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的语言,历来都有“雅”、“俗”即所谓“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之分,下面的故事正表现了这种特点。
一
相传城关水南有一秀才、一赌徒毗邻而居。当时的建筑都是木结构,壁孔为木板,隔壁说话,只要仔细一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秀才,夫妻恩爱,风华正茂。每晚上床睡觉,妻子总要丈夫作诗一首,丈夫都能满足妻子的要求。一晚,丈夫作诗说:“双手掀开绫罗帐,娘子一副观音相。观音生贵子,将来做宰相。”这时赌徒夫妻正在床上,妻子听到了,推搡着丈夫:“你听,你听,人家老公的诗写得多好,今夜你也得写一首,要不,把你推下床去!”赌徒说:“饶了我吧,今夜没有准备,成(明)夜一定做。”第二天晚上,要上床了,妻子拦着赌徒:“你还没有做诗呢。”赌徒无可奈何,勉强凑了四句,虽是鄙俗,却十分符合他的本性与身份。诗说:“双手挂起破蚊帐,晡娘一副猪嫲相,猪嫲生猪仔,卖了还赌账。”秀才与赌徒所作的诗,都被对方传开,倒成了当地的一段佳话。
二
这类故事不同地方说法不一,虽大同小异,语言却各有特色。
蓆湖营版本:一
秀才夫妇:
郎君今夜转回家,吹熄灯火不绣花。
锦被盖郎郎盖妹,玉露滴入牡丹花。
织草鞋夫妇:
丢撇草鞋耙,今夜不挪(搓)嫲。
夫妻上床去,入窿一条蛇。
坑子堡版本:一
秀才夫妇的诗与蓆湖营同,织草鞋夫妇的诗略有不同:
老公:丢撇草鞋丢撇耙,
老子今夜不挪嫲。
晡娘:晡娘、老公上床去,
放开田缺来等蛇!
这两首诗的语言,秀才夫妇的固然直露,还算“雅”了一点;织草鞋夫妇的并不遮羞,十分大胆袒露,十分形象化了!
田心羊古(牯)
羊古者,连城田心人也。本来很穷,后来碰上注横财,成了暴发户,是田心首富。有了钱以后,乡里人仍然是“羊古”长、“羊古”短地叫,他很不是滋味。又见别的有钱人,穿的长衫马褂,戴的六合帽,全是绅士派头,着实感到自己再不能老样子了。首先,得改名。改什么?请谁改?他想到了城里的李大苏。大苏先生是嘉庆乙未恩贡,讲学于本邑见南山房,及门弟子三十余人,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请他改个名,是再好不过的了。他坐轿子,带了厚礼,来到东塔寺(今连城一中地址)见南山房。备述来意后,大苏先生欣然答应,略一沉思,说:“有了,改为‘思善’如何?”他听了,“欣欣然有喜色”,说:“改得好,改得好!”回到田心,逢人便说,大苏先生给改了名,叫“思善”。明眼人一想,原来大苏先生开了“羊古”一个玩笑。“思”者,上下拆开是“田心”两字;“善”者,行书或草写,是“羊”与“古”两字的上下相连。名不仅未改,还给标明是“田心羊古”。改名后,羊古觉得自己新建砖墙大屋的大门还得请大苏先生拟副对联镌刻于大门两边的青光石条上。一日把大苏先生请到家里,宴席款待。酒醉饭饱,大苏先生端详大门左边石山上青松虬劲,右边田中种有芋子,长得不错,便说:“思善先生,我即景给拟一副吧。”联云:“石上载松,枝老、毛长、皮皱”(上);“田中种芋,卵大、茎硬、根深”(下)。原来大苏先生又在揄揶羊古了:上联有“枝、毛、皱”三字,“枝”与“ 屄”谐音,下联“卵(睾丸)、茎(阴茎)、根(阴毛)”三字与之相对,意思是说:你羊古的“三崠厅”大屋,也不是东西,充其量不过是下流之物,怎能算得上大雅之堂?李大苏是封建时代的文人,一身傲骨,最瞧不起“又要当表子,又要竖牌坊”的贪官污吏和“为富不仁”的“员外”之类。今天的暴发户巧取毫夺,一有了钱就神气十足,似乎“衫角也能甩死人”,比羊古更不是东西。有的官员傍大款,幸能分得一杯羮,或官商勾结,腰缠万贯,其人格的卑劣,外披的“麒麟皮”实难包藏得住他们灵魂的小,小,小!
新婚三日无大小。
“新婚三日无大小”,是指新婚三日之内“闹房”不分大小。小辈结婚,长辈可以参加闹房,无论出什么花样都行。这样一来,闹房者花样百出,有的非常出格,使新婚夫妇十分反感。据说,从前清流、宁化一带闹房时,闹房者推倒新娘,让新郎压在新娘身上,闹房者又压在新郎身上,一个压一个,酿出压死新娘或新郎的悲剧。当然,这种野蛮的行为,随着时代的文明和进步,今天是绝迹了。
话说桑、宋二姓是连城最早的十大姓中的两大姓。城郊桑爷与宋爷为莫逆之交,彼此夫人都怀了孕,遂指腹为婚。桑家生女,宋家生男。及长,两家都延名师执教。一日放假,宋家少爷玩至邻村,见一头牛在河边吃草,觉得有趣。一时兴至,牵牛回家。走不远,被放牛者抓住,目之为“偷牛贼”。经大家劝说,才放了他。回到家,遭父亲痛打。这是一次十分深刻的教训。此后,更加发愤读书,学业大进。转眼又过几年,公子与小姐都长大成人,遂照父母之命,成百年之好。新婚之夜,宋家叔伯兄弟、亲戚朋友,兴致勃勃,相约闹房。大家知道新郎新娘文才出众,新娘更是才女,其中有不怀好意者想借机羞辱宋家,刁难新娘以新郎曾“偷牛”为题,做诗一首,但诗中不准出现“偷牛”两字。新娘并不会被他们难倒,从容写道:“文川东去水悠悠,难洗今朝满面羞;妾愧自身非织女,郎君何事学牵牛?”桑小姐“满面羞”,是自己不是织女星,丈夫竟然学做“牵牛星”。实际不仅不“羞”,反而大大地提高了自己和丈夫的身价,给想羞辱宋家的亲友吃了一回“闷棍”。这一难关过后,闹房的人还是不肯退出新房。新娘十分不耐烦,于是下“逐客令”,做诗一首,说:“深深揖,谢诸君,妾非才女不会吟。记得东坡诗一句,春宵一刻值千金。”闹房者才无趣而退。
“闹房”这一习俗,不仅流行于客家,也流行其他民系,是一种陋俗。可是考究它的历史,却渊源久远。究竟“闹房”起于何时?平步青《霞外捃屑》卷三载:“闹房恶习,昉自燕人,见班书《地理志》。”按:平步青,清代人,《霞外捃屑》,笔记,共十卷。分掌故、时事、斠书、论文、诗话、说稗等。检《汉书·地理志》载:“蓟,南通齐、赵、勃、碣之间一都会也。初,太子丹宾养勇士,不爱后宫美女,民化以为俗,至今犹然。宾客相过,以妇女侍宿,嫁娶之夕,男女无别,反以为荣,后稍颇止,然终未改。其俗愚悍少虑,轻薄无威,亦有所长,敢于急人,燕丹遗风也。”这段文字反映了古代我国北方民族两性关系比较宽松、随便。除班志记载外,唐人段成式《酉阳杂俎·礼异》也有“娶妇之家,弄新妇”的记载。明·杨升庵《丹铅杂录》卷一“戏妇”中说得较为具体:
《抱朴子·疾谬篇》云:“俗间有戏妇之法,于稠众之中,亲属之前,问以丑言,责以慢对,其为鄙渎,不可忍论。或蹙以楚挞,或系足倒悬,酒客酗蒏,不知限剂,致使伤于流血,踒折支体者,可叹也。”……今比俗世尚多有之,娶妇之家,新婚避匿,群男子竟相戏调,以弄新妇,谓之谑亲,或褰裳而针其肤,或脱履以窥其足,以庙见之妇,同于倚市之倡,诚所谓敝俗也。
古人尚且以“闹房”为恶习、敝俗,处于今日社会文明之际,难道还要相沿袭而不能彻底革除吗?
戴“炭子笼”
从前吕屋岗群众上山烧炭的不少,每逢圩天就把炭挑到城里去卖。装炭的笼子,上小下大,高高的,颇象城皇庙里“高爷”戴的高帽,后来老百姓干脆把戴高帽叫做“戴‘太子笼’”。喜欢戴高帽的,即使现在仍不少。这是一种极为普遍的社会心理现象。有人喜戴高帽,就有人爱送高帽。当今时兴评先进。评上先进的,就得发奖状以资鼓励。奖状也为人所喜爱,就象戴高帽一样,所以当今又把送高帽换个时髦的说法,叫“发奖状”。喜戴高帽和爱送高帽两种人,社会上大有人在。或谓这是社会风气浮薄的表现。“浮薄”者,“浇”也。前一种人缺乏自知之明,后一种出于逢迎讨好。这种现象,古代就有记载。清独逸窝退士《笑笑录》引《潛庵漫笔》云:
世俗谓媚人为顶高帽子。尝有门生两人,初放外任,同谒老师者,老师谓:“今世直道不行,逢人送顶高帽子,斯可矣!”其一人曰:“老师之言不谬,今之世不喜戴高帽如老师者有几人哉?”老师大喜。既出,顾同谒者曰:“高帽已送出一顶矣!”
本邑城关,有某先生者,为人随和园通,伶牙俐齿,听到他吹口哨,树上的鸟儿一定会飞到怀里。他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善于送高帽、发奖状。特别是对妇女,见面寒喧几句后,总是“如何美貌”、“如何青春永驻”,不论中年青年,都能送一顶恰如其分的高帽,或发一张评价颇为得体的奖状,把娘们奉承得乐滋滋的。不过因为随口而出,有时也会说漏了嘴。一次,奉承一女士,刚说她和以前比显得更年轻貌美,变得体态丰盈,同杨贵妃一样;不一会又说她真有福气,“子孙满堂”。女士听了不禁好笑,说:“某先生,我才几岁?竟然子孙满堂,你会不会喝醉了?我要把高帽还给你!”说罢,两人哈哈大笑!这就是“逢人送顶高帽子,斯可矣”之一例。
“送高帽者实浇,戴高者实伪,浇因伪而施,伪因浇而彰。”论者如是说。
白须老子与红粉佳人
相传本邑城关吴百万,虽然妻、妾成群,可是年近八十,仍未得子。一日碰上算命先生,说他八十可得美妾,而且将有子嗣。吴老先生将信将疑:陈年老谷播种,怎么能发芽生长?要请算命先生说个所以然。算命先生说:“撇开‘四柱’命理不说,象你老先生所譬喻的‘陈年老谷’,有肥沃的秧床,播下去就肯定会发芽生长。”听后,吴百万说:“如果应验,一定重谢!”不久,有人来说合:“邻邑罗坊(当时尚属长汀)有一才女,年方二八(16岁),貌若洛神,要嫁城里,但须重金为聘,而且男方要才学出众,能当面对上她出的对子,否则,入了洞房还要反悔。”这些条件,吴百万都欣然答应。这年冬,女方过门成婚。花烛之夜,在洞房里,新娘出对:
白玉房中,白湏老子,老蛮蛮,蛮蛮老,倍了,今生休想!
老先生应声对上:
红罗帐里,红粉佳人,嫩皙皙,皙皙嫩,哎哟,前世姻缘。
遂谐云雨之欢,果然周年生贵子。
注:倍了,城关语意谓“罢了”、“算了”或“不要再纠缠了”。“倍”,通“背”。或说“倍了”、“背了”,是“不啦”之意。实际上,与上面所说,意思都大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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