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
发表于 2005-12-5 12:02:39
|
显示全部楼层
11.东方浩(诗人):
我想探讨一下关于诗歌的弱势地位的问题:第一,当前诗歌的现状究竟怎样了。第二,我们究竟存在哪些不足,哪些局限。
首先我觉得诗歌创作就目前的现状而言,应该用“繁荣”两个字来形容。理由有三个,一是诗歌的版图在不断扩大,原有的一些有影响的诗歌刊物都能正常按时出版,而且许多刊物从月刊改成上、下半月刊,它们是诗歌的重镇,是中坚力量,他们的影响力是非常大的,而相当一部分非专业诗刊也给诗歌留出了一些非常可观的版面,象《人民文学》就不用说了,拿浙江来举例,省作协办的《江南》,每期以20-30个页码大篇幅推介10余位诗人,还配有简介,宁波的《文学港》每期也有20多个页码刊发全国各地诗人的作品,北京有一家报纸也从今年开始专门开专栏定期刊发诗歌。二是诗歌活动蓬蓬勃勃,就全国来说,《诗刊》办的“春天送你一首诗”活动,非常有影响力,从北京到许多城市都举办分会坛,中国诗歌学会的“诗歌万里行”,这两年也已经走了好几个地方。当然还有许多民间的、非官方组织的、自发的小型的活动,范围虽小,没这么大,但几乎每个月都有,一些民刊和网站都在积极地组织着形式多样的诗歌活动,可以说,这些活动或多或少都播撒了诗歌的种子,这都是很有意义的,还有诗歌活动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诗歌的比赛,征文、评奖也多起来了,一些有识之士乐于支持诗歌的活动,第三个依据就是年度选本的出版,发行一直保持良好的态势,据不完全统计,全国较有影响的选本有5-8种,比如漓江版、长江文艺版、敦煌版,还有一些小范围的年鉴本,还有不计其数的个人诗集和各种选本。因此,用“繁荣”来形容是恰当的。
但是,在繁荣的背后,诗歌和诗人方面存在的问题十分明显,这表现在是“诗意的缺失”和“语言的粗鄙化”。每一种文学样本各有自己的特质,它表现在外在形式和语言的表达方式的不同,更体现在其内在固有的本质特征上。对诗歌来说,“诗意”应该是它区别于其他文学样本的内部特质。“诗意”常被作为一种标尺来评价各种文学样本,比如“富有诗意”的散文,“诗情画意”的风景。就在前不久召开的第八届小说年会上,与会的专家和学者就提出了“当下小说何以少诗意”的疑问。就在小说也需要诗意的情况下,诗歌恰恰失去了“诗意”。许多人在感叹诗歌不像诗歌时,他们的看眼点或许就是“诗意”,诗意的缺失导致了诗与非诗的模糊。语言的粗鄙化倾向进一步加速了诗歌特质的滑落,尽管传统意义上的“诗意”标准不能完全适应当下的发展变化,但作为一种参考绝对是富有推动作用的,它的典雅、优美、清朗和干净朴素以及端正的、内倾的、物我相融的这样一些质素,在今天依然有生命力、有感染力,“诗意的缺失”和“语言的粗鄙化”我认为是诗歌远离诗歌的主要原因,也是诗歌常被人们指责的原因之一,在诗歌创作中提倡“寻找诗意”和“恢复诗歌语言的庄严”,显得十分的重要和必要。
第二个问题,即诗人的问题。“诗意的缺失”和“语言的粗鄙化”无非是诗人们在创作时的观念、手段和态度的一种客观外现,说到底是诗人内心理念的一种暴露,这些现象表明在相当一部分诗人心中对诗意的把握和对语言的尊重已有了倾斜,甚至不屑一顾,在一些网络论坛和部分刊物、出版物上,我们经常能看到相当一批披着诗歌外衣的作品冒充诗歌,在破坏诗歌的形象,而且竟然还有一些文学在津津乐道。的确,诗歌创作需要创新和探索,但并非花样翻新,乱来一气就是正确的路子。主义也好,流派也好,并不是叫得出来就立得住脚的。所以,对诗人来说,不断地重新学习,二度学习还是十分需要的,无论是东方的、西方的,现代的、古代的都有许多值得深深体味的内容在其中。在创作中满怀对诗歌的敬畏和真诚,才能创作出真正的诗歌,创作出诗歌中的诗歌。
12.陈希我(福建师范大学中文系博士生):
最近老想起两个人。一个是李敖。前段时间李敖“神州文化之旅”,做了三场演讲,最后一场,他索性对台下人说,你们要我XXX,我李敖是猴子让你们耍的啊?其实,我们并没有期待他李敖当猴子,他这么说,只是转移斗争大方向。如果我们期待他是疯子。那我们为什么欢迎他来中国,因为他是个疯子。他是个作家,不是政治家,不是学者。作家就是个疯子。他以极端的形态给这个世界撕开一条缝,我们听了爽。虽然我们未必就把他极端的话当成真理,但我们被触动了。鲁迅把几千年的中国历史叫作“吃人”的历史,福科把世界比作监狱,萨德说人都有虐恋情结,我们未必就认可,但是我们被触动了。
总的来说李敖这疯子没有当好,他不是真正的疯子,他是假疯,是在作秀。于是我又想起了另一个人,川端康成。前段时间,听说马悦然到中国来,我们一拨作家挺激动的。中国作家历来有诺贝尔奖情结,于是急切之下也有了种种传闻,传说有一年的诺贝尔奖应该是我们中国某某作家得的,结果他被迫害死了,只得“让给”日本的川端康成。但是我们是否再想一想,川端康成得奖后做了什么了?他自杀了。如果是我们中国作家,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还不赶快舒舒服服颐养天年,接受大家的膜拜?这就是我们作家跟人家的境界的不同,像我们这种境界,怎么能得诺贝尔奖?
川端自杀,是因为他内心难以摆脱的悲苦。在日本文学里,有一个很重要概念:物哀。物哀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动,与雅美和有趣等等理性趣味不同,它是一种悲愁的低沉的情绪。关于物哀,《土佐日记》里有个例子,比如两个人送别,送的人吟诵道:“人如鸭群列相送,别意依依愿君留。”被送的也吟:“举棹探之难知底,感君情谊似海深。”而船夫却在叫:“潮也涨了,风也顺了!”船夫不是作家,他只知道撑船赶路。由此可以知道,作家是那种无视现实理性的人,他只知道悲苦,一味的悲苦。他沉湎于悲苦之中。所谓审美,即是审悲审苦。所谓文学是冒犯,是反叛,是变态,其核心就是悲苦。而我们的作家却不苦,或者不够苦,活得太滋润了。这里有点需要说明的是,这苦跟现实的物质利益不是同个概念。是一种内心的苦。阿Q穷得住土谷祠,没有老婆,没有子孙,可是他不觉得苦;而川端康成得了诺贝尔奖了,他却仍然苦得要去自杀。还有一个作家,三岛由纪夫也去自杀了,他拥有豪宅,在东京南马込,就跟我当年在日本的住处仅一街之隔,我常常看着它想:我要是有这样一座房子,该多好啊!可是他却是从这里走出去,去市谷的日本自卫队东部方面总监部切腹自杀了。他留下的遗言里这样写:“在旁人眼里,我现在大概是个疯子,但我希望你们理解我,我是出于忧国之情。”日本作家自杀率是很高的,所以产生杰出的文学。而我们作家自杀的却很少。在有限的自杀的作家队伍中,诗人自杀的多,小说家自杀的少。当然我也没自杀。
13.傅翔:
我想接陈希我的话说,他实际上说出了中国作家普遍存在的一个问题,那就是中国作家目前的状态是有问题的,作家对思想问题并不关心,关心的只是自己的生活,生活得好不好,有没有宝马与别墅,而对我们的思想与精神漠不关心。我们的作家大都习惯于天天开会,没有体验与生活,只会躲在象牙塔内写作,所谓出名也不过是混个脸熟而已。我想说的是,这样出名的作家是很可疑的。我希望在座的作家不要沦落为一个天天开会的作家,因为这样的作家肯定是没有希望的。
中国作家在生活上是有缺陷的,犹如宠物狗,高高在上,小资情调,不像外国作家,很有生活,也很能生活。我想象中的作家是“野狗”,像海明威、川端康成一样,生活丰富,勇于面对自己。而今,我们的作家却只满足于有个好的技巧,好的故事,满足于道听途说,满足于想象与臆造,而不勇于内省,不敢正视自己,写自己,对生活没有自己独特的感知。这正是中国作家与外国作家本质的不同,中国作家因为没有生活,或者说生活太过于单一与贫乏,所以他们习惯于写别人,写一个无关痛痒的故事,而无法正视自己的思想与精神。
正是因为由此,所以我们的作家远不如国外作家那样精神相对独立,而是喜欢抱成一团,我想,这也是典型的中国特色,我很少看到外国作家这么喜欢拉帮结派的。中国作家怕批评家,要讨好批评家,就是不敢像海明威一样对批评家说“不”。中国作家历来缺乏一种独立的品格,缺少特立独行的精神,耐不住寂寞与孤独,我想这才是我们创作乏力的症结所在。我曾经写了篇《中国文学是没有希望的》,我想说的实际上就是这个问题,这文章在网站上反响还比较大。
再一个就是技巧问题。我一向认为,中国作家主要的问题并不是缺少技巧的修炼,而首先在于思想是否抵达。就如一篇文章,好坏关键还在于思想与立意。关于小说的技巧,实际上不外乎语言、故事、人物与结构。从语言上来说,中国作家最欠缺的并非叙事、修辞与达意,而是在对话的锻炼上,特别是长篇小说的创作,中国作家的对话大都没有过对话关。这里面包括最优秀的一批作家,如贾平凹、北村、余华等,实际上都或多或少地存在这方面的问题。中国作家大都没有经过戏剧的修炼,对对话的重要性与难度都缺乏深刻的了解。他们的对话也都是作家自己在说话,而不是人物在说话,说的也大都是废话、无关紧要的话,这并不能推动故事与情节的发展,也看不出人物的性格。这点显然与西方作家有很大的不同,西方作家大都经由戏剧而出,从小也都经受话剧的熏陶与营养,知道对话对塑造人物的重要性,也知道在对话中推动故事的发展。中国的长篇小说普遍不行,我想与这一点是密切相关的。就以高行健来说,不管别人怎么看,我认为他至少在对话上是过关的,而这与他的戏剧锻炼又是分不开的。这几年的诺贝尔文学奖为什么总不忘剧作家,如今年的品特又是剧作家,这不能不说明些问题。
为什么我们的小说会没有人物呢?为什么我们的小说无法让我们读下去,让我们觉得没有故事呢?为什么长篇小说的结构总是前紧后松,下气不接上气呢?我想这都是有深刻的根源的,表面上看自然是不够重视技法,是技艺的修炼太过欠缺,而实质则在于没有内容,没有内在的心灵的力量。正是因为缺少心灵与精神的力量,所以我们可以轻易地找出它们技巧的缺欠。对此,我有专文论述过,题目就叫《中国小说问题白皮书》,网上都可查,不多谈。中国作家历来太拘泥于形式与技巧,把写作等同于作文,喜欢写一篇美文,妙文,就是写不出关乎心灵与本质的东西。像《平凡的世界》这样的作品是很少的,因为它触及了作者的心灵与良知,虽然它有诸多的不足,但后来者却连这个也不如,这就是我们的悲哀。
还有,就是批评。我对目前的批评状况也相当不满意。真正的好的批评,并非一定得进入文本,进入学术,进入逻辑学,好像要弄出一大堆专业术语,要引经据典才有学问,要让人看不懂了才严谨,这正是当前一大批评论文章的“腐败”,我称之为另一种无能的体现。我看西方的许多批评就不是如此,有什么说什么,敢于说出自己的观点与见解就行了,哪里会在一篇文章里引用那么多名人伟人说的话,好像自己说的就不是话。中国人做学问是有传统的,这个传统就是“掉书袋”,以示自己的渊博与学养。这真是可怜得很的事!我一直在想,这种文章只要把引用的话删去,剩下就可能连骨架都没有了,更谈不上观点。还有一点,就是写评论是为了当权威而去的,这也很可笑,学术有权威吗?权威是谁都可以封的吗?我想这也是中国人的一种恶习,总要争做泰斗,争做权威,孰不知,真正的权威是在每一个人的心中的。
所以我说,中国的批评氛围是很不健康的,假话、空话、套话充斥,世故、圆滑的太多,大多是昧着良心说话,就是不敢说真话、说实话。就说我的同学谢有顺,也不再是几年前才华横溢、有锋芒的谢友顺了,如果说几年前的他是奇石,是有棱角的石头,那现在他就是鹅卵石,滑溜溜的。有些学者教授甚至认为他看作品很多是不准确不到位的,这其中原因我自然清楚,但他也并不是非得这样去做。我期待的是敢说真话的批评,做人归做人,批评归批评,假如连接受批评这点器量都没有的作家,那也不会是大家。好了,时间有限,不想占用大家太多的时间,假若有什么说得不对或刺激了大家的话,请大家原谅。
14.郜元宝(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导):
怎么说呢?也许我们中国人天生就看重“权”和“利”,而缺乏独立的精神生活吧?套用青年鲁迅的话,就是注重“众数”,“物质”,而轻视“个人”、“精神”,“躯壳虽存,灵觉且失”。在现、当代文学开始的时候,尽管鲁迅曾经呼吁建立国人“主观内面生活”,无奈先是蔡元培、胡适之撒了个大谎,说什么宗教将亡,可用美育代之。周作人接着又撒了个谎,说什么二十世纪中国精神的主流将是“个人主义的人间本位主义”。大家都朝这个方向跑,结果就弄成今天的局面。二十世纪中国这个自以为是的“人文主义思想传统”和今天人的精神状态大有关系,可惜还没有看到有人站出来加以清算。相反,把“人文精神”当作宝贝、甚至当作我们的生活价值和意义的根基来大喊大叫的,倒大有人在。我们的文化真是“人性的,太人性的”了。这种“实验”了将近一个世纪的“人的文学”真该有所反思。否则,就只好满足于接受目前这个围着“权”、“利”二字打转的文坛。
从蔡元培所谓“中国的文艺复兴”(“五四”)开始,我们引进了许多西方观念,却把许多重要的东西排斥在外。我们自以为足够开放了,张开双手拥抱世界,其实是用很狭隘的目光和标准在选择,在为我所用。开始狭隘,自然越来越狭隘。这种情况,文学界首先应该老老实实地去面对。这不只是一个简单的道德问题,而是整体的现代精神传统的问题。“作家批评家论坛”举办了四次,这个问题似乎一直难以作为问题呈现出来。
中国文学要面对的问题太大,大到肉眼看不见,小到心眼装不下,但中国文学据以把握这些大问题的资源和能力又小得可怜,所以中国文学的处境,谈中国文学的人的处境,往往是“心比天高,命如纸薄”。
中国100年来向西方学到很多东西,最主要的就是“现当代文学”一直引以为骄傲的“人道主义”。80年代以后,先锋派以及许多后续的文学新生代起来,算是对这个传统稍稍有所反思。但这是到目前为止还没结出什么果子的不彻底的反思。比如,朱文、韩东等人在几年前曾经宣告要与这个文学传统“断裂”,但是在我看来,他们除了接过这个传统的反假道学的精神之外,并没有另外开出什么新路。与此同时,民间信仰运动对此有很大补充,可惜大多数作家还没意识到这点,没有足够的虚心来关注他们,就像八十多年前鲁迅关心祥林嫂那样。
100年来中国文学的另一个新东西,就是前所未有的社会政治理想。以前讲的“典型环境”,说穿了,就是各种社会政治理想所理解的社会生活的某种客观架构。现在这个东西在作家那里基本瓦解了,但立即被我们的学者拣了去大炒大卖,虽然说法有所改变,但是把社会问题的通盘研究作为文学的出发点,这个思路仍然是现代的传统。但人是自由的,人的内容非常丰富,把它们全部塞进“典型环境”里,如何表现?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没有“典型环境”罩着,如何在“被抛”的状态下表现人,表现偶在的个人?很多作家,都没有很好地正视这个问题,就是如何通过文学,将“社会的人”还原为“精神的人”,即不仅要研究人的社会存在的结构,更要梳理人的精神存在的谱系;不仅要研究人和“时代”的关系,还要研究人与自我的关系。中国文学在整体上应该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一推就推到今天。年轻的作家将这个还没有开头做的题目接到手,怎能不慌张?
现代中国的精神运动线索过于复杂,我这里只简单提出以上两条线索,如果全部清晰地写入作品,对作家的心力、眼光,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但问题是,作家只能从自己有限的生活出发来写,不像学者那样可以通过案头工作来逼近这些问题。否则,他或许能将这些问题包容进自己的作品,但不会有生命力。而作家却只能远远地望见自己的目标,却不能跳跃着向前将它抓住。所以文学的现实与我们对文学的期待总是距离很大。这是很自然的现象,倒也不必悲观。
现在的作家里面有许多博士、教授,可他们一下笔还是照例被中国精神的惯性套住,很不自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很简单,我们在精神上都受了捆绑。而且我们是互相为对方把绳子捆好。什么时候能把这些捆绑除掉,中国文学才有重新起步的可能。
我比较欣赏那样一些作家,他们处在急剧变化的大时代,却并不全身心地去拥抱所谓主流的生活,而是很可怜地守住自己一点点的感情和认知的世界,或是当下的遭遇,或是过去的记忆,带着此时此刻全部的精神热情对这些细小的生命碎片加以认真的反省和咀嚼。
可见,在精神异常混杂、假先知层出不穷的局面中,文学首先恐怕应该——至少在相当长时间里首先应该——返回个人的内心。有人会说,返回个人的内心,这并不是什么新东西啊!再说也没有什么标准来衡量啊?话虽这么说,但搞文学的人至少有一点可以不用烦琐论证:有没有个人内心的体验,一看就知道了。
之所以连这个似乎也成了问题,乃是因为交流的障碍所致。交流的障碍首先来自批评家的傲慢与无知,但批评现在既然已经没落,也没有谁真把批评当回事,那我今天不妨还是单单说一说作家的傲慢与无知吧。
作家们在文学实践中知道创作不易,这种创作的甘苦,很容易鼓励他们把一些纯粹私人性的体验放大,抵挡仿佛是来自外面的与自己无干的思想的质问。作家的封闭于是出现了。我觉得作家在听别人讲话时,可以暂时把身段放下来。为什么不可以从你的创作中走出来,作为一般作者和别人交流呢?许多人在做了作家之后,就不能把作家的冠冕脱下来了。尤其是80年代成名的一大批作家,总有一种势不可挡的作家气。水泼不进去,缺少交流。就这样还怎么去理解别人,怎么去写人物,还怎么写得来?
我们能写一点东西,都是从别人、从别处领受的。有什么不是领受的,有什么是纯粹自己的呢?承认这一点,交流恐怕就顺畅许多了。否则,将是自己束缚自己。
但这种敞开很难。某个时候,我发现作家突然写了点随笔、评论文章,就非常好。为什么呢?因为他暂时抛开了熟悉的自我,走到陌生的、更加有利于他的精神敞开的空间去了。换个文体是个很形式的说法,能走出自己可怜的成就,走出自己造成的迷幻,才是根本的问题。敬泽说城市是个迷幻,其实迷幻何只于城市。
中国现、当代文学曾经出现过几个精彩的阶段,那都是因为作家们有清楚的攻击对象,或特别想为之辩护的对象。这就是精神传统。“五四”时期,鲁迅很清楚他要为中国人埋葬一个传统,而这首先必须从自己开始。他觉得中国不好,首先是自己不好,自己身上有毒要排掉。他拼命反抗这个传统,不得不把这个传统放在张三李四包括自己身上,来加以抨击。鲁迅的办法很简单,他就是“骂”。但我们往往只看到他的“骂人”,而忽略了他的自我嫌厌的气质。其实这两方面是分不开来的。因为意识到中国人没出息,被传统拽住,没有新发展,所以他要“骂”。他很天真,觉得明天会更好,异地会很好,要走进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这点他是虚幻的。而真实地做法就只能在自己身体里面反抗传统,虚幻地做法只能寄托希望于世界和明天,这就是鲁迅之所以为鲁迅。而现代作家许多都有这种气质。
用现象学的方式尽量呈现自己的生活,同时呈现自己对这一份生活的真实而有历史内涵的态度,乃是当下的诗人、作家、学者共同的课题。说到这里,我突然发现今天发言的题目,不妨就叫做“梳理精神谱系,确立文学起点”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