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田礼禾 于 2011-12-5 10:53 编辑
五、文化与渊源:客家形成于粤东、粤北,主要来源于闽西?
说“客方言群”形成于闽、粤、赣三省边区,相当笼统。目前还没有证据表明南宋末以前粤北、赣南已使用客方言。相反,这一地区处于交通要道,人口一直不甚稳定,不太具备语言整合所需要的环境封闭和人口稳定性两大要素。而粤东地区宋元之交也曾有过很大的人口耗减。相比之下,闽西作为“客方言群”至少是核心群的孕育地,条件更为具备。下面我们看看这几个地区的具体情况:?
粤东片,南宋以前地旷人稀,有史为证。温仲和《光绪嘉应州志》:
……南宋王象之所著《舆地纪胜》……其于梅州引图经有云:郡,土旷民惰,而业农者鲜,悉汀、赣侨寓者耕焉,故人不患无田,而田每以工力不给废……然由其说可以知南宋的前土著之少,而汀、赣客民侨寓之多。故《太平环宇记》载梅州户主1210,客367;而《元丰九域志》载梅州户主5824,客6548,则是宋初至元丰,不百年而客户顿增数倍,而较之于主,且浮出十之一二矣!”
由上面记载,可知宋初以后,梅州人口一度增长。但到了宋元之交,梅州经历兵乱,人口耗减甚巨,今梅县居民大都是后来从福建迁入的:?
《光绪嘉应州志》卷32:“……元世祖时,文信国引兵出江西,沿途招集义兵,所至响应,相传梅民从者极众,至兵败后,所余遗孑只杨、古、卜三姓,地为之墟。闽之邻粤者相率迁移来梅,大约以宁化为最多。所有戚友询其先世,皆宁化石壁乡人。”
待到明初,《乾隆嘉应州志》卷三载:“明洪武二十四年,人户一千七百八十六户,人口六千九百八十九口。”几乎回到北宋初期的状态。又如兴宁,据县志记载,明初时人口寥寥。可见“地为之墟”乃不争之事实。因为这个缘故,自元末到明中叶,汀、赣地区(主要是汀州)大批向粤东移民,填补空白。今日粤东客家族姓多数是这一时期由闽西迁入的,由《客家姓氏渊源》一、二集所载族谱统计,约占70%——80%。?
其次说到赣南、粤北,这两个地方经历宋元之惨劫,情况较粤东更为严重。文天祥及其领导下的抗元势力,在这一带与元军反复争战,时间长达七年,居民走避一空,南雄珠玑巷以下交通道两侧,几乎成为地人区。目前已查明珠江三角洲广府人有141姓族谱记载祖先来自南雄珠玑巷,时间大多在咸淳末。据一些族谱的记载,高峰期移民日以万计 。由此可见宋末粤北人口减耗之大。值得指出的是,宋末赣南粤北向粤中的大规模移民并未在粤中地区留下客方言岛,而且移民后裔的风俗习惯与客家人绝不相同,直至清末民初,甚至不相通婚。即此一端,就足以令人怀疑南宋以前赣南、粤北是“客家地区”,的提法。?
不独南雄,当时的整个粤北都如此。例如英德,《广东通志》卷93引《英德县志》说:
“明初地无居人,至成化年间,居民皆自闽之上杭来立籍,间有江右入籍者,习尚一本故乡,与粤俗差异。”
现在粤北地区各县只有极少部分是南宋以前的“老客”,其语言与后来的“新客”有极大差别,不能交接,人口十之七八是明初至明中叶由闽西迁入的,另有一部分是明末以后由粤东迁入的。笔者在南雄、始兴、曲江、翁源的调查发现,当地客家民间口传和多数族姓的家谱都记载其先人明代来自福建上杭的“瓦子街”。
关于赣南,罗勇先生有《略论明末清初闽粤客家的倒迁入赣》 一文,引列如下:
……明前期以往,赣南居民的迁入是零散的,其居住住也是分散的,就整个区域而言,可说是‘地广人稀’,其居民结构也相对的单纯。明嘉靖以后,这种格局发生了显著的变化。闽、粤客民成群成批地倒迁入赣,他们自成村落,散布于整个赣南地区,并迅速改变着赣南居民的原来结构。”
据他估算:
“现今赣、闽、粤入迁客民后裔所占的人口比例大体是:寻乌、安远、全南、定南、龙南、信丰、南康、大余、上犹、崇义等县约占70-90%;赣县、兴国、于都、会昌、瑞金、宁都、石城等县约占50-70%。”
由之可知宋元战乱之后,这一带的人口耗减情况,其“地广人稀”达到何种程度!?宋元之交的战祸,使粤东、粤北,赣南人口大量耗减,同时也就为蛰伏于闽西山区,受害较轻,经过多年生息繁衍,已经面临人多地少,急需向外发展的“客方言群”腾出了移民空间。根据有关史料,福建人口,宋初有46万户,到南宋已大160万户,约5、6百万人;汀州地区两宋时人口急剧膨胀,到南宋宝佑年间已达223432户。 入元以后,事变扰攘,人民不能安居乐业,到处流亡。当这些人走出闽西,在粤东、粤北开始拓荒创业之时,“客家”开始形成!?
必须指出,“客方言群”在闽西并不叫“客”,“客家”这个称呼是闽西的客方言核心群向粤东、粤北大规模移民时取得的。此时他们才是“客”,也只有这种情况下“客家”对于他们才适用,这个称呼才可能为称呼者和被称呼者共同认可。
元代有严格的里社制度,限制了移民规模。元末明初至明成化前这段时间,是闽西向粤东、粤北移民的高峰期,中间还有官府招徕的作用,如洪武间南雄官员招俫客户、正统年间韶州同知许客户占籍等等。说“客家”形成于此时,有可靠的历史证据:
琼州府(今海南省海口市)天宁寺原存有明代麻江型铜鼓,上有铭文:
“大明成化十二年广州府番禺客人李福通铸造。”
铭文中铜鼓的制造者李福通自称“客人”,成化12年为1476年,此时明朝建国108年,可见明前期广州府已经存在这种称谓,而且“客人”自己也接受、认同这个族群身份标签。这种自称,可以看作“客家”成形的标志。
明嘉靖27年(1584)《香山县志》[风俗]记:
其调十里而殊,故有客话,有东话。客话自城内外及恭常之半为一,通于四境。
此则材料可以为李福通铜鼓铭文旁证。
温仲和光绪《嘉应州志》则有:
嘉应州及所属兴宁、长乐、平远、镇平四县,并潮州府属之大埔、丰顺二县,惠州府属之永安、龙川、河源、连平、长宁、和平、归善、博罗一州七县,其土音大致皆可相同,然各因水土之异,声音高下亦随之而变,其间称谓亦多所异同焉。广州之人谓以上各州县人为客家,谓其话为客话。由以上各州县人迁移他州县者,所在多有,大江以南各省皆占籍焉。而两广为最多。土著皆以客称之,以其皆客话也。
此则记载可并为以上两则材料注脚。
而其中“客家”这个称谓,据有关方志记载,出现于明朝隆庆年间的惠州府。
《永安县志》次志卷1《地理五•风俗》记:
县中雅多秀氓,其高曾祖父多自江、闽、潮、惠诸县迁徙而至,名曰客家。比屋诵读,勤会文。富者多自延师,厚修脯,美酒馔。贫者膏火不继,亦勉强出就……
永安即今紫金县,建县于明隆庆3年。《永安县志》次志作于康熙26年,其“客家”的外延,已将来自江、闽、潮、惠的移民包囊在内。但同时建县的长宁县,却留下了“客家”来自福建的记载。阮元《广东通志》卷93引《长宁县志》:
方言有二,一水源音,一客家音,相传建邑时人自福建来者为客家,自江右来者为水源。
长宁即今新丰县,与永安同在明隆庆三年建县。《长宁县志》虽然作于清初,但记载的口传材料不能忽视。 新丰的客家音在县城是主流,本自闽西汀州一带,与同样来源的丰顺、揭西一带的“半山福”话基本一致;而水源音则以马头话为代表,二者的差别明显。上世纪50年代初,讲两种话的人开会时还不好交接。 有学者据此则材料认为“客家”是移民从闽西带过来的名字,理由是来自江右的没有被称为“客家”。 [1]实际上这个问题很好理解:过去广东人的自觉单位是“江”,客家人是“外江人”,从外而来,所以被称为“客家”,而来自东江水源头的江右人却是同一条江的自己人,故此分别。而作于康熙二十六年的《永安县志》次志,记录的是当时人们的意识,因为这个历经百年整合的客籍人群的主体来自闽西,而用它的标签来涵盖整体,因而将来自江西的客籍人口也包括在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