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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见老乡
黄征辉
龙岩与厦门两地的文朋诗友,又要相聚在一堆,吃吃喝喝,逛山游水,高谈宏论,吟诗弄文了。这真是让人快乐的事情。双方你来我往,已近二十个年头。
这次相会的地点在厦门。行前,已把户籍迁入厦门的老乡、文友“吴灯光”(我现在常常称这位小说家为“吴大师”)给我挂电话,问龙岩这边会去多少人,具体是谁谁谁,他要给弟兄们送上他新出的长篇小说,还说他会在我们的下榻处恭候。
“吴灯光”不是他的本名。他高中毕业后,当兵去了厦门。几年后复员回到县里,好不容易进了电视台,成了一名机关工人。因气味相投,我便与他时常混在一块,神吹胡聊,很有些忘年交的味道。他机灵聪颖,能言善辩,手脚勤快。不少大小领导或同事朋友,常常请他办一些或琐细或麻烦的事,他总能办得既快捷,又妥帖。他能写诗,能写散文,而小说是他的最擅。文学语言与他的日常言语类似,幽默俏皮,才气流溢。在我们那个小县城里,他很快就有了名气,找他闲侃的人多多,其中不乏腰肢柔软的妙龄女子。他在电视台里,不仅要编,要写,还得时常跟着摄像去拍会议新闻,负责打灯光,在会场里高举一盏牵连着长长黑皮线的强光灯,很是显眼。忘了是人家唤他“吴灯光”还是他自号“吴灯光”,总之,他还用此作过笔名。由于他改变不了的机关工人身份,提干无门,升官无望。久而久之,他也就认了命。
好几年前,他领着新婚不久的年轻的妻,投奔到了他熟悉而又陌生的厦门。他居然在包括厦门大学在内的几所学府里当起了讲师,教授好几门课。他的唾沫横飞的出色口才,使他的课颇受弟子们的欢迎。他耗时最多的还是在电脑上码字,折腾出了一本又一本文学的以及非文学的书。有的是自己乐意写的,有的可能就是为了生计。不管怎样,他已经在海边的这座高楼摩天、人间仙境的城市里搅起了一点动静,曾荣膺“厦门十佳外来青年”的头衔,在各种文化类访谈和一些学术性会议上,时不时就亮出了他那颗开始“聪明绝顶”的脑壳。
那日傍晚时分,我们龙岩的一行人到了厦门,在住地,宾主相见,免不了一番握手拥抱。环顾人群,只是不见“吴灯光”。心中有些不悦。手机打过去,我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说话不算话了?他说,哎呀,对不起,老乡请吃饭。晚上我会过来见你们。
他来到我们住地时,提着一大袋的飘着油墨气息的长篇小说《姐妹》,大多签好了名,逐一分送给这帮老弟兄。书本砖头般厚重,标价好几十元。乖乖,这要掏多少腰包买书送人呀,这小子平时挺抠,这回出手咋如此大方?私下里问他,他道,一个在厦门做贸易赚了点钱的早年也写过诗歌的老乡,赞助一万元,专款专用,买书赠人。还搞了个首发式,也是这位老乡埋的单。我好羡慕,想,下回我有兴致再出书时,不知能否遇上这般慷慨解囊的好乡亲。
笔会的几天里,“吴灯光”(“吴大师”)有时陪我们走马观花,有时便不见他的人影,很忙的样子。这次见他,他脑顶上的不毛之地似乎更开阔了些。妻子已身怀六甲,四十左右岁的他,终于准备当爹。前些时,在他的博客上看到一个研究生对他的访谈。谈话中,他力劝年轻学子不要立志当作家误入歧途,当作家要受穷的。他说,你们要去当公务员,要削尖脑袋做大官。他列举了当公务员的十大好处。语含讽刺,嬉笑调侃。我则窥出了他隐匿其间的几十年辗转打拼的人生五味。
那日晚宴刚毕,一个几年前挺进厦门当律师的老同事打来电话,约我去市区繁华处,说,去喝喝茶泡泡脚吧。我拉上“吴灯光”。路上,他的妻打来电话,问他在干嘛。“吴灯光”回应,我和黄某去喝茶。我接过手机,说,某某呀,你好你好,我们去喝茶,你放心。
刚泡过脚,“吴灯光”说,我先走了,要赶末班车。我知道,他的家在海沧那边。
我问当律师的老乡,我们到底有多少老乡在厦门?
他说,不知道。各色各样的打工者,散落如星,谁数得清?
这座城市的环岛路边,有一处书法广场。这回我抽空去逛了一趟。在那里,遇上了老乡——书法家罗丹先生。当然,先生已仙逝多年,见到的是他的石雕像。他雍容澹定地侧坐着,是在聆听大海永不止歇的呼吸?一轮书卷形的碑石半环着他,正面镌刻着遒劲浑厚的“罗丹体”书章,背部雕嵌着获得过先生教益的人们对恩师的怀念感佩之语。是时,夜色轻淡,海天微朦,阵阵涛声拍打着我的心胸。我此生无缘拜会先生,但听说过他的不少故事,喜欢他独举一帜的书风。据说,他回到家乡的时候,谁向他索字,他都磨墨铺纸,挥毫相赠。寻常百姓收藏的先生的墨迹,而今都成了传家的宝物。他与姑田镇上的“独臂渔人”诗酒酬唱舞笔对书的逸事,常常被人提起。
“鱼子蚱,芋头汤,老来真愿住家乡”。我们的这位老乡,大半辈子生息在厦门,他把厦门也当作了故乡。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倒在了闽南的大地上。他的心血,透入了这片临海的土地,这片土地也就温暖地拥抱着他,不忍让他离去。
于是,他复活了,在这座广场上。
( 2007年12月于半月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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