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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提示】
客家,这个历经浩大兵燹、数次大迁徙的汉族民系,一直以独特的方式维系着自己的文化体系,倔强地延续着自己的族群记忆。故有人说,客家之所以作为客家,不是其文化上打有深深的中原印记,而是在于其所共同享有的“在路上”的大迁徙历史记忆,并由此形成的精神文化。在此意义上,美丽动听的客家山歌成为了客家人的集体乡愁。
【历史长焦】
踏歌而行的客家人
炎陵客家人在清代大量迁入
如果打开炎陵的卫星地图,可以清晰地看到此地地形大势为东南高亢,西北平缓。
炎陵县地理坐标为东经113°至114°,北纬26°;至26°39'30"。南北相距59公里,东西相距51公里,环周二百余公里,俗称五百里山水。全境为八面山,万洋山及青台山环抱,但其高山大川基本集中于东南片。而这一片便是客家人聚居之地。沔渡、十都、石洲、垄溪、策源、水口、中村、下村、平乐等乡镇均属客家居地,很少有“土著”居民。
炎陵客家人的大量迁入是在清代。
1994年版《酃县志》记载,“宋代迁入12支,元代迁入9支,明代迁入20支”,而“清代县内共有移民123支迁入”,其中“广东的乳源、梅县、惠州、龙川、长乐、兴宁等地迁入61支。福建的汀州、上杭、连城、武平等地迁入9支”。
这种大量迁入绝不是田园牧歌式的,而是踏着血雨腥风。清顺治五年(1648)起,县内迭遭南明军队与清军掠杀,旧志称“湖南兵寇无毒于兹区”,加之瘟疫流行,至顺治十一年,全县人口仅剩5400余人,可谓哀鸿遍野,其状惨痛至极。
顺治末至康熙初,县内战争稍息,为避兵乱、躲薙发、逃丁银,加之朝廷强制“迁海”,闽、粤、赣等地居民大批涌入县内。
这,就是今天炎陵客家人的来历了。
凡有客家居处,即有客家山歌
在中国历史上,客家是一个具有显著特征的汉族分支族群,也是最有意思的一个民系之一。这个民系似乎与生俱来地承载着传播中原文化的重任,他们从遥远的中原腹地出发,像吉普赛人一般漂泊不定,可无论他们走到哪里,都念念不忘其中华正统,顽固地保留着他们的精神传统和文化传统。
虽然,“何以为客?何以为家?”这一严酷拷问一刻也没有离开他们,但刻苦勤俭、开拓进取、重教崇文、念祖思亲的精神传统同样一刻也没有离开他们,没有选择离开的还有服饰、语言、建筑、饮食等等文化传统。
当然,还有歌声。
古人有语:“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
在此套用一下:“凡有客家居处,即有客家山歌。”
在农耕文明时代,只要到了客家人聚居的地区,从山野到围屋、从柚林到茶园,无处不能听到悠扬的客家山歌。
在今天的炎陵,尚有2000多首客家山歌在传唱。
应该说,客家山歌是客家人随身携带的文化徽章。
迁徙——定居——迁徙,千百年来,千千万万的客家山歌伴随着客家人的脚步,流传不衰。从晋朝永嘉之乱到唐末兵燹,从金兵侵宋到清兵南进,一次次辗转迁移,这个文化徽章从未丢失。
【文化解码】
具有《诗经》遗风的天籁之音
“集体记忆说”揭示客家“遗传密码”
在今天,有关客家山歌的研究多如牛毛。
这些研究中,有客家文化研究学者提出“集体记忆说”:认为客家山歌在客家人千年迁徙史上,成为一个族群的集体记忆。并由集体不断积淀、不断传递、不断补充、不断丰富,从而形成了独特的风格和文化形态。
持“集体记忆说”观点的不在少数。英籍女作家韩素音女士(她的祖先是梅县客家人)根据她研究客家人的起源及其迁徙经过的结果,也断定“他们的情歌可以远溯至汉朝,他们的方言是南北方言的混合物。”更有学者干脆把整个客家文化视为客家人共同享有的“在路上”的大迁徙之历史记忆。
毫无疑义,客家山歌也传承了这种记忆。
客家山歌“诗味”特别浓
客家山歌被称为具有《诗经》遗风的天籁之音,这样的称谓是有其依据的。
目前流传于炎陵的客家山歌有劳动歌、劝世歌、行业歌、耍歌、逞歌、虚玄歌、拉翻歌、谜语歌和猜调、小调、竹板歌等。
有意思的是,这些山歌的歌词结构大致相同,每首四句,每句七字,逢一、二、四句多押平声韵。
这种手法显而易见的是受到了七绝诗的影响。
非但如此,客家山歌中还广泛地采取了“赋、比、兴”以及双关、重叠、对偶、铺陈、夸张、对比、排比、问答等等诗歌修辞手法。
由此产生了一个引人入胜的问题:在中国众多的民歌中,为什么独独客家山歌的“诗味”特别浓?
答案可以追溯到客家先民。客家先民的祖居地为中原腹地,是中华文明的发源地,《诗经》、《汉乐府》、唐朝的律诗都最先从此发轫。而客家先民多为书香门第、官宦世家,是一个高文化层次的民系,许多人谙熟诗词歌赋,这必然对流行于这个民系的民间歌谣产生重大影响。
客家先民举家南迁的时候,他们仍然操着浓浓的中原方言,仍然唱着有着浓浓“诗味”的中原民歌,无论前面是高山还是大川,脚步不止,歌声不绝。
他们就这样一代代地用歌声复制着一个族群的记忆,以此表达一个族群的集体乡愁。
江山无限,乡愁无限。
【采访现场】
“炎陵客家山歌王”不是客家人
因为致力于收集客家山歌,73岁的尹秉华老人被称为“炎陵客家山歌王”。
就是这位可敬的老人,用近50年心血,挖掘、研究几近绝迹的客家山歌,先后收集、整理客家山歌1500余首,并创作了富有客家民歌曲调特征的歌曲100余首。
2006年,尹秉华编著出版了迄今为止全国收录客家山歌最多的民间音乐作品集《炎陵飞歌》。
把《炎陵飞歌》当做“儿子”
在一个春日,我采访了老人。
“我这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这个儿子了!”尹秉华坐在河西滨江一村二栋家中靠窗户的一个小桌子边,用手拍拍厚厚一本《炎陵飞歌》,一声叹息。
老人有儿女4个,均事业有成,其中3个在株洲工作,老人从炎陵县文联副主席岗位上退休后,便落户株洲了。
他把《炎陵飞歌》称作他最看重的“儿子”。
耐人寻味的是,这个把客家山歌看得比儿子重的人却不是客家人,是一名地地道道的炎陵“土著”。
当了几十年的“苦行僧”
老人最初被客家山歌打动还是读书时候。
解放后,新中国百业待兴,而老百姓自发爆发的那种劳动热情是今天我们难以想象的。那时在偏远的炎陵,也到处呈现火热的劳动场面,而伴随这种场面的是悠扬的客家山歌。
这无疑是一道令人充满憧憬的风景线。
从那时起,他就有意无意地记录下一些优美山歌。
尹秉华把1949年到1958年称为炎陵客家山歌“黄金期”,那时的乡镇都有业余剧团,农忙时候要演出,农闲时候更要演出。
“那时穷是穷点,可好像都很快活,真是穷快活!”尹秉华说到这里笑了。
而1958年之后,客家山歌进入了沉寂期,“反右”,过“苦日子”,紧接着又是“文革”。那时,尹秉华因为他的音乐专长,从炎陵县二中调到县文化馆。在这段时期,客家山歌被划入“封资修”范畴。
直到1977年,湖南文艺界提出了一个口号:“打倒'四人帮',民歌得解放。”
“一听到这个口号,我觉得可以做一点想做的事了。”说到这里,老人猛地把干瘦的双手向上一伸,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干劲十足的年代。
就从这年开始,尹秉华开始了漫漫“长征”,也把自己搞成了一个“苦行僧”。
尹秉华把这个收集过程称为“大海捞针”。
经过将近20年的禁锢,许多会唱民歌的人老的老,死的死。曾经满山满野的山歌成了山中珍稀,尹秉华记忆中的客家山歌“黄金期”一去不复返了,在田间地头驻足聆听山歌的浪漫情景只能在梦中出现。
可他没有停止他的“长征”,他的足迹遍及炎陵县17个乡镇。修建公路的工棚里,他收集集体劳动的号子;瑶族山寨的屋檐下,他收录阿哥阿妹的情歌;数九严冬的火塘边,他飞快地纪录着老人们唱出的红军歌谣。于是,那么多遗落于炎陵五百里锦绣山水间的悠扬小调,才得以以音乐文本形式保存下来。
最痛心年轻人对民歌不感兴趣
现在让老人最为痛心的是现在年轻人对民歌不感兴趣,“他们只知道唱‘一把火一把火’!”坐在小桌边,老人流露出他的鄙夷,“喊喊叫叫的东西有多大意思!”
老人说的“一把火”指的是费翔曾经风靡一时的《你就像冬天里的一把火》,他担心随着那些会唱民歌的老人们的相继逝去,曾经代代相传的客家山歌会永久性地消失。
“记录在纸上的东西和人家世世代代口口相传的东西,那是两个概念。”老人解释说。
我明白,他指的是一种文化的延续。
我只有默然……
【记者手记】
文化保护功在千秋
采访完毕,我突然充满遗憾地想起,怎么没想到请老人唱上一首客家山歌呢?
我惟一一次聆听客家山歌也是在炎陵,那是在前几年一次有关炎陵民俗的采风中。记得我们到达的时候已近傍晚,两个会唱客家山歌的汉子就在大路边的一家店铺里,羞涩地用我听不懂的客家方言演唱了山歌,令我惊奇的是,这种山歌没有我想象中的欢快与激情,相反有着难以言状的忧伤,但很好听。
夕阳晚照,远山渐于暮色中隐没,两个客家汉子忧伤的歌声拨开宁静的夜空,独对店铺外澄澈的月亮。
这一情景让我印象深刻。
后来,从报上得知,为了加大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开发和保护力度,炎陵县已经将两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客家山歌和三人龙,向国家文化部申报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项目。目前已经顺利通过省有关部门的认证。
我很感叹,我听过的客家山歌就这么快成了非物质文化遗产?
现代文明的车轮真是快啊。
我有些叹息,也有些庆幸。
我庆幸的是,毕竟,文化保护的工作开始了,这是一件对我们的古老文明功德无量的大事。
我叹息的是古老文明面对现代文明的无奈。
听说,在地方戏盛行的山西,上个世纪80年代尚有52个地方戏品种,而今天,只剩下28个。也就是说,在短短20年间,24个有着悠久历史、众多剧目、精彩艺术传统的古老剧种就这么消失了,就在我们眼前。
一位文化学者不无忧郁地指出,我们的民族传统正面临着这样前所未有的险境:每一分钟,可能就意味着一首民歌、一种传统手艺、一种民俗永远消失了。
对此现象,有人打了一个精辟的比喻:我们拼命地向前奔跑,深一脚浅一脚,一心一意奔向现代化,除了现代化我们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在乎。现代化就像一块巨大的橡皮擦,正不断地擦掉我们整个民族的记忆。
诚哉斯言!
所幸,在今天,还是不乏有识之士,国家非物资文化遗产项目的启动证明了这一点。
在这次采访中,我还得知,在炎陵沔渡镇,客家山歌正式进入了校本课程,我想,这对我们文化遗产的保护而言,又是一桩善事。
希望这样的善事越来越多。
【链接】
炎陵客家山歌歌词欣赏
每当上山做事,下田耕作,客家人都爱用唱山歌这种表现形式来抒发自己的心情,消除劳作的疲劳,从而形成了多姿多彩的劳动歌。如:
莳秧莳了五条岗,
郎莳田来妹提秧,
妹子提秧打眼拐,
阿哥牵边打杂行。
这首山歌非常形象生动地反映了插秧的情形和特点。再比如插秧时的山歌对唱:
四月天气日正红,
妹今插秧在田中,
妹插秧来哥也插,
插来插去两相逢。
这时,就有人接着凑趣——
四月插秧秧又黄,
插个大行对小行,
插个月亮对星子,
插个小妹对小郎。
紧接着又有人唱起——
四月插秧秧连秧,
一对秧鸡来歇凉,
秧鸡抬头望秧水,
情妹抬头望情郎
反映客家男女真挚爱情的情歌则更是千回百转,荡气回肠。客家人以歌求爱,以歌传情,涵盖了爱慕、试探、赞赏、条件、初恋、热恋、成亲、送别、思念、感叹等爱情生活的方方面面。例如,一对男女初次相识,互相有了好感,男方就用山歌试探对方的心意:
十八老妹嘀嘀亲,
浑水过河不晓深,
丢个石子试深浅,
唱支山歌试妹心。
女方出于慎重,同时因为娇羞,迟迟没有开口。小伙急了,再送过一首山歌,把女方的嘴巴比作铁打的荷包,盼望有一把利刃去打开它:
心想上天天咁高,
心想恋妹妹咁刁。
铁打荷包难开口,
石头破鱼唔似刀。
于是姑娘终于开口了,也用巧妙的比喻,婉转地道出了自己心中喜悦但又不敢贸然表白的心情:
刀子斫柴筢子筢,
老妹有事藏心下。
老妹唔曾同郎讲,
好比杨梅暗开花。
等到了解了对方,心中主意已定的时候,姑娘便敞开了心扉,用最美好的语言赞美情郎:
十八亲哥笑融融,
肉色笑起石榴红。
牙齿赛过高山雪,
眉毛赛过两只龙。
于是双方互表心迹,男方唱道:
郎有心来妹有心,
唔怕山高水又深。
山高自有人行路,
水深自有摆渡人。
女方唱道:
六月食冰冷津津,
老妹喊哥放下心。
亲哥好比杨宗保,
老妹好比穆桂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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