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捡妮是他的真名,石湾是他的绰号.一个挺怪的名字,不是吗?其实他是个矮个子的男人,因为矮,所以被人叫做石湾.石湾其实是一种喜欢在小河的石缝里钻来钻去的鱼,身上带柳条花纹,老长不大,十来年的石湾也大不到三两.
捡妮石湾脾气直爽,有啥说啥,虽然他也算是农村的那种最基层的老党员了,当了好几茬的生产小队的队长,后来的村民小组的组长,但家里穷得壁上找不到一颗钉子,地上看不到一粒谷糠.大家都说是捡妮石湾身为一家之主,食粮不管事,也不知他们家是怎么过来的.
1976年,他正好当队长,那年的春夏之交一连下了六七天的雨,而且是越下越猛,今天老天阴沉着个脸,明天又是雷霆大震,暴雨倾盆.下到第七天,不知谁开始传言要发地震了.那天雨从下午三点下到晚上九点也不见停.我们一家正吃好红薯羹要上床了,只听得捡妮石湾一遍一遍地在我们家门口的晒谷坪里吹哨子,那是他常常用来催大家出工时吹的.他扯着嗓子叫大家都到生产队的那排木栅栏猪圈里去,说地震就要来了.
我母亲在屋里应道:"我们都没有斗笠哪!"
捡妮石湾高声道:"不要戴斗笠了,就那么出来,命要紧的."
我们一大家子你牵我拉的来到猪圈,那里已经集聚了整村的人,我看见我的一个高个同学还提着马灯,披着塑料雨衣,可我浑身湿透,湿了的衣服贴在身上很不是滋味的.可那天熬到半夜雨渐渐停了,也不见发地震,大家也就骂骂咧咧地回了家.
后来等到我上高中时,特别看了我国地震分布带,其实我们那是最没发地震的可能的,也许是因为1976年唐山地震把全国人民都吓怕了吧.
捡妮石湾生有三个儿子,一个患小儿麻痹症的女儿,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长得矮,一个比一个长得难看,还常常偷人家地里才长出的带花儿的嫩黄瓜,挖人家的红薯种吃,村里人都知道他们这些小偷小摸的行径的.
有一年的大年初一,他的大儿子刚吃过早饭,就跟着几个小伙伴商量着到秋溪街上玩,怕是大人给的几毛压岁钱手烧得慌了,非要卖爆竹用掉,可没想到的是,在他进我伯父家的茅厕时,因心急要追着伙伴们去上街,没看清脚下,踩到一堆大便上,一滑,竟然摔下了粪坑.
他在那挣来扎去,楞是上不来,好在我堂兄正好也这时上那地方,用长柄粪勺把他给拉了上来.他一上来就去了河坝里,把衣服脱了精光,等全村人知道时,他妈妈追到河边,一边急促地拍着巴掌,一边叫嚷道:"死赖子(男孩),你不要再回家来了."大家都觉得大年初一掉粪坑是最倒血霉的事.捡妮石湾的大儿子被他妈妈追到河对岸,只能光着身子在那挠着身上,也许是他自己也觉得脏,或者也确实有什么细菌沾在那作乱了.
又有一年的夏天,龙岗乡税务所的人在本村一个人的带领下,来到我们村附近的河潭里用炸药炸鱼,我们这只要谁一炸鱼,大家一听到响声,就都会跑到河边拔光衣服去拣鱼.那天那几个税务所的人很不高兴他们炸的鱼被村民们拣了去,就捡起石头朝潭里的人砸去,有个石头正好砸在了捡妮石湾的二儿子头上,顿时鲜血直流.捡妮石湾一时急了,从潭里爬起来就要跟那扔石头的穿着周正的后生拼命,还指着自己因没穿裤子而露在外面的男人那玩艺骂道:"你们算什么吊毛飞,连我这个都不如!"
自改革开放以来,村里去打工的人越来越多,几乎都跑光了.捡妮石湾的三儿子进了福州城郊的一家石材厂,耐心细意地在那干了七八年,跟那老板关系又搞得还好,后来那老板干脆把那厂转给了他.捡妮石湾的三儿子慢慢干,慢慢积,竟然也成就了一份不错的家业,在福州买了房子,又买了个车子开着,脖子上扎着根猩红的领带回村里过年,很是风光.他的两哥哥也在那做事,家里也慢慢有了钱.
捡妮石湾原来在村里是最穷的,也不怎么供儿子上学的,这下却成了村里最有钱的人的老爸,于是就在村里抖起了威风,在有众人在场的酒桌上称说话人,常常在醉熏熏的状态下,血红着眼睛对人说:"你们说说看,我捡妮仔,大家都叫我捡妮石湾,以前也不怎么管我那三个赖子的,他们都只读书读到小学没毕业,可他们就能把事业做大,而我们村里,不是也有人家几个儿子都读到大学的吗?家里钱用完了,还要在福州找工作时向我家三小子开口借钱呢.大家说说,读书有个屁用啊!"
村民们也确实觉得这样,就纷纷向他敬烟,说他说得对说得对.
可没曾想到的是,去年冬天的一天,捡妮石湾在秋溪街上喝醉了酒,踉踉跄跄地回家,却被迎面驶来的一辆装长尾竹的车扫过来,倒在地上,那车的后轮一碾,就活活的碾死了在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