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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征辉散文二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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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6 17:55: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匡庐绝笔
黄征辉

1983年1月20日,台湾海峡东岸的台北历史博物馆。高180厘米、长1080厘米的巨幅绢画《庐山图》在这里展出。这是中国绘画有史以来堪称伟大的绝笔。1981年7月7日举行开笔仪式时,作者张大千先生已是83岁高龄,且健康状况欠佳。看来,先生知道自己来日无多,要在生命的收尾时光完成此生最大的夙愿,让熊熊燃烧了几十年的艺术创造的火光最终聚焦在虽然遥远却久蓄胸中的庐山之上。画作展出两个多月后,张大千先生仙逝。
去年秋,我去登了庐山。回来后不久,在一本画册上见到了《庐山图》。虽知晓赏读画册与近观原作的感觉相距甚大,但我的心神还是被画面紧紧地缚住了。有人评论此画:“纵目全面,只见层峦滴翠,云雾氤氲,古木森罗,飞瀑倾泻,山石磅礴,气象万千-------”而我以为,如此评说,还不足以揭示这幅巨作的深广内蕴。遗憾的是,在我阅读的视野之内,尚未寻觅到有关大千先生和庐山相互之间生命与情感相连缠绕的文字记载。对我而言,它或许是一个暂时的谜,抑或是一个永久的叩问。
匡庐两日,秋阳高悬,天蓝如镜,高峙雄阔的大山撩开了它常披的迷蒙雾纱。苍松翠壁,飞瀑流泉,奇洞险峰,幽幽别墅,攘攘市街------尽皆活色生香,纷沓入眼。心又不足,想,也许雾笼纱蒙的庐山,更隐含着人世的诸多神秘和真谛?
如琴湖边,我倚石谛听,流泉丁冬,如琴如筝;“花径”小道,我驻足观花,嫣红艳黄,蜂飞蝶舞。过花径,寻至白居易草堂。唐时的草堂早也湮没在历史的风烟里,屡经兴废,草堂又生。堂前立着这位平民诗人的雕像,他俯首拈须,深思沉吟。其时,他遭贬谪从长安来到庐山脚下,任江洲司马。偶遇琵琶女,同是天涯沦落人,长歌当哭,千回百转,他写就了亘古名篇《琵琶行》,诗人不幸诗歌幸!“泪湿青衫”的江司马,登上庐山后,胸中块垒为山势的浑壮和云雾的柔情所化,心境愉悦,每日里游山赋诗,结友访贤。他甚至惊讶地发现了人间芳菲已尽而此处四月始盛的山寺桃花,为此欣幸不已。
仙人桥、仙人洞、含鄱口、三宝树、三叠泉------庐山上的著名和不太著名的景点数不胜数,目不暇接。一路迂折攀爬,气喘腿软,汗水淋漓。而我心中明白,这些都不是我最想看的景致,它们尚不能解开我今生的一大“心结”。
为什么上庐山?内心里,我多年前就藏下了一个愿望,我要去庐山见一个人。虽然明明知道见不着他。
秋阳西斜。薄暮时分,终于转到了“庐山会议”会址。
公元1959年的“庐山会议”,举世闻名。它的是是非非,早已“史有定论”,它的历程始末,亦有详尽的文字记载披露于世,无须赘述。
怀着复杂而肃穆的心情走进这座外观并不雄壮的两层楼宇。轻轻地举着步,细细地打量着,一代风云人物在这里烙下了什么?二楼的会议大厅,一排排木桌藤椅整整齐齐。而今它们是默默无语,可应该记得当年这里的风起云涌、电闪雷鸣。波涛翻滚之中,有些人翻船落水,从此蒙冤受屈多年。有的人直至离世还未得翻身,众所周知,这便是曾经横刀立马的彭大将军。
一楼展厅里,玻璃柜罩着的彭大将军“万言书”的影印件,触目牵魂。当时将军在挥写这篇洋洋长文时,是当作私人之间的通信,毫不设防地推心置腹地倾吐着自己的真实所见、真实所思。结果,这封信件变成了又一场政治大挞伐的的引爆器,并在此后为天下人所熟知,从而也成为他一生的“绝笔”之作。张大千先生的艺术绝笔《庐山图》,是早有谋划,倾毕生余力而为之;大将军在庐山留下人生“绝笔”,却是始料未及,大出意外。
“百战捷报,万言谏书”。纵横驰奔、战功卓著的彭大将军在庐山遭遇的“悲剧”,绵延到“文革”,终至他被迫害而死。究起缘由,可作长篇,多方论析。窃以为,就将军本人而言,性格即命运,说真话,说实话,导致了他的含冤落难。他的耿介正直、赤胆忠心,注定了他在关乎国家民族命运前途的大是大非面前,不会说假话,不愿说假话。然而,在不正常的社会环境里,说真话,就要触犯许多禁忌,就可能付出惨重的代价。经历了“文革”十年的劫难,巴金先生反复疾呼“说真话”,他认为,人只有讲真话,才能认真地活下去。可事实上,不少时候讲了真话,人就很难活下去。相反,不少说假话的人,弄虚作假的人,投机钻营的人,却活得很滋润很风光,官运亨通,吃香喝辣,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时至今日,社会环境诚然已大为改观,但人们往往还是像巴金先生那些年一样,为“讲真话难”而苦恼着。
历史最终为彭大将军作出了公正的结论,但是,他没能等到那一天。正因为如此,我们在庐山会议会址展厅里注视他的影像时,凝重的目光会停留好久好久。
暮色里,庐山一片静穆萧然。秋风,已透出寒意。

睡眠中的“美人”
——怀想诗人蔡其矫
黄征辉

元月上旬的一天,朋友在电话中告诉我:蔡其矫逝世了,在北京。
中旬,在一份报纸上看到了关于他去世的消息。得的是脑瘤,享年89岁。
文坛少了一位纯粹的诗人,世间缺了一个率性的舞者。
我与这位诗坛常青树仅有几次交往,不算深交,,似乎不具备撰文纪念他的资格,却禁不住坐在电脑前,敲起了键盘。
几年前,我曾经写过一篇关于他的小文章,收入集子时,改题为《不老的蔡其矫》。文中所记,此处不重复。2000年的初夏,我有幸与蔡老一同参加省文艺家采风团,在三明、龙岩两地采风。行程中,我很注意他的言谈举动。在前述的那篇拙文里,记叙了那次他给我留下的印象。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两个似乎微不足道然而颇有些滋味的细节,被我遗漏了。
其一:在永安市采风时,其中有一项活动是游览桃源洞。傍晚时分,游览结束,大家步入附近的一家酒店,团团围坐,准备就餐。等了一会,未见动静,原来是在恭候领导同志。又等了一会,蔡老不耐烦了,说,不等了,吃!说完,他便动起了筷子。当夜,市里安排了一场晚会。在歌舞厅一坐下,蔡老的身边便围上了一群崇拜他的女青年。当舞曲响起,83岁的他跳起“快三”,旋风般地飞动在场子里。
其二:从上杭往长汀的路途上,照例是前边一辆小轿车开道,小车里坐着省文联带队的领导,蔡老也在其内。后边的中巴车上,是一大帮采风团的成员。大家一路谈笑风生,争着讲述“带彩”的“段子”,连坐在驾驶座边上的著名女诗人舒婷,也乐得转过头来说了一段。
半路停车小憩时,前边小车里的蔡其矫钻出来,强烈要求改乘中巴车。他说,大车上人多,热闹。结果,他还是被人硬扯回到了小车里。他嘴里咿哩哇啦,“愤愤不平”,把中巴上的人们逗得前仰后合。大家也很希望他能加入到这边来。
什么样的诗人堪称“真正的诗人”?窃以为,蔡其矫算一个。不做作,不矫情,不虚伪;没有奴性,没有假斯文,没有道貌岸然。他的诗,也是真正的诗,不跟风,不唱高调,不捏娘娘腔,不作浅薄庸俗的歌功颂德。“他把身外的一切看得很淡漠,而美高于一切”(谢冕语)。
最近才知道,蔡其矫曾经写过一首十分优美的《鼓浪屿之歌》。最后一句是:月下的鼓浪屿,在睡眠中的美人。
诗人远去了。诗人也是一个美人——睡眠中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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