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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洋新闻 时间: 2007-10-09 来源: 广州日报 作者: 杜安娜、方志辉
现在北大荒使用的都是新型农业机械。
91岁的广东五华人邹作仁如今已扎根北大荒。
广东人在北大荒
每个人都有一部传奇
60年前,位于祖国北部边垂黑龙江境内的“北大荒”是一片千里荒原。60年后,北大荒已发展成为国家“靠得住、调得动、费用少、能够应对突发事件”的中华大粮仓,拥有耕地3600多万亩,是我国耕地规模最大、现代化程度最高的商品粮基地和粮食战略后备基地。
北大荒的巨大成就,凝聚着千百万北大荒人的奉献。北大荒的建设史,也是一部移民史——先后有14万转业官兵,20万支边青年,54万知青,5万多大中专院校毕业生来到这里。
移民来自除西藏外的全国各地,包括为数不少的广东人。从祖国的南边到北端,每个来北大荒的广东人,都有一部自己的“传奇”。
今年是北大荒开建60周年。日前,本报记者奔赴黑龙江垦区和广东各地,寻访当年广东移民留下的足迹。当年的广东移民不少已经故去,剩下的大都回到了故乡,也有人一直还留在那里。
文/本报记者杜安娜、方志辉 图/ 杜江
“广东,我现在是不回去了。”9月9日上午,住在东光农场一间小房子里的91岁老人邹作仁,颤巍巍地站起来欢迎来自广州的记者,“人老了,不行了。”
向荒原要粮:
拓荒队伍来了广东“牛仔”
【1947年,正是解放战争的关键阶段,前方作战与后方建设都急需大批粮食支援和保障。按照党中央的指示,一批从延安来到东北的军队干部率部挺进荒原,创办了宁安、通北等第一批社会主义公营机械化农场。】
身体还行,但说话、行走已不大利索的邹作仁,家在广东五华,1948年来到北大荒。北大荒60年,邹作仁就在这里待了59年,见证了“北大荒”从一片荒山野地变成中国的“北大仓”。
邹作仁22岁时被国民党军队抓壮丁抓进了队伍。他读过六年书,在部队是文书。来到北大荒,邹作仁的第一印象就是这地方真是地大物博,天寒地冻,渺无人烟。
开荒除了人,没什么其他工具。就是“刀耕火种”,先放火烧出一片地方,再用锄头耕种。邹作仁说,自己做过拉犁的“牛”,也做过握犁的“人”。
住的是临时搭建的茅草房,四周到处是野兽,吃的、穿的都缺,条件非常艰苦。“有人想家,躲着哭。”邹作仁也觉得非常艰苦,不过邹作仁没有多少怨言。
按照“不与民争地”的原则,队伍去的都是人少地荒的地方,初期还谈不上科学规划。邹作仁当时去过很多地方,前后有二龙山、红星、前进、通北等农场。“调来调去,一起来的不少广东老乡,后来慢慢分散了。”
1952年起,解放团农场由供给制事业单位转为薪金制企业,解放军官兵集体转业,解放团学员除少数不适宜在农场工作的人员送回原籍外,其他分批转变为公民和农场职工。邹作仁在这一年成为前进农场的职工,这是他“正式参加革命工作的开始”。
同年,邹在家乡结了婚,与妻子一起回到了北大荒。那年,邹作仁已35岁。
进军三江平原:
广东热血青年也有份
【北大荒初期开发的农场集中在松嫩平原。共和国成立后,开荒大军把目标指向了三江平原。1954年8月,农建二师8300多名官兵移垦北大荒,这是解放军成建制转业到黑龙江垦区的第一支部队。】
北大荒建设的火热场景,还吸引了一批广东热血青年的加入。1955年,从东北农学院毕业的曾建国(化名)来到二龙山农场任见习技术员,加入到北大荒的开荒队伍中。
曾建国1951年从中大附中(现广东实验中学)高中毕业,当年为响应国家开发东北的号召,报考了位于哈尔滨的东北农学院农业机械化系。把北大荒建设成苏联电影中的“机械化集体农庄”,是当时他的梦想。
与经历过军队“大炼炉”的邹作仁不同,曾建国要过三关:语言关、气候关、习惯关。
虽然是高中生,曾建国会说的只有广州话和客家话,“普通话不会说也听不懂”。
曾建国回忆说,条件当然比初建时好很多,“那时已基本上没有人拉犁了。”但仍然“睡的床是木板床。泥土砌的墙四处透风,冬天冷得要死。”睡觉时曾建国“全副武装”,帽子、棉衣、毡袜、一件不脱,再盖上棉被,还要生炉子。
天天冲凉,这是广东人的一大“标志”。农场没有澡堂,最近也要到城里,离农场70华里。“夏天还行,其他时间也就一两次,也就是用热水擦下身,憋得难受。”
农场有机械,但机械化水平还很低。曾建国回忆:“12月份开始就要昼夜突击脱粒。就是在四周毫无遮挡的地里。在12月的寒夜里,顶着寒风脱粒是什么滋味?”
官兵进驻:
耕田用上坦克车
【1958年,中央军委发出了“动员十万转业官兵参加生产建设”的指示,当年,共计8.1万官兵开赴北大荒,其中不少是军队干部,排以上的干部有6万多人,此外还有一些其他随行人员和家属。】
1958年,广东饶平人董雄南从洛阳转业到双鸭山农场,时年25岁。
“到祖国最需要我的地方去,那个时代的氛围就是这样。”说起当年的情形,他仍觉得心潮澎湃。“我们一批1000多人,用十几节车厢拖到了三江平原。到站后,根本就没有公路,三十里路,只能用几十辆大马车拖,十多人一辆,一个星期才把所有人拖到位。”
到了目的地,董雄南傻了眼,“哪有目的地可言,就是荒地,农民都找不到。先得找个住处,我们支起两个架子,用草垛和泥巴混起来的材料做墙,这叫‘小马架’。十几个人住一个屋子,没有床,一溜地睡在通铺上。”
“吃的是包米茬,住的是小马架。村里没有路,冬天白刷刷。”从董雄南老先生那里不时能冒出几句“经典”。
那时,农场的机械多了些,但还是不够,一些军用设备也派上了用场。双鸭山农场所在的三江平原比曾建国所在的老农场自然条件要好,有平原、丘陵,旱地和水田,比较容易实现机械化操作。董雄南回忆说,那时已经有了一些用德国战斗机械改造成的拖拉机。旱地就用拖拉机,水田还用上了坦克。
支边青年:
北大荒来了大姑娘
【大批军人的来临,造成黑土地上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北大荒,真荒凉,又有兔子又有狼,就是缺少大姑娘”,说的就是当时的情况。1958年8月29日,中共中央作出了动员。之后,大批支边青年赶赴北大荒,其中山东支边青年和移民占了大部分。这其中,女性占了很大比例。】
曾建国的妻子也就是这个时候来到了北大荒。
动员公布的时候,曾建国的妻子吉红英(化名)一行三人正作为广州医疗系统的先进模范在北京开会。思想积极的她和另两位同事商量后决定报名,吉红英报的是北大荒,另有一位同事报名去了海南农场。
“当时很单纯,不是没想到困难,就是认为自己是党员,应该冲锋在前。”吉红英说。
吉红英向工作单位——广州公安医院的政委、书记作了汇报。出于对下属的爱护,两位领导没有马上同意,而是让她先到哈尔滨进修一段时间,并让她到农场看看。
吉红英一个人来到了丈夫工作的农场。并在丈夫的陪同下看了下农场的卫生院,住了一宿,第二天清晨两点多钟,天还没亮,丈夫就催她起来吃早饭,赶她走。
在食堂,吉红英很新奇地看着有人从食堂抱着一捆“柴火”回家,丈夫告诉她,那是大麻花,农场职工拿回去能吃一天。新奇归新奇,吃了一天食堂,第二天她的嗓子就说不出话。加上来的时候天一直阴阴的,三天没见过太阳,这让这个决心留下来的女青年有些犹豫。
回到广州,吉红英被将了一军。“当时讲的是刀山火海都敢闯,我是党员啊,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办了调动。”
吉红英很快被安排了工作,在场部卫生院。夫妻团聚,对曾建国来说多了份幸福。曾建国也告别了木板床,搭起了炕。吃是个大难题,当时大米在农场是贵重食品,平常只能吃些小米,“现在超市卖的小米当然漂亮,当时是壳都不去的,很难吃。”吉红英说。
吃不好,吉红英在北大荒患上了胃病。成天关紧门窗烧炉子,空气不流通,吉红英又添了克山病。
知青下乡:
带来了文化和“文革”
【从1963年起,开始有一批批的知识青年来到北大荒。1968年12月22日,《人民日报》传达了毛泽东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指示,奔赴北大荒的知青开始进入高潮。前后共有54万多人。广东知青来的不是这里,他们大部分去的是海南岛等地。】
张志方的妻子就是1963年来北大荒的哈尔滨知青。来自广东兴宁的张志方是气象专业的大学毕业生,1962年来到赵光农场气象站。
大批知识青年的加入,既为垦荒大军输入了新鲜血液,也带来了盛极一时的知青文化。北大荒是当时文化最活跃的地区之一。北大荒知青中后来涌现出大批人才,尤其是文化人才居多,如以描写北大荒生活成名的梁晓声、张抗抗、李龙云等作家,相声表演艺术家姜昆、赵炎、师胜杰、演员濮存昕,画家冯远、陈宜明、周胜华等。
知青来了,农场文化生活不缺,有歌听,有戏看,有舞跳。
知青给北大荒带来的另一大好处就是教育。曾建国说,他们知识水平较高,普通话标准,见过大世面,对农场下一代的教育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知青大批返乡时,农场一度闹教师荒。
大批知青的到来,还给邹作仁带来了新工作。1967年,东光农场气象站来了20多个知青,经张志方的推荐,邹作仁从农场高中调到气象站为知青做饭。
“农场的‘文革’其实是从1968年才开始的,以前比较平稳。”“老运动员”曾建国说。之所以自称为“老运动员”,是因为当时还年轻气盛、敢说敢言。
曾建国受到了批斗,全家被赶进“牛棚”——真正的牛棚,以前是关牛的小土房。
曾建国被下放到生产队去改造,“各种农活我都做过,包括刨粪、采石、赶马车”。1972年,曾建国结束了四年的改造生活,从牛棚放回来了。
回家不容易,当时正好农场运一批肉牛到深圳,出口到香港。农场就让曾建国做饲养员,带着全家和牛坐一个包厢来到深圳。“八天八夜”,曾建国记得清清楚楚。
到深圳后,曾建国借机回了一趟顺德,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叔叔和其他亲戚,但他的生父母已经过世。
重返家乡:
留下的是辉煌青春
【1977年8月,中共十一大宣布“文革”正式结束。1980年,已有10省市停止上山下乡,进入1981年,工作重心已转向安排历史遗留的96万插队知青了。】
知青返乡有政策,其他人离开就不那么容易。要么是自己调动,要么是等到退休。
没了知青,邹作仁的厨师做不成,在气象站改做其他的后勤工作。1992年,年迈的邹作仁夫妇决定回老家养老。房子也卖了,22.5平方米的房子卖了2000多元。
老两口一直没有儿女,夫妇俩受到了双方亲戚的欢迎。邹作仁还帮后辈们盖了房。但不久后邹作仁生了一场大病,剩余的钱被后辈们当“遗产”瓜分,两方面的侄子侄女还因分得“不公平”而闹起来,老两口反而无人照顾。
无奈的邹作仁向农场气象站领导写求救信,要求回来。夫妇俩路费都没有,还是时任气象站站长寄了300元钱,夫妇才回到了农场。之后,两人再也没回家。
张志方1981年从农场气象站调回广东。后来从广州气象局退休。
“文革”后期,董雄南被任命为农场总场工业科科长。1994年退休之后,董老先生回到了老家。“一把老骨头就让它落叶归根吧。”董雄南说。
曾建国迎来了一生中事业最辉煌的时期。知识分子重新受到了重用,他在事业上大展拳脚,人生中的三次升迁,都是从这时候开始。
1980年7月,已是二龙山农场副科长的曾建国,和一个班整体来到靠近边境的红色边疆农场报到。这个班全部是知识分子。之后他被任命为副场长。
红色边疆农场当时地理条件、经营状况并不好,亏损上百万元。压抑了很久的知识分子鼓足了干劲,两年时间就把农场改了模样。1982年,农场转亏为盈,还被总局评为先进。1983年末,曾建国晋升为黑龙江农垦总局北安分局总工程师、副局长。在那里,他做了一生中最值得欣慰的事,在分局大力推行农机标准化运动,加强农机管理,加强机械化建设,为北安分局农场实现标准化作业打下了基础。
1993年,曾建国退休,他和已经离休的吉红英回到广州居住。
人在广州:
魂牵梦萦北大荒第二故乡
【今天的黑龙江垦区,已发展为“北大仓”,60年来,黑龙江垦区累计生产粮豆1819.5亿公斤,向国家上交商品粮1269亿公斤, 成为我国重要的商品粮基地、粮食战略后备基地。】
垦区的第一代移民已大部分退休,不少人选择回到家乡住。今天垦区的职工,大部分是移民的第二代,他们中大多数已认可这里就是自己的家乡。
“其实我还是很想留在那里,事业在那里嘛,组织关系、熟人也都在那里。38年啦,那是我的第二故乡。”说起北大荒,曾建国还是忍不住有些激动。
大部分转业军人是“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同许多老战友相比,董雄南说自己还没有做到。他有四个孩子,老大、老三和老四都已经在饶平县安家落户了,老二还留在北大荒,现在还在农垦化肥厂工作,已经在当地结婚成家。
回到家,董雄南又耐不住寂寞。老先生一辈子都是活跃人,组织关系在黑龙江,这边老人的体检、运动会等活动,他没资格参加,那边有活动又参加不了。“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个多余人。不过和那些冻死、被拖拉机轧死、病死在北大荒的兄弟姐妹比起来,我这一辈子也算是苦尽甘来。” 董雄南说。
回到农场的邹作仁,现在寄住在一家私人养老院里,每月400元,包吃包住。老伴已于2003年去世,就葬在气象站不远的树林里。
几任气象站领导对他很照顾,日常缺什么、有什么问题,都是由气象站出面。邹作仁老伴出殡,家里没人来,气象站全体出动,当“孝子”的是气象站的戚站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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