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老乡啊老乡

西风瘦马

老乡啊老乡


一

星期六的早上，我坐上一辆深圳直达惠州的豪华大巴。车窗外，秋高气爽，阳光普照。想到很快就要见到老乡了，我的心情也像车窗外的阳光一样灿烂，惬意快乐。来深圳已经将近一年时间，我这还是头一次利用休息时间，出外去见老乡，以前一直忙着上班，很少和老乡们联系。
两个星期前，我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是一个女孩子打来的，问明我的姓名之后，她声音甜美地自我介绍说是我的老乡，名叫苏红，与我妹妹是初中时的同学。她说如今在惠州工作，热情地邀请我到惠州去玩。听完电话，我也没有怎么把这个苏红放在心上。毕竟她只是我妹妹的同学，我可能连面都没有见过的。
没两天，在省城上大学的妹妹打来了电话。妹妹说，苏红打了好几次电话给她，说是在惠州过得还不错，就是思念远在家乡的同学们。妹妹说难得有老乡在附近，就把我的电话给了苏红，叫我有时间不妨到她那里去看看。苏红后来打来好几次电话，言辞恳切地邀请我去玩，还说要为我介绍个好工作。
我在深圳市特区外的一家外资鞋厂做质检员，每月的收入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一千元。我知道像我这样没有高学历的人，能找到一份这样的工作，也算是不错的了。所以入厂将近一年来，我一直尽心尽力地做好工作，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更不敢想那些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本分做人，是我留给厂里所有人的最大印象。
昨天苏红又打来了电话，依然还是口气诚恳地邀请我去惠州。心想老乡盛情难却，去看看也无大碍，便在电话里与她说定了休息日去惠州的事。多个朋友多条路，说不定她还真能在那边这我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呢。
一个多小时后，汽车到达惠州车站。我下车拨通了苏红的电话。苏红问我在哪里，又详细问了我的穿着和体貌特征，叫我在车站门口等候，她马上过来接我。
没过多久，苏红就在车站门口找到我。与她一同前来的还有个男青年。
苏红指着男青年介绍说，他也是同县的老乡，名叫赵军。赵军对我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我注意到他们的年龄都比我还小，都是二十一二岁左右。赵军穿着白衬衫和深蓝色西裤，打着领带，皮鞋擦得锃亮，英俊潇洒；苏红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职业套装，脸上还化了淡妆，青春亮丽。两人都像是刚刚走出办公室，匆匆赶来的样子。难道他们周末还要上班吗？不会因为我的到来耽误了工作吧？我说出心中的疑虑，问他们我是不是来得太唐突了。
苏红与赵军对视了一下，灿然一笑说，难得有老乡到我这边来，就是请一天假，陪陪老乡也是应该的。赵军也随声附和，说工作再怎么样，也不及老乡情谊重要。
听到他们这么说，我心里霎时升腾起一股热浪。久违的乡音让我感到亲切，他们的热情更令人感动。“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虽然与他们还只是第一次见面，可我觉得我与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许多。
走出车站，我们边走边聊，很快我就感觉到苏红口才了得。她声音悦耳甜美，声调不高不低，恰到好处，听起来就像春风拂过田野，让人心里十分舒服顺畅。
苏红说，惠州虽没有深圳发展快，但这几年的变化很大。许多外地的年轻人都喜欢到惠州来工作，我真为自己当初选择惠州感到庆幸。赵军也说十分喜欢惠州，希望能在这里成家立业，大展宏图。
望着他们踌躇满志的样子，我不禁感到有些汗颜。看来他们都过得比我好，而且还雄心万丈，壮志凌云。我虽然年龄比他们都大，可至今还仅仅是个工厂里的小小打工仔啊。
我们还是先到西湖逛逛吧。苏红提议。未等我答应，她又说，惠州有个西湖，我也是到了这里才知道的。听说这里的苏堤，是苏东波在这里为官时，亲自指挥修筑的呢。
我们坐车来到西湖。或许是周末的缘故，西湖游人如织，十分热闹。漫步在绿树成荫的苏堤上，西湖美境尽收眼底。赵军提议租只小游艇，到湖中玩乐。我想下午还要返回深圳，便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
时近正午，我们就近在西湖边上的一家餐馆吃饭。苏红谈起家乡的一些美食，神情无限怀恋和向往，我也大受感染，心底里被勾起丝丝缕缕的思乡情怀。美不美，乡中水，我都快一年没尝到家乡的饭菜了。今天在异地他乡，能够与老乡痛饮，也算聊慰思乡愁肠。我举起酒杯，诚心诚意地向他们致谢，祝福他们早日事业成功，衣锦还乡，为家乡增光添彩。
吃完饭，我说由我来买单，苏红却不由分说，抢先付了饭钱。
从餐馆出来，看到马路边上有一银行自动提款机，我便对他们说我要取些钱。我身上没带多少现金，总不能一天下来样样都由他们付钱的。
走到提款机前，苏红与赵军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跟了上来。我掏出银行卡，见到他们挨得那么近，心里突然有点不自在。
苏红笑着说，现在坏人多，我们帮你看着点，免得出现意外。
想到他们的一片好意，而我竟有些小人之心，不免有些脸红耳热。我有些心慌意乱，急急忙忙地取出五百元，也没注意他们是否看到我在提款机上的所有操作。
他们两人带着我，老马识途地在城区闲逛起来。
我买了一条浅红色的丝巾送给苏红，又买了一条领带送给赵军。他们推辞一番，就高兴地收下了。他们两人说要送我礼物，我忙推辞说不要，说能认识他们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走着看着，我脑子里猛然想起此行的目的。苏红在电话中，曾多次提出要为我介绍个好工作，见面后，她怎么反而只字不提了呢？难道他们有什么为难之处，帮不上我又碍于老乡情面说不出口？毕竟初次相见，我虽然心中有许多疑问，也不便贸然开口。其实我并非要他们帮忙找工作不可，他们不便明说，我也就当来玩乐吧，能认识他们，老乡相聚，也是不错的收获。
下午五时，我对他们说准备回深圳了。苏红惊愕地望着我问，难得相聚一回，怎么这么快就要走？
赵军说，还没到我们住的地方看看，说什么也得在这里住一晚呀。
对，明天反正是星期天，又不要上班，就在我们这里住一晚，明天再走。苏红努力挽留我。
他们留人心切，我此时告辞好像不近情理。赵军见我犹豫不决，连忙说道，你就是执意要回去深圳，也要吃了晚饭再说。就这样匆匆离去，叫我们怎么好意思呢？
苏红也随声附和。望着他们满脸的诚恳，我只好答应吃了晚饭再作打算。
饭桌上，他们你一言我一句说得正酣，还不时一杯连着一杯地劝我饮酒。
吃完饭出来，天已擦黑了。平素不太喝酒的我，喝得有点过量，走起路来脚步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轻飘飘的。我心里暗暗叫苦，就这样子，我还怎么赶回深圳呢？苏红与赵军两人好像揣测到我心中的变化，都极力挽留，我只好答应留下来住一晚。
跟着他们到了宿舍后，我才知道，他们租住的房子还真大，四房二厅。让我奇怪的是，里面竟然住着好多的人，一共算来大概有十多个吧。苏红介绍了他们的李经理给我认识，又对其他人作了介绍。他们的情况我大多并未记住，只记得其中有四、五位与我是同一省份的老乡。他们都还很年青，脸上洋溢着一份青春的热情，给我又搬凳子，又端茶水，搞得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注意到苏红他们的房子虽然大，可里面的摆设却很少，有的屋子只在地上铺上席子算作是睡床，床边上放着几个大大的旅行包，其余别无长物。看来，他们的生活还是相当艰苦的。
一会，苏红对我说，我的手机突然坏了，请你把手机借给我用用，晚上我还有好几个电话要打。我连想都没想，就掏出手机递给了她。
苏红接过手机，把里面的电话卡退下来交还给我说，我还是用自己的电话卡吧，不能叫你太破费了。
我还想推让，苏红拿着手机，转身像一阵风般飘进了房间。我手里握着电话卡，有种不祥的感觉，突然袭上心头。


二


夜里，睡在只隔着一层凉席的地板上，我一直睡得不是很踏实，做了许多荒诞诡异的梦。早上醒来后，我发现他们一屋子人全都起来了。
从卫生间出来，见到他们十多个人围坐在大厅里，好像在讨论着什么。我正感到纳闷，苏红瞧见我，大声对我说，咱们公司正在开会，你也过来一起参加吧。
我想我又不是他们公司的成员，参加什么会议呢？再说了，他们公司开会，怎么不到办公的地方，而就在这宿舍里头？
我不便打扰的话还未说出口，苏红不由分说，拉着我径往客厅里来。
我还未坐定，高大健壮的李经理就站起来大声说，欢迎高先生加入咱们的公司，大家鼓掌欢迎。话音刚落，大家就鼓起掌来了。
满屋子回响的掌声，搞得我如坠十里雾中。怎么这就加入他们公司了？他们又是什么公司呀？
未等我说出心中的疑惑，李经理朗声说道，高先生，你今天刚刚加入，可能对咱们公司还不是十分了解。这样吧，由咱们公司的苏小姐给你详细解释解释，相信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一听就会明白的。
明白什么啊？此时此刻，我真的如丈二金刚，连头脑都摸不着呢。
苏红紧挨着我坐下来，对我灿然一笑说，昨天没有对你说清楚，真是不好意思。我现在就把咱们公司的情况，向你详细介绍一下。
其他人见此情景，慢慢起身离开，赵军却端坐一旁，挣大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好像担心我会突然在他眼前消失一样。我心里蓦然感到十分不是滋味。
苏红从提包里掏出一只小盒子，打开盒子推移到我面前，慢慢说道，你看，这就是咱们公司的产品，瑞士金表。你现在只要交3800元购买下这块金表，你就是咱们公司真正的一员了。以后你出去推销产品，多劳多得，提成十分可观。你介绍朋友加入，公司会给你高额奖励。你介绍越多，收入也就越多。
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好工作？我盯着她的脸问，你们这不是在搞传销吗？
苏红停顿了一下，解释说，我们这是直销，与传销是两码事。
什么直销？根本就是换汤不换药。我满脸不屑地大声反驳。他们的种种做法，已使我无法顾及老乡的情面了。
一直坐在那里没有出声的赵军说，不管怎么说，能挣到钱就是好事。不是说笑，干我们这一行的，一年之内成为百万富翁的大有人在。
对，苏红频频点头说，只要真正了解之后，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平时我虽然埋头工作，但对传销这种骗人的鬼把戏还是早有所闻。万万想不到，这样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我竟在不知不觉之间，落入了他们早就设计好的圈套之中。
我霍地站立起来，决然地说，你们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是绝对不会加入的。什么百万富翁，千万富翁，我连做梦都不敢想过。我这个人向来胸无大志，只愿意脚踏实地地工作，辛辛苦苦地挣钱。
他们满脸惊愕，似乎对我的言行大出意料。我也顾不得许多，大声表明自己决不会加入他们的传销队伍。苏红很快就调整好脸上的表情，站起来喋喋不休地说些什么，我一句都没有听清楚。她那昨天对我来说还是十分曼妙悦耳的声音，此时听来就像粪坑边的苍蝇嗡嗡乱叫，格外刺耳难听。
我决计立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猛然想起自己的手机还在苏红那里，我挥手打断她的话，板着脸冷冷地大声说，苏红，请把我的手机还给我。
苏红瞪大眼睛对我望了许久，一言不发退回座位，紧咬着嘴唇坐了下来。一旁的赵军不住地向她使眼色。
我把声音缓和下来道，苏小姐，请你看在曾与我妹妹同学的情份上，把手机还给我，我还要赶回深圳去上班呢。
苏红刚想开口，赵军却抢先说道，高先生，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若是不加入咱们的公司，我们是不会轻易让你离开这里的。
苏红附和道，我们这样做，也是出于一片好心。有钱大家赚，有什么不好呢？
我急切地反问，我要是不加入，你们就不让我走人？
对！赵军的回答十分干脆。
我大声抗议道，你们这是非法禁闭！
随便你怎么想。赵军毫无表情地说。他那冰冷的脸上，早已找不出半点昨天那种殷切热情的影子。
此时我才注意到，大门紧闭，四周的窗户都加有防护栏。若是没有他们的首肯，想要离开这间房子，真是插翅难飞。
我猛然省悟，苏红昨晚借用电话是假，真正的目的是要切断我同外界的联系。
望着他们稚气尚未脱尽的脸，我昨天对他们产生的所有好感，倏然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百般的感慨悲愤。这就是我的老乡？他们是些什么老乡呀？真想不到他们竟会利用老乡的脉脉温情，精心设计好陷阱，让我傻乎乎地直往里跳！真是“老乡老乡，背后一枪”啊。
受到恶意欺骗的感觉，和被无情戏弄的事实，让我感到心里阵阵刺痛。许久，我收起心底的愤慨与悲怆，再三请求他们看在老乡的面上，放我一马，让我平安顺利地回去深圳。他们面对我的苦苦求情，置若罔闻，反而不停地劝说我加入他们。
我沮丧地坐在椅子上，紧闭嘴巴，不再理睬他们的百般游说。任凭他们嘴皮子磨破，我就是不为所动。
许久，赵军凑近苏红耳边，放低声音嘀咕了几句，随后到房间里把他们的李经理搬出来了。
李经理望了我一眼，随即满脸堆笑说，高先生，你刚刚开始接触我们公司的事情，一时还接受不了，有点抵触心理，我完全可以理解。这样吧，我再详尽地给你讲解讲解。小赵，去把小黑板拿过来。
赵军从房间里拿出一块小黑板，挂在一边的墙壁上。李经理上前拿起一支笔，一边写写画画，一边口若悬河。什么上线下线，什么高额奖励，依然是刚才赵军与苏红说的那一套。
说实在话，他们所描绘的远景真是十分美好，前途一片光明灿烂，仿佛就是一条能让人一夜暴富的金光大道。可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欺骗和出卖良心的基础之上的。
我决不会出卖自己的良心，与他们同流合污，狼狈为奸。面对李经理不遗余力的讲解，我只当作在观看一场拙劣的现场表演。
李经理讲解完毕，同样还是苦口婆心地劝说我加入。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只有来一个徐恕进曹营，一言不发。
时近中午，有个男青年从外面送来一大篮盒饭，苏红讨好地递给我一份。看着他们一个个吃得津津有味，我却毫无胃口。苏红的再三劝说，我才胡乱地扒了几口饭，味同嚼蜡。
没多久，苏红说要带我到另一个地方，继续给我洗洗脑子。未等我做出反应，赵军就和几个孔武有力的男青年，众星捧月一样拥簇着我出了房子。此时我真恨自己没有一身好武功，把他们一个个打趴在地，好让自己冲出陷阱。
我被他们挟裹着走在路上，根本无法脱身。也不知转了几条小巷，来到了一处出租屋的三楼。里面几乎与苏红的住处没什么两样，都是陈设简单，人员倒还不少。我还真不知道其中有几个人，是像我这样的上当受骗者。
有个年近三十的胖男子，和赵军说了几句，叫我们坐下来，开始“上课”了。我极力忍耐着他信口雌黄的鼓吹，咬紧牙关只字不吐。
直到傍晚时分，赵军他们像押送犯人一样，把我送回到苏红这边。
夜里，我独自一人躲在阳台上，想着这两天的遭遇，不禁怒火中烧。都是苏红，这个声音悦耳的老乡，让我陷入困境。此时此刻，我真恨不得打她几个耳光，解解心头之恨！


三


星期一一大早，赵军就把我叫醒，说是参加公司举行的每周演讲会。我知道自己反抗也是徒然，不太情愿地来到他们旁边坐下。
李经理给每一个人发了一张小纸片，叫大家写上一个词语或者一句诗词，然后把纸片揉成团放在桌子上。大家纷纷照做不误。我不知道他要搞什么，把纸片随便揉成一团攥在手中。
李经理收拢纸团，声音洪亮地说，今天咱们来一个即兴演讲比赛。大家各选一个纸团，就那上面写的题目，来一个十分钟的即兴演讲。我知道这样做有点难度，但这最能锻炼大家的口才和应变能力。我们只要不断锻炼自己，就能勇往直前，战无不胜。
大家纷纷鼓起掌来。不难看出，在李经理口沫横飞的鼓动下，他们个个神情激昂，跃跃欲试。
李经理点了一个男青年的名。那个名叫大为的青年，从桌上挑出一个纸团，打开看了一眼，思索片刻，就开始演讲。他说得并不太有条理，“拼搏”呀、“奋发图强”呀等口号倒叫了一大串。
随后，苏红、赵军他们一个个都作了演讲。
我恍然大悟，苏红的好口才，原来就是这样锻炼出来的呀。
他们的所作所为，真让我啼笑皆非。听到一个个美好、崇高的字眼从他们嘴里蹦出来，心底油然涌起一阵阵悲哀，对他们的厌恶痛恨之情，也随即增加几分。说心里话，他们一个个都算得上头脑灵活，也不乏聪明才智，可就是没有把聪明才智用在正道上。真不敢想象，还会有多少人步我后尘，掉进他们精心设计的美丽陷阱之中。
窗外，阳光灿烂。我看了看手表，上班时间到了。想到厂里那个脸上长满雀斑的女主管，发现有人无故旷工，又该大发光火了。可她怎么会想到，我此时就像一只无助的小鸟，处身层层包围之中，眼望青山难出笼啊。
我烦躁地走进卫生间。无意中发现，身上除了前天用剩的三百多元钱，我的证件和银行卡不见了。这一发现令我吃惊非小。
我的脑海里倏然闪现出前天取钱时，苏红和赵军紧跟在我身后的情景。
我把苏红叫进房里，问她是不是拿走了我的银行卡和证件。
苏红表情惊讶地摇头，连声说她没有拿。
我大声道，不是你拿，也一定是你们中谁拿走了。这两天我就在这里，难道它们还会自动消失的吗？
苏红呆呆地一言不发。
我生气地大嚷，真想不到，你长得好模好样，心肠竟比蝎子还毒。
苏红满脸通红说，你再好好找一找，看看是不是掉在哪里了。
找什么找？我气急败坏地吼道，像你们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赵军和李经理闻声走了过来。我像头发疯的困曽，冲着他们大声吼叫，发泄我这几天来的不满和愤怒。
见到我怒不可遏的样子，赵军拉起苏红，还有李经理，一齐退出了房间。我用劲踢着房门，把自己关在里面。
我走近窗子，双手紧握着冰冷的钢管，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面颊，嘀嗒嘀嗒地滴落在窗台上。
我不敢想象，我那天真善良的妹妹，得知我此时的境况后，会哭成怎样一个泪人儿，若是她知晓自己纯真的感情被出卖，又该怎样的痛心疾首。
许久，我才想起求救。我对着窗子大声叫喊，希望引起人们的注意。可我努力了半天，依然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我颓然躺倒在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苏红在门外叫我的名字。我先是不理睬，她不屈不挠的叫唤和敲门，弄得我心烦，只好起身打开房门。
苏红端着盒饭进来，叫我吃饭。我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苏红并不介意我对她的态度，一个劲劝我吃饭。
我不耐烦地嚷道，别白费心机了，从现在开始，我不再吃一口饭。
不管怎么样，不能饿坏自己的呀。苏红放下盒饭说。
猫哭老鼠假慈悲。我在心里骂道，大步走近窗子。
苏红关上门，走到我身边小声说，你再大声叫喊也没用的，这附近根本住没多少人。
我望着窗外没有出声。真想不到，他们把一切都想得这么周全。
苏红说，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恨死我了。可你可能想不到，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我心甘情愿的，我是被他们逼迫的。
我扭头盯着苏红，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我可不敢轻易相信她了，鬼知道她还会使出什么花招来。
或许你不会相信我说的话，但是听听我的故事也无妨。苏红与我并排站立在窗前，开始了对往事的追述。
我原本在家乡县城的一家餐馆当服务员。有一天，我认识了来餐馆吃饭的赵军。赵军对我一见钟情，一来二去，我成了他的女朋友。
后来，赵军说要到广东找事做。我虽然舍不得他离开，但想到男子汉应该有自己的事业，还是高高兴兴地送他上了南下的列车。没过多久，赵军就来信说在惠州找到工作，要我过来跟他在一起。我担心父母不同意，犹豫了好几天。赵军又打来多次电话，恳求我过来与他一起。为了心中的爱情，我狠下心，瞒着父母一个人来到惠州。
到了这里，我才知道，赵军所说的工作就是传销，他还要我与他一起做。明白传销的骗局真相后，我坚决不同意做下去。赵军软硬兼施，一方面好言相劝，一方面威胁我说，若是我不做，他不会给我好果子吃。我怕他对我和家人不利，只好同意与他一起做了。
苏红平静地讲述着，平静得好像在讲述一个与她毫不相关的故事。在她俊俏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的涟漪。我想像不出，她作为一个受害者，最终变得同流合污，为虎作伥，其间要经过怎样的心理挣扎呢？
许久，我才问道，你难道就没有考虑过后果吗？
怎么会没有？苏红有些焦急地说，这几个月来，他们给我规定的工作，就是不停地给我认识的人写信和打电话，想方设法把人家骗到惠州来，还说我一个女孩子，容易使人相信。我都是违心做那些的呀。看着他们做出种种骗人的勾当，我天天都是提心吊胆。良心上的谴责，更让我夜里常常被恶梦惊醒。
我问道，你就没有想过逃走或者举报他们吗？
停了许久，苏红才说，我爱赵军，我可不想他有事的。
这种悬崖边上的爱情，能爱多久呢？我问她。
苏红无言以对。
唉，盲目的爱情，糊涂的女孩，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还是多想自己要紧。
我低声恳求道，苏红，看在你与我妹妹同学的份上，你就设法放我出去吧。我是绝对不跟他们做传销的，我要回工厂里去上班。我们厂里有规定，三天无故没去上班，就算是自动离职。我可不想失去这份得来这易的工作啊。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上大学的妹妹，还在等着我给她寄生活费呢。
苏红说，要是发现我把你放走了，他们非要打死我不可。
那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我提高了声音。
除非你答应和他们一起干。苏红冷冷地回答。
我是绝对不会加入的。我再次表明态度。
苏红说，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我还不死心，继续苦苦哀求她放我走。我还向她保证，出去后决不会去告发他们。我几乎跪倒在她身边哀求。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有这样低声下气过。
苏红默默地听着我的哀求，表情冷冷的半点不为所动。最后，她“呯”的一声关上门出去了。
我愣在那里，像一桩木头。


四


已经是来到惠州的第四天了。
天刚蒙蒙亮，我就从难忍的饥饿中醒来。已经有一天多时间没吃东西了。坐在地板上，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咕作响，愤懑的情绪占据我的整个心胸。
我咬紧牙关，仰望着天花板，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我不能坐于待毙，一定要设法尽快离开这里。
待到他们都起来后，我装作有气无力的样子走进了卫生间。我用力抠着自己的嘴巴，故意发出很响亮的呕吐声。出来时，看到苏红就在眼前，我半真半假地遽然摔倒在客厅的地板上。
苏红随即上前问我怎么回事。她伸手想拉我，我蜷缩着身体赖在地上不起来。
我双手紧抱着腹部，艰难地说，我肚子痛得十分厉害。
苏红说，是不是饿的呀？
刚才还在卫生间吐了一大摊呢。我喘着粗气说。我拧紧双眉，不停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那怎么办？苏红着急地问。我相信我此时的样子一定把她吓住了。
快送我到医院好吗？我慢慢说道，我以前就常常肚子痛，可能是肠胃炎又发作了。
苏红有些束手无策，随后大声叫来赵军。赵军见到我的样子，也吓了一跳。李经理也过来了。他目光犀利地认真审视了我半天，问我哪里痛，伸手用力在我的肚皮上压了几下。我装模作样地大叫起来。
他们退到一边低声嘀咕了许久。最后他们来我面前，决定送我到医院。
我在赵军的扶持中慢慢起身，然后随着他和苏红走出了房子。
走在晴朗的天空下，我心里不禁一阵狂喜。我相信，只要走出那幢房子，我出逃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为了不引起赵军和苏红的怀疑，我还是装作疼痛难忍的样子，步履艰难地跟随着他们慢慢行走。
来到一家大型超市的门口，望着进进出出的人流，我心里突然有了主意。我停住脚步，捂着肚子，对苏红说我要上厕所。
苏红和赵军停了下来。他们显然没有料到我有这样的要求。赵军看了我几眼，不耐烦的说，你就忍耐一下，前面不远就到医院了。
我急切地说，不行，我实在憋不住了。
再几分钟就到医院了，你到那里再上厕所。苏红说。
我蹲在地上，吃力地说，我要是拉在裤子上总不太好吧。
赵军和苏红交换着眼色。随后赵军对我说，那就到超市区里面去，那里总该有厕所的。
三人一同进了超市。赵军在前面领着我直往里走。经过一排摆放工艺品的柜台时，我突然停住脚步，随即迅速抓起一只水晶花瓶，用力摔在地上。“呯”的一声巨响，花瓶在地上开了花。
赵军和苏红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呆了，愣在那里好久没有反应过来。
服务小姐大声责问我怎么回事。我站直身子，昂着头不出声。许多顾客围了上来。两名商场的保安员闻讯赶到，服务小姐指认我故意闹事。保安员冷着脸，叫我到值班室处理。
跟着保安员走进值班室的当中，我看到赵军和苏红悄无声响地溜出了商场。我暗自偷笑，情不自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在值班室，我简要地说出这几天的遭遇，并主动要求赔偿花瓶。保安员见我说得真切，态度良好，很快就同意了我的处理意见。待我交过钱，一名保安员领着我走到商场的后门，叫我从那出去。
我谢过保安员，走出商场，随即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市公安局。
在公安局的值班室，经过询问、笔录等一系列必不可少的程序，抓捕行动随即展开。我坐上公安局的警车，凭着记忆，带着民警辗转来到苏红的住处。
一班人马刚上楼梯，就碰撞到准备出逃的赵军和苏红。在民警的示意下，他们两人极不情愿地退回三楼，打开了房门。房里一片狼籍，除了二个人还在收拾东西，其他人员都不在了。
民警从赵军的身上搜出我的手机、证件和银行卡，经过确认后，把东西交还给我。赵军和苏红被戴上锃亮的手铐，狠狠地盯了我几眼。我懒得理会，相信法律会给他们应有的惩罚。
征得民警的同意，我先行离开了现场。匆匆来到大街上，我找到一家银行的自动取款机，经过一番核实后得知，我的银行卡上少了二千元。
坐上回深圳的大巴，我一直在寻思，怎么解释这几天旷工的原因。那满脸雀斑的女主管，是否会相信我这几天的遭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