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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10月28日上午,我集团办公厅收到广东省委“谢非同志办公室”传真给昝云龙同志(当时兼任广东省政协副主席)收的关于谢非同志逝世的讣告,以及参加谢非遗体送别仪式的注意事项等等。谢非是昨天(27日)14时50分在广州病逝的,享年67岁。
下午,我向昝总报告此事,并建议:1、以集团和昝总个人的名义,送两个花圈;2、派代表参加谢非的遗体告别仪式。因为,昝总10月30日要到北京参加大型央企主要领导人的重要会议,谢的送别仪式肯定参加不了。我说:“您去不了,是否可以考虑派一个代表去参加?因为谢非毕竟是政治局委员,曾任广东省委书记,对广东是有重要贡献的。”昝总说可以,派谁去呢?我说:“如果您觉得合适,我想去一下。”昝总同意了。我与集团吴锡源副总经理说,他也同意了。
为慎重计,我按讣告上的联系电话,给省委办公厅打了电话,说明昝总去不了,可否派代表?对方同意,并嘱咐要把讣告或书面通知带上,才能进入。紧接着,省政协办公厅来电,询问昝总是否能参加?秘书处梁滨说昝总去不了,准备派集团办公厅游主任代表。省政协说,那要经省委办公厅同意才行。小梁又与省委办公厅电话联系,对方同意,说并不是一定要领导都参加。小梁将此意见告知省政协办公厅,省政协说既然省委办公厅同意了,就行了。
第二天下午(29日,周五),我想来想去,给《南方周末》副主编兼办公室主任李益伦打了一个电话,我说:“我今天给你打这个电话,想跟你说一个事。我跟你说这个事,其实也是多管闲事,因为我已不在报社工作,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了。但我想了一下,还是要给你打这个电话。你大概看到报纸了,谢非同志死了。我们昨天接到通知,11月2日下午3时,在广州殡仪馆举行送别仪式,到时候我可能要去一下。我建议南方周末也应该有个什么表示。因为你知道的,1993年10月,南方周末发生了《袭警案》事件,面临灭顶之灾,中宣部下令南方周末停刊整顿,等于已经拉上刑场了,是谢非同志把我们救下来的,是他把南方周末、把我们保下来的,否则,很可能就没有后来的南方周末了,我们这些人的人生历史也许就会改写了。我觉得,报纸要有报格,做人要有良心。不管你们用什么方式,也不管南方日报怎么样,南方周末应该有所表示。”他表示赞同我的意见,但不知道该怎么做,并且说南方日报社长李孟昱到华东出差了,南方周末主编江艺平带队到从化开业务会去了。他问我,让我能否直接给南方日报社委办主任郑炳初打电话说一下?我说,我不会给南方日报打这个电话的,做不做,该怎么做,是他们的事。你不知道怎么做,可以向上请示,也可以先跟省委办公厅联系一下,比如,以南方周末的名义送个花圈,发个唁电?也可以争取看能否派代表参加遗体送别仪式?最容易做到的,就是在南方周末上发表一些纪念文章,如果你们够胆,甚至可以考虑发一个纪念专刊。具体做法你们去考虑,我只是给你们提个建议。而且,你最好不要说是我游雁凌的建议,否则,该做的事情可能因为是我说的,也许就不做了。他说好的,他会跟有关领导商量去。
放下电话后我就想,他们不会有什么表示的。我打这个电话,与其说是希望他们有所表示,倒不如说,只是想表达或排遣我自己复杂的、无以言说的某种内心世界。一时间,我的思绪又回到1993年10月,那场惊动境内外、闹得沸沸扬扬的发生在南方周末的《袭警案》风波。
11月2日上午,我陪同集团周展麟副总经理,到沙头角中英街参加“新一佳”商场的开张典礼。11时,我让昝总的司机王德利到沙头角接我,然后直奔广州。下午2时,我到达省政协,准备转坐20号车(车上都是已经退下来的省政协的一帮副主席们),前往广州殡仪馆。
省政协一位工作人员,约50出头的老大姐,对我的到来不怎么欢迎,她一再强调我“不是副省级”,“你可以不去”。见我不为所动后,她又说,如果一定要去,也可以,但不能与副省级的领导在同一间休息室,也不能与他们一起进入送别大厅,必须先在外面休息,而且只能参加最后一批送别,而送别之后,省政协的车就走了,不会等我。
这时,走来一位年轻的女同志(约二十七、八岁),我说我是某某集团的。她马上热情地说:“嗬,你是游主任吧?”这时,那位老大姐又走过来,又向我重复了一遍她已讲过的话。这位年轻的女同志大约不好表态,借故走开了。
这回我不高兴了,很严肃地对这位老大姐说:“我来之前,是让我们秘书处跟你们联系过的,你们让我们请示省委办公厅,办公厅同意了;后来又跟你们政协办公厅联系了,你们也都同意了,我才来的。我虽然不是副省级,但我是昝总的代表……这样吧,我坐你们的车进去,进去以后怎么样,我自己会掌握,返回时不坐你们的车了,我自己有车,这总可以了吧?”大约她也觉得有点过分了,只好马上说:行。
下午2时正,我坐上20号车(前面的19号车是郭荣昌等现职的省政协正、副主席们)。年轻的那位女工作人员(后来知道她叫刘芳)给了我一份参加活动的名单以及有关事项的资料,她在车上悄悄关照我:“你别理她。你除了不能与副省级的领导一起进去送别外(因为电视台要逐个单拍领导人),其他的你都可以。包括可以到副省级领导们的四号休息室,可以坐我们的车来回;在送别时,你可以在副省级之后,和省委各部委办的领导们一批进去。”
从省政协到广州殡仪馆的一路上,沿途似乎交警都封了路。到达四号休息室后,里面座位不多,已坐满了领导。我和同车到达的其他副主席们,只好坐到室外的走廊中。这时,遇到了谢非医疗小组负责人、省人民医院高干病区的麦建明主任。
他一见我,眼睛就红了,抓着我的手一个劲地摇,很快又流出了眼泪,说:“真是对不起啊,我们没能留住他……”
我说:“麦主任,别太难过,你们已经尽力了。”
他说:“是啊,我们已经尽最大的努力了,但没有留住他。”
接着,他告诉我:谢非是1999年1月19日入住省医院高干区3号楼的,把最高的第四层全腾出来了,中央一次拔了500万元专款。听麦主任说,江泽民总书记还把电话打到了设在医院的医疗小组,亲自询问谢非的病情,要求尽一切努力救治。本来在入院之前,谢非没有任何症状,是因为右眼下表皮上有一块异斑,以为是不小心碰的,准备要点药水擦擦就可以了。麦主任们当然不敢大意,认真一检查,发现是白血病,且已高度,便马上入院。当时有医生判断,只能捱3个月了。治疗的重要手段之一,是换血,广州血站每天要送几包编号为“一号”的血浆去医院。
今年50年国庆,阅兵,政治局委员要在天安门上集体亮相。为了保证谢非能上天安门,医疗组做了大量准备工作。国庆那天,谢非终于站到了天安门上,等电视台摄完相,他很快就顶不住了,也就十来分钟,就提前下来。当时麦主任就跟在天安门上,站在谢非的后面。
从北京回来后,谢非身体马上就不行了,复发,癌细胞成倍以几何级速度增长,很快,心肝肾肺等内脏全都泡满了癌细胞,没办法了。
在广州殡仪馆的一号大厅里,江泽民等中央常委们全都送了花圈。大厅顶上悬挂着“沉痛悼念谢非同志”的黑底白字横额,中间挂遗像。谢非戴着眼镜,静静地躺在那里,清瘦的脸上,还是那副儒雅的气质,遗体上盖着鲜红的党旗,周围是绽放的一盆盆鲜花。
政治局常委、国家副主席胡锦涛、中组部长曾庆红、人大副委员长邹家华代表中央专门来广州送别。政治局委员、广东省委书记李长春不在广州,他率中共代表团到智利访问去了。
我和省委的部委办领导们一起,五人一组,一并站立在谢非遗体的脚前,三鞠躬,绕行一圈,与家属握手,便离去。
当我离开送别大厅门口时,再回头,驻足,最后凝望了谢非的遗容一眼,心头涌起感慨万千。人生封候封王,出将入相,或者富可敌国,名盛天下,再怎么大富大贵,大红大紫,短短几十年后,最终都难逃一死,死了就万事皆空。人生如梦,人死如灯灭,人生如白驹过隙……一连串的念头与伤感闪过脑际。
离开广州殡仪馆时,我对麦主任说:“等你忙过这一段后,请你到深圳来休息几天,换个环境,调整放松一下。到深圳后,一切由我负责安排。”
他答应了。
1999年11月4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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