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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花與客家
雷耀龍(行政院客家委員會文教處)
每年四、五月間,北台灣一帶山丘,總會綻漫著一簇簇晶亮的雪白,原本蔥鬱綿延的一脈山色在白燦燦的桐花覆蔭下,竟被支離成點點碎綠,有些山頭簡直分不出是青中帶白?還是白裡透綠?五月雪--被意象化了的油桐花,就這麼在暮春時節的南國山林間捲起千堆雪,燒出春暖花開的五月天,強勝北國雪鄉鋪天蓋地的蒼茫與廣寒。
南國的五月會飄雪,本已奇特,但說瑞雪偏喜降在客家庄頭,倒是趣聞。沿著北二高或台三線蜿蜒南下,桐花那等在季節裡的開落,不期然總與客家人的生活空間相應和;猶如兩道裁在綠絨大地上的白色花剪,刀痕過處,片片瓣瓣都是客家花樣。
油桐曾經是造物滋養客家人的嗎哪,一如母親哺育幼兒的奶水,自日據時代起便成為高經濟產值的山林作物。油桐木可以做家具、做木屐、做許許多多的日用品,也是火材棒的主要材質;而油桐子可以榨油,製成防水、防曬的塗料,是油紙傘經久耐用的保證;至於油桐花呢?蕊蕊透白,是每一個客家庄頭最鮮明的迎賓市招,也是沈澱在客家記憶裡最純美的生活意象。
僅管客家印象裡少不了桐花,但熬不過工業化與都市化的快速變遷,油桐也和盛極一時的菸樓俱為過往陳跡,徒供憑弔而已。即或如此,還諸山林野放的桐花仍以其素樸的丰姿,年復一年地向人間傾訴另一種無言的綽約,似在寄語山林客庄的子民們是否還記得過去曾經共同譜出的春之戀曲,以及在人與花的邂逅中纏綿著的生生世世的情份?
客家人終究是重情念舊的,雖然記憶裡的客家早已斑駁,甚至傾圮,然而在感情上總覺得搖曳著朦朧花影的油桐,卻不時喚醒靈魂深處的綿綿鄉思。於是!桐花,最視覺的鄉愁,近幾年深掘著客家人的原鄉意識,隱然另一種心靈歸鄉運動正逐漸成形,蓄勢待發。
歸鄉不在故里,而在認同。透過桐花,客家人在後工業時代重新自我定義,由此舖陳了一組新的論述語彙,進而解構傳統上?隤O的認知與印象。相對於過去顛沛流離、黯然無聲的陰鬱,現在的客家可陽光了,一時間哈客蔚然成風,人人飆唱「客家本色」。此外,經由主體性的確立,義民爺的傳人不干再淪為附庸,遂將硬頸精神從項上加持到腳下,豪邁地走出族群的自信、尊嚴與未來。而今客家人可以勇於說出自己的母語,樂於追溯自己的傳統,並分享不同族群間的文化異同。
反觀油桐,已不復為無情的山林作物,每到春來,桐花便似情定人間般地,不獨開在客家庄頭,也戀在客家心頭。似這般柔情的花訊,如春之祭禮普遍泛起莊嚴的美麗,彷彿所有的凝神只為相遇「客家桐花祭」的一瞬,剎那間桐花就是客家,儼然已內化為族群的一種圖騰、一種象徵。擺脫了經濟產值凋敝的困窘,桐花成功地在文化產業上另吐新蕊,企圖以新的風華嬴回榮寵。
桐花祭,一個深具族群象徵意涵的文化活動,既內在又超越了客家範疇,而向整個台灣社群展現了雍容的客家新風貌。其實,文化活動不應只是創造議題,引起注意而已,更重要的還在於如何醞釀美感、包裝內涵、行銷形象、販賣感覺!如果桐花本身即是一種美的憑藉,並且每年總在四、五月間,季節性地普遍發華於客庄山林中,而成為族群的共同記憶,那麼或可嘗試將已無經濟價值的油桐花樹,轉化為另一種文化上的美感指涉,從而營塑出「桐花五月雪」的詩境與意象來。何其有幸這樣的美感經驗一向與客家人的移墾軌跡及地緣關係相始終,由此在美的意含上,桐花便連結了族群的歷史縱深與空間廣域。
做為一種族群象徵,桐花無論在美感經驗、集體記憶、生活空間及歷史感受上,無疑都已是客家人的「國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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