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畲族语言研究的现状及其发展趋势
作者:堪华玉
(汕头大学文学院,广东汕头515063)
摘 要: 畲族语言研究起步较晚,在不足一个世纪的探索过程中,畲族语言的系属问题曾一度是研究者们争论不休的核心问题。近一二十年来,随着畲汉文化交融程度的进一步加深,以及社会语言学理论方法在我国语言研究界的普及推广,畲语研究也在转向关注语言变体及其社会文化成因的社会语言学方向。
社会语言学的理论传播和畲语研究的发展轨迹说明,畲语研究有必要而且也正在朝着社会语言学的纵深方向发展。
关键词: 畲族语言研究;社会语言学;语言系属;语言变体
中图分类号:H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225(2004)04-0037-003
在我国56个民族中,畲族是一个人口不多的少数民族。据2000年第五次全国人口普查统计,畲族共有709, 592人,主要分布在福建、浙江、江西、广东、安徽等省境内。畲族历史悠久,长期以来一直同汉族村社毗邻居住,素有“大分散、小聚居的少数民族”之称。畲族群体与周围汉族杂居共处并在汉族社会中呈插花式分布的居住模式,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畲族文化向汉文化靠拢的发展趋势。作为畲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畲族语言在几个世纪的发展演变过程中,尤其突出地显示了畲、汉两个民族的社会文化互动关系。畲族语言的有关研究在我国学界起步较晚,在不到一个世纪的探索过程中,畲族语言的系属问题曾一度是研究者们争论不体的核心问题。近一二十年来,随着畲汉文化交融程度的进一步加深,以及社会语言学理论方法在我国语言研究界的普及推广,畲族语言研究也在转向关注语言变体及其社会文化成因的社会语言学探讨方向。本文通过回顾社会语言学的发展轨迹和畲语研究的主题变更说明,畲族语言研究有必要而且也正在朝向社会语言学的纵深方向发展。
一 、畲语研究的现状
我国少数民族语言研究的社会语言学发展趋势在畲语研究的历史进程中也有充分的体现。畲语,顾名思义即畲族使用的语言。如果进一步追问畲语是一种什么样的语言,不同时代不同的人回答会不尽相同。早期的民族学家沈作乾先生认为:“畲族之言语甚类粤语,或曰‘完全粤语也,。>, y]董作宾先生也认为畲语和汉语同属一个语根,但不赞成畲语等同于粤语或近似粤语的看法:“畲民的语言,有人说似官话,有人说似广东话,但据沈作乾先生所举括苍畲语的例又极似福州话,但无论如何,畲语和汉语是一个语根,这是可以断言的。>,[2]直到20世纪50年代,国内学界普遍认为畲族没有自己的语言。在当时出版的《国内少数民族语言系属概况简表》中,畲族与回族、满族一样被列入通用汉语的民族:“各民族中除回族、满族、畲族通用汉语外,其余均使用本民族语言”0[3160年代以后,人们对畲语
的认识开始深入和转变。1963年,黄家教、李新魁发表《潮安畲话概述》一文,首次提出: “畲族有自己的民族语言,古代的畲话也许和现代的畲话不一样。……现在的畲话与汉语十分接
近,这是畲话长期‘汉化,的结果,但它还保存一些自身的特点,仍然不与汉语完全合一。;[4]
1980年,罗美珍、蓝周根分别发表《畲族所说的客家话》、《畲族有自己的语言》,对畲语的系属与特点展开了争论。罗文提出:“畲族使用两种语言,广东惠阳、海丰、增城、博罗一带的畲族使用的是畲语,属苗瑶语族苗语支,约有一千多人,占整个畲族人口的千分之四左右;其他地区占总人口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畲族,使用汉语的客家方言。,,[5]蓝文不赞成“畲族所说的是客家话”这一观点,强调畲族有自己的语言,但对畲语的具体特征阐述不够[6]1982年毛宗武、蒙朝吉发表《博罗畲语概述》[7],1984年陈其光又发表《畲语在苗瑶语族中的地位》[“]。两篇文章先后对属于苗瑶语族的一种畲语进行了讨论,前者认为畲语与苗瑶语族中苗语支的瑶族布努语炯奈话比较接近,后者则提出并论证了畲语更接近苗瑶语族中粤北盘瑶的勉语。1985年,毛宗武、蒙朝吉发表《试论畲语的系属问题》一文,重申“畲语属于汉藏语系苗瑶语族苗语支”。[”]这一观点在二人1986年出版的《畲语简志》一书中得到进一步的阐述和说明:“畲族原来使用一种语言”,“其语言面貌跟今天惠东、博罗一带的畲语相似”。[‘。]尽管研究人员中存在不同意见,但80年代已没有人会质疑或否定畲族拥有自己的语言这一新近确认的事实。
20世纪80年代末期以后,施联朱、朱洪、姜永新、雷先根、游文良等学者继续加入畲族语言的研究行列。此时我国各学界比较常引用的观点是畲族使用两种语言,其中一种属于汉藏语系苗瑶语族的苗语支,另一种类似于汉语的客家方言。但这一观点引发的争论从80年代初开始一直未停,其中既有畲语之一到底是属于苗瑶语族中的苗语还是勉语的问题,也有畲语和客家话的关系辩论。1991年,朱洪、姜永新在《广东畲族研究》中进一步提出:“罗浮山、莲花山的畲语是否就是畲族的原生型语言,值得进一步研究”o[ 11 11995年,游文良在《论畲语》中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并指出罗浮山、莲花山区畲族使用的语言更接近瑶族语言而非古代畲语的遗存。[12]提出罗浮山、莲花山畲语并非畲族原生型语言这一观点的学者们认为,现在广东凤凰山区以及福建、浙江等地绝大多数畲族使用的近似客家方言的语言就是畲族的民族语言。
二 、畲语研究的社会语言学发展趋势
从20世纪20年代到90年代,畲语系属问题的研究争论整整持续了将近一个世纪,但至今也未能形成一致的定论。2002年6月,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游文良先生的《畲族语言》,全书共有658页,499千字,是畲语研究迄今为止调查最深入、篇幅最宏大的论著。作者在书中一方面继承了80年代以来学界普遍流行的观点,认为畲族在内部交际时分别使用两种语言,同时又提出居住在闽、浙、赣、皖及粤东凤凰山地区占全国畲族总人口99%以上畲族所讲的畲语就是畲族的民族语言。作者在书中把这种民族语言称为“现代畲语”,指出现代畲语有三个组成部分即:古代畲语的底层成分、汉语客家方言的中层成分和现代畲族居住地汉语方言或普通话的表层成分。作者在论证现代畲语从古畲语发展而来的历史经历时,把畲语的演变过程划分为三个阶段—隋唐时期的古代畲语阶段、宋元时期的近代畲语阶段和明清至今的现代畲语阶段。此外,作者还将现代畲语划分为9个方言区域,即:闽东区、闽北区、闽中区、闽南区、浙南区、浙中区、浙北区、粤东区和赣东区。在比较研究各区
域畲语方言的语音、词汇、语法等方面的特征之后,作者得出结论认为:“全国各地畲语方言共性多于差异性,可以说是大同小异。其中古代畲语成分各地畲语方言基本一致;近代畲语中的客家话成分各地畲语方言大部分一致,小部分不一致;现畲族居住地汉语方言成分各地基本上不一致。;[13]《畲族语言》对畲语方言区域的划分及其特征归纳能否得到学界的认可,目前尚需未来时间和研究实践的检验,但作者结合畲族历史文化和畲族居住地汉语文化研究畲语区域方言的创举,无疑代表了畲语研究重心的转移趋势,说明畲语研究正在从关注历史语言系属问题转向重视语言使用现实的社会语言学方向。正如作者在书的《绪论》结尾处指出的一样:“畲语研究起步较晚,需要解决而尚未解决的问题不少。……若能把足够的、确凿的语言事实摆出来,结论很可能是不言而喻的。;[13]
畲语研究正在转向探讨具体语言使用、语言接触和语言变体的社会语言学方向,这种趋势不仅体现在长篇巨著《畲族语言》中,同时也反映在近年来各种学术刊物上发表的关于畲族语言的研究文章中。从中国期刊全文数据库近年收录的有关论文中,我们不难看出这种转变。1994年以来被中国期刊全文数据库收录的畲语研究论文数量不多,总共只有十来篇,其中绝大多数探讨的是现代畲语的地方特色或畲族地区的双语现象或语言接触问题。例如《谈畲族幼儿口头汉语的培养》、《温州畲语》、《浅谈吴语、畲语方言区的双语教学》、《现代畲族的语言和体质特征》、《景宁畲话语音系统中的粤语成分》、《浙江景宁畲话特色词选录》、《景宁畲话尖团音分混现象研究》、《浙江景宁畲话的语音特点》等,这些文章标题足以说明,畲语研究已经跨出语言系属问题的探讨范围,并且正在踏入社会语言学关注语言变体、语言接触和语言变化的社会文化成因分析等研究领域。
20世纪60年代,黄家教、李新魁两位学者在其“畲话”研究的开山之作中指出,对广东及东南沿海各省的畲话进行全面深入的调查研究,不仅对了解畲话的汉化过程与程度十分必要,而且对建立新的普通语言学也相当重要。半个世纪过后的今天,语言学研究在我国各个相关领域已经取得了长足的进步,汉语和包括畲语在内的各少数民族语言研究目前正面临如何进一步深入发展的问题。与此同时,在当今全球化商品经济浪潮和我国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的影响和冲击下,畲族社会也在发生深刻变化,畲语集团内部成员的语言分化现象正在日益加剧,不少畲族群众能够根据交际场合的变化与需要,流利地选择使用两种或两种以上的地区方言以及普通话同各界社会成员进行沟通。畲语集团内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种种深刻变化迫切需要畲语研究对此作出相应的描述和解释。运用社会语言学的理论方法和研究视角,我们不但可以拓宽畲语研究的主题内容和探索范围(比如深入调查畲语的各种区域变体
和社会变体,考察畲语集团内部成员对待优势语言的态度及其相应的语言策略,描述分析畲语集团的双语制和多语制现象等),同时还可以结合语言扩散、语言冲突、语言消亡和语言融合等现象规律来研究探讨社会、经济、文化、心理等因素在语言变异过程中所起的具体作用和影响,并由此揭示出语言存在的社会本质和语言自身的多种功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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