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雨泪心

四六货

夜雨淅沥，冰冷的潮气在层层罗幕间川流不息，雪白的轻纱在黑暗中闪烁着莹莹光辉，我半倚门槛，看这场下不完的雨。
我还年轻，风华正茂。
但是她老了，皮肤上没有活的颜色，只有皱纹，眼中没有春天，只有霜雪。而她却不肯认输，因为当年，她是漂亮的，在她眼里，我永远是个小孩。至少她还有优势，她是这里的掌门，是我的主人，我要叫她小姐。
每逢我叫她小姐的时候，她洋洋得意，我却心神散乱，防止自己恶心，我知道，她是从来没有真正开心过的，她有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和一副冷冰冰的心。人到这个世上，不是为了追寻开心吗？
我想她是讨厌我的，然而她不会把我从琴庄撵出去，或许她喜欢折磨人，这样让她感到开心？虚假的开心，或者说丧心病狂的开心。
十四年前，我的罪大恶极的父母被江湖上各个正派掌门追杀，后来她收留了我，我的父母死于“长虹一剑”李卿沧之手……每次，她都会编出这样的故事来欺骗我，她却忘了，毕竟现在的我不同于以前。
学了十四年的武，但我从未涉足江湖，我不知道江湖在她眼中是个什么样子，看得出来，她痛恨江湖，痛恨所有江湖人士，就是因为她是所谓的“玉女”，所谓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我看透了她。
那个爱慕虚荣的女人，那个自恃清高的女人，那个令我不屑的女人，可是十四年过去了，她却风韵犹存，岁月从她那儿带走了什么？带走了青春吗？
我知道，她会死的，她不久就会死，像冬天的叶子，终究会走到生命尽头，是的，冬天不会给世界留下什么，除了雪。
……
琴庄外，轿帘高卷，掌门云淑靠着我妹妹的手臂，面无表情地走进琴庄，然后她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她。
“小姐。”我叫了一声，毫不犹豫地直视她的眼睛，在那里我看不到什么，于是我收回目光，开始打量别处。
她像一缕清风，从我身边飘过，只是感觉她的衣袖在我的胳膊上一掠，妹妹不敢抬头看我，唯唯诺诺的随她进去。我刚要走，大殿里传来她的声音“如约，如约”我转身，走进大殿，我想此时的我，也面无表情。
照理说，她死后，我就是琴庄的掌门，而她向来不同意我接她的班，最近，她又相中了我的妹妹，我才得以从她身边解脱。
“如约，你也该去江湖上转转了，总是在琴庄里不会有什么出息的，今天我就派你出去，目的只有一个：杀了李卿沧。我想你明白我的用意，毕竟他是你的仇人，不用我再把话说白了吧？”她冷冷一笑。
“是，奴婢遵命。”我果然没有想错，她也料到自己命数以尽，给我派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然后掌门就永远不会是我了。
雨，依旧在下。
我妹妹哭了，眼睛红红的，于是我不再难过，至少还有人是爱我的。
……
清明，拜过了各位师弟师妹，我背上我的行李，扬长而去，之前已与妹妹许下誓言，待云淑死后，一定回来相聚。
……
二
桓如约，十九岁，女，龙门客栈，普通客房，二楼左侧第四间。
我看了看小二在柜子上放的单子，顺便跟他要了一壶酒，小二很健谈，喜欢笑，假笑。我叫他和我坐在一张桌子上，谈谈江湖中事，他就开始黄河决口般的滔滔不绝了，也围上来一些人，添油加醋。
李卿沧是上一任武林盟主，如今人也老了，剑术却只增不减，杀死许多恶人，为武林除害，没有人见过他的剑法，都是听别人说的，只说是狂风骤雨般凌厉的攻势，甚至看不清他所出招数，有许多人给他献剑，他却只要手里的那一把“长虹”，对之爱护有加，这也算是奇谈，因为他并没有所爱的人。
现任的武林盟主，年纪轻轻，功夫已是屈指可数，为人也诚恳，大家都很佩服他，给他起了个号“神州第一剑”。
我想领教一下“神州第一剑”到底算不算是神州第一。
我没有武器，只有一双手，自小，我学过的兵器可能比别人学过的武功还多，我懂得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我懂得以柔克刚，以慢制快，以静抑动；我懂得学武不可有情，有情不可学武。
唯一不懂的，就是江湖。
后来，小二说到了我的师傅，他们叫她大魔女，他们恨她入骨，而且提到琴庄，就瑟瑟发抖，不知为什么，李卿沧杀遍天下恶人，却留过了琴庄，一时间谣言四起。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他害怕面对我吗？
我问到了李卿沧现在住在何处。
小二告诉我，去华山派找他，传闻说他在华山派隐居了。
我喝完了桌上的酒，起身回房，我离开的那张桌子上，人们依旧在兴致勃勃的谈着。窗外下着雨，这个秋天，雨总是很多。
……
我起身去华山派，途中，碰到萧四娘，那个青春美丽的姑娘，她和我情投意合，于是我叫她妹妹，她叫我姐姐。
萧四娘是现任武林盟主的妹妹，这一程，她是去看自己的哥哥，我们同路，起初，她不肯告诉我她哥哥在哪儿，后来，她自己说了，她哥哥也是想去拜会李卿沧的。
关于琴庄，她不太了解，只知道琴庄是邪门歪道，该庄庄主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女。
“神州第一剑”萧书吟，字君杰，二十二，对剑术的了解十分精湛，向来不和邪门歪道沾染，该妹妹萧四娘，一十八，不太练武，喜好文学书法。
这就是我从萧四娘口中得知的，我问她：江湖是什么？
就是儿女情仇。萧四娘毫不犹豫地答道。
萧四娘是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她从来不问我从哪儿来，一个十分单纯的姑娘。和她在一起，我常常笑，真笑，我能看到我需要的那种阳光，但是我骗了她，我很内疚，她以为我是要去加入华山派的。
像你这个年龄，学武还来得及。她常常安慰我。
晚上，我看着窗外的雨，萧四娘已经睡着，像个婴儿那样可爱，我的好妹妹。每逢想起妹妹这个词，我在琴庄的那个亲妹妹的相貌就会浮现在眼前，她总是在哭，泪水顺着她的脸流到我脸上，让我弄不清到底是我哭了还是她哭了。
我要他死。
我要她死。
这样很累，我不忍心骗我亲爱的妹妹，她对我那么好，什么事情都对我说，而我，却什么都不能说，静静的听着，就像听雨。
我不想失去她。
真的不想。
一夜过去，清晨，阳光从朝外的窗户照进来，撩动我的衣袖，很久没有见到阳光，反倒觉得刺眼，所以我醒了，这个夜里，我想到了离开，这些苦差事与我无关，我为什么要去杀一个好人？我为什么要去伤害一个好人？
唤醒我的人，是萧四娘，她有些害怕的问我，昨天晚上有没有听到响动，她不放心，万一来了小偷，她还可以全身而退，若是我，这个不会武功的我，该怎么办？
你能全身而退吗？我问。
她尴尬的笑笑，回答：可能……可能我和你差不多吧。
我告诉她，我学过武，对付强盗小偷绰绰有余，担保她的安全。她又笑了，笑的令我忘记了那些死不死活不活的事，于是我决定不走，若是我走，她会有危险的，就算是我报答她的，报答那些报答不完的情感。
……
三
华山，巍峨，高耸入云。
杀死李卿沧的不是我，而是我在琴庄的妹妹。
当我和萧四娘赶到的时候，萧书吟正带着华山派的人马与如果（我的亲妹妹）还有琴庄人马火拼，萧四娘看见了血流如注的李卿沧，差点晕过去，泪水从她白净的脸上流下来，她失去了理智，疯狂的扑向李卿沧，大喊着“干爹，你不要死啊”。
从此，我恨死了江湖。
终归是要死的，死在谁手里都一样，我蓦然一笑，让我自己也震撼了。
一切事情都空前清晰的展现在我面前——萧四娘对我讲了，她一直在哭的，说她对不起我。萧四娘原名四娘，是萧书吟的未婚妻，武功堪称一流，江湖上传闻我要来到华山，杀死李卿沧，萧书吟不敢随便调动各大门派缉捕我保护华山派，遍派了他的未婚妻冒充他妹妹，来和我套近乎，找准证据和时机，干掉我。
可是我一点都不可疑。
李卿沧的死，有些蹊跷，因为如果的武功，根本不能把他怎么样，她现在当上琴庄掌门，第一件事就是手刃李卿沧，云淑也死了，如果没有为她流一滴眼泪，她杀李卿沧，是为了建立她在江湖上的地位。
我对这些事，没有伤心一分钟。
因为我冷漠了。
因为我恨死了江湖。
如果不再承认我是她的姐姐，她也冷漠了，她就是第二个云淑，第二个魔女！
萧四娘，不，应该说四娘，对我一直很愧疚，现在想想，一切都已经变质。为什么我想走的时候，她留住了我，她留住我是为什么，是为了把我稳住，让我去华山，让她的未婚夫处置我，为什么她偏偏碰到的是我，为什么她偏偏要告诉我那么多，因为这是阴谋，而我，聪明总被聪明误。
终于和云淑有一点达成共识——江湖不是什么好东西。
……
又下雨了，我独自走上华山，不想在理那些江湖上的争纷，我不明白的，就是李卿沧为什么选择了死，云淑为什么选择了如果。
雨冲走地上的血，像洪水一般，四娘匆匆忙忙的上山，她一路哭泣着，一路喊着我的名字，就像迷路的小女孩，寻找妈XX怀抱，但是我不会再为尘嚣动容，我不会那么傻了。她的泪水，如同我衣襟上的雨水一样不值钱！
四娘只喊了一句：“求求你救救华山派救救书吟吧！”
撕心裂肺，金石为开。
我冷漠的一笑，回答道：“如约已经死了。”
不错，如果的武功得到了云淑的真传，对付华山派这几个残兵败将绰绰有余，而且华山以险著称，重要的山路已经被水冲垮，消息送不出去。
四娘就站在我旁边，她流的是眼泪吗？她恨我的，可能她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很久很久，雨越下越大，我的泪水，慢慢滑下脸颊，那是雨水，我强迫自己相信。是的，那是雨水，雨水……天，你在哭泣吗？在哭泣我？还是他们？
“妹妹，我们走！”我坚定了。
四娘惊异的看着我，她不知道我此刻在想什么，风中，雨中，她没有笑，反而哭的更厉害了。我拉住她的胳膊，一阵清风过，已经到了华山派门前。
血，淹没了这里。
四娘飞奔过去，萧书吟奋力抵抗如果，两道光影穿梭在雨中，忽然，萧书吟向后倒了下去，正好压在四娘身上，四娘抱着他，把他的头放在自己怀里，让自己的泪水随雨水而去。她呢喃着，嗫嚅着，他的意识渐渐模糊，无力地躺在她怀里。
如果尖声地笑着，我发现云淑选择她是对的，因为我不可能做到她这一点，她变得太快了，那个唯唯诺诺，天真活泼的女孩呢，去哪儿了？
如果忽然收住了笑容：“怎么样，我琴庄的夺魄散味道不错吧。”之后她又放声大笑，就像云淑当年折磨我时丧心病狂的大笑。
……
四（四娘后记）
我抚摸着他冰凉的面颊，替他挡着雨，他软软的蜷缩着，仿佛记起当年干爹严厉教训他的情景，当他知道干爹是为了他好时，干爹就已经死了，这个可怜的男孩，他还不过是个孩子，和我一样，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惩罚我们？
至于那个表面冷漠的如约，心里真的非常柔软，她虽然是琴庄的人，仍然不同流合污，而我，我却欺骗了她。
如果冷笑着，我心底一阵寒气升了上来，她真的好像魔鬼，冲我们飞了过来，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看着她的眸子，明晰而冷漠，有些像如约，我知道她的心与如约不同，一个是冰，一个是火。
忽然，一道光飞过，我的意识也渐渐模糊，只看见，如约出手了。
……
等我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个我没见过的地方，床前，是书吟！他的脸色略略有点不好，但是我看得出来，他会好的，他没有死。
书吟喜欢笑的，他在笑，他说：你感冒了。
于是我也笑了，我说：你好了。
……
听消息说，如约杀死了她的亲妹妹，回到琴庄之后，就再没有了消息。
而我和书吟，当晚便成了婚，我喜欢他笑，他也笑了很多。
……
五（续篇）
我真的不想伤你，毕竟你是我的亲妹妹，我的如果，我最喜欢的人。
如果没有看见我，没有看见黑暗中黯自伤心的我，你不是起誓过，等云淑死后，我们姐妹俩在琴庄好好聚一聚，但是如今，我们却相聚在这里。
风斜，雨斜。
你向四娘和萧书吟扑过去的时候，我在你的眼里，我看不到我妹妹的影子，这只是一个冷漠的傀儡，令我不齿。
我飞身一越，挡在了他们面前，你诧异的愣了一下，然后冷笑几声，你说：我要替琴庄清理门户！本来我想告诉你，你不配。但是事实证明，你比我配。
你是一道紫光，恍惚，不知真身在何处，飘摇于尘世间，在我眼里，你很可怜。
我是一道白光，明晰，不知假身在何处，逍遥于尘世间，在你眼里，我很可怜。
耳边风声很大，我伸出手，在你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刹那间划破你的心灵，我以为你也明晰了，也不愿再打下去，但是我错了。
我无法拯救你，我的妹妹。
我只能这样，我的妹妹，让我把你送上西天。
你飘荡在风中的缕缕青丝，让我联想到魔女再世，你冷吗？你淡紫色的衣袂上洒下上天的泪水，印出点点渍花，我忽然不想再与你斗了，这样很没意思。
但是为了我身后的鸳鸯，我不能就此罢手。
你双手交叉，象是在祈祷什么，你会祈祷什么呢？光已经在我身后降临了，你祈祷的是雷电吗？我看着你飘忽不定的影子，是的，你很像鬼，那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尘埃飞扬，我从雷电的疏漏中，钻了出来。
四目相对。
苍穹上偶尔掠过一只雁，掉队的雁，你能飞出季节的魔掌吗
要么，我们同归于尽吧。肉体，但是我要留着肉体伴你一起去西天，我可以的。我向你冲了过去，风在我耳边飒飒地响着，似乎要把我的灵魂剥离肉体。
你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呆呆的站着，我第一次看到你的唯唯诺诺，你的天真。
于是，光从我身边消失，留下的是黑暗。
恐惧油然而生，本来我以为，人死了就不会再有知觉，但是我真的很害怕，我不是懦夫，？你孤傲自诩的苍凉之音，加深我心中的冷漠。风斜，雨斜。我已经淡薄了这方面的感觉呀，死，我怕。


后记

如约与如果同归于尽，后赶来的各派人士正好邀功，都说是本派的人杀死这江湖上两大祸患，争论不休，不提也罢。四娘与萧书吟三天后成婚，十几年来被江湖人士称为鸳鸯侠侣，更是许多人中的偶像，传为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