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四望嶂情结
学友春节回了趟四望嶂,拍回几张母校照片。
破烂的外墙,漆成红色的门上,横七竖八钉着褐黄的木板……拍照是在一个阴云笼罩的下午,光线不佳,空无一人的校区阴沉沉,杂草丛生,野花生树,一副颓败景象。
这就是我的母校吗?那个爱伫立林间,呆呆望着五月桐花缓缓飘落的男孩哪里去了?那个扎着马尾辨搂着书籍穿行在林间山道的女孩哪里去了?那个爱倚在阳台边,眺望几公里外连绵群山的男生哪里去了?那个捧着书,徘徊在树下背单词的女生哪里去了?
细细地浏览照片,我仿佛又听到朗朗书声,听到六月蝉鸣;我仿佛又看到裹着三月的花香,裹着三月的心情的阳光冲入教室,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叽叽喳喳,人群中一双波光流转的眼睛,恰在这时与我的目光粘在一起,那白里透红的脸蛋上盈满快乐与柔情的丹凤眼,一下子拔响了沉睡在我的心底的某个旋律……故事,就是从这一刹那间开始萌芽,在后来的两年多时间里,我一直暗恋着这位叫阿京的校花,出风头,弄巧成拙,愧恨交加……黑夜盼着白天,假期盼着开学,一段段情节随着小鹿般的敏捷的身影在我的脑海、在我的梦境里排练……就在那日复一日痛苦的失眠之夜,我悄悄地为她写了数十首情诗,成绩一落千丈……
留在记忆中的四望嶂中学,不仅仅是诗意般姹紫嫣红,也不仅仅是欢乐与诙谐的协调曲,更多的还有青春期的焦躁与困惑,更多的还有拳头、血痕和屈辱,就在那段阴晴不定的季节里,小霸王横行校区,敲诈勒索无时无地不发生,老师无奈,学子无助,校风、社会风气都糟糕透顶。
除了烂仔勒索留下的阴影外,我们自己也屡屡伤害老师,处于情寇初开的学生,总为了博得女生一笑上课捣蛋,绞尽脑汁发挥幽默天赋与老师顶嘴,老师转身在黑板书写,粉笔头齐轰讲台,老师讲得酣畅淋漓之时,有几个个性张扬的男生抽着香烟跨出教室,拉开教室门时还朝老师吐一个漂亮的烟卷,阳台上大声的喧哗,教室内前仰后合笑成一堆,课是没法上了,有老师夹起讲义拂袖而去,也有见怪不怪的老师依旧自言自语讲课,声音夹着委屈的哽咽,更有气得目瞪口呆的老师冲到阳台,但是盯着捣蛋学生的硕壮体格,他的嘴唇嚅了嚅,却未能吐出一个字来……
十八九年过去了,叛逆岁月的细节依旧历历在目……那段压抑而又暗流涌动的季节,那块心灵深处的久久不愈的伤疤,为什么至今仍然让我念念不忘?为什么至今仍能让历经沧桑的我黯然神伤、情不自禁?难道说仅仅是因为似水流年感慨颇多吗?难道说仅仅是因为爱情最初从混沌未开的意识深处探出嫩绿的耳尖吗?不,不仅仅如此,我的思想、我的爱好、我的兴趣不就是在那片天空下开始压铸成形吗?我的人生不是从那时开始放弃了熙熙攘攘的阳关大道,跨入了追寻文学桂冠的榛莽深处……
学友的头像在Q群闪了闪:“以后我是不会再回四望嶂了,是不敢再回!”
为什么?四望嶂为什么总是牵引着我们的心弦?四望嶂又缘何荒凉败落?我们为什么会为发生在那片土地的不幸而伤感?
四望嶂矿务局在上个世纪60年代末建成,曾是广东省最大的煤矿,建矿30年共产原煤1996万吨,为改变“北煤南运”的局面和促进粤东经济发展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在产煤兴旺时期,四望嶂全局,加上邻近的省属矿山建设公司,曾达到三万余名职工,但是1996年“国退民进”,矿务局破产倒闭被私人接盘,非法生产数年,最终酿成了2005年大兴煤矿“8·7”透水事故,导致123名矿工死亡……
“四望嶂现在是一片荒凉,没有人气,脚踩在这一片土地上,心里非常沉重,仿佛感到地下矿工的叹息……”学友的感叹,触目惊心闪现在屏幕。
或许,四望嶂,四望嶂中学,对于成千上万漂泊在珠三角的煤矿子弟来说,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地名,也不是一个简单的符号,而是一个启航的站台,是一段时空的标本,是记忆深处温暖的巢穴,是成长过程胀痛的律动,是一种难割难舍的亲和感,是一重过尽千山万水依旧解不开的情结……或许,不管过去、现在、还是未来的三四十年,不管这里是贫穷、闭塞还是败落,这个启航站台依然是,依然是吃苦耐劳的煤矿子弟寻找的人脉纽带和感情灯塔……
作者:陈彦儒
发表在2009年4月5日《珠海特区报》“海天”版
详见http://blog.e51home.com/cyr/archive/2009/04/05/22546.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