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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1-19 00: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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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允许宗族公开活动的年代,是什么组织形式在集合人们的意识,并在衣、食、住、行、生、老、病、死、婚、生产、分配等方面对人们产生凝聚作用呢?是村落!这种地缘性的组织把不同姓氏的居民凝聚在一起,即使是单姓村也不例外。新的社会制度、政治宣传和生产组合形式加快了血缘关系的自然淡化,血缘关系存在归存在,但是,退到次要的地位。人们心里有一本帐,谁跟谁是近亲,谁跟谁是远亲,嘴上却不愿意讲出来。血缘关系不讲,地缘关系还是要讲的。作为同一个村庄的居民,不论是不是同一祖先的后裔,人们的关系是友好的。村落主要不是房屋的结合,而是人员和关系的配置,由于人员配置在一起,才有了房屋的结合。
现代村落提倡科学与文化,村民选举领导班子,他们带领村民按一定形式运作。在不同的时代,村落有不同的称呼,例如,村、生产队(大村可能是生产大队)、管理区,如此等等。称呼不同,地缘联系无异,每一个姓氏的成员都是村落的一分子,村庄是人们共同活动的基本单位,并成为继宗族之后人们应付环境的第二种有效组织形式。
始于20世纪80年代的宗族复苏可以归结为三个条件的变化:
第一,1978年推行农村经济体制改革,紧跟着分田到户,人民公社宣告解体,人们似乎回复到“土改”结束时的状态:有了一小块土地,家庭功能健全,既是生产单位,也是消费单位,每一家都得精打细算,合理利用资源,求取最大的效益。新的生产关系带来了促使宗族组织复苏的机缘,人们寻求协作时以方便为第一考虑,由于聚族而居格局未变,同宗亲之间的互助比跟外姓人(哪怕过去曾是同一个生产队)的互助更为常见。
第二,从1950年至1979年,广东各地客家农村简单地按照“越穷越革命”的观点物色干部,那些苦大仇深,有“破旧立新”意识的贫下中农积极分子经常是最佳人选,他们对于“左”的政策执行得比较坚决。30年间,干部带领群众摧毁了过去的一切,政治风暴过去之后,全国展开真理问题的讨论。人们的良心发现,并未建立多少实用的新东西,许多人的信仰出现危机,引起一些人把自己的精神寄托放在过去。政策宽松之后,人们更加依附于血缘亲情,一些年龄偏大的干部也在内心深处寻找失去的自我。1980年以后的干部政策强调“四化”,许多中青年当选,干部换了角色,不再像过去一样管天管地,而是做好社会化的服务,他们对于宗族活动一般不干预,个别干部甚至参加进去。
第三,随着人们温饱问题的解决和财富增加,宗族的复苏有了经济基础,华侨的回乡客观上加速了复苏过程。人们开始重修重建祠堂,成立理事会,负责修纂族谱和其他族中日常事务,但宗族的复苏不可能达到昔日水平,宗族已和蒸尝田及义山之类的土地问题脱钩,失去稳固而独立的经济来源,办事需要靠族人募捐。尽管如此,在祭祀、修筑村道、办红白喜事、生育、寿庆、农事及建筑互助等方面,宗族仍然顽强地表现着其存在的充足理由,成为名副其实的共作群。
传统的宗族制度本身由于拥有对族人的管理权和处理权,实际上就是一种同国家权力相平行的民间权力。它的凝聚力来自于父系血缘的同一性,同时也基于宗族长老所代表的附加于宗族集体之上的某种强制性。只要国家权力削弱了自己的职能,宗族就会伸展它的强制性功能,最终成为横亘在国家和私人之间的一个权力点。这一权力点的存在,不是像有人预言的那样,“很大程度上将阻碍国家和社会公共事务的正常运行”。⑥在历史上和现实中,确也可以帮助国家权力的推行。
宗族可以继续成为村落的内容,它可以和村庄的现代组织并行不悖,共同承担客家人不断地适应变化着的环境的任务。宗族活动与经济的发展是合拍的,过去以为随着经济的发展,宗族就会失去存在的根基,随着国家权力的加强,宗族将要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到那时用什么代替宗族的功能或机制呢?天真的人们相信意识形态专家一厢情愿的设计,国家可以代替一切。实际上是代替不了的。因为国家机器不可能永无休止的加强,只能是暂时加强,政府也不能过分膨胀,有些社会公共事务的处理必须还政于民,从摇篮管到坟墓的政府并非最好的政府。不论在国家机器十分庞大,各机关部门应有尽有的场合,还是在小政府、大社会的场合,农民都需要在自己的生活领域中有这样一种自然生成的关系,它是自己的代表,又不会与国家、社会发生冲突,它只涉及传统生活的一部分内容,如婚丧嫁娶,修谱造祠,而不干涉法律、政策的范围,凡有国家法令和政策的,都照章执行。这种关系的承担者以前和现在称为宗族,以后也可以是其他名称。农民的宗族组织不会涉足、更不会破坏诸如计划生育之类的国家政策,更不敢与国家法律力量相抗衡。
4个调查样点的情形反映出同一种趋势:商品经济的发展没有破坏传统,反而用物质手段巩固着传统。金钱恢复了礼仪活动,不是作为个人财富,而是作为人际联系的媒介。外出经商、承包工程、打工的村民比呆在村里的同族人有钱,他们最有能力利用现代物质手段维护传统。宗族同社会变迁不是对立关系,它是变迁的条件而不是障碍,变迁也不是要消灭宗族,而是改变它的某些内容与形式,使宗族得以延续。
二、 族群依赖———客家存在的条件
客家的存在,无论何时何地,必须以保持本身的认同为前提。族群认同的实质即族群边界,这种边界具有地理界线的意味,更多的却是指社会界线⑦。客家的族群边界亦然,它不仅包含着地理的标志———客家区与非客家区、客家村与非客家村,而且包含着客家人的共同语言、共同心理意识(对客家人的起源、习俗、信仰的相同看法)和共同的体质特征⑧。一个开放的社会,文化包容性强,内部构成复杂,每一个族群都在为创造和传承文化添砖加瓦,既竞争,又依赖。这就是共存。族群的共存性和互补性是一致的,互补的发生以各族群保持其独特的文化特征,并依赖于他族群的文化特征为基础。
由于地理位置的特殊性,无论历史上还是现实中,广东都是中国大陆最开放的省份之一。省内的汉人是不同时代南来的北方移民与当地人的融合,中原正统文化与边疆百越文化、士大夫文化与平民文化、南方文化与北方文化以及来自海上的西方文化与东方文化在这里交汇,形成了广东文化的庶民性、开放性和兼容性。在这个环境中生存的客家很自然地具有两重性格 1)固守自己的某些文化特质;(2)适当放弃自己的某些文化特质,有选择地吸收他族群的文化特质。固守自己的文化特质,也就是保持客家人的文化边界,客家族群的边界包括看得见的符号和标志,如语言、住房、谋生方式和生活方式;还包括看不见的价值观念和意识形态,“对于一个感觉到共享同一种文化的群体来说,人们会把这种文化的一个或多个特质作为其成员资格的基本标识。”⑨
本研究提到4个调查样点中的客家人,都使用同一种语言,虽然各地客家话的语音不同,“宁卖祖宗田,不忘祖宗言”却是他们自我认同,与别的族群相区别的共同标志。围屋又是客家的一个标志。在4个样点中,赤溪不见围屋的踪影,灰寨的客家村围屋不多。除这两个样点以外,另外两个样点,即里江和黄洞,那里每一个老村就是一个围屋,反过来说,每一个围屋就是一个村庄,里面住着同一个姓氏的人们。所不同的是,里江代表着粤东北的围龙屋——自空中俯视像若干个互相衔套的U形环,内小外大,中轴线两边对称。黄洞则代表着粤北的方围——互相衔套的是П形槽。至于祠堂的位置,两地是一样的,都是设在围屋的中心。两地的围屋都具有防御的功能和巩固血缘亲情联系的功能。
谋取生活资料的方式和技术,在客家同其他族群的互相依赖过程中显得特别重要。客家人似乎总是和有山的环境相连。山区谋生难,由此锻炼出他们吃苦耐劳的能力,激发出他们的聪明才智。他们发明了许多谋生策略、工具和手段。4个样点都是以宗族的组织形式谋取生活资料,宗族成员在河谷地带种水稻,在有水源的山坡修梯田,间种杂粮。山上有竹木,林中有野生植物和动物,地下有矿藏,河溪里有鱼、石蛙,水面可以放排,吸引着客家人去开发利用。黄洞的谋生样式很有代表性,每一种都有很多诀窍,有专门的工具,决不限于黄洞,在其他客家聚居区也能够看到。
客家不是一味地固守自己的传统文化,条件变化时,该放弃哪些文化特质就放弃这些特质,一点也不含糊。早先客家人来到赤溪,建有围屋,后来放弃兴建围屋,主要是因为这种大型泥砖屋式不能应付海岸频繁的风暴袭击。东联客家村围屋少,则是因为灰寨位于潮汕平原边缘的丘陵地带,受潮式民居的影响较大,逐渐使一部分客家人放弃了围屋样式。在对待宗族的态度上,情况也一样。粤东北和粤东的客家,定居时间较长,宗族历史悠久,势力强盛,从那里的祠堂规模、族谱保存、祭祖的隆重程度以及与海外分支的联系等方面可以看出来。在粤北与粤中,客家定居历史较短,开基300—400年以下的姓氏占多数,只有少数姓氏开基历史长于这个时间,宗族的土壤不及粤东北和粤东深厚。越是某种文化特质不牢固的族群,就越是容易丧失这一特质。
在社会转型的激烈震荡中,粤北和粤中的客家,粤东北和粤东的客家,经受的政治风暴是一样的,风暴过后,各自所保留的宗族成分则不同。前二地的客家,放弃的宗族特质多一些,后二地的客家放弃得少一些。宗族氛围与政治中心的空间距离有关系。4个样点离广州的距离依次为:里江320公里、东联290公里、漕冲220公里、黄洞180公里。离广州越近,宗族的破坏越严重,宗族氛围自然稀薄。按2000年的交通状况,乘长途汽车从广州出发,中途不转车,到这4个乡村的所耗费的时间依次为8小时、7小时、5 5小时和4 5小时。广州是省、市政权所在地,是政策、法律的辐射点,是大众传播的枢纽,由此发出的信息和接收的反馈需要时间,而时间与距离是呈正比的,广州对全省各地农村所产生的组织影响和意识形态影响均按距离与时间的正比例关系发生,离广州近的农村,观念的更新比遥远的地方要快得多。
在黄洞,祠堂狭小,陈设奇缺,神龛空空如也,祖先牌位不知在何处,很多年青人没有见过族谱。漕冲的情形好一点,但好不了多少。在东联和里江,祠堂是一村中的大型建筑,里面悬挂着横匾,神龛用大理石砌成,立着高大的牌位,两边接近屋顶处写着“左昭”、“右穆”的大字,香案上有小香炉,地上有大香炉,厅堂两边柱子上悬挂着堂联,还摆放着许多桌椅,供族人聚会。放弃自己的某些文化特质与有选择地吸收其他族群的文化特质是一物的两面。
广东客家分布面广,和福佬人、广府人、瑶、畲、壮等族群都有联系。语言是最容易表现族群间的联系的。客家人同其他族群交往的时候很灵活,高龙村、陈屋寮村邻近福佬人的村庄,两村的客家人或多或少会讲一些带棉湖口音的潮语,福佬村民也会讲一些客语。冲口村民操的是带广州口音的白话,大襟岛南湾村的村民操的是带高栏土音的白话,赤溪的客家人可以毫无困难地同他们交往。但在和少数民族交往的时候,客家人的语言天赋不及畲、瑶、壮。例如,黄洞的客家人基本上不会讲瑶语,反倒是瑶人都会讲客语。客家人认为瑶语难学,其实并不难学。瑶人到客区的次数多,客家人到瑶区的次数少,交往的基础是经济,客家人的经济基础比瑶人好,瑶人愿意主动跟客家人交往,久而久之就学会了说客语,客家人没有这个需求,所以认为瑶话难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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