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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震撼人心的小说《阿霞的难言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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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6-4 18:19: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如果您关心农民工的背景,关心农村妇女的命运,请您关心这篇小说……

阿霞的难言之病

        黄  逗



  长田村座落在粤北的山区,依一些小山,傍一条小河,村前一条马路,镇政府唱了四五年要铺水泥,至今没有结果。里面住着五六十户人家,青年男女、男壮年大都在外面、尤其是在珠三角地区打工,他们是让家庭富起来的主力军,长田村一幢幢新楼,都凝聚着他们在城市、工厂里洒的热汗;而留在村里的,是老人、小孩、读书的青少年、照顾家务的媳妇,他们像流淌在村子里的水,洗刷着长田村充满生机的容颜。有机会的时候,如农闲时,留在家的人经常会去城市里兜几圈,“旅游”、“享受”、“散心”……随便你用什么词来表示,反正这是他们最高兴、最期盼的时刻。例如这个夏天,把谷种下进田里后,读书的孩子也放暑假了,几个媳妇就交代好家务,到城市里会自己的老公去了,住上半个月左右,直到农忙要开始才回来。阿霞正是其中的一个媳妇。
  阿霞在长田村算是漂亮的女人。
  阿霞此刻提着一个鼓鼓的旅行袋,刚下了汽车,走在村子的小路上。夕阳照在她身上,把她光亮乌黑的长发也染成了金黄色,一条火红色的绳子把它们整齐地束着,有这么几缕,时不时在胸前肩膀跳来跳去,像跟阿霞身上洁白的新衬衣捉迷藏,逗得阿霞时不时这么微笑一下,坚实中透出秀丽的脸蛋就越发好看,脚步也越发轻盈起来。阿霞今年三十二岁了。
  阿基伯今年六十二岁了。他赶着牛、背着耙回家,一眼就认出了阿霞。
  “阿霞,你舍得回来了,在城市里过得舒服呐?你田里的稻子可黄透了等着你呐!”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阿基伯。哎呀!你都割完禾,去耙田插秧了?”
  “我不过才一两亩。明天我叫几个孙子帮你割禾 !”
  “好啊!下次我帮回你插秧。”阿霞说着,闪过阿基伯的那头老牛,径直向自己的新居走去。由于青壮年大都在外面打工,因此农忙时,家家彼此都互相帮忙,今天我帮你干活,明天你帮我,以便能集合“大部队”的力量开展“大战役”。
  阿霞的新居坐落在村子中间,是从责任田上建起来了,起初镇里不肯批,幸亏阿霞的父亲以前在镇政府有一官半职,虽退休五六年了,熟人还是不少,于是,花了一千元,批了。去年年底完工,年初八是个黄道吉日,鞭炮声中,一家四口高高兴兴从老屋搬到新居。
  阿霞边走边笑,仿佛还咀嚼着当初迁新居的喜悦。
  新居的右边也有一幢新房,是清香家了,虽是邻居,关系却不怎么样,都是因为清香是出了名的野蛮,当初阿霞的新居刚建成时,楼梯房上盖的是瓦,一下雨,屋檐水就往清香家的墙上流,没想到清香二话不说,竟拿起“禾担杆” ,把阿霞家的瓦挑下一大片来,阿霞比较大度,不与她计较,一笑了之,但彼此心里毕竟就结下了梁子。

  新居左边是个小菜园,围着一圈一米多高的篱笆,有十多平方米,起先是阿芹家的,阿霞用另一更大块的菜地换下了它,就图一个“近”字。此时,大女儿文兰正提着尿桶,在那给一片绿油油的青菜浇水,她那两条马尾辫晃来晃去甚是调皮,小脸蛋也清秀可人。看到母亲回来,文兰立刻放下尿勺 ,顺手关了篱笆门跑了过来。屋里的弟弟文欣也听到了母亲的声音,从门里扑出来抢袋子。
  阿霞见了心急的姐弟俩,笑着说:“不要这么急好不好?我给你们从城里带回大把东西,慢慢看。”
  文兰掏出一部玩具汽车,马上交给文欣:“欣欣给你的,我都要上四年级啦!不玩这个。”接着文兰吃力地帮阿妈拎着袋子进门,边问,“阿妈,阿爸干嘛不回来?”
  “他要做工,挣钱,给你两姐弟缴学费!”
  “阿爸偷懒,不回来割禾插秧!阿爸偷懒!”文欣可嚷上了。
  “傻孩子!不就这么两亩半田,我们两三天就把它们干完!怎么样?”
  “好!”姐弟俩异口同声。
  进了家门刚坐稳,两个孩子又拿着两个小信封跑来了。“阿妈阿妈!快看我们的《家庭报告书》!我语文九十五分,数学九十一分,又是全班第一!”
  文欣也不甘示弱地把自己那份的掏出来:“阿妈,我语文数学都是一百分,幼儿园的阿姨说我最乖了!”说着,还使劲用手抚着头发,似乎要提醒妈妈看看,自己的头发也梳得多么整齐。
  摸着两个孩子的头,阿霞笑得合不拢嘴。当年阿霞读书成绩也不错,可家里穷,读完初中二年级,一个小小的家庭会议后,阿霞把读书的机会让给了两个弟弟,去深圳打了两年工,然后嫁到了这个长田村。阿霞认为读书是好的,是走出农村,出人头地的最好途径。自己没有把书读下去,便把希望全寄托在两个孩子身上了。两个孩子的乖巧懂事,是她心里最大的欣慰!每每听到老师们、邻居们对他们姐弟俩赞不绝口,最感到象喝了蜜一样甜的,恐怕倒是阿霞自己了,不知偷偷在被窝里笑过多少遍哩!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还没有爬上对面那座小山,村里已有早起的人张罗着去地里干活了,一辆辆摩托车,各自载着两三个小孩,从阿霞门前开过;骑单车前去的,也在车尾绑实了垫打禾机 的塑料布、胶桶装满的茶水,茶水大都是一包针、菊花等中药煮的,要么就是七块半一斤的茶叶;至于行人,倒不多了,连赶牛去田里的,也扶着单车,抽空就踩两脚——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甚至已超越了以单车多少来衡量家庭富裕程度的阶段了。
  阿基伯的四个孙子孙女来了,每人手里握着一把镰刀,笑嘻嘻地叫着文兰文欣,文兰文欣跳出来,六个家伙就吆喝着玩在一块了。阿霞出来了,叫道:“好了好了别玩了,真平你们吃饱饭了没有?我家还有菜!”
  真平年龄最大,十七岁了,在县城读高中,他大声回答:“吃饱了!阿公老早就煮好饭叫我们了!”
  “那我们走吧!来去 割门前这大块的!文兰,你先带大家去割禾,真平,你跟我一起去老屋扛打禾机。”
  等阿霞跟真平费力地把打禾机抬到田边时,五个小将已挥舞镰刀,干的热火朝天。露珠们还懒洋洋赖在禾叶上,等着太阳,那不讲情面的一刀,动摇了它们的“根据地”,几粒大胆的跳到人裤脚上、手袖上来,临死也要用“鲜血”沾湿“刽子手”的衣服……而黄澄澄的稻禾呢,被齐脚一割,完成了成长了使命,躺在禾络 里垂头丧气。其实如果禾苗把头垂得碰到水地,阿霞会更高兴呢--那禾苗上该挂着多少谷子啊!不过禾苗的情景已经够让阿霞偷笑了,是的,她偷笑了,柔情地望着水田,简直分不清她把两个孩子当孩子,还是把一片禾苗也当孩子了,所有孩子她都付出了无数心血,两个以年计,一片以月计。所幸收成都不错!
  还发呆!那边一个盛满禾苗的禾络不堪重负,摇摇欲坠,阿霞像一支离弦之箭,双脚在水田如履平地,这么几下,已到了那禾络前扶正它,当然,泥水也这么几下,沾上了阿霞两只裤脚,像某位大师的泼墨画,并且首先由真平欣赏到了,他大笑道:“阿霞姐!好一个轻功水上飘,是不是在跟佛山的黄飞鸿学的?”
  阿霞不住拧干净裤脚上了水,答道:“别小看我阿霞!毕竟是在田上摸爬滚打二十多年的功夫!”
  “妈,快回去换衣服吧!”文兰急急喊道。
  “没事,我的身体好的没得说,可与村里任何一头壮男和水牛相比!”阿霞一句话把大家逗乐了。
  阿霞着实让人喜欢,爽快幽默,落落大方,不拘小节,在村子里到处都有好口碑,大伙说,她是嫁到长田村难得的好媳妇啊!你看她在田地里干活,虽是巾帼,却丝毫不让须眉,男人在田里干的一切活,她几乎样样上手;当然,有一样男人在田里干的她不会,就是——吸烟。
  一场夏天正常不过的雨刚走几天,田里还积了不少水,脚丫挤进泥水里,还透着昨晚的凉快,帽子下,也是太阳下,一张张脸,却毫不凉快地开始生产以黄豆为模型的热汗。大家却干得热火朝天,阿霞时不时讲个笑话,笑弯了六条小腰,也笑弯了一大片禾苗,不,禾苗的弯腰也许来自于镰刀……


  
老天真是照顾好人!天出奇地晴了四天。四天,阿霞终于把所有的稻子都收割上来了。第二天,阿霞自己扛起耙,赶着牛去耙田,走到半路,猛地下起了大雨,大地迅速笼上了一层厚厚的雨雾,铺天盖地全是水,水,水!雨水仿佛结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可墙里突然又透出一股股劲风,携带着水,正如卷着墙上的泥块,摔在人脸上、身上。阿霞披上水纸 ,戴上斗笠,又吆喝着牛往前走,豆大的雨点打在水纸上,就像,就像是谁狠狠往自己身上扔一把黄豆,而且一把接一把。
  经过秀玲门前,秀玲刚从地里赶回来,在门口竹竿上收衣服,见到阿霞,忙叫住她:“阿霞,进来避避雨吧!”
  阿霞却摇摇头大声说:“嗨!这雨啊!我算得准它只下十分钟!”
  “你啊!你这样小心累坏了身子,干脆出钱请大麻子的耕田拖拉机帮忙算了!”
  “我还年轻的很呢!自家能做的,就省点钱嘛!”阿霞说完,笑着继续赶着牛走了,留下一个坚定的背影。
  接下来两天,阿霞不辞劳苦,与水牛一块在水田里奋战。终于,田里的禾头 全到泥底下做肥料去了,水平如镜,路人看了,莫不翘起大拇指夸个不停,不知夸田耙得好,还是夸阿霞功夫好,两者皆是吧!
  耙好田的第二天,阿霞开始组织插秧了。插秧比起割禾来,倒是轻松不少了,阿霞拿着秧苗站在水里,割禾时表演脚上功夫水上飘,插秧时表演手上功夫蜻蜓点水,你看她一个俯身,一排排禾苗全体立正,宛如要去天安门参加大阅兵。好个厉害的阿霞!
  可一两天下来,阿霞似乎累了!站在水田不再生龙活虎,觉得好像哪里不舒服,这对她来说可是咄咄怪事,阿霞直起身来,捶捶背,伸伸腰,还是觉得提不起劲。
  一定是累了,阿霞想,回到家里洗个澡睡个觉就好了!
  这晚,阿霞特意煮了热水,把身子认真洗了又洗,并且早早躺上床去。晚上似乎还做了个梦,梦见在和老公阿明亲热,他还端着长满硬胡子的下巴,往自己那地方凑,痒痒的,痒痒的……突然,痛痛的,痛痛的……阿霞惊醒了,拉开电灯,掀开被子,撩开内裤,低头一看,竟发现那块嫩嫩的肉,已被自己的指甲抓的红红的。什么虫子爬进来了?阿霞想着,顺手拿起床头的“皮康霜”,往那抹了抹,感到一阵凉快和舒服后,倒头又睡着了。在农村,可不如城市那么清洁卫生,而且各种虫子遍布田地,故人们经常会有这样那样的皮肤病,最多拿些“皮康霜”、“皮炎平”什么的,抹一抹就算了。
  第二天,最后一亩田,真平、秀玲等许多人要来帮阿霞。阿霞早早起床,走几步,觉得下面还是有点不自在,转身又抹了些“皮康霜”。
  水田里,阿霞笑着与大家开始劳动了。真平在阿霞身边插秧,只嚷着要与阿霞比谁插得快,于是他们每人一排插十五根秧苗,双脚不停往后退,把其他人远远抛在“前面”。毕竟,在田上“征战”二十多年的阿霞技高一筹,老是快几行,真平急得只有跺脚的份,阿霞还不时偷偷从后面出手“袭击”,在水底抓住真平的脚脖子,大喊:“有鱼啊!”真平却吓得跳起来,大喊:“有蛇啊!”
  今天偏太阳好得要命,快到晌午,水田里的水已被晒得烫烫的,太阳还火辣辣地舔着插秧人的背,却又舔不干人背上的汗。本来,去了那么多汗,应该不怎么尿急的,可阿霞足足往路旁的厕所跑了三四次了。这会还想去。阿霞每跑一次,就奇怪一次,却不知为什么会这样。
  越临近中午,阿霞步子越重了,头还似乎晕晕的,她只能支撑着脖子,勉强抓着秧苗一大撮茎,歪歪斜斜往泥底挤。
  最不舒服的,是,还是下面。痒痒的,分明感到有东西在那爬。但愿不会往里爬,阿霞想,但偏偏觉得什么要往里面钻,阿霞吓得直摩擦大腿,突然好像又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痒痒的。
  秀玲早看出来了。凑前来,小声问:“身体不舒服吗?”
  “没什么!心里激动,最后一块田了,干完就可以好好松一口气了!”阿霞装做没事,笑嘻嘻仰着头对秀玲说,“秀玲姐,今晚可得来我家‘做圆田’ 啊!”
  “你啊!”秀玲不理会她,凑到她面前,小声问她,“来……”又抬头看了一下旁边的人,“来那个了?”
  “……,恩……”
  “你先去休息一下吧,反正田快插完秧了。”
  “不用,我没事……”
  阿霞突然觉得脚脖子被什么咬住,吓得猛地直起腰来,立刻一阵头晕目眩,倒在水田上。
  “有鱼……”背后的真平没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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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6-4 18:21: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阿霞慢慢挣开眼,模模糊糊,听见一些声音,都是“醒了”两个字。
  医生叫建国,自学成材,在村里开了间小诊所,蹬着皮鞋,但应该定性为赤脚医生。他笑了笑点了点头,表示对众“醒了”的最后通过。
  医生俯下身去问阿霞:“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阿霞挺起身来问秀玲:“我的田插秧怎么样了?”
  秀玲盯着阿霞说:“放心,都插完了。你有什么问题快跟先生 说说。”
  阿霞盯着医生说:“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事的,太劳累罢了!”
  “我看也是,你不能依仗还年轻,就不顾死活地做事。田里的活都干完了,就先休息几天,啊!”医生接着说,“我先给你开点药,补补身子……”
  “不用了先生!”阿霞从床上坐了起来,“我没事的,不必吃药了!”
  阿霞的态度比医生坚决,建国医生只好送他们出了诊所,当然,少不了叮嘱一番。在农村,人们经常把自己的小病搁一边,一是没有时间理,田里、家里都有大把活儿等着要干呢。二是为了省点医药费。阿霞这么做家 的人,当然不轻易拿药吃了,以前她有个什么小伤风感冒肚子疼的,都是忍一忍就过去了。
  阿霞一抵家门,就奔向卫生间蹲下来,可觉得在诊所就已经憋的一肚子尿,一拉下来,怎么就这么几滴?渗出来时还酸酸的。阿霞越想越奇怪,最后想通了:一定是前几天干活时拉尿太少,给憋成这样的。好啊,当初我跟你憋尿,现在你跟我憋劲!结论是:过几天就好了。人就是这样,既然认定病非病、或并非大病时,就立刻会找许多理由来解释自己的病症,当认为解释合理时,便把病不当病了。
  晚上,文兰文欣拿了糯米粉,兴致勃勃地“做圆田”,放了水,四只小手在粉团里挪来挪去,不够水,加点,加过头了,只好加点粉,又不够水,再加点,结果又加过头……反复几次,始终不得要领,只好跑去找阿妈。以为阿妈在床上休息,结果在卫生间找到了她……
  以前做的圆田,一家人总是吃得津津有味,一是干完所有活后的喜悦洋溢心间,二是阿霞做的“糯米板” 确实好吃。可今晚,津津有味的只有两姐弟,日光灯的镇流器在头顶上“嗡嗡”地响,香喷喷的“糯米板”在牙齿缝里“吱吱”地叫,安静的只有阿霞。姐弟俩瞧出什么不对劲,问妈妈怎么回事,是不是病了,阿霞只是摇摇头不吭声,一幅不耐烦的样子,姐弟俩倒不敢问下去了,吃完了草草收拾好碗筷,便爬上床去,享受农忙后难得的美梦了。
  可这却是阿霞难熬的一个晚上。跑了几次厕所,酸酸痛痛的,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卧室和厕所的走廊上来回窜着。掀被子、开灯、找鞋、开门、关门、冲水……一次次重复的动作简直要把她逼疯了。
  第二天早上,文兰文欣起来煮好了早朝 ,正拿着搪耙把禾坪 上的谷子摊开,太阳刚从对面的山冈上探出头来,柔和的光芒泻在禾坪上,把谷子染上了一片金黄,丰收图景,就这么又抹上了一层亮丽。一只老母鸡带着它十几个毛茸茸的鸡宝宝,偷偷地在禾坪上啄着谷子,文欣举着小搪耙,冲锋陷阵般冲过去,吓得母鸡“呱呱”乱叫,几乎抛掉一群小家伙落荒而逃。文欣却像个英雄般哈哈大笑起来。
  凌晨的公鸡叫,没把阿霞吵醒,这几声母鸡叫,阿霞倒是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头沉重的很,似乎昨晚做了个吓人的噩梦,又回忆不起梦见了什么,摇摇晃晃全是厕所的影子……
  “文兰……”阿霞叫女儿,发觉叫声竟一点底气不足,“文兰,进来……”
  文兰听到叫声,放下搪耙进屋去,走到阿妈床前。
  “文兰,你去建国先生那,帮我买一合伤风胶囊,一合牛黄解毒片,还有……”阿霞压低声音说,“一合肤阴洁……”
  文兰拿了钱,小跑到建国医生的门诊,递钱去买药。
  “肤阴……”建国医生小声说,“你阿妈叫你来买的?”
  “对……”
  “她身体怎么样了?”
  “不知道。她刚醒来。”
  “哦。你回去叫阿妈看着说明书吃药和用……啊。”
  文兰回到家,阿霞已起来梳洗完毕,端着碗公 ,望着碗里的饭和鸡蛋,怔怔出神,见文兰回来,叹了口气,放下了碗筷。文兰把药递给阿妈,并问:“阿妈,你是不是病了,哪儿不舒服?”
  “没事,吃了药就好。你跟文欣先去吃朝吧!”
  阿霞拿起水角 ,盛了凉开水,吃了几粒药片,便拿了肤阴洁径往浴室走去。麻利地脱了裤子,阿霞发现那地方还是红红的,好像长了有什么东西,俯下身去仔细看,又不太清晰了,伸了手指去摸一摸,觉得有一粒粒碍手的什么,以前也有的吗?她不知道——以前她怎么会这么注意那块肉啊!
  但愿会有效果,阿霞用了肤阴洁后,皱着眉头想。
  中午阿霞吃了点饭,又吃了遍药,躺在床上,却还是觉得尿急难忍,提不起劲。阿霞越想越气,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自家可是一向都健壮的像头小母牛的啊!多少风风雨雨、日日夜夜,忙完了灶头锅尾忙田地,还把两个孩子养得又健康又乖巧,不都是靠着一个好身子吗?可现在……农忙再累也不至于这样吧……死阿明可知道我的辛苦?可得挣多点钱寄回家来,别全在外面自家花了……阿霞想着想着,晕晕的刚要睡过去了,突然肚子一阵疼痛,阿霞一摸肚皮,却是下腹部在作怪。阿霞坐起来,想不起吃错了什么,只好拿起万金油,抠了点往肚脐眼抹,肚脐里凉凉辣辣的,小腹疼痛却是不见消减。柜子里还有几瓶“保济丸”,阿霞拿来一瓶,把小丸子一股脑全倒进喉咙里去……
  呆了半个多钟,还是不见好转,虽非剧痛,但偏会隐隐约约地刺激着痛感神。阿霞按捺不住,起身出门,决定去找秀玲问问,她年纪大点,也许会知道是什么回事。

  
秀玲快四十岁了,在阿霞的眼里,她一向是大姐姐的形象,因此在村里阿霞跟她最谈得来,两人经常坐在一起拉家常,一起去田里干活等等。秀玲此时正在禾坪里,操着竹枝扎的大扫把,扫走谷子上遗留的禾叶,见到阿霞,热情地把她迎进屋里,叫她在客厅坐下,然后拿起茶叶筒,从里面掏出一小撮茶叶,塞进茶壶里,再往茶壶倒进开水。阿霞可等不得茶吃了,不待秀玲坐下来,就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声说:“秀玲姐,我找你想问你点事……”
  “什么事?”
  阿霞看了看厅门外,说:“在这说不太方便……”
  “那我们进房去吧!”
  秀玲卧室里的床还是老式的八脚床,这种床虽然现在很少工匠做了,在农村仍很常见,它舒服耐用,桌子、凳子、房子大家都乐意换新的,八脚床似仍有使命在身,换不得。八脚床三面有近半米高的围栏,其实是木板拼的,每面木板分至少三部分,每一部分都有一幅油漆画,大都是天安门、红宝书、公园一角、城市即景、花鸟山水等,画的不是很逼真,却代表人们很多美好的向往。另外一面是床沿,被称作“床刀”。
  阿霞跟秀玲就在这“床刀”上坐下来。
  阿霞凑前小声说:“秀玲姐,我……我不知……讲不讲得……”
  “有什么就跟我讲,我们俩还见什么外?啊……”
  “我,我下面……”阿霞指了指自己下面,“近来怪怪的。老是尿急,酸,痒,今天下腹还痛起来了,你猜,你看是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来那个的?”
  “上个月十一号。那时正常的。”
  “可能是你近来太累,导致内分泌有点失调吧!”
  “是吗……”
  “对了,我经常听收音机,里面有个,不知叫什么名字的康复医疗中心的,有个刘主任讲了很多什么前列腺炎,说不定你就是犯的那病!”
  “啊!那严重吗?该怎么办?”一向坚强的阿霞,很少接受病魔的考验,对除了感冒之外的诸多疾病,也是一知半解,因此突然听秀玲这样讲,倒真是六神无主了。
  “你去建国先生那看看吧!”
  “方……方便吗?”
  “这有什么!看病嘛!上条村有好几个妇女得了妇科病,可都还是建国先生给治好的。如果你害羞,就今天晚一点去,病人会少一点。”
  “这,这……”
  “病可不能等啊!要不等下我陪你去!”
  “不用,不用!我自家去得了。你忙你的,我先走了。”
  “再出去喝杯茶先吧……”
  “不了吧,哎,我用一下你的厕所……”
  ……
  天快黑了,一盏盏灯火逐家渐亮,像一只只眼睛盼望着主人的归来。黑压压的蚊子“嗡嗡嗡”地聚集在路上,像游行示威者,直往路人身上撞,往眼睛鼻孔里钻;几个刚从地里回来的村民,挑着洗的干干净净的簸箕,与阿霞打着招呼擦身而过。
  阿霞硬着头皮走在去门诊的路上,脑袋里也像有漫天的蚊子一样,“嗡嗡嗡”地作响,叫人好不心烦。看见门诊的灯光了,阿霞又踌躇了,假如有什么病,怎么办?能不能治好?该不是什么绝症吧?阿霞傻乎乎地边走边想,老天可得保佑我啊,我还有这么好的两个孩子,这么好的家,可保佑我别有什么事……不行,假如真的万一……唉,阿明呢?阿明又不在家……
  阿霞到了门诊门口,突然停下来,往里瞟了一眼,觉得有人影,又似没人,鬼使神差地,她迅速闪作一边,然后沿马路一直往前走去。
  前面是街圩,农村的集市,有两条街,小,但算五脏俱全,逢农历带2、5、8尾的日子就是圩日 ,倒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可现在这么晚了,农村的店铺,大都早早关门,街上也近乎没有顾客。阿霞在街头找了间小店,老板姓余,是外地人,在这街上开了几十年店,彼此都认识。
  “余老板!”阿霞踏进店来,见没有人,往里面喊,“余老板!我打个电话!”
  “阿霞啊!”余老板的老婆在里面答道,“我们在吃夜 ,你自家打吧!”
  阿霞拿起电话,“嘟嘟嘟”地拨着阿明的手机号,这号码她是这么熟悉,以前,她每拨一次号码,就代表着将有的一张汇款单,可今晚……
  “喂,喂!阿明啊!……农忙这么久你也不打个电话回来……哼,你总是忙!……活儿昨天就干完了,收成还不错……当然,凭我的能耐,到秋又有一个好收成!……哦……阿明啊,我,我有点事要跟你讲……就是近来我的下面有点……哎呀!哪里哪里!就是下面啦……”阿霞极不情愿地,又把那些感受说了一遍,虽然老公不是医生,但总觉得他能决定什么。“我吃了点药,没用……没有去,正打算去的……不太方便……你不介意就好……好,我就去……我会的……拜拜!”
  阿霞搁下电话,转过身,正要喊老板,突然发现老板娘端着碗公,站在从里屋通往店铺的门前,默不作声地望着阿霞,见阿霞看过来,赶忙移开眼,小声搭讪:“打给阿明啊?”
  “唔。多少钱?”阿霞边问边琢磨:刚才可有没有给老板娘听见啊,如果她听见了我说的……可真让人笑话,她讲出去怎么办?这还是街上的店呢,唉,真丢人。
  “三块钱。”老板娘笑嘻嘻地摊过手来,怪怪地望着阿霞。
  阿霞给了钱,出了店门,长吐了口气,直朝门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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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6-4 18:23:02 | 显示全部楼层

  
建国医生刚送走一位病人,他的门诊生意挺不错的。在农村,像他这样的医生有不少,在靠近村子或者就在村子中间开诊所,只要医生的医术尚可,懒得走远路的病人大都选择他们,但这医药费,可就由得医生信口开价了。要不,广大农民怎么如此盼望健康?要不,这些医生怎么这么先达小康?

  看,又一个病人来了,她在门口往诊所里扫了一眼,然后轻轻地踏进门来,日光灯下一张憔悴的脸,正是阿霞。
  “阿霞,是你啊!怎么,真的病了?”建国医生胸前还挂着听诊器,关切地问。
  阿霞在凳子上坐下来,身子往建国医生前面的桌子倾着,小声说:“先生,我,我身体不太舒服。”
  “哦,哪里不舒服?”
  “是……是下面。不好意思……”
  “没有什么。下面怎么不舒服?大胆跟先生讲。”
  阿霞低着头盯着桌面上的墨水瓶,重新把跟秀玲、阿明讲过的,描述给医生听。阿霞不敢抬头,好像一个罪犯在派出所同志面前交代罪行,直到发现自己已经讲完之后,才小心地看着医生,又如在法院被告席上等着法官的宣判。建国“法官”嘴巴紧闭,眼睛倒睁得大大的,盯着阿霞。

  外面的蚊子、蛤蟆不停地叫着,可阿霞只是觉得它们传进来了一种死寂,叫人生怕会突然失去什么?会失去什么?阿霞不知道,她第一次感觉到,那些动物的叫声原来与自己如此无关……

  “法官”终于开口了,一字一顿地说:“阿霞,问题,可能,挺严重的!上楼去,我给你仔细检查一下。”
  原来“法官”思索了这么久,还要进行“法庭调查”阶段。“罪犯”阿霞的脸“唰”地白了,看来“判”的“罪”可能不轻呵。
  沿着铺了瓷砖的楼梯,医生领着阿霞到了二楼,打开灯,却见二楼有个客厅,几张藤编织的沙发,围着一张玻璃茶几,沙发对面一架二十七寸的彩电,领着一套音响,冷漠地望着来人。

  “放心吧!这没有其他人的。别害羞,我给许多女的看过这些妇科病。”
  “恩,好,好……”阿霞嘴里说着好,却不知道怎么办,拘谨地站在那里,豪爽的她全失了往日的威风。
  医生笑了笑,指了指沙发说:“你把裤子脱下来,坐在沙发上等我,啊!”说完就进卧室去了。
  阿霞迟疑起来,除了老公阿明,自己的身体可从来没有给别人这样……虽说不是闺房少女了,但终究有点难为情。转念一想,病可不能耽误啊!阿霞麻利地取开皮带扣子,松了裤头,拉下拉链,两眼前后左右看看,没有人影,便脱下长裤,接着内裤……

  刚在沙发上坐下来,医生出来了,左手多了一把手电筒,右手多了一只塑胶手套。阿霞的脸“唰”地又变红了,双手紧紧捂着私处,站起来又不是,坐着又不安稳。
  医生小声地“呵呵”笑了两声,说:“都叫你别紧张、别害羞。来,我看看。”
  阿霞咬着牙,慢慢地把大腿张开来,医生拧开手电筒,光芒立刻向阿霞的私处入侵,阿霞放弃了最后的“防线”,摊开双手,任由一身的毛细血管颤抖着……
  医生蹲在阿霞前面,凝视了一会,眉头突然皱起来,抬头看了看阿霞,阿霞看到了医生紧锁的眉,和一双似乎满带疑问的眼,颠声地问:“先生,怎么样?是什么病?”
  “我再看看。”医生说着,伸过去右手……
  医生缩回手的时候,也跟着站了起来了,关了电筒,说:“好,穿上裤子吧。”
  阿霞脚往裤子里伸,双眼却盯着医生追问:“先生,到底怎么了?”
  建国医生把手套小心摘下来,用一张报纸包好,塞进茶几下的小垃圾桶里,说:“阿霞,你……你不是去了城里半个月吗?”
  “对,先生,我染上什么病了吗?”
  “你跟阿明,呃,性生活好吗?”
  “好啊……”
  “哦!那你有没有跟……呃,阿霞,是这样……呃……”
  阿霞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审判”也拖了太久的时间了,仿佛有一根弦,绷在阿霞心里,绷得她透不过气来,慌慌张张的心跳,把双臂都震的酸了。
  医生双眼直盯着阿霞,坚定地说:“阿霞,实话告诉——你得的是淋病,是性病!”
  “嘭!”绷在心里的弦猛地断了,阿霞跌坐在沙发上,一脑子思想全部从睁大的眼睛里逃逸出去……什么都没有了?无论如何,她也不会料到,多日来折磨自己的,竟会是性病啊!性病,一个多么让人忌讳的词,怎么就会跟自己扯上关系?

  “别担心……以前也有不少得性病的人来找我,我有一些秘方……等下给你打一针,开些药……坚持吃药……很快……会好的……”
  阿霞断断续续地听医生说着,思想却似乎飞的很远,远到一个可以逃避现实的地方……外面的动物们叫个不已,嘶哑哑地传来的那种死寂……
  阿霞不知怎么下得了楼,只感到一片空白和麻木,医生想往这片空白和麻木里输进一些什么,先是几包药片塞进她手里,最后是一次混合了很多药水的注射。阿霞仿佛给痛醒了,呆呆地,喃喃:“怎么,会得这样的病?怎么会?先生,你确认吗……”

  “阿霞,放心,幸亏是初期,很快好的……”
  “建国!给我买几片安眠药!”话没有说完,老昆头拄着拐杖、提着手电筒大喊着进来了,他住在长田村对面的牛角村,一见到阿霞,又说:“哎呀!你们长田村最能干的阿霞怎么也在这?难道病了?”
  老昆头都七十好几了,身体一向爽朗,说话大大咧咧的,有事没事都爱往圩里赶,这间店坐坐,那间店笑笑。这不,这么晚还摸下来买安眠药,一定是近来觉不好睡了。但阿霞低着头,手里攥着药片,似乎不知道老昆头的大驾光临。径自站起身来,丢下一句“医生我先走了”,颠危危出了门诊……
  “她,她怎么了?”老昆头摸着后脑勺问建国医生,这以前见了面蛮有礼貌的阿霞,突然不当他一回事,着实够他摸好一阵子后脑勺。
  建国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阿霞的身影在村间小路晃着,全没有了往日的健步如飞。四周似乎白茫茫的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偏偏路上有不少拐弯的,只听“哗啦”一声,阿霞一脚踏空,掉进路旁的水沟,水沟不深,但阿霞就是不知道怎么爬起来,浑身无力之际,眼看着就要往水沟里躺下去……
  “哪个?”突然一个男中音在路上响起,接着阿霞被他抓住手臂,拖上路面来。阿霞吃力地睁开眼,原来是村委会的阿来书记。
  阿来书记扶起阿霞,说:“怎么是阿霞啊?哎呀,幸亏我刚发完公余粮折子 往家里赶呐!你怎么了?我扶你回去吧!”
  阿霞说不出话来,刚抬腿,又往路上倒去……
  结果,阿来书记只好半扶半抱,把阿霞送到她家门口,刚要叫文兰,突然右边一条狗朝这边“汪汪汪”地叫起来,是阿霞的邻居清香家的,片刻,清香从里屋跑出来,大声喝自家的狗:“狗啊!不要乱吠!”一见阿来书记这样扶着阿霞,吃了一惊,问:“喏,书记,阿霞怎么了?”

  “她,她可能……病了吧!”阿来书记气喘吁吁地答道。
  “哦?病了?”清香神秘地笑了笑,提高音调对阿来说,“哎呀,书记,你可真有心呐……”
  阿来懒得理她,吃力地把阿霞扶进屋,清香又冷笑了一下,带着狗进屋去了……
  

 
 阿霞好不容易从床上坐起来,发现文兰文欣端着两张小凳子坐在面前,带着一脸的虔诚守护着母亲。文兰小声问:“阿妈,你病了吗?先生说什么病?”
  什么病?阿霞怎么说得出口啊!面对着这么小的孩子!自己都无法承受的事实,又怎么叫他们接受?可总得说一下什么啊,免得孩子担心得不明不白。
  “阿妈肚子有点问题,先生说过几天就好的,你们不要担心。”阿霞常教育孩子做人要诚实,这次却不得不撒谎了。经常都是家属向病人隐瞒病情的,可现在,倒成了病人向家属隐瞒病情了,毕竟,这病情叫人多么难为情啊?家属,家属……现在阿明在哪儿呢?
  “妈,我们煮好饭菜了,我给你舀饭去!”文欣说完,站起身来往厨房跑去,那么乖巧的身影,倏地在房门一闪,消失了。
  “文兰,”阿霞摸了下文兰的头发,“你给我倒杯水,我把药吃了。”
  “饭后再吃药吧?”
  “我先吃药。”阿霞的口吻,真是盼望着早吃药早病愈,一刻也不想拖,如果可以,甚至想把明天的药也先吃下去。
  吃了药,吃了一碗饭,阿霞有了点精神,文兰在浴室门前叫阿妈洗澡,原来她打好热水给阿妈了。阿霞在浴室里狠命地洗那地方,恨不得把病都挤出去,结果,倒从眼睛里挤出两行泪来,也不知怎么就流遍了整个脸,用毛巾擦也擦不干净……
  躺在床上,阿霞怎么也睡不着。怎么会得这鬼病?阿霞拧着眉头想啊想,每一个猜测都是恐怖得叫人难以接受的。难道是阿明在城里不检点,染上了性病,然后又传染给自家?哼,这死阿明,没有我在身边,一定耐不住,去外面拈花惹草……不对啊,怎么阿明他自家又没有说犯病呢?不干阿明事,那我这病到底是怎么引起的啊!阿霞翻来覆去,脑子发胀,几乎动用了全身经脉,还是理不通一个所以然。外面的蛙叫此起彼伏,一定有什么在领着它们唱歌,而且今晚专门跟阿霞作对,要引走阿霞梦里的好东西……
  阿霞起身上了厕所,回来卧室,觉得药片好像起了点作用,小腹不那么痛了,头却还痛,也许是想得太多之故。“别想了!”阿霞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然后一屁股坐在床上,突然,她猛地拍了一下床沿,嘴里叫出声音来:“对!对!就是那次!”
  原来,阿霞想起在城里时,有一天晚上跟阿明出去逛街,十一点多才回去,好不容易挤上末班公共汽车,两人站在过道里,只见面前坐着两个妖艳的女孩,都是染得棕黄的头发,腥红的嘴唇,两个乳房在吊带衣里荡来荡去,呼之欲出,而短得不能再短的裙子,只似大腿尽头的一块遮羞布……其实她们似乎也没有“羞”的概念,其实她们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嗓音和让在场所有男人亢奋的眼神……
  “其实她们是做‘鸡’的!”阿明在阿霞耳边小声地说,似乎还很得意于自己的判断力。
  阿霞似懂非懂地笑了笑,心里却想着,她们的皮鞋真好看。突然见那两双皮鞋提了起来,原来到站了,两只“鸡”起来下车,阿霞待她们一离开座位,生怕慢一步给人先占空位,立刻挤进去,“啪”,把一晚上的疲累坐到公交车的凳子上,猛地觉得凳子热热的,好像还湿湿的,怪不舒服,阿霞扭了扭屁股,这时阿明才在凳子的一角坐下半只屁股,对阿霞说:“你啊!老是这么急,以后坐公交车,不要马上坐人家坐过的凳子……”
  ……
  “对……对……”阿霞小声喃着,“我就是这样给那两个小妖精、死‘鸡婆’传染上性病的,我就是这样给染上的,冤枉啊……”
  阿霞边恨恨地诅咒着她们,边暗暗欣慰,似乎为自己终于找出病因而高兴……夜更深了,其实最高兴的,只是窗外使劲叫个不停的青蛙、老蟹们,它们什么忧愁也没有,应该也不会有性病……
  第二天,阿霞吃了药,感觉好一点了,心想幸亏这鬼病好的快啊。但她还是不敢去干重活,呆在家里与两个孩子一起晒谷子。晚饭阿霞还吃了三大晚,撑得饱饱的。洗澡的时候,觉得下面看起来好了不少,回复了许多生机,阿霞不禁想起阿明在床上的那副谗相,差点笑出声音来……
  然而,病情岂是阿霞所料!半夜,小腹隐隐的疼痛就把她惊醒了,急忙上厕所,拉尿时更觉得酸痛难忍……阿霞始料不及,像是美好的期盼突然又被痛楚击碎了,双脚像踩在棉花上毫不实在,心里一阵阵空虚涌上来,结果涌到眼眶里又成了泪水……无论如何明天要去打针了,一定要彻底治好它!阿霞躺在床上,默默地下决心,犹如下决心明天要去山上砍回四把柴来一样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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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6-4 18:25:3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天刚好是圩日,九点多开始,各村来赴圩的人就多起来了,路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矫健地骑着单车的妇女,领着几个孙子孙女的老人,骑着摩托车横冲直撞的少年,游手好闲、见人就高谈阔论的酒鬼……都来了。当然,大多都是买东西来的,买油盐米醋,买衣服鞋袜,买扫把水桶,买农药化肥……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很多,从这小小的集市便可略窥一二。
  阿霞来到门诊,见里面坐着好些人,有病人,有陪同看病的,有闲来无事在里面瞎坐的,前天晚上遇到的老昆头,竟然也四平八稳地坐在那谈笑风声。阿霞踌躇起来,自己一向身体不错,除了带孩子来看病,几乎不用涉足门诊,可今天,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看病,而且,看得不是一般的病,怎么好意思呢?建国医生一眼见到了阿霞,却热情地叫她:“阿霞,看病啊?进来吧!你的胃还疼吗?”显然,医生在众人面前替阿霞隐瞒病情。
  阿霞唯有进去,对医生说:“昨天吃了药,好点了,可昨晚上到现在,又不行了。”
  “我都告诉你昨天要出来打针嘛!等下我给你打一针,下午再来打一针,啊!”医生一边给一个病人写着处方,头也不抬地对阿霞说。
  “好!好!”阿霞不停地点头称是。
  “喏!能吃能干的阿霞也会得胃病啊?!”突然墙角的椅子上传来一个泼辣的女子声,像是憋了许久才从口里吐出来的。阿霞回头一看,原来是回来娘家的小娥,是自己从小学到初中的同班同学呢!小时侯就经常在一块跳绳、跳格子,好不亲热,她出嫁时阿霞还给她做伴娘。

  “是啊!农忙天天买猪肉吃,一定是把我的胃惯坏了,昨天一不吃肉,它就闹起脾气来!”口齿伶俐的阿霞,掩饰着心里的慌张,大声回答着小娥的问题。
  “哦……”门诊里面好几个人口里同时发出这个字,“哈哈哈……”又有几个人同时会心地笑起来,阿霞瞥见老昆头古怪地坐在那,望着自家吃吃地笑着,立刻红着脸扭过头去,站在医生桌子前,左手食指压着桌沿,低着头一动也不动,就等着医生给她打针。
  虽然大家那么关注,但都不知道阿霞犯的竟然是性病,她心里却终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老是觉得有许多眼神盯着后背,后背火辣辣地疼,特别是老昆头那怪笑……农村观念再怎么大的进步,也还没有达到可以对性病容忍的时候,谁倒霉染上的话,简直身败名裂,说什么也说不清楚,跳进什么河也洗不清。阿霞想到这点,更觉得后背一阵阵火辣辣地疼……
  幸亏过了一会,医生就给了阿霞屁股后一阵钻心的疼,阿霞拉起裤子,忍着痛,向小娥说:“小娥,我先走了!”便急不可待地走出门诊,刚出门口没几步,猛然听到一个声音在里面小声地说:“嘻,我看不是胃病吧……”阿霞吓了一跳,心想一定是自家听错了吧,便头也不回朝集市走去。
  余老板的生意真是好极了,店里挤满了顾客,闹哄哄的,余家五口人全出动了,这边随着顾客的手指在货架前站起蹲下满头大汗,那边当着顾客的面度量称算讨价还价不亦乐乎。阿霞抱着店里的电话找了角落站着,拨通了阿明的手机。
  “阿明,我的病,建国医生说……是淋病,是性病……”说完,电话两头都沉默起来,显然阿明是大吃一惊,而且这一惊吃下后,哽在喉咙里咽不下去,直从后颈往脑袋顶上冲。好不容易,阿明才开口问病情,阿霞小声讲着,讲着怎么看病、吃药、打针……“阿明,你……你没有得这鬼病吧?……那一定就是那天晚上坐公交车时,给那两个‘鸡婆’传染的……对,我认为也是……唉,你为什么不早叫我注意不要乱坐人家刚坐过的凳子……行,我会好好治病的,可能要花一些钱,还有文兰文欣的学费也要准备了,到时一起寄上来……”
  打完针,打完电话,阿霞心里缓和了不少,打算去逛一下街,看有什么要买了。街边一个小书摊,几十本书懒洋洋地摆在地上,不外乎是风水面相大全、大案要案之肉体交易篇、情书写法、钢笔字字帖、奇难杂症医治秘方等等,而且只要你曾经看过正版书,便可一眼就看出,它们全都是翻版的。阿霞以前还真从这个书摊买过几本书,这次又蹲下来,拿着秘方偏方之类的书翻来翻去,可大都只讲些风湿、高血压的,没有性病类的;好不容易一本书上有一点,却也写得深奥难懂,不是医学术语,就是化学名词,让阿霞莫名其妙,不知所云。阿霞琢磨之际,听见书摊的老板咳嗽了一声,便抬起头,刚好遇到老板盯着自己手中的书,问:“你要买这本书吗?”阿霞赶忙放下它,起身便走,仿佛刚才是在光天白日下、在大街上看黄色书给人看见了,要逃之夭夭。
  回到家来,见太阳高照,便到禾坪里翻了了一下谷子,只要天气一直这么好,再晒上一两天,家里割的谷子也就都可以上仓了。
  下午,太阳刚落山不久,天边到处是沾着太阳余光的云彩,火红得还能透出不少热来;山腰聚集着一团团的炊烟,飘飘渺渺的伪装成白云的样子,出门在外带着乡愁的人会怀念它,而成天住在农村的人,只怕看了它之后,更平添一种闷热的感觉。
  阿霞映着这些光和热,来到了诊所,建国医生给阿霞打针时,阿霞趁这回没有旁人,小声告诉医生,自家的病是在城里时,怎样怎样给两个“鸡婆”传染的,医生点了点头,说:“原来如此,哦,原来如此,那以后要小心……”接着又给她拿了几包中药,并说,这些药是他自己配了,很灵验,最后还郑重地说:“我这治疗性病的药物有限,特意托人从外面买回来一瓶吊针,你明天上午出来打了它。”
  阿霞自是感激不尽,高高兴兴回来。
 

  
第二天,阿霞吃完朝,吩咐完两个孩子干活,便来到门诊。
  门诊里头有一个小小的注射室,阿霞坐在凳子上,医生过来给她打吊瓶,说实话,阿霞只在两个孩子分娩后,才打过吊针,所以一见了瓶子、管子、针头,便有一种陌生的怕,但咬咬牙,针头一进去,就不太疼了。坐在凳子上,看着药水一点一滴沿着管子跑进自家身体,阿霞心里默默地祈祷,但愿可恶的病魔,此刻也正一点一滴地从身体里跑出去,不管怎么跑出去,不管跑到哪里去,可千万就别再回来……
  阿霞傻坐着没什么事干,只好死盯着倒挂的药瓶子,那些化学药名她看不出什么意思,更何况是倒挂的,只是觉得蛮大的一只瓶子,打了许久,还分明那么多透明的液体……刚好旁边有一本《家庭医生》,便随手翻起来……
  又过了许久,突然外面吵吵嚷嚷的,阿霞从门缝里看见许多小孩跑去看什么,听听大概是谁跟谁在吵架。这在农村再正常不过了,没几天就会有一次吵架上演,要么是两邻居在骂着对方的孩子,要么是一对婆媳在互相指责什么,要么是两个同村人在争某一块菜地,要么是两兄弟在争某一间老屋,要么就是两公婆在争……谁知道两公婆会争什么呢?总之,因为习惯,见怪不怪,唯小孩子们会跑去看热闹,大人们只在当天晚饭时,当着全家人发一些所谓意见或感慨。
  可这次吵架大概甚是精彩,许多大人也跑去看了,当然,除了去看,还要劝劝架咯。阿霞奇怪起来了,探头见建国医生坐在外面,正在给一个病人看病,便问:“先生,是谁跟谁吵架啊?这么凶。”
  医生没有回头看阿霞,小声说:“啊,没什么,没有谁……”
  这不明摆着故意不说,吊阿霞的胃口吗?她忙又追问起来。
  “是阿来书记跟他老婆在吵架……”医生终于说了实话。
  “阿来啊,被他老婆扯着骂了老半天了!”那个病人补充道。
  阿霞奇怪起来,他们两公婆感情不是一向很好的吗?她又问:“好好的怎么会吵起来?”
  “嘻嘻……”那病人笑了笑,瞟了一眼阿霞,接着说,“不知道。”
  阿霞可纳闷了……
  ……
  近中午,阿霞才打完吊针回家。吃中午饭的时候,文兰文欣坐着埋头吃饭,不言不语的,以前可都是有说有笑其乐融融的呀!阿霞问他们怎么了,他们都摇摇头说没什么,却又分明像有什么东西瞒着阿妈。文兰只是小声问着阿妈,什么时候去把晒在田边的稻草挑回家来,什么时候去买农药给刚长好的禾苗杀虫子……
  下午,阿霞掏了钱,叫文兰去买回几瓶杀虫的农药“敌敌畏”,心想明天自家身体好点的话,就去田里除虫。病要治,田里的活可也不能耽搁下来。
  第二天上午,阿霞去诊所打了枚针后,便强忍着身体的不舒服,去田里射农药,中午才累得满头大汗回来。
  下午阿霞睡到四点多,待到太阳快落山时,便去找秀玲。心想自己犯了这鬼病,不知该不该告诉她,但不管怎样,去她那坐一坐也好。秀玲在禾坪里摇着风车,风车在农村有很久的历史了,在谷子晒干之后,用它来吹走禾苗末和空谷壳。以前秀玲见了阿霞来了,可是高兴地笑脸相迎,这会却没有一丝笑容,冷淡淡地把阿霞带进客厅,还没待她开口,劈头就问:“阿霞,你是不是真的犯那病了?”
  阿霞没有准备,冷不丁给吓了一下,脸微红起来,说:“是,胃病。”
  秀玲坐下来,也不给阿霞倒茶,盯着她,接着说:“你啊,还在装糊涂,长田村满村的人、甚至牛角村、还有整个集市的人,都知道你犯了——性病啦!”
  阿霞的脑袋“轰”的一声,几乎站立不稳,歪歪斜斜地跌坐在凳子上。纸,果然是包不住火的。阿霞怎么也想不到,自家犯病的事怎么会传得那么快,又是怎么传出去的,突然,老昆头、余老板的老婆怪怪的眼神,迅速在脑海里闪来闪去……阿霞满脸无辜地斜坐着,接着是替自己解释,说着自家是如何在城里时,在公交车上,如何给两个“鸡婆”、小妖精给传染上的……
  阿霞咬牙切齿地说:“……真的,就是怨我该走酶运,就是那两个死‘鸡婆’……”
  “可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你吗?”秀玲突然打断她,说,“他们都说,说……唉……”
  阿霞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便问:“他们说什么?秀玲姐,你快告诉我!”
  “他们说,你这病,是你自家……唉,他们说你在城里的时候,去——做‘鸡’了啊!”
  “啊!他们胡说八道!”阿霞眼睛猛地睁得大大的,泪光闪着光芒,一脸的肌肉抽搐不已,两片嘴唇一会白一会青,喉咙里“咯咯”地响,却再也发不出话来,模样极其恐怖。
  秀玲看了她一眼,接着说:“还有啊!你知道阿来书记两公婆为什么吵架吗?阿来老婆骂他小心染上性病,她骂……骂阿来跟你鬼混!阿来要辩解,他老婆说,是你的邻居清香亲眼看见的……”
  “胡说八……”阿霞再也支持不住了,眼前一黑,跌倒在地上……
  秀玲竟然不去碰她,兴许是怕给传染上性病,她跑去叫来了文兰文欣。两个孩子一见阿妈几乎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吓得赶忙把她扶回家里。阿霞傻了一般,任由孩子们把自己扶进屋,扶上床,躺下来。
  阿霞只是睁大着眼,紧闭着嘴唇,手脚还直哆嗦。文欣怕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两行眼泪划过粉嫩的脸颊,小手一抹,就跟鼻涕混在一起了。文兰见弟弟哭得那么凶,不禁也小声哭了,边哭边说:“呜……阿妈,别……别怕,你的病一定会……会很快好的……呜……我们不信他们乱说,他们都……都是坏蛋,尽说阿妈的坏……坏话……呜……呜……”
  阿霞在孩子们的哭声中回过神来,原来他们早就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议论阿妈了,却瞒着不让阿妈知道。阿霞抚着他们的头,小声说:“不要哭,孩子,是阿妈不好,让你们跟……跟着难过,不要哭,只要你们好……好读书,就……就什么都好了……啊……别哭了……”说着说着,她自己却也哭了起来,而且越哭越厉害,似乎把多日压抑在心里的什么哭了出来,又像把所有委屈都咽到肚子里去了……
  三母子抱成一团,哭的天昏地暗、手脚麻木,一直哭了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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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6-4 18:27:1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晚上阿霞几乎一夜没有合眼,蚊帐里、墙壁上、窗户外好像都是长田村村里村外的人,他们一个个面目狰狞,在指着自己的后背笑着,一些老太婆还跺着脚骂着……
  长夜难熬,却这么一下子,天又亮了。六点多,阿霞隐约听见有人在门外叫喊,便起身出去,见是真平,他坐在摩托车上,说:“阿霞姐,余老板托我来告诉你,说阿明哥叫你去听电话!”
  “知道了!谢谢真平啊!”
  “不用谢!”说完,掉头有要走。
  “哎!真平,不如你顺便载我出去吧……”
  真平面色为难地想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我……我等下立刻要去……去碾米,没有空啊……”说完,骑着车子一溜烟跑了。
  阿霞只好进屋稍作整理,骑上单车赶到余老板店里,刚进店,电话铃响了。余老板在扫地,正要放下扫把去接,见阿霞进来,便站起身说:“一定是阿明打来的,阿霞快去接!”。然后,一动不动地盯着阿霞,仿佛阿霞是什么怪物,而且随时会吃人,所以得好好防备防备。
  阿霞看到余老板的眼神,心里又“咯噔”一下,默默地过去拿起了电话。
  “喂!阿霞来了吗?”
  “喂,我就是,阿明啊!”
  “对。你,你怎么搞的?!”
  “我……”
  “村子里的事早……早传到城里这边来了!你,你怎么搞的?!”
  “我……我,他们……”
  “你到底有没有……我告诉你,昨天半夜,我也开始犯病了,医生说是淋病,是淋病!!”
  “啊……”
  “阿霞,你看你……你传染给我了!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在城里这么多天,到底有没有背着我去……唉……”
  “……”
  “啪”,听筒掉在地上……
  阿霞整个人木讷着,毫无表情地转过身,慢慢走出店门,余老板在背后一边叫她,一边小心翼翼地拿起话筒,用准备好的抹桌布擦着,阿霞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是低着头往回走,单车也不记得牵,她什么也不记得了,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记得抬着腿走……走……
  街上的水泥地像是磁铁砌成的,阿霞每走一步,都要费尽全力,才能把脚尖推到前面;但是,她又感觉不到要用什么力气,觉得是从水泥地上飘过去的……
  走到半路,碰上了阿来书记的老婆,她一见阿霞,立刻横眉瞪眼,叉手挺腰,狠狠地朝阿霞脚下吐了一口痰,气汹汹地说:“不要脸的!勾引人家老公!看你得的好病!报应!哼,死‘鸡婆’!……”
  阿霞一句话也不说,稍稍抬起额头,死盯着这女人,突然冷笑起来,诡秘得令人毛骨悚然,阿来老婆忙闪过她身边,又往回吐了口唇边的泡沫,才大踏步走开了……
  阿霞继续往家的方向走,路上几个行人,奇怪地望着她,她却埋着头,双眼垂在脚尖上,继续走着,除了双脚,几乎身上的一切都静止着,包括思想……
  路边的草啊树啊,正抖着身上的露珠,生意盎然;还有铺在天边朝霞,憋红着脸要拉山下的太阳起来……阿霞全然看不见它们,全然……
  到家门口,清香家的狗跑出来,瞪着阿霞,阿霞也瞪着这畜生,冷笑了一下,那狗一转身,夹起尾巴进屋去了……
  踏进家来,阿霞把自己锁在卧室里……
  文兰来叫吃早餐,她小声说:“不吃……”
  文欣来叫吃午餐,她小声说:“不吃……”
  ……
  乡村的傍晚,又来临了,蛤蟆、老蟹、蚊子开始在外面叫了起来,它们一直叫嚷着,说要把握这个夏天,好好练练嗓子,还要把嗓音传遍千家万户,传遍千重山、万重嶂,到达甚至人也不能到达的地方……
  文兰文欣在房门口叫了很久,里面没有声音……
  等阿基伯赶来撞开门时,两个孩子一眼看见了阿妈,她一动不动,扭曲着身体躺在床上,枕边吐了一堆白色的泡沫,床前的地板上躺着一只瓶子,是“敌敌畏”的瓶子……
  
十一
  
阿霞死了。

十二
  
哭声一片。
  动物们潜伏在田野上,哭个不停,嘶哑哑地传来一种死寂,传来一种死寂,很远……很近……
死,原来是寂静的。






《阿霞的难言之病》写作后记
 

  一口气,把《阿霞的难言之病》写完后,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我来自广东省河源市龙川县的一个农村,这篇小说取材于一个真实的故事。我至今为故事真实主人公的死感到惋惜。
  在我的小说里,阿霞突然死了,我似乎忍受不了这个结局,却又无法用笔来修改这个结局;我为阿霞的死感到恐惧,就连田野里听惯了的一片片蛙声虫鸣,也开始带给我一种恐惧。

  我的恐惧不是来自于死本身,不是来自于相信鬼魂的存在,甚至不是来自于已死的阿霞,而是来自于尚存的农村千百万妇女——象阿霞一样的妇女。她们还匍匐在传统、舆论、家族、丈夫的压迫之下,却无力、也不知如何反抗,而且,也没有太多的人去关心她们。科学、道德、理智、法律的触角还里她们远着,早在山的很远处就停止了的步伐,口号倒是传的很远、很响。当城市里的妇女在争取从物质到精神上的普遍权利的时候,农村许多妇女,却还在生存与死亡的矛盾中忧郁度日。谁去帮助她们?谁?

  据一个研究报告显示,中国的自杀比例是0.22‰,美国是0.11‰,世界平均比例是0.16‰,在我国的自杀者中大多是妇女,而且是农村妇女。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农村妇女,在某一些时刻,会选择死亡?

  如果您认为阿霞的悲剧本不应该发生,那么,请您给出一个很好的办法,为她,为中国农村千万个类似的妇女。如果您认为很难,就跟我一起来思考、来努力吧!

QQ:44238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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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6-5 17:23:54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性强,具有可读性,予以加入精华区。

如果能用客家方言来写,效果也许会更佳。


不过,还没有读完,等有时间再继续看完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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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6-6 14:46: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阿霞的结局,早在文章看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猜到。

"我的恐惧不是来自于死本身,不是来自于相信鬼魂的存在,甚至不是来自于已死的阿霞,而是来自于尚存的农村千百万妇女——象阿霞一样的妇女。她们还匍匐在传统、舆论、家族、丈夫的压迫之下,却无力、也不知如何反抗,而且,也没有太多的人去关心她们。科学、道德、理智、法律的触角还里她们远着,早在山的很远处就停止了的步伐,口号倒是传的很远、很响。当城市里的妇女在争取从物质到精神上的普遍权利的时候,农村许多妇女,却还在生存与死亡的矛盾中忧郁度日。谁去帮助她们?谁?"

确实,这个问题,目前很难有什么好的办法去协调。

不过,阿明,在这个时候,他应该给阿霞支持和信任。做丈夫的都不信任妻子,又还指望谁相信她呢?这对夫妇,已经是有两个孩子的人了,相处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彼此的为人、性格,难道还不了解吗?

为什么阿霞没有向阿明质问他是否在外面寻花问柳,却是阿明先问阿霞是不是她在城里的时候不检点?

男人与女人的区别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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