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定南三围

左民山人

定南三围

前年冬天，在江西最南的定南县，看了三个围屋。一高兴，信口就说写篇“三围”，有人听着，便邪邪地笑了，这一笑，就有点非写不可的意思在。
围屋，是客家的一种民居。有一套民居的邮票，其中8分一枚的，便是围屋，但那是圆围，主要分布在闽西，以永定为代表。赣南的围屋，种类较多，有方有圆，有不方不圆，另有八卦形、围龙屋，洋洋大观，很被人拿来说事。本来，不想具体说什么围的，怕人家不高兴，再一想，说个名字，也许就弄成了旅游资源，让围屋中的人得点钱，也算扶贫。
这三个围屋，两个在岭东，一个在岭北，岭，是定南地理的分界，叫神仙岭。岭东的两个，一个圆围，一个四角围，都建于清代。圆围有几株大樟树拱卫，一个矮矮的山岗上，远远看着，阳光下一层淡雾，很有层次。惜已残破，中间升起了几栋红砖房，亦喜亦悲。走到圆围的正中，一个天井，用鹅卵石砌了八卦，站一站，闭闭眼，天地间那气聚了，又散开，亦是一种趣味，以前的建筑，兴这个。
四角围是用黄黄的青砖砌筑，青砖烧成了黄黄色，与砖土及窑有关，也可以作为民俗研究的课题。围屋是三进，二层，有走马楼互为勾联。围屋较大，天井也就多了，走到一个天井，阳光斜斜照来，四角的碉楼，显出一种庄严。数了数，竞有五层瓦面，迭次而上，其上，是无云的蓝天。这二个围屋，都是黎姓，由广东迁来。
岭北的围屋，叫“德盛围”，李姓。围屋外，立有功名石，刻着“贡元”“同治”等字样，一般说，教育滞后于建设，建房后二三代才有人及第，立功名石，大致估出此围当建于咸丰前，三百多年了。此围回字格局，三进四开，宽长六十米左右，两侧圆门，二层，楼上亦是走马楼。围屋中有一眼井，水位较高，井壁青苔阴绿，阳光一照，清清凉凉的。现在住有二十余户人家，一百零八间房。此房的后代，也颇有些文化，门楣上有字有画，粉壁墨线，清清秀秀。围屋中公共用地多，各成局面，可分可合，两层楼上下都住人。一个老人走来，说，这围屋原来很规整，每个地方都是一套一套，把门一关，别人就进不来。围屋主人是地主，有四个儿子，抓壮丁的进来，就像进了迷宫。有人生疑“地主的儿子也会被抓壮丁？”老人说得理：“不就是解放前夕嘛，乱啊”。解放前夕，这里打了一仗，县大队在这里守着，围屋，本来就是坚固的工事。有许多的厅，外围又加了围，是外外围，前有水塘，呈弧形。在内墙上，看了许多祥云图案，窗子像葫芦，成系列的。外围是用三合土和鹅卵石砌成，厚过二尺，大门有门楣，二层门。
冬日，太阳暖暖地照在墙上，墙已经残缺，多坑多谷，细看下去，就会发现许多小小的阴影，落在墙缝间，也艰难地拖着那日脚。有阳光和阴影，就有温差，到夜里，也许又一粒砂子松动，又一块墙皮脱落。瓦被太阳晒着，夜里覆层清霜，就消蚀得更历害，没有毕毕卟卟地裂开，但用手一按，就成粉，成灰。阴晴晦明，对于墙的侵蚀，剥落，有许多人，就看出了历史的沧桑，其实历史对于生命是一个太大的话题，活在当下，没有人会注意到围屋在时光中的消蚀，正如，没有人注意，这围屋的人，也被消蚀。太阳下，有生命的东西，按生命的法则，生长或死亡，没有生命的东西，就在消蚀着。
围屋里不好晒太阳，东西都搬到围外。晒着许多双布鞋，蓝布的，还有些衣服，木箱放在大簸箕上，……大家都很幸福。有一个小孩，在簸箕上睡了，这孩子身上散发着奶香，太阳下，一团无梦的幸福。一条小狗，倦在柴草上，应是在梦着被人“图腾”的年代。围屋并不好看，也不好住，一股霉味，穿透历史，穿透人心。讴歌客家文化，是拿工资的文化人喜欢做的事，我没有文化，只有同情。围屋，这是一种居住形态，一种生存方式，如是而已，文化，最终是一种生存智慧。需要智慧才能生存，在围屋里，除了呼吸的困难外，让人感到生存的艰辛。太阳底下无新事，有的，是新的消蚀。
我不说民俗的围屋，民俗这东西，已经被人拿去发展经济了。但围屋本身，没有发展，正在破落下去。悬想当年，造围屋祖先，就惟恐这屋不结实，不能抵挡风雨、灾变和兵匪，把围屋造得固若金汤，许下宏愿，子子孙孙，要精诚团结，如此方得永恒。而太阳就这么升起来落下去，把永恒都变为奢想。
在这围屋北面三百公里左右，有一幢老房子，也很有规模。前些天，老家的叔叔来，要我们回去处理一下，乡下的几个堂弟争屋基，老房子快倒了。我说，老房子要倒也就由它去，皇帝的江山要倒也还不由了它，家里的人，要散得开，族居而群，没有希望。
来自中原的客家，在南方的太阳下晒着。一种文明化石在冬日在太阳下，还能晒多久呢？

很小行星

山人也来了：）

小菜

透彻，真的。一种文明化石在冬日在太阳底下还能晒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