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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10 16:5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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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广东汉族民俗和艺术中的人格投射
从人类心理学来看,神话、传说、民谚、音乐、舞蹈、绘画、戏剧、文学、建筑、民俗礼仪和节日诸文化形态既是人的创造,也是创造者的人格投射。按照文化人类学家R.R.马雷特的理解,人类学家只有把那些外观上看来是一堆习俗的东西同时也理解为一种心理过程,揭示出民俗这种文化残存的心理原因才是有意义的。在这里我们试图分析一下民俗、艺术和建筑等文化形式中投射出的广东人的性格。
(一)民居建筑
民居建筑不仅是人造的自然,而且是凝固的文化,怎样建和建什么?是居民关于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关系意识的立体投射。环顾中国各民族的民居,不仅其建筑风格依民族而异,也依区域文化而异。如皇都北京的四合院,左右对称,前堂、正房、厢房、门房、井然有序,几代同堂各居所处一目了然,建筑风格朴实厚重,投射出“长幼有序”,“男女有别”的儒家伦理。又如那精雕细琢“曲如才子笔”的徽式建筑正是那民纯气和,文雅彬彬的江南文化和民心的写照。广东汉族的建筑风格依民系的不同而各有千秋。如客家乡村地区的传统建筑形式主要有方楼、圆楼、府第式的三堂屋和五凤楼、围笼屋等。其特点是:祖堂在上,上下厅堂、主次分明,左右对称,规模宏大,坚固经久,防卫性高,生土建筑,古朴稚拙,少有雕刻,雄浑天然。围内“家累世义居”,“合门百口”,同姓视之为骨肉,透射出魏晋南北朝时中原衣冠士族大家族庄园建筑及其聚族而居的生活方式的传统。客家建筑外墙开窗少,开窗小,窗台高于人头,其独特风格是客家人经历了与土著对峙和自我封闭阶段的记录,是客家人维系家族宗法制度,增进族内团结和在异乡获得生存安全的心理需要的表现。有学者认为,客家围笼屋前有半圆形的“龙池”,后有半圆形台丘,前者象阴,后者象阳,从外俯瞰围笼屋就如天地环抱于人的“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的意境,表现了丰富深邃的古老的文化哲学精神客家地区的村落中各姓各宗支宗祠建筑遍布,是客民散居以后增强族亲凝聚心理的强烈反映,也是客民门第观念,以郡望自矜,光宗耀祖心理的坦露。
相比而言,代表广府文化风格的顺德清晖园、番禺余荫山房、东莞可园、佛山梁园、广州陈家祠等建筑,汇集了石雕、砖雕、木雕、门画等大量的装饰艺术,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这种精细、浓艳、密实的特点反映了广府人精明、重形式、会享受的个性。如中国早期民俗学家胡朴安对广东之酒楼的评价:“其建筑之华美,陈设之幽雅,器具之精良,装潢之精致,一入其中,辉煌夺目,洵奇观也”,“可谓冠绝中外”。虽然这些都是书院酒楼建筑,但广东珠江三角州地区的民居重装饰乃是一个共同的特点。而在广府地区农村的民居往往是户户相挨,数十户联成一片,与湖湘农村民居那种各户独处,屋前屋后留有成片空地,悠闲自得的情形完全不一样。据笔者对高要农村地区的调查,当地农民对这种前后左右拥挤不堪的居住方式不仅习以为常,而且认为这样才不会受到鬼的恐吓和伤害。
(二)俗文学与艺术
所谓俗文学艺术在这里是指广东本土上的广府歌谣、客家山歌、潮州歌册、岭南竹枝词、民间韵语、通俗故事与笑话、民间小戏、小说和诗歌等民间的或大众的文学艺术。
粤俗好歌,客家人爱唱山歌,且尤擅长情歌,有关歌仙“刘三妹”的传说可见其传统的悠久。“新兴女子有刘三妹者,相传为始造歌之人,生唐中宗年间,年十二,淹通经史,善为歌。千里内闻歌名而来者,或一日,或二三日,卒不能酬和而去。三妹解音律,游戏得道,尝往来两粤溪峒间。……尝与百鹤乡一少年登山而歌,粤民及瑶、潼诸种人围而观之,男女数十百层,咸以为仙,日夜歌声不绝,俱化为石。……”。刘三妹的传说从粤东梅县、兴宁,到粤西阳春、电白以及广西等岭南各地广为流传,这实际上不仅是好歌的岭南人造出来的文艺女神,而且投射出岭南人称情直达的性格。客家山歌十之八九为情歌,既没有儒教礼法的虚伪,也没有深闺绣阁里女子的矫揉造作,而坦露的是炽烈、直率的爱。如有这样一首山歌唱道:“妹想情郎月半天,枕边翻滚泪涟涟。明月照在妹身上,魂魄落在郎身边。”,这种爱是自由的爱,大胆的爱:“高山流水响嗬嗬,上邻下舍出谣歌,他人爱讲由他讲,两人恋到唔奈何。”;不怕流言,也不惧封建陈规,“猪肉煮酒赶新鲜,妹爱恋郎赶少年,贞节也么牌坊起,风流一年正一年”;即使是吃官司亦无所畏惧,“生要恋来死要恋,不怕官司打眼前,杀头好比风吹帽,坐牢好比逛花园”。据说这歌里记载的是民国期间兴宁县一个才貌双全的寡妇与男人约会,被一个垂涎美色的地方官以奸情案把他们抓去并升堂审问,可敢爱敢恨的寡妇用一番山歌大闹公堂,反奚落这色官一顿。不仅历史上的客家妇女敢爱敢恨,当代客家人亦秉性不改。如在1990年梅州山歌节上,79岁的山歌大师陈贤英女士即兴唱道:“搭船来此鸳鸯亭,鸳鸯亭上会情人,可惜出世太过早,风流留给后生人"。
客家妇女这种敢为情而死的天放精神与中原北方儒家传统文化下的男女情爱的压抑状况简直有天壤之别。在传统文化中,冷冰冰的“非礼勿视,非礼勿闻”,“夫为妻纲”的名教礼法导致了一种床上夫妻床下“相敬如宾”的怪现象,不仅公开吟唱情话、情歌是罕见的,而且甚至“夫妻之间用不着多说话的,实在也没有什么可说的”,费孝通先生认为,在这种社会里,我们逐渐变得“庄重”了,本来,感情是人们内脏的活动,象人们的四肢活动一样,若是从小就不给他操练,是会麻木不仁的。……我们失去了感情畅泄的满足和爽快,因此,我们对于感情成了外行”。弗洛伊德说,“一般来说,我们的文明乃是建基于对本能的压抑上的”(5),中国传统文化亦是如此,在千方百计地压抑人的性爱等本性情感的同时,却又极力推崇忠、孝、仁、义、信等社会感情,这也是中国传统文化对于人情感的社会化模式。然而,魏晋六朝时是一个例外,那时,“诗缘情而绮蘼”,由文学作品表现出来的个性解放和真情表露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这是一个从气数已尽的独尊儒术的王朝压抑下走出来,“越名教而任自然”的,亲卿爱卿,一往情深,热情如火,自由放达的天放的时代。客家先民,“正是在这个精神大解放、思想大自由,但也是人生最苦痛的时代中,骤然被抛离出正常的历史轨道,被迫开始了万里长旋,千年迁徙……”。有学人认为,客家先民出发前的这一段文化的记忆,正是客家人秉性的历史根源。所谓言为心声,歌为情致,客家情歌透射出客家人对性爱的态度不同于他群体。我们以“婚外恋”和“婚前性行为”为题进行比较,得知三个民系
的态度倾向是同中有异的:
表10-12 三民系对婚外恋/婚前性行为的态度比较
婚外恋 广府人 潮汕人 客家人 未婚前性行为 广府人 潮汕人 客家人
决不允许 65.00 56.36 44.76 决不允许 35.71 30.91 22.38
可以理解 32.14 40.00 44.06 可以理解 56.43 55.45 64.33
无所谓 2.86 5.45 8.39 无所谓 7.86 11.81 11.19
由上可见,客家人持“可以理解”和“无所谓”态度的人数总和的比例较另两个民系高出许多,这与通常认为的山区人较为保守的印象相悖。
与粗旷的客家山歌相比,潮州歌册就显得要纤巧细腻得多。从题材上来看,主要有四类:一是关于历史通俗演义的,二是关于公案故事的,三是关于才子佳人故事的,四是关于民间传说的。如以地方故事创编的歌册为例,文中不乏有关“烧香祷告天”、“众神朝在金銮前”、“喜舍妆敬神明”之类的辞句,或阴阳转世的离奇情节,反映了潮汕敬神事鬼的风俗民情。潮州歌册演唱时必须用平声韵,所以声调轻婉铿锵,十分悦耳。潮州歌文较长,长篇的可有二三十卷,几千行,一本可唱几个晚上,甚至十天半月,听众仍不厌其烦,民众缠绵之性格由此可见一斑。潮州音乐古朴、典雅、又有江南的秀丽、细腻和海边风情的轻柔;而潮州锣鼓,则气势雄伟,充满活力,这是潮汕人性格的写照。
广州竹枝词则写出了广州人的另一番情调,如清末的一首佚名作品这样写道:“羊城世界本花花,更买鲜花度年华。除夕案头齐供奉,香风吹暖到人家”,“红棉十丈如荼火,尚见炎州霸气雄”,这不仅是对鲜花掩映、香风夹岸的广州的描写,而且也是对性情开朗,自强自立追求新奇和自然,但又迷信的广州人的精神风貌的描写。又有一首竹枝词这样写道:“嫁女归来忍泪痕,半忧半喜自思存;爹娘第一开心事,最早烧猪送进门”,这无疑表现了广州人对新婚女子贞洁的注重,与上述调查结果参照可见,广州人并不因在较发达的地区而在性问
题上持更开放的态度。与客家粗犷的山歌相比,“广音柔而直,颇近吴越,大抵出于唇舌,不清不浊,当为羽音。歌清婉流亮,纤徐有情,听者感动。”,广州人的性格由此可见一斑。
客家民俗歌谣还透射出“唯有读书高”和多子多福的价值观,如《点花烛》:“洞房花烛满堂光,郎才女貌结鸳鸯,明年添到双贵子,定系文武状元郎”。《挂梁红》:“一匹红罗万丈长,鲁班子弟来缠梁,左缠三转生贵子,右缠三转状元郎”。结婚、盖房子都离不开仕途和生殖的崇拜。
与北方文化相比,岭南书画正是岭南人性格的写照。“北方书法,端庄凝重,峻峭方整;南方书法,洒脱秀逸,摇曳多姿。绘画上,北派山水画,笔力遒劲,气势磅礴,金碧辉煌;南派水墨画,意向逼真,飘逸潇洒,不拘一格”。
(三)语言文化
从文化人类学的观点来看,语言不仅可以反映现实,使实在符号化,而且是人开放心灵的窗口,使用什么样的语言,怎样使用语言投射了使用者的世界观、价值观,而且反映了其文化背景的差异。
以命名为例,有人认为,汉族人特别容易沉耽于由语言构造的幻想。如在客家地区我们可以随手采集一些人名,如“士宏”、“露儒”、“文珍”、“宇文”、“辉奇”、“利文”、“启优”、“其义”、“训坚”等,崇尚舞文弄墨和望子成龙的愿望一目了然。而广州的人名则多见“嘉欣”、“嘉杰”、“嘉丽”、“家豪”、“锦辉”、“慧仪”、“铿华”、“安妮”、“丽娜”等,追求悦耳动听、美好新潮的性格溢于字间。再看粤菜名,如“发菜蚝豉”与发财好市谐音,商店、公司名多取“宏发”、“迅达”、“顺意”等等,求财意识流露无遗。而“士多”(Store)“T恤”(T-Shirt)、“波鞋”(Ball)、“打的”(Taxi),扬溢着广州人大胆吸收西方话语,求新求奇的意识。
广东人的迷信心理还突出地表现在对语词魔力的迷信和神化,如讳言“干”,称猪肝为“猪润”,干杯叫“饮胜”;称丝瓜为“胜瓜”,因“丝”与“输”音近;又讳“空”(因音与“凶”同),出租空屋时便写“吉屋招租”,空手称“吉手”;猪血称“猪红”;送礼忌送钟(因与“终”音同);由于数字3、8、9与广州方言“生”、“发”、“久”谐音,所以特别受到崇拜。
比较广东不同民系民居门上的对联,其心态之异跃然纸上。如客家民居门上的对联常见有:“儒士家风,振奇人品”,“河南世泽,渭水家声”之类,流露出客家人客居他乡,却念念不忘精神家园,自贵与失落感交织的复杂情感;广府民居门上的对联则常见的有“财通四海,福连八方”之类,表现出广府人地处沃土安逸的幸福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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