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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3 16:3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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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 亲
她四岁时,父亲从县城回老家,第一件事是翻父亲的皮包,糖果饼干只有父亲回来才能见的稀罕东西。
父亲唤她:“来,囡囡,猜爸爸手里有什么?”她吮着手指,点父亲两只都紧握成拳的手:“我要嘛。”父亲说:“囡囡猜爸爸哪只手有糖?”点左手,父亲摊开,空的,点右手,也是空的,她立马哇大哭,父亲这才乐呵呵从口袋掏出几只糖果来,她才拖着鼻涕笑开花。
七岁,户口迁到县城,认识了她新的小伙伴。哥哥已经中学,最爱争论在她看来莫名其妙的事,哥哥问:“人的牙齿对动物来说是不是有毒?”爸爸一本正经地:“你不刷牙就有毒。”父亲那一句话从此烙入她的心。与小伙伴起了争执,她急得一脸胀红:“这是我爸爸说的,我爸爸是大学生,什么都知道。”小伙伴一哄而散,不跟她玩,她回家,一脸委屈,开门的是父亲,要仰头才见的如山高的父亲,她扑进父亲怀里:“爸爸!”父亲抚她:“哎,我的囡囡”。
最喜欢的,是睡前一定要父亲挠背才肯入睡,往往她还未睡,父亲已然呼噜大响,她便叫醒父亲继续挠,直至入梦乡。还有的是,坐在父亲单车的前杠,那是一家人走亲戚,回程的路上,她竟困得睡着,是父亲一手托住她的头,一路翼翼小心骑车回家的。
岁月偷换人间,如片羽闪光消逝而过,让她惊觉的,是父亲七十多岁高龄从手术台推出的那一刻,往昔是不可回顾的路,迢遥也可一瞬,父亲在她幼小时得意而神秘地掏出糖果给她,远如隔世,却也近乎昨天。
父亲病床上有一滩已干的血渍,暗红刺目,她轻声问父亲:“爸,想吃点什么吗?”父亲手术的麻醉未过,迷糊间嗯一声,尔后摇头,又续睡去,母亲在一旁说:“让他先睡吧,醒来再让他吃点。”
三日三夜,父亲不得动弹,流火的六月里,父亲一背长满痱子。痒得难受时父亲叫她:“囡囡,来抓抓痒。”她便如她小时候替她挠背般,只是现在已经调转,而父亲依然唤她作囡囡。
何其苍促,让她不及反应,父亲就成了她认不出的桑榆暮年老者。几个月时间,往返医院与家,送饭,喂饭,父亲越老,越像孩子。而她,始终还是父亲最小的孩子。
父亲出院前一天,UCC重病房死了一位与父亲同样病症的老人,家属哭天抢地,父亲还在睡的,被吵醒,问她:“刚去了一个吗?”她替父亲掖好被角,“嗯”,父亲“哦”一声不再言语。她关上病房门,那哭声就远了似的,却依然惊心,突然就觉得,父亲在一天,她就还是幸福的孩子。
守在父亲病床前,捧一本书看,看着看着,她听到父亲唤她“囡囡,来,猜爸爸手里有什么?”她一惊,书从手中滑落,父亲还在静静地睡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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