再想什么地将谷装好,正巧公显此时不在家,翁媳二人便一老一妇地挑着租谷,往竹珠坑村而来。
须庾,刘公显从外面回来,得知他父亲和嫂嫂挑谷到珠竹坑交租,甚为耽心,因为珠竹坑村和石坑寮村相隔数里,且山路崎岖难走,同时所欠租谷是十二石,得挑好几次才能挑完,便二话不说,拿箩装了谷,直奔竹珠坑而来。
刘公显挑着租谷,走到半路,碰着八叔和桂英挑着空箩回来,八叔见公显穿着长衫,挑着租谷,马上迎上前去,将竹槌抢过来,并气愤地道:“哎呀!你做了秀才,那能再干这些粗活,要是让佃主看见,岂不成了笑话。“公显见父亲生气,很是为难。但他马上想出一个办法来,便平心静气地对八叔说:“爹爹,你说的也是,但路这么远,你们二人要挑到何时才能挑完。我想,孩儿到家里挑谷,你在半路接担,这样佃主既不知道,你老人家也比较轾身,你看好吗?”八叔沉思了一会儿,也就微微点头。
再说许斑王此时正站在船头上。一面欣赏这山村秀色,一面监督着前来交租的佃户,无意间发现刘八叔,人虽上了年纪,而挑谷却比青壮年还快,同是石坑寮村的路程,别人只挑一担谷,他却挑来了二担。便把刘八叔叫住问:“老头,你家住那里?叫什么名字?”刘八叔听见许斑王叫他,连忙施礼答:“小人姓刘、名亚八,家住石坑寮村,是大人的老佃户。”说毕便挑起空箩要走,许斑王又叫住他问:刘亚八,你家既在石坑寮村,为何挑谷这么快?别人只挑一担,你却挑来二担?”刘八叔是个忠诚老实的人,从来不说假话,见许斑王这么一问,也就如实说了:“我儿刘公显,为我挑至半途。”许斑王听后更为奇怪地再问:“既是你儿刘公显为你挑谷,他为何不直接挑到船上过斗,而你中途接担?”刘八叔脸色徽红地答:“只因他是个秀才,干粗活生怕大人见笑,故此,我才在半路为他接担。”
许斑王听罢,暗想,这山村僻野也居然出了秀才,真是象牙长在狍嘴上。这些穷鬼,日后若有秀才指点,岂能顺顺当当地将租谷交来?我何不趁此给他先来个下马威,日后他对我才能俯首贴耳。嘿一一好!主意既定,许斑王便大笑起来,对刘八叔说:“八爷,原来令公子已入孔门,中了秀才,实在可喜可贺。明早我在船中设下酒宴,专请刘秀才,未知他岂能赏脸?”刘八叔一听,突时满面愁云全散开了,且形喜于色,马上施礼道:“那里话,若能看重牵承,我明早一定叫他到船上伺候。”
一路上,刘八叔越想越高兴,料定是儿子遇上了贵人,来日必定腾达高升。回到家里,便高兴地对刘公显说:“我儿,为父刚才见到了许斑王,他得知你高中秀才,很是欢喜,请你明早到他船上赴宴,看来他是有心要来抬举你。”刘公显听了父亲的话后,不禁暗自沉思:这许斑王生性凶恶狡猾,我这小小山村秀才,他那能看在眼里,要我赴宴,恐怕是狐狸请公鸡一一不怀好意。便对八叔说: “爹爹,我虽然是个小小秀才,却不愿去上进士爷的门,向他阿谀奉迎,管他是苦斑王还是甜斑王,他若有意宴请我,就该送帖上门。“八叔一听,气得将桌子一拍,怒道:“大胆小子,枉你是个知书识墨的秀才郎,难道一个堂堂的进士爷,不要说‘请’,就是‘叫’,你也得赴宴的。”刘公显道:“这个许斑王,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不知道吗?我反正是不能和他在一起的。”刘八叔一听公显不愿赴宴,急得脸色铁青地道:“为父刚才在船上已答应他了,你若是明早不去,我这张老脸要搁在哪儿?再说,咱是他的老佃户,他要是生气了,把咱这八亩半田吊佃,(把田收回)那全家就得去喝西北风!”刘公显见他父亲说得那么激动,恳切,几乎是在求他,生伯气坏他的身体,也就勉强地答应了。
六、 赴宴结仇
第二天,刘公显在八叔的催促下,应约来到珠竹坑村。昨天许斑王乘坐的大船不见了,只见岸边停着一只小渔船,船中央放着一只小方桌,许斑王正坐在向外的一边,见到刘八叔领着公显到来,便在船上施礼招呼,请刘公显入座。刘公显一看这布设,甚为气愤:桌上摆下四五碗极不象样的菜、二双筷子、二个酒杯,二只矮凳,其中一只已被许斑王坐着了。刘公显怕碍于父亲的情面,只得耐着性子上船坐下。刘八叔因为主人没有招呼,又没有多余的坐位,便极守本份地站在岸上。
许斑王看见刘公显已入座,便大喊家仆筛酒,但小船四周空无一人,哪有家仆前来伺候,许斑王便一语双关地破口大骂:“这些尽吃蕃茨的狗奴才,都跑到那儿去了,我是叫你们来给我干活的,而不是请你们来游赏玩乐的。”刘八叔是个老实人,见许斑王发怒骂人,便上前端起酒壶,轻声说:“我来筛便可。”刘公显见状,便从他父亲手中接过酒壶,抑住了满腔怒火地道:“我们自己筛!”许斑王见状即起身站起来,按住刘公显的手说:“使不得,使不得,你今天是我专请的贵客,那有客人自己筛酒的道理。再说你还是个秀才,若为别人筛酒,可就辱没了斯文,还是让刘阿八筛酒吧,他是我的佃户,而你是我的客人啊。”刘公显闻言,满腔怒火涌上心头,他想,爹爹年过花甲,尚服此贱役,这岂不是将我侮辱!”他越坐越想,越想越气。
此时刘八叔已为公显筛了酒,便要上前为许斑王筛酒,怎奈船小狭窄,两头又被坐位堵住,酒筛不到,正在为难。哪知许斑王早有按排,竟叫八叔站在江中,提壶筛酒。刘阿八因惧怕许斑王,又是他的佃户,便不敢违逆他的命令,卷起裤腿站在寒冷刺骨的江中。说时迟,那时快,公显正要起身阻拦但已经来不及了,一时肝火逢发,将桌上酒菜全掀下江去,指着许斑王大骂:“你这斑子欺人太甚,设下圈套将我侮辱,我刘公显今生不报此仇,誓不为人!”说罢“跳下江中,背起老父,忿忿而回。
七、 闭门痴读
再说刘公显背着父亲,怒冲冲地回到家里,放下老父,才发现他因受凉和惊怕,害起病来,马桂英见状,即马上请来医生治疗,不料病情日益严重,卧床不起,不久,因年老体衰,又缺医少药,遂含恨身亡。刘公显呼天喊地,怒发冲冠:马桂英顿足捶胸,声泪具下。
草草办完丧事之后,刘公显便闭门攻读诗书。有位表亲见他终日闭门痴读,生怕他将来会成为“书痴”,便上门劝他一同到苏、杭州做生意,一来可以散散心,解解闷,二来听说揭阳的夏布运到苏、杭州都能赚大钱。但公显无心到外游玩,对赚钱更不感兴趣,他只有一个念头一一就是苦读诗书,立志考取功名,求得一官半职,以报江边被辱之仇。
八、 马麟下山
却说刘公显的嫂嫂马桂英,有个胞弟名唤马麟,生得虎背熊腰,浓眉大眼,自幼喜爱拳棒刀枪,一向浪迹江湖,以卖武为生。因见朝政腐败,民不聊生,黎庶纷纷揭竿而起。便集结附近饥寒交迫的农民,于卅岭顶上(即现在的揭阳县龙尾镇地界)的马头山,树旗立寨,专干打劫官绅富户的行当。
这天,马麟正在山寨和众头目议事,忽见山下有密探前来向他禀告:胞姐马桂英之家翁刘亚八,在珠竹坑江边被辱屈死,家叔刘公显,为报仇雪恨,竟闭门痴读。众人闻讯,皆为刘亚八的屈死感到气愤,但也为刘公显的“痴读”感到可惜。马麟这时想到自他和众兄弟聚义以来,尚未见过胞姐一面,又听到刚才的禀告,便将心事向众位头目说知,众人一听认为甚好。第二天,马麟便改扮乔装,独自往石坑寮村而来。
马桂英自从家翁屈死,家叔闭门痴读,终日苦闷,知道劝他不得,只得日间下田劳动,晚间为人家做些针线活儿。以维持生活。
这天,忽见胞弟马麟突然到来,甚为惊喜。姐弟久别重逢,无不牵衣滴泪。马桂英自然就把刘八叔如何屈死,公显如何闭门痴读之事从头到尾细述与胞弟马麟知道,马麟听后又叹了口气说:“家叔虽然是个秀才,可惜他枉读了满腹诗书,难道这万恶的许斑王能被他这么‘闭门攻读’而读死吗?”他停了一会儿,有意识地接着说:“现在天下大乱,官迫民反,得想一条别的出路啊!”马桂英是个精细人,听得话里有话,知道马麟要牵引家叔,忙说:“弟弟,你先到上房歇息,待我将家叔唤来,与你谈谈如何?”马麟知道现在时候未到,连忙摆手说:“且慢、且慢,弟弟与朋友有约,就得马上离开,待日后有机会,再与他细谈,”桂英听后有点不解:姐弟久别重逢,理当细叙长谈,怎么刚来就走?便上前拉住马麟的手,诧异地问:“麟弟,你离家出门后,到底在干什么?”马麟见姐姐追问,正是预料之中,便机谨地说:“请到上房细谈。”
姐弟来到上房坐定,马麟便对桂英说:“我自离家出门后,便浪迹于江湖,以卖武为生,原想远走他乡,以求温饱,怎奈天下乌鸦一般黑:官绅迫债催租,如狼似虎;百姓怨声载道,无法生存。各地穷人出于无奈,纷纷揭竿起义。姐姐,不瞒你说,我此番出行,正是前往各处联络众穷苦百姓,往马头山聚义的。”桂英听后,暗吃一惊,忙问:“鳞弟,你真的走了这条路?”马麟道:“如今除了这条路,再也没有咱穷人的其他出路了。”马桂英含着眼泪,似不支持,又不反对地说:“为姐素知麟弟胸怀大志,只是咱爹娘膝下只有你一个男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如何是好?”马麟接上道:“这个请姐姐放心,众聚义兄弟,个个亲如手足,义重如山,我若真的有个三长二短,马头山上的那几百个弟兄都是俺爹娘的儿子。”桂英听后,似有所悟地道:“若是这样,为姐也就放心了。只是家叔刘公显,终日闭门痴读,我真耽心他将来会……”马麟见时机已到,马上接上道:“姐姐,不瞒你说,我这次下山,也就是为刘公显而来的”马挂英不解地问: “此话从何说起?”马麟道:“我们山寨众位弟兄,早就闻知家叔是个好文善武的秀才,只是受了许斑子的气,竟闭门痴读,不免为之可惜。是卧龙,就得腾飞,望姐姐劝导他上山聚义,共行大事,我们山寨正缺少一个象他这样的人才。”桂英听后为难地说:“要我劝他上马头山入伙,恐怕不是容易的事。”马麟鼓励道:“不用着急,日后再见机行事,要启发他,只要刀枪在手,何愁不报江边被辱之仇!”马桂英听后点了点头。马麟遂拿了白银十两,送给挂英料理家庭,即告别桂英,离开石坑寮寨,回山寨去了。
九、 投笆从戎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已是端阳佳节。大户人家,刣猪剁羊;贫穷百姓,三餐难度。幸得桂英的弟弟马麟前曾送十两银子给她,至今尚存下些碎两,她一早便在圩上买些糯米和豆仁,做了几个粽子,蒸熟后便端入书房,奉敬叔叔。只见叔叔正在埋头苦读,便吩咐他要趁热吃了,公显应了一声。过了一个时辰,桂英估计叔叔已吃过粽子,便到书房准备收拾碗筷和竹叶,进门—看,不觉呆住了一一公显依然埋头朗读诗书,粽子一粒未动,全都凉透了。桂英一再催促,公显才抬起头来,随手取了粽子,剥去竹叶,眼也不看,往砚台一醮,提起便吃,桂英一见,吓得惊喊起来:“叔叔,你怎么把墨水当豉油吃呢?”公显这才吃了一惊,如梦初醒。
桂英见公显这样读书读得入了迷,甚为害怕,她想,若真的成了“书呆”,那就遭了。何不按早日麟弟的吩咐,趁此试探一下。主意已定,便端一只凳子,坐到公显的书桌边,温静地问:“叔叔,你这段时间来,独自闭门攻读诗书,到底是为了什么?”公显听后很觉惊奇地道:“嫂嫂,难道你忘记了爹爹为何而死?忘记了珠竹坑江边被辱之事?”桂英道:“我那能忘记此深仇大恨?”公显闻言笑道:“嫂嫂真是妇人之见!难道你不知道读书是为了应试,应试中了便可做官,若有了官做,何愁此仇不报!”桂英听后不由长叹一声道:“那俺这家仇就得等叔叔中了试、做了官才能得报。请问叔叔,要等多久,你才能取得功名,有官可做。”公显胸有成竹地道:“只要满腹诗文,就能取得功名的,三年考不中,就考它五年,总会有那么一天的。桂英听毕,发出一阵轻轻的惨笑,似在嘲讽公显地道:“我原以为叔叔是个深谋远虑、胸怀大志的人,其实不是,却是一个十足十的蠢才。”公显一听瞪目结舌,寻思道:“嫂嫂历来尊敬我,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为何今天说此言语伤害于我?想必是有原因。”便起身向桂英作了个辑道:“公显若有不当之处,望请嫂嫂多加指教。”桂英见公显言辞恳切,便将最近打算如何向他说的话都连锅端了出来:“叔叔,你今苦读诗书,争取功名,桂英毫无异
议,只是日后要往京城赴试,沿途千山万水.咱穷苦人家,哪来这么多盘缠?纵若众亲友解囊相助,筹足路资到达京城,咱又无官亲国戚,欲求高中,实在比登天还难,假若侥幸名题金榜,当个进士爷又有何用?人家许斑王是个老进士,家资巨富,腰板、后台坚硬,并且蕃薯藤接稻杆草,处处有他的人,你要去拔他一根毫毛,也是不容易啊!”公显听完,也觉有理,浑身直冒冷汗,呆呆地说不出半句话来。一会儿,似恍然大悟地挥拳猛击案桌,大声叹息道:“嗨!我真是个蠢才啊!”
桂英知道刚才的话对公显已有影响,便进一步谈起前日胞弟马麟如何集结众穷苦百姓,如何劫富济贫,如何为民除害之事一一向公显说了。并最后说:“叔叔如有大志,就应走这条路,若想早日除掉许斑王,以报家父屈死,江边受辱之仇,就得上马头山参加聚义,这才是正道。”公显一听,有所感触。但到底是读是反,他毫无主意。片刻,便闭起眼睛,伏在书桌上睡了。桂英见状,不敢再去打扰他,自己悄悄地回房去了。
天色将晚,桂英端着饭菜来到公显的窗前,猛见公显房里闪动着一片火光,疑是公显酣睡失火,急忙推门进去,只见公显在火炉边,正在焚烧诗书和文稿。挂英一见,不知何故?本能地上前抢下公显的诗书,惊异地问:“叔叔,好端端的诗书,你为何忍心将他烧掉?莫非是真的疯了?” 公显两眼炯炯有神地道:“嫂嫂,多谢你刚才启谋,我才如梦初醒!这诗书文稿险些毁了我的大志,留它何用!我已决定投笔从戎了,明天一早,就投奔马头山去!”
桂英一听,知道公显决心已定,高兴地说:“好,我就为你准备行装去。”
十、 画鹰结义
次日将黎明,公显便背起包袱,挂上宝剑,辞别了桂英,直奔马头山而来。
时值炎夏之至,山路滚烫难走,加之公显赶路心急,翻了二山头后,便觉得口渴脚酸,浑身上下被汗水湿透了,活象刚掉进河里似的,正寻思找个树荫处暂歇一下,忽抬头望见前面丛林深处,露出一个庵寺屋角,遂记得起儿时听大人们讲过,这里有风化寺,甚为壮观,儿时听大人讲过许多神奇的传说,何不趁此去看看,顺便讨点茶水解渴。便慢步向风化寺而来。
来到寺前,只见周围古木参天,松林幽径,花香扑鼻、山雀互歌,真是个好去处。步入寺内,寺宇巍峨堂煌、幽静高雅,唯不见一个和尚的影子,公显寻思:寺中和尚一定下山化缘去了,既然主人不在,独自观赏倒也安闲。便漫步绕过走廊,走到韦陀殿前,刚要跨进门槛,侧眼看见左边灰白的墙壁上,有人画了一只缺首之雄鹰,便好奇地走近细看,发现墨迹尚新,料是刚画不久,可为何这只有气魄的雄鹰,偏偏不画它的头首呢?公显有点思不得其解。又见傍边桌上放有笔砚,便随手磨墨、蘸笔,挥毫,补上了一个雄鹰头,并附上小诗一首,以寄托自己投笔从戎志向。诗云:
苍鹰高飞何无首? 公显为你添了头;
从今奋翼千万里, 横捣直荡翻皇州!
公显刚放下朱笔,正想转身走进韦陀殿,突然听得背后有人大吼一声,遂从两边冲出十几条汉子来,个个手持扑刀,横眉冷对,为首那大汉对着公显厉声喝道:“何人如此大胆,敢改我们的画!”公显见状,毫不惊慌,反而按剑大笑起来,指着墙上的画,对那为首的汉子说:“你见过无头鹰会飞吗?我为你画了头,使之能飞展千里,你还得感谢我哩!”那大汉闻言,便上前大声念了公显的诗,念毕,遂丢下手中的扑刀,向公显作辑道:“好汉,看来你就是我们要找的英雄了。”众汉子听了,皆收起扑刀,纷纷上前行礼。公显见了,不禁十分惊奇地道: “咱们都不认识,你们为何行此大礼?”只见那为首的汉子笑着道:“好汉,这里不是谈话之处,咱们到后堂细谈吧!”公显见他言辞真挚诚恳,没有恶意,便随众人到后堂而来。
原来这十几条大汉,都是牛眠山村人氏,那为首的汉子名叫黄甲。做些小贩赚些微利度日。有一年正值秋收过后,他担着小贩担从地主段亚男家门口走过,看见亚男正在向一个农民买柴草,在过称时,亚男趁这个农民不注意,用脚顶住柴草。不料这个动作却被一傍的黄甲发现了,他气愤地上前踢开亚男那顶着的脚,使这担柴草重了几十斤。周围的人见了,都痛斥地主段亚男,狼心狗肺,连穷人几斤柴草钱都想白要。由此,段亚男竟怀恨在心,—天,瞅准个机会,找个借口将黄甲的家砸了一个稀巴烂。黄甲见状忍无可忍,当天夜里,爬进段亚男家,放了一把火,然后伙同这十几个无路可走的穷弟兄,上牛眠山,学着别处的响马豪杰—样,独创一寨,神出鬼没地干起劫富济贫的事业来。
但最近很不顺利,好几件事都干歪了,险些十几个人同一天做忌辰。他们皆叹息自己是穷苦人,没有学识,个个有勇无谋,便到这风化寺前求得一簪,簪云:“兵强将勇,只欠一首。”如何求得“一首”呢?他们便想出一个办法来:“壁上画一无头鹰试看谁能理解并能补画上,便拜他为首领”。
早间见公显进来,看他身挂宝剑,气度不凡,便埋伏在“无头鹰”之两傍,观察动静,当发现刘公显挥笔将鹰头补上并附上诗时都暗自高兴,有心再试其胆识如何,便故意举刀弄枪,意欲吓唬一番,不料刘公显真有胆识,吓唬不了。
黄甲将情况向公显说完,公显高兴地笑起来说:“不瞒众位好汉,小弟此行,正要往马头山投奔马麟,若是你们有心要干这番事业,可随我前往。”黄甲一听大喜,即在天井下摆起香案,和刘公显结为异姓兄弟,并和众人一致推举刘公显为首领,公显再三推辞道:“小弟才疏学浅,恐难承此重任、”黄甲一听气得 吹胡子瞪眼,道:“你若再推辞,我们就此散伙,各自回家。”公显见了,也笑纳了。
当即有人回牛眠山收拾行装,然后一齐出了风化寺,乘着月色,投奔马头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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