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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初次进入五桂山时，真的觉得上帝太偏心。本来这珠江三角洲绿野平畴、繁华喧嚣，就已经够让人妒忌的了，却还送来这么一处千峰竞秀、万壑流泉的群山。在五桂山住过几年之后，更觉得造物主的偏爱。在连空气都越来越匮乏的世界里，每当我想起那绿树上长出的翡翠、山泉中涌出的琼浆；想起由鸡犬相闻、炊烟袅袅与依山而建的村舍组成的画面，总是感动莫名。
那处子一般的群山里，世代居住着一群勤劳、善良，至今古风犹存的客家人。
说到客家人，人们定会想起中国近代史上孙中山、朱德、叶剑英……一个个声震寰宇的英名。其中，孙中山先生就是这脉充满灵气的山孕育出来的伟大儿子。在五桂山东侧山海交会处，横卧一村，那就是举世闻名的翠亨村——中山先生的诞生地。山的灵气孕育了伟人，伟人业绩使山更传伟名。
在五桂山里，你可千万别小看那些衣着朴素、甚至土头土脑的老伯们，他或许正是一个身杯绝技的老英雄呢！曾有过这样一个故事：在五桂山开往城区的公共汽车上，三个染着黄发、袒胸露怀的小流氓，堵在车辆门口，明目张胆地干起了“钳工”活。坐在后排正瞌睡着一位老伯，被骚动声吵醒了。只见他不动声色地提起他的塑料编织袋，起身移到车门口，人们都以为他要下车呢。当其中一个小流氓的手又一次伸向一个乘客口袋的瞬间，老伯突然用他那枯枝似的右手，卡住了小偷的手。被偷银包啪的一声落下来，老伯那沾满泥尘的塑料拖鞋即刻踩住了它。小流氓年轻力壮，可使尽力气也挣不脱被卡住的手，痛得汗泪俱下，急忙向同伴呼救。当那两歹徒挥拳击向老伯的一刹那，只见老伯左手的编织袋，轻捷地飞向两歹徒，两歹徒正中一招，动弹不得。三小子知道遇见真神，扑通一齐跪倒在车上，口内乱叫：“老伯、老大爷、老老爷，饶命、饶命！”一直声色未动的老伯，炸雷般地吼了一声：“畜牲，偷的银包呢？”刚才被偷了还噤若寒蝉的男子汉大丈夫们，这下欢呼雀跃地上来把自己的银包拿了回去……后来，在这些“钳工”们中间，流传一句话：“五桂山的车搞不得！”
这个故事，我是从来不怀疑它的真实性的。因为五桂山里的客家人，也如其它地方客家人一样，是为避乱而整族整村地从外地迁入的。在那动乱的年代，他们要在一个新的地方扎住根，就必须十分注重自身的安全防卫。从他们富有特色的碉楼建筑，也可以看出这一点。但在动乱的年月，仅靠碉楼防卫还是不够的，所以历代客家人，都是习武成风，不会两招的客家男人倒很少见。我曾亲眼见过这些六、七十岁的老人的武艺表演。那是纪念抗日战争胜利五十周年的一次集会上，一位银须飘拂的老伯，在台上表演了一套铁耙舞——就是用农用工具铁耙当舞蹈道具。那把特制的铁耙至少有十公斤，在老伯的手上，它上下翻舞，呼呼生风，令人眼花缭乱。十多分钟下来，老人家脸不变色气不喘。你可想象，这位老伯年轻时，该是怎样的一位盖世英雄！事实也正是如此，五十多年以前，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珠江抗日纵队，其司令部就设在五桂山。山里许多优秀的客家儿子，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一身正气，一身武艺，使日寇闻风丧胆。五桂山，真是一脉英雄的山，一脉充满阳刚之气的山。
哟，这么说不完全对。因为五桂山里客家女人，勤劳自信，柔情似水。她们的品性，和她们的男人们比起来，一点也不逊色。
现在，珠江三角洲汹涌的工业化、城市化的浪潮，也冲击到了古老的山区。山里的年青人，纷纷走出大山。而那些四十多岁的女人们，或许在山外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或许是对土地根深蒂固、溶于血脉的情感，她们还固守着家园。
前年春天，我在五桂山的龙塘村，亲眼目睹一位中年农妇驶牛耕田的情景：泥田中，牛拼命向前拉犁。农妇一手扶犁，一手抖动系牛的缰绳，口中叱叱有声。她那健壮的背朝后微弓，上半部努力朝前，那样子，豪爽得如一位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正在我痴迷之时，那农妇直起腰身，用衣袖擦擦汗水，唱了起来：
山塘鱼仔跳下塘，不知那口水正凉。
对面 多好妹仔，不知哪个情正长？
她的歌声刚落，对面的山坡上，突然飞来一曲和歌：
对面唱歌是哪人？日头照眼看不清。
是我亲哥过来坐，你莫假作两面人。
唱这和歌的，你猜是谁？也是个老农妇。和歌声音未落，串串笑声早已从竹树掩映的田头飞出来了。我知道客家山歌是要讲求对唱的，但两个在生活重压之下的农妇的恢谐对唱，却差点让我掉下泪来。这就是客家女人，一群没有被横流的物欲诱出深山的女人；一群对自己劳动充满自信的女人。
野外耕作的女人自信、豪爽；回到家中，她们又温情、贤慧。据说，“客家人”之“客”，其中一个重要意义即他们好客。作为客人的你，刚被男主人迎进家门，女主人已捧来热茶。当你和男主人谈得正热乎时，女主人又端来一碗米酒——这是女主人自酿的糯米酒，它至少已窖藏了三年。四溢的酒香已酿出了满屋子的温情，再看看双手捧酒的女主人脸上那温厚的、诚挚的笑意，未喝酒，你就已醉了。现在，如果主人是对年轻的夫妻，你或许喝不到这充满温情的米酒了——年轻的女人们多已不会自酿米酒。但是，在五桂山里，口渴了，你是绝对可以向女主人要杯热茶喝的。假如你是那位要茶人，看到面前这张陌生的、但却是坦诚的女人的笑脸，你会无动于衷吗？
我在山里住了几年，婆媳吵闹的消息鲜有所闻。这在多数是几代同堂的五桂山，就足以令人感慨不已。我一个朋友的太太，是六十年代的初中毕业生，在她们同龄人中，算是有文化的了。第一次去他家做客，我真大开了眼界。正忙着做晚饭的她，在先生下班跨进大门时，立即停下手头的工作，接过先生手中的公文包，告诉先生，冲凉热水已备好在浴盆里。当先生浑身舒坦地走出洗澡间时，可口的饭菜已放在餐台上。先生快吃完时，她放下手中的饭碗，把牙签和热茶放到先生的手边，做得如此默契与娴熟。见她这样服侍先生，我开玩笑地说：“都什么时代了，男女还这样不平等？”她认真说：“好多客家女人都这样做。这样做，可以树起做男人的信心，出到社会，就会有信心做大事。”一番话，羡煞我这个大男人。又一想，做客家女人不容易，做客家男人就更不容易——有这样女人的男人，如果一生无所成就，还算得上男人吗？
五桂山，你不但伟大，充满阳刚之气，而且温柔，情深义重。在这浮躁的世界中，有着青山，绿水，淳朴民情的五桂山里的客家人，你们该是多么的富有！
(以上关于五桂山文章的作者吴从垠，现任广东省作家协会理事、中山市作家协会主席)。
五桂山镇政府信息网:http://www.wuguishan.com/html/whwgs.htm#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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