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的民性

田礼禾

客家的民性

曾祥委

摘要：客家人取义不取利、忠诚、服从、本份、知足、崇文教、尚气节、守规矩、重情义、好宾客，具有传统社会的许多优良品性，但在市场经济中表现出明显的不适应，缺少人格独立性，缺少追求财富的积极主动精神，缺少市场经济需要的获致性人格因素，此点与客家传统文化的制约有关，应当引起重视，努力创新文化，迎头赶上。

关键词：客家、文化、民性

一、        概念
说到这个题目，有必要先框定一下义界。相近的名词有许多，罗香林先生最早是用“特性”这个词的，近来许多人用的都是“性格”，讲的都一回事。我想“特性”这个词可指人也可指物，泛了些；而“性格”通常是用于个人的，又似乎窄了点；不若“民性”这个词熨贴，用来指一个族群共有的，又迥别于他族群的，或较之其他族群更为凸显的品格，能够让人一见即明，不致发生误解。

二、        时下的种种说法
近年这个题目相当“火”。用“客家人性格”上网一搜，居然有7000多个结果吻合，除掉重复的，仍然有几千个。看了以后，两个感觉：
一是绝大多数都讲好话、讲优点，讲坏话、讲缺点的绝少。看来经过几十年客家学的鼓吹，客家人的声音大了，这是好事。但正视自己的缺点少，却未必有益！
二是说什么的都有，但往往言不及义。
随手引列一些大家看看：
“客家人性格比较内敛”；
“勤劳勇敢和团结质朴的性格”；
“大都简朴耐劳，很少有慵惰浮夸，一直保存着古代中原人的风气”；
“随和”、“勤俭”、“粗犷而质朴”、“诙谐、幽默”、“坚毅”、“豪爽”、强悍”、“缺乏安全感”、“保守心态”、“务实”、“纯朴”、“最坚强，最负民族意识，团结力惊人，而且最不易统治”、“刻苦” 、“乐生迈进、刚强弘毅、勇敢豁达”、“北方强者的血统与遗传”、“硬颈”、“排外”、“天真”、“细腻质朴实在”、“倔强”、“淳厚与勤奋”、“重情重义”、“宗亲意识强烈”、“坚韧”、“开拓”、“对环境极敏感”、“坚毅”、“豪爽正直”、“保守”、“勇于进取”、“勇于冒险”、“勇猛、顽强、好斗”、“勇于开拓”、“好拔高、张扬”、“实际”、“质直果敢、劲毅耿介”、“木讷、不善言词”、“独立自主、不随波逐流、当机立断”、“创造力较强”、“坚忍”、“不安于现状”、“外柔内刚”、“刚烈”、“憨厚老实”、“热情乐观”、“隐形”、“过于保守，做不来太投机的事业”……
这诸多的词，足够编一本性格形容词典！，这样的概括，适用于任何人群，也可以说不适于任何人群。让人一头雾水，越看越不明白！
翻翻罗香林先生的“客家研究导论”，那里面概括了五项“特性”：
1.各业兼顾与人材的并畜。
2.妇女的能力与地位——最坚苦耐劳，最自重自立。
3.勤劳与洁净。
4.好动与野心。
5.冒险与进取。
里面的第二项，是客家突出的特色，而其他几项表现当然也有，但似乎不太突出，至少现在的客家如此！网上一位台湾的萧仁贵博士概括的结果也很难令人满意：
1.坚忍、坚持不妥协；
2.刻苦耐劳，勤劳节俭；
3.团结合作、重感情；
4.求新求变、勇于尝试。！
这四点的第1项，很难说是客家人独有的群性；第2项可用于任何一个族群；第4项恐怕是相反的，下文再说。第3项，讲到团结，客家人远比不上潮汕人。
在粤北时常听人讲：潮汕人看见打架，其中一方讲潮州话，不管认识不认识，上去帮了再说，这是客家人做不到的。
有一次在韶关西河的市场买菜，付钱时讲了一句潮州话：“阿哥，要够称！”那位老兄马上把己接过手的钱推了回来，同时把肉丸子抢了回去，说：“你去下一摊买，我今日的肉丸不好！”这件事让我终生难忘！这样的事，客家人也做不到！而且，这几十年经历过许多地方，所见的客家人很少抱团，都比不上潮州人、湖南人和其他外省人！我想，可能要了解一下这位博士“团结”这个概念的真实含义，才能下评论！
在这样的情况下，只好自己来试试，看能不能把问题搞明白。

三、客家人的立业与角色选择
族群，是在与“他者”的接触、踫撞、互动中识别、确立出来的，它的品格同样也只能在比较中才能凸露。
与同居一省的广府人、潮汕人比，客家人有什么特点呢？
一是做农业。客家地区基本上都是农业地区。而广府人和潮汕人做工业和商业的多。
二是读书，做官。客家地区素有崇尚读书之风，形成传统。此点与广府人比，犹胜一筹！与潮汕人比，尤其突出。对读书的态度，也大相径庭！有一回在深圳市区，一位潮州女同胞向我诉苦：她的“老爷”——公爹经常向孙女灌输“读书无用论”，理由是“越读越愚！”这一点在客家人中，是不可思议的！而且潮州人对读书追求的目标也不甚认同。客家人“学而优则仕”，“读书做官”是代代相传的祖训，但潮州人却不那么看。一次在海丰，有人评论某老板家的祖坟，说按理他这一房应该出官员，他的叔父接口说：“做官有什么好？发财才好！”事实上，潮汕人历史上确实没有出过多少大官。以致小小的丰顺也敢小瞧潮州。有一首民谣是这样唱的：“明朝出有吴总兵（吴六奇），清朝出有丁大人（丁日昌），可怜潮揭三阳（潮阳、揭阳、海阳、——今潮州），当唔得汤坑介细地方！”这种情况不能不说，与潮汕人的价值和角色取向有关。直到最近二十年，当官员与巨大利益同位时，情况才逐渐改观！
三是打工。客家人注重文教，子弟聪明者勤于读书、出仕、做干部、公务员、做医生、教师，都是工薪阶层，都是打工仔，只不过高级一点而已。这种追求，各个族群都有，但客家人比较单一，其精英尤其如此。另外，一般客家人走出农村，也选择打工。到工厂的生产线上看，本省的打工仔多是客家人。客人当老板的，可能在建筑业多一些，多数是包工头，但大的建筑承包商，也少有客家人。客家人的角色选择，与潮州人相比，差别非常清楚。同样农村走出来，同样缺本钱，潮州人多选择自己做生意。从肩挑贸易做起，卖菜、卖水果、摆小摊，从小一路做到大。现在到市场，到水果批发中心，基本上都是潮州老板。
以上三点，都是看得见的分别。客家人的实力不如广府人和潮汕人，与之关系甚大。这三方面可以说是客家人立业和立身的特点，与客家文化有正相关关系!

四、客家的文化与民性
客家是一个典型的南方农业族群，它“耕读传家”的传统，于其文化与民性有直接关系。
首先，“耕”的传统决定了客家文化的方方面面。       
客家的“耕”是山区小水源的水稻耕作。小水源的地理环境使家族的水源占有成为可能，而在这种环境下进行水稻耕作，又常常使水源的独占成为必要！山区有限土地资源也常常引发争端。山场、风水等资源的争夺非常激烈，常常引起极端手段的应用。宗族之间的械斗、仇杀比比皆有。在冷兵器的时代，决定胜负的是宗族拥有的人口数量，更准确地说，是男丁的数量。客地激烈的生存斗争，需要大人口群共居，这就是“聚族而居”的生存策略。而追求人口增殖和维持大人口群，就成为客家文化的决定因素！宗族需要一个精神的凝聚中心，这就是祖灵。在祖灵的集结下，是宗族组织，有族长、族庭还有各房、各派。一个个有实际共同血缘来源的或认同的群体，都形成下边无限延伸的三角形，最高端站着的是开基祖，下面以代际展开、无限分衍的是各房派的子孙，一代代等级森严。每人在这个组织中的位置都非常清楚，并且用宪章性的文件——族谱予以确认。在这个组织中的每一个人，都明白对方于自己的关系以及自己应采取的适当态度还有权利、义务。下辈对长辈、弟弟对兄长的尊敬和服从天经地义。在这个组织中，利益的本位是家族，因为离开了宗族就无法生存，因而，个人的权利就受到了忽视，本份、听话和服从必须成为天职！维持这样的人群，自然是不能讲利的。因为讲到利，人就散了，只能讲义！这样就只能讲天理、讲节制而不能纵欲。只能是“君子喻于义而小人喻于利”！客家人的价值观，应该说农业族群的价值观和行为规范都如此，只不过客家人到现在为止还守在农业上没怎么挪动，表现得更鲜明、更稳定，因而就成为客家的突出品性！
家的放大，就是国！专制时代的家国同构，这是大家的共识。整个社会，从人口来说，是正三角形的权力等级结构：最高处，是皇帝，中间是一层层的贵族、官吏，最低处是民众。人被分成了三六九等，按照等级层层服从。在资源分配上，三角形是倒过来的。处于底边被奴役的人数最多的民众拥有最少资源，而且还常常被要求节衣缩食，省下资源来供养上层。层层纳贡之下，皇帝和贵族拥有最大份额的资源，可以尽情挥霍！为了维护这种不合理的制度，屠杀和欺骗都属必要，暴力的使用和精神麻醉各有用途。纳贡时代的武功与文治都是对付人民的，两手“都要硬”！皇帝成为负有天命而降临人间的神，代表上天统治人民，所有的人都必须服从。武功除去反抗者；文治的任务是让剩下来的人心悦诚服。儒家、道家还有后来的佛家都加入这一行列。在传统文化中，道家是管“纬”的，专门制作符瑞，宣示天命，制造君主统治的合法性。而儒家则管“经”，设计人伦和国家制度。内则介入决策，充当沟通人神的“小相”；外则安抚地方、教喻人民，宣扬“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在这个权力等级社会中，奴役和服从都“天经地义”，忠臣、孝子、节妇、烈女是人格典范，“存天理、灭人欲”，“舍生取义”是代代接续的教育工程！在这样的传统模塑之下，忠诚、服从、本份、知足成为民众的基本品性。辛亥革命后，中国的一帮志士仁人们痛恨的“奴性”、“劣根性”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他们后来主张“打倒孔家庙”，提倡新文化，原因也在此！这种基本品性，存在于各个族群中，但客家人到现在还没走出传统文化的框框，在岭南汉族三大族群中，表现得最为突出！
附带说一下。有人认为客人很有“革命性”，其实，客家参与的几次战争都是针对外族统治的。例如宋末元初的勤王与反抗，还有明末清初的反抗，以及民初的革命都如此，都出自其忠诚的品性，而从来没有推翻本族皇帝的念头！
家与国的文化，连接的桥梁是“读”。在传统社会中，客家人提高宗族地位，实现阶层流动的唯一途径是读书，所以崇尚文教。读书的目的是做官，帮皇帝老子统治人民。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替圣贤立言”，出仕的任务是宣扬“圣教”，回乡则在家中实践“圣人之道”。终生的角色和任务都由此定型，为臣为仆，“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读的结果，影响到客家人的价值观，影响到客家人的生计、角色和行为选择。
取义不取利，求的是名，加上崇文教，所以尚气节，所以清高，所以守规矩，所以重情义，因为重情义，自然就好宾客！这就是客家的民性！
客家人尚气节，所以经常不肯巴结上司。这也是可以比较出来的。以粤北的煤矿为例，七、八十年代，没钱送礼，一些工人就想法为领导打煤、劈柴、做重家务。但客家人就不愿意，结果就少了很多提拔的机会！去了大批人，好像没有几个做到矿长的！
守规矩，这二十多年表现得特别明显。举凡沿海地区的假糖、假果、假烟、假酒、假货、假发票、假钞票、走私、骗税等等，客家人基本上没份，可谓顺民！书读得多，心里面的约束就多，歪门斜道自然少！
重情义，也是比较出来的。客家人取义不取利，很少经商，总体不善经商，这就少了利益计较和短期行为，多了人情味，行为规范向善，更愿意帮助别人，人际关系长久。
好宾客，是客家人的一大特色。相比广府人，潮汕人，当有外人到来时，不管识不识，客家山区任何一个村子，都热情待客，很少警惕性的眼光，更别说冷漠！
五、客家民性的分析
取义不取利、忠诚、服从、本份、知足、崇文教、尚气节、守规矩、重情义、好宾客这些品性都是传统社会的优良品性。然而，在现代社会，仅有这些是不够的！
首先，取义不取利的价值观，相当高尚！但在市场经济中却格格不入，影响着客家人的择业和行为，羞于言利是客家人经济落后的原因之一。
其次，忠诚、服从、本份、知足使客家人具有最优良的雇员人格，但是却缺少人格自主性，不能自立，为人臣仆的传统角色变成了白领，变成了蓝领，使客家成了“打工族”。客家老板少，原因在此！
第三，缺乏市场经济所需要的获致性因素。客家人守规矩，是好事。但在近二十几年中，体制转换，不太讲规矩之时，这种规矩让客家人吃了大亏。因为守规矩，所以保守，所以缺少进取、创新、敢于冒险、不安于现状、善于把握机会这些获致性的人格因素，失去了许多机会。
很明显，进入市场文明的今天，客家人仍守着昨日的文化，客家人的民性制约着自己的发展。随着客家地区的贫困化，客家人耕读传家的传统也受到威胁，客家孩子因贫辍学越来越多，客家人落后的距离将越来越大！
很显然，客家人要跟上时代的步伐，必须创新自己的文化，必须调整自己的价值，丰富自己的角色，转换自己的人格类型。
首先，调整价值观，改“取义不取利”为“义利兼修”；改“毫不利已专门利人”为“利已利人”；改“讲奉献不讲索取”为“既奉献，也会索取”，增添积极追求财富的主动精神！
其次，培养自主性人格，具备自信、自爱、自立、自强、自律精神，这样才有更多人自主创业，成为老板！
复次，向其他族群或民族学习，具备进取、创新、敢于冒险的精神，敢于改变现状，善于把握机会。
第四，清除传统文化带来的奴性，实现由臣仆角色到现代公民的人格转型，具备现代的权利意识，争取更多的政治参与和利益表达渠道，争取农民在宪法、法律和制度上的国民待遇。
客家，是一个文明的族群，具有很高的文化素质和很强的亲和力，重视教育文化、守规矩，志气节，具有许多高贵的品质，更适于未来完善的法治社会，是国家长治久安的可靠力量，如果能保持自己的优势，学习别人的长处，在现代文明的补课上迎头追赶，前景是远大的

[ Last edited by 田礼禾 on 2005-11-4 at 13:50 ]

阿端哥

山区环境的影响为何不作一番探究？距离经济中心远之又远．客家，唯读书可＂脱谷壳＂是与环境有关的．客家地区的发展，被交通的制约是致命的

－－－－－总的来说是讲到了点子上

zengchengke

由于缺少天时地利人和的因素,造成客家无省,处处寄人篱下,成为边缘人,这才是根本原因.

田礼禾

弄个客家省，结果是窝里斗，自家人搞自家人。族群的强大，必须在与他者的碰撞、竞争中才能实现！

lanker305

但要有政策。没有政策如何发展？

田礼禾

政策也只能是平等竞争的政策！二十多年来大家都伸手要“政策”，靠“倾斜”发展，殊不知破坏了市场经济自由、平等的原则。下来的发展看来要从基本价值的确立做起!

田礼禾

Posted by 专顶精华帖 at 2005-11-13 20:12
但起码要有一点:那就是客家人要懂得自爱.但是现在的客家人有几个有自爱?

爱之深而责之切,可以理解!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更可以理解!客家人里还是有骨气的多,也值得我们期许,要不我们还花那么多精力来研究它干什么!?

田礼禾

Posted by 专顶精华帖 at 2005-11-6 16:33
客家学素来都是光打雷不下雨,客家地区叫做旱雷,从对客家民性的荒谬之论可知一二.
我希望看到的是客家人的特性,而不是其他民族也有的一些共性.我看作者对客家人不了解,或者你只局限于某一个地区的客家人,而没有从 ...

请具体指教!以便改进.

田礼禾

台湾和海外客家人为什么大部分会支持台独，你有没有从他们的角度去探讨这个问题？请先生仔细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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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一吊公的指教和厚爱!
我想表明自己的立场:个人对政治中国和文化中国两个概念的区分是很清楚的,不能因为政治取向不同就赞同"台独"和"去中国化",那对中华民族是巨大的伤害。政治文化的多样化是一个事实，但民族分裂是不能碰触的底线！如果那样的话，就会使网站、使客家学、使大陆的客家运动遭受灭顶之灾，会成为客家的罪人。我那篇文章就因为看到了某种倾向和疑虑才写的，绝非草率！另外，台湾和海外客家人真的大部分赞成“台独”吗？

[ Last edited by 田礼禾 on 2005-11-15 at 20: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