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东山客家的“风水”实践与“风水”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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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东山客家的“风水”实践与“风水”观念
——以四川成都洛带镇宝胜村刘氏宗族石刻族规碑文为例
2009-1-7  刘蓬春  阅读616次
     
    摘要:四川东山客家刘氏宗族的三个“风水”族规表明:东山客家十分重视“风水”与人类生存的重要关系而不迷信“风水”,注重通过人为努力“培植风水”而不单纯依靠自然条件和祖宗的护佑获得“风水”宝地,注重兴修水利蓄积雨水来获得水源、通过宗族组织的有效管理来保护“风水”和分配“风水”利益,注重住宅、坟墓和植树都要与自然环境协调。这些“风水”观念和实践表现出他们积极的环境意识和改造自然、艰苦奋斗、顽强生存的人生态度。
   
    四川客家研究的创始人钟禄元先生于20世纪 40年代就开始对“东山客家”进行研究。钟先生认为,“东山”是成都所属的一块丘陵地,南北直径40公里,东西约25公里。四川大学谢桃坊教授认为,“东山”之名最早出现于清初广东客家移民大量移蜀之后,其地理范围是指成都市区以东到龙泉山之间的浅丘地区,包括现在成都市龙泉驿区的大部分、成华区的东部以及新都、金堂、青白江的一部分,面积约460平方公里。成都市龙泉驿区洪河中学地理教师胡开全实地调查发现,龙泉山东侧金堂淮口镇白塔寺的一则明嘉靖三十二年(1554)碑文中有“东山白塔寺”语,怀疑“东山”这一称呼在明代即已有之,范围似乎包括了整个龙泉山东西两侧。所以,“东山”的地域概念,可以专指突起于成都平原东沿的龙泉山脉,也可以泛指从龙泉山脉到成都市区的600多平方公里的浅丘地区。现在学术界所说的“东山”一般为泛指。在这里,聚居着至今使用客家话的清朝移民后裔约50万人,他们被称为“东山客家”。
   
    成都市龙泉驿区洛带镇宝胜村属于东山客家聚居区,在宝胜村刘氏祖屋正堂左面墙壁上镶嵌着两块石刻族规示谕碑。石碑每块长1. 17米,高1米,幅面2. 34平米。碑文楷书,左行,保存完好。碑文是刘氏宗族针对培植“风水”、蒸尝管理、族人违规处罚等不同问题,分别于道光十六年(1836)、二十六年(1846)和光绪十四年(1888)、二十一年(1895)订立的四份族规合约。在此之前,从未有人对该石碑所刻族规合约进行深入研究。过去学术界对客家风水信仰的研究,多数是从单一的民间信仰的历史、文化、仪式和社会功能去探讨,而对风水信仰所呈现的生活图景和客家的文化精神和价值较少关注。这几个族规的宝贵之处在于,它是客家人的自述,非常翔实地记载了一个客家宗族在严酷的自然环境中为了宗族的生存延续、为改善生产生活条件所进行的“风水”实践,在已经发现的相关资料中十分罕见。同时,这几个族规所体现的东山客家的“风水”观念,与当今学界的倾向性观点颇不相同,尤其值得关注与探究。
   
    刘氏宗族石刻族规碑文较长,现将有关“风水”部分抄录、标点并分段,碑文的抬行以/标识,以保存原文风貌,并供有兴趣者赏玩研究:
   
    钦加四品衔赏戴花翎、特授成都府简州正堂、加三级记录五次、记大功二十二次霍,为示谕事/案:据仁七甲民刘兴国、刘盛思、刘盛钧、刘盛伊、刘盛英、刘盛春、刘盛瑢、刘昌兴、刘兴让、刘兴曲、刘兴均、刘兴享、刘兴/镀、刘兴淳、刘兴监、刘兴育呈称情:“民等始祖立璋公由豫来川,在恩治镇子场桃花寺置买粮业,创造房屋, /祖传至今,一百余年,上沐君恩,下沾祖德,世系得以长延。届兹人众族繁,恐有不肖,玷辱先灵,民等集族会议, /仍遵先祖遗训,兴设尝会,培植风水,保固蒸尝,原期惩不法而赏有功,公议立条规十九则抄粘,并将先年治不/肖之案及合约抄粘,刑券可查,恳恩做主,赏示立案遵行。倘蒙俯准,民等阖族明宣均上叩等情”。据此除呈/批示外,合行示谕,为此示仰刘姓阖族人等知悉,自示之后,务须遵守条规,毋许违悖。切切特示。/
   
    案沾老屋水田图。
   
    立兴条规合同人:刘三兴、刘腾胜、刘兆松三大房人等,情因立璋公先年置下田业一处,大小堰塘二口,河堰三坐,田地上中下三节,人多分受,插花佃、卖不一,使水不均,强者多栽,弱者不忿。我等三大房人,大同商议,兴立/章程。一议堰塘、河堰,春开秋闭,封沟作决,培补堰埂,有分人等,帮工出力;一议当门冬水,皆系春开秋闭,各人/埂自己培补封塞,不许放干割,打块块,留水五寸;一议累年使水,限定小满之后,先车两傍高田,后车当门坝子, /延上而下,任照老规,轮流使水;一议若逢干旱,先栽冬水,后栽沙田;一议有水年间,任照老规,秧田洒谷,若有天/干,两傍洒秧,不许放下乱规;一议大坝河堰,先车大坝沙田,有多,轮流后车中下二坝栽插,大堰之水永不许车/大坝栽插;一议天干年辰,上节无田之人,众议秧田洒谷,若车秧田,只许洒秧之水,不许多淹;一议大堰两边,宜/早栽插,恐迟水淹,不许开沟放干收割;一议堰塘、河堰四处,有田之人,人人有分,不得胡说你我有无;一议年年/公报堰长三人,经理水事。此系三大房家族人等甘愿兴立条规合同,永不得乱规过分不遵。如有越条,经理水/事三人传众是问,任随三大房人等将过分栽插之田到秋收割归众,不得为情不罚。如有豪强,禀官究治,众等/将碾子堰塘租谷作为讼费使用。恐口无凭,立合同规条三张,三大房人各执一张为据。仝在: /公报经理堰长刘昌亭、昌廷、昌阳公,当/道光二十六年三月十三日。合同前名。刘成林字。/
   
    案粘送究呈底/
   
    ……
   
    一议举报族人经理,三大房内择公直老陈人充当首人,三年一举报,九房人等连名呈禀,沐恩批饬充当,以/儆推辞,则顾大义。/一议先祖由豫来蜀,置业镇子场桃花寺侧,相传至今,当日祖辈议定,此业乃发祥之地,兴设祖堂,除留碾子塘/水田四块,约计八亩,招佃受租,作防大小水分杂事支用。至同治年间蒸尝会告成,众九大房均分防事田移交,其春秋、/春尝会、笼灯,大房、幺房各一个,共四会,应大会出款支用。其些小之事,应春分、笼灯二会支用。倘有买业或讼事,并培植水分杂事、/老屋场风水、田埂事务,停会出钱支用。无事祭祖做会,充当各会总理管钱。若有紧要事件,应族堰长集众议妥,方/能支用。各照公事,对祖录帐。三年届满,凭众算明,上清下接,以免弊漏。/一议老屋当门培植屋场风水,有冬水田数亩余,约计数十余块,各有田边,各田有小埂;数十余亩之外,周围/一转有大提埂。祖宗置业多年,朽坏未培提埂,各家分受,各怀奸心,误却春耕,以致三年两不栽插,阖族人众实/难度活,甚至国课无输。今凭九大房长稚人等议妥,将蒸尝各会暂停,提钱培补提埂,疏通水利。其大坝子河堰, /照规早扎,如河水发迟,又将河堰冲坏。尝内帮钱三钏,庶可以维民而培风水。/一议道光年间九大房立有合同文约,各执为据,至培补提埂,均归会众支用。依埂面俱要四尺宽,其老埂有宽/有窄,两边均培补一样宽;倘有水沟,两边各出田依埂底三尺八寸宽培埂;当门菜地,依地面埂高五寸,各出田/一尺五寸宽;培埂均照老菜地起工,照样平高,方保风水。/一议刘兴亨田边有小古沟一道,前被毁坏,今仍做好还原。土地老会当门有灌堰水沟一道,亦照旧作好还原。其埂周围均照当门菜地起工,竖立石椿,始免毁坏。其各田小埂,各自培补,众不出钱。均照老规,各田留水五寸/割谷。倘有阻挠工程者,准族堰长等指名禀究,讼费公出。/一议今岁开初培补水埂,未曾收水,俟来春堰塘、冬水、河堰水收蓄满,栽插之时,均照合约一律行事,不得另起争端。/……一议先年约内注明,大堰水不过大坝子,现凭族会议,水道不通,难以栽插,此后大坝子、大堰有来有往,不得阻/持。春开秋闭,早扎河堰,碾子塘田亦宜封闭。不具天年干旱,均一律行事,可以保风水,亦可以保全国课。及老屋/上下砂手有风水树、土地庙三处,只准护蓄,不许损坏,如违禀究。/一议充当族堰长、经理,每年各给薪水钱一千二百文。况当一年首人,十年仇人,日后有人借事图报,凭族查理。果/系挟仇,使费归尝会出钱,以免因公受累。/一议自今请示立案之后,凡一切尝会应做事件,均由族堰长、经理商妥,照规办理。倘有不肖子孙出头阻挠,任凭首人禀究。
   
    立合同条规《拆屋文》:约人系立璋公所传三大房嗣刘发彰、发秀、成襄、成纪、成亮、成裕、成鸿、成达、昌廷、昌前等。情因先年老屋当门所种树林与下檐菜/园之地修为房屋之所,阴阳先生罗经所定,原与老屋实有关碍;以及老屋左侧本欲公祖茔,后骍龙所修房屋,罗经所定之与祖地亦有关碍。若房屋不拆,日/后被祸不小,伤害实多,不惟退财破产,而且害人损丁。眼今死者死,病者病,所以三大房子孙目击心伤,情实不忍,约齐叔侄弟兄、老幼尊卑人/等,在于老屋香火堂商议,惜死顾生,三大房人老幼同心,祖孙合志,情愿左右两边房屋以及下檐先年所修房屋、碾子笼间或粪房猪圈,概行尽拆,砖桷不留。/兼之当门树木尽行砍伐,日后不许栽种。若有不依从者,三大房人到前一概与他砍去拆了,以及本欲公坟后昌仁、骍/龙所修房屋,原与祖地不利。昌仁房屋既拆,众议帮钱十千,如若来年不拆,其小分文不帮。再有当门左右下檐与本欲公坟后三处,于今既拆之后,日后不许/复修房屋。倘有一人胆敢复修房屋横霸,众族人到前预先拆屋,以后与他理论。倘有不遵,众族人等禀官究治,具讼费用,将碾子田祖谷所用。议规以/后,前后左右,不许挖坑开凼,亦不许垒粪污秽本欲公之坟地。此系三大房人等甘愿,并无逼勒。恐口无凭,立合同三张,各房执一张,子孙永远存照。
   
    右谕通知,正月二十八批如,二十六年恳立案粘附, /光绪二十一年二月十六日实贴祖堂晓谕。/二月初八日批候,查照前呈出示。
   
    一　清代东山客家的“风水”实践
   
    根据笔者实地访问客家老农得知,洛带镇宝胜村所在的成都东山地区是一个缺乏水源的地区。虽然东山只是比成都平原高出几十米的黄土丘陵区,但就因为这几十米的高度,在20世纪50年代以前,都江堰渠水和源自都江堰的自然河流都不能到达这里,区内只有雨水补给型的季节河,水量很不稳定,不能保障生产生活用水需要。此区地下水埋藏较深,而且不规则,掘井深度一般在5-10米,出水量也不大。因为土壤长期缺乏水的浸泡,黄色粘土“晴天一把刀,雨天一包糟”,比起成都平坝地区,这里的生产条件较差。清代以前,这一块面积几百平方公里的土地,很少垦殖,基本上是川西人用于墓葬、樵采、狩猎和放牧的地方。许多人都说“有客必居山,有山必有客”,似乎客家人天性喜欢山居。其实,这是很不准确的。最先到达成都的清代移民都是在平坝地区插占。刘氏族人于雍正年间由江西移川后,平坝地区已经无田可占,于是只好来到这条件不好的山区落户。为了在如此严酷的生存环境中繁衍发展,他们把“培植风水”放到了最重要的地位,并且制定了完备的制度来保障“培植风水”任务的落实。
   
    (一)制订“培植风水”的保障措施
   
    1.制度保障。制定培植风水的族规、条约,制度民主,内容详尽,赏罚分明。刘氏宗族通过全族会议,民主合议,于道光十六年、二十六年、光绪二十一年先后订立了三个“风水”族规,明确族人都有培植风水的义务和使用宗族公共水源的权利,“一议堰塘、河堰四处有田之人,人人有分,不得胡说你我有无”;详细规定了保水、用水的制度和违规的处罚条例,比如堰塘河堰春开秋闭、冬水田留水五寸等蓄水措施,使用宗族公共水源插秧,先栽冬水田后栽沙田;要求家庭风水利益必须让位于宗族的风水利益,家族房屋建筑要与村社整体布局协调、不得污秽祖坟、影响祖坟风水,维持宗族集体居住环境的整洁吉祥等,并且将族规形成的制度在当时龙泉所属的简州官府备案,使这些族规得到官府的认可而具有法律的效力,依靠国家组织的权威和强制力作为后盾,要求族人承担“培植风水”的义务并且保障他们使用公共水源的权利,如果违犯,按族规进行惩治,严重者送官究治。
   
    2.组织保障。建立“培植风水”的常设机构。从族规可以看出,刘氏宗族组织的首要任务就是祭祀祖先和团结族人“培植风水”,保证宗族的绵延发展。由于生产条件恶劣、水源紧张,宗族组织主要就是水利管理组织:“一议年年公报堰长三人,经理水事”。以房为基层单位,利用房长的权威地位,通过全族民主会议,选举三大房房长或“公直老陈人”,担任堰长、经理、首事等宗族领导职务。光绪年间,甚至以族长兼任堰长,统管宗族风水事务,下设经理、首事,分管财务和水利工程,建立了系统有效的管理机构。并且,将民主选出的宗族领导人在简州官府备案,使之得到地方政府的承认,具有行使宗族管理权力的合法性。宗族领导机构带领族人“培植风水”,不仅要组织族人蓄积雨水、维修水利设施,调度维修资金的使用,干预宗族房屋建筑,保持村社整体布局的协调,维持宗族整体居住环境的整洁吉祥;更重要的是监督宗族公共水源的分配,不仅保证用水公平、符合族规规定,还要负责调解用水纠纷、带领族人按照族规规定惩治违规用水、阻扰水利维修工程和破坏居住环境整洁协调的族人,甚至将严重违规者扭送官府进行惩治。所以,刘氏宗族组织是一个以管理“风水”为主要任务的社区权力组织。
   
    3.财力保障。常备“培植风水”的公共资金,作为族内公共“风水”事务的开支和对族人维修公共水利设施的经济补助,保证宗族公共水利设施维修工作的顺利进行和宗族居住地的整洁吉祥。以公共族产水田八亩招佃收租,作为“风水”事务的基金。基金的使用由全族会议决定,开支项目包括维修堰塘、河堰,培补田埂、堤坝,起诉违规族人的讼费,要求族人拆毁妨碍宗族风水的房屋的补助费,宗族领导人的服务报酬等。宗族领导人以三年为任期,到时换届选举,不得强行连任。三年届满时,要在祖宗神位面前,将公共基金的使用向全体族人公布结算;如果有人腾挪亏欠或强行连任,他们将受到族规的惩治,严重者甚至要被扭送官府治罪。族人家庭一般常规的水利维修,诸如培补自家田埂等事务,族内不予资金补助。
   
    (二)水利设施的兴修、维护与管理
   
    1.兴修水利设施,创造适宜生产、生活的风水环境。因为水源缺乏,东山地区居民的生产生活用水主要靠水塘和冬水田蓄积雨水。根据族规记载,刘氏先人来到宝胜村落户后,为了解决水源问题,先后修筑了“大小堰塘二口,河堰三坐”。但据今日刘氏后人的记忆和指认,堰塘与河堰的数字正好与碑文相反,是堰塘三口、河堰二座。可能是光绪年间订立合约时,与现在的情况有所不同;也可能是后来新开挖了一口堰塘而减少了一座河堰,具体演变情况今人已不清楚。宝胜村现存最小的一口堰塘3亩,还有一口8亩。道光、光绪年间所说的“大小堰塘二口”中的小堰塘,到底是3亩或是8亩,现已不清楚;而比较清楚的是最大的一口30亩的堰塘,因为它是刘氏入川后的第二代刘士桂领导当时族人开挖的远近闻名的“刘士桂堰子”。此堰塘在当时不仅是100多亩榜田的生产水源,而且还是当时族人生活用水的主要水源,现在由人承包养鱼和种植莲藕。笔者到宝胜村实地考察和访问客家老农时,看见那大片的水塘,即便以今日的生产力水平,用一个家族的人工挖成这么大的一个堰塘,也还是一件很了不起的工程,不觉被缺衣少食的刘氏先民的宏大气魄和艰苦卓绝的创业精神所震憾。
   
    为了尽可能多的蓄积天然雨水,除了开挖堰塘,刘氏族人还利用季节河修筑了三座拦截、蓄积雨季河水的河堰。除了兴修以上宗族公共的水利设施堰塘、河堰以外,族规还要求族人每家每户都要有自己小型的蓄水设施,都要留足冬水田。雍正、乾隆时期,客家人大量入川以后,不仅引进和推广了耐旱的玉米、红薯、土豆等作物,而且使宋代以来江南的梯田耕作技术在四川更加普及。由于山地梯田沙重,春季蓄水容易渗漏,如果经过整整一个冬天的蓄水浸泡可以避免这个问题,而且蓄水可以确保来年栽种水稻用水。黄色黏土经过整个冬天蓄水的浸泡,还可改变土质,易于耕种。为了适应南方人喜欢吃大米的习惯而多种水稻,也为了减少山地稻田从低地堰塘车水提灌的劳动力投入和保证春季栽秧用水的水源,将土质沙重之田和黄色黏土之田蓄水预浸一冬的冬水田就出现了。蓄水塘和冬水田是清代四川农村水利的新景象。此外,在宝胜村这种吃水都困难的地方,冬水田还是居民饮用水的水源。据客家老农回忆,在20世纪50年代引都江堰渠水由今天的十陵镇绕过龙泉山到达洛带之前,当时村内只有一口吃水井,不仅出水量小,而且水质不好,平常族人们的生活用水一直主要靠蓄积雨水的冬水田和堰塘取水来供给。为了更有效的利用天然雨水,节约修堰蓄水的成本,节约土地使用面积,保证来春即使干旱,全族也有足够的生产生活用水,族规规定冬水田在收获季节不得将蓄水排干,必须留水五寸割谷,以减轻族人日常生活用水和春天播种用水对宗族公共水源的压力。堰塘、河堰和冬水田的蓄水,不仅提供了生活用水,也为农业收成提供了一份保障。
   
    2.把对宗族公共水利设施的维护与管理作为宗族首要大事。针对道光年间由于宗族公共水利设施年久失修,导致水源丧失、族人生产生活困难,“甚至国课无输”的情况,光绪二十一年,全族会议决定,暂停宗族每年都要进行的蒸尝会的龙灯一项娱乐活动,将此项娱乐活动的资金用作族人维修公共水利设施的补助,规定水利设施的培补维修措施和根据当地雨水情况的工程质量要求,详细到对堤埂、水沟的高低宽窄和双方出让土地的多少都作了规定:“一议老屋当门培植屋场风水,有冬水田数亩余,约计数十余块,各有田边,各田有小埂,数十余亩之外,周围一转有大提埂。祖宗置业多年,朽坏未培提埂。各家分受,各怀奸心,误却春耕,以致三年两不栽插,阖族人众实难度活,甚至国课无输。今凭九大房长稚人等议妥,将蒸尝各会暂停,提钱培补提埂,疏通水利。……尝内帮钱三钏,庶可以维民而培风水。一议道光年间九大房立有合同文约,各执为据,至培补提埂,均归会众支用。依埂面俱要四尺宽,其老埂有宽有窄,两边均培补一样宽;倘有水沟,两边各出田,依埂底三尺八寸宽培埂;当门菜地,依地面埂高五寸,各出田一尺五寸宽,培埂均照老菜地起工,照样平高,方保风水。一议刘兴亨田边有小古沟一道,前被毁坏,今仍做好还原;土地老会当门有灌堰水沟一道,亦照旧作好还原。其埂周围均照当门菜地起工,竖立石椿,始免毁坏。其各田小埂,各自培补,众不出钱。”为了确保水利维修工程的顺利进行,规定:“倘有阻挠工程者,准族堰长等指名禀究,讼费公出。”
   
    (三)对保护水源和使用宗族公共水利资源的规定
   
    1.对宗族公共水源的管理。宗族组织不仅负责组织宗族水利工程的兴修与维护,更重要的是要把蓄水措施落到实处。族规规定:“一议堰塘、河堰春开秋闭,封沟作决,培补堰埂,有分人等,帮工出力;一议当门冬水皆系春开秋闭,各人埂自己培补封塞,不许放干,割打块块,留水五寸”。强调留水5寸割谷,是根据客家人对当地水土气候和多年水稻种植经验的总结提出来的,如果冬水田留水五寸, 50亩冬水田来春可以供给30亩塝田栽种水稻的用水。大堰蓄水除了保证族人生活用水之外,主要是提供塝田的生产用水,如果冬水田留足了栽插所需之水,就可以减轻塝田生产用水对大堰蓄水的依赖,从而保证族人的生活用水。
   
    “一议大堰两边,宜早栽插,恐迟水淹,不许开沟放干收割”;春开秋闭,早扎河堰,碾子塘田亦宜封闭。不具天年干旱,均一律行事,可以保风水,亦可以保全国课”。一再强调不仅要利用堰塘、河堰在雨季蓄积雨水,而且收割时节不准放干水田割稻、必须保持冬水田留足五寸蓄水,利用族规硬性规定族人必须竭尽一切努力、利用一切有效手段尽量多地蓄积雨水,减轻族人生产生活用水对宗族公共水源的压力,确保来年春耕播种所需水源。
   
    2.对族人使用宗族公共水源的规定。为了“培植风水”、“保固风水”,宗族组织还要协调对宗族公共水源的分配和使用。由于南方人喜食大米,客家人都想多种水稻,以及冬水田蓄水对土地面积的占用,会减少一季旱作的收获,所以不愿意冬水田蓄水等原因,有的人家总想不遵守规定,想放干水田蓄水割稻,以致春天栽插时对宗族公共水源形成依赖,造成对宗族公共水源的压力,使族人因为用水不均而产生“强者多栽,弱者不忿”的矛盾。针对此,族规立下用水规定:“一议累年使水,限定小满之后,先车两傍高田,后车当门坝子,延上而下,任照老规轮流使水;一议若逢干旱,先栽冬水,后栽沙田;一议有水年间,任照老规,秧田洒谷,若有天干,两榜洒秧,不许放下乱规;一议大坝河堰,先车大坝沙田,有多,轮流后车中下二坝栽插,大堰之水永不许车大坝栽插;一议天干年辰,上节无田之人,众议秧田洒谷,若车秧田,只许洒秧之水,不许多淹”,兼顾地势的高下和田地土质的区别,制定了合理用水的原则。还制定了对族人违规用水的惩治条例:“如有越条,经理水事三人传众是问,任随三大房人等将过分栽插之田到秋收割归众,不得为情不罚。如有豪强,禀官究治,众等将碾子堰塘租谷作为讼费使用。”
   
    (四)创造良好的“风水”条件,维护生活环境的整洁、协调,保护全体族人的健康吉祥
   
    1.创造一个临水而居的“风水”环境。《葬经·内篇》谓:“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可见,在“风水”信仰中,水是比气更重要的条件。好风水的共同模式是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即背倚连绵山脉,面临平原,两侧水流曲折回环,水质清晰流汇于前,左右护山环抱,山上林木葱郁。如果没有这样的环境,客家人就要利用自己的努力创造一个这样的居住环境。东山客家刘氏的风水信仰如此重视对水源的拥有和保护,主要由于所处环境的严重缺水和农业生产对水资源的高度依赖,其次,也是由客家人对生存栖居的审美观所决定的。客家人认为,山清水秀的居所才能保有族人的身心健康,才能地杰人灵。所以,刘氏宗族希望创造一个有山有水的生活环境,要求每家每户门前留置冬水田蓄水,创造一个临水而居的风水条件;还适应风水理论的要求,在宗族聚居地种植风水树、建立土地庙以保持风水,“及老屋上下砂手有风水树、土地庙三处,只准护蓄,不许损坏,如违禀究。”
   
    2.制定了族内修建房屋、栽种树木的一些规定,强调阳宅的格局必须与祖坟阴宅协调、宗族聚居地必须保持整洁的生活环境。客家风水信仰大多属于经验积累,讲究阴宅、阳宅与自然环境的最大程度的协调。客家人认为,阴宅会影响家族世世代代的发达与否,所以阴宅风水要把天地人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为了维护生活环境的整洁、协调,创造良好的风水条件保护全体族人的健康、平安,《拆屋文》规定,违规修建的房屋要拆毁,妨碍风水的树木必须砍伐,祖坟周围不得乱修房屋和挖坑开凼。
   
    二　清代东山客家的“风水”观念
   
    刘氏族规所记载的东山客家的“风水”实践,反映出他们以下一些“风水”观念。
   
    (一)对“风水”的重要性的认识
   
    东山客家认为,“风水”决定宗族的生存、发展与灾病、祸福,“培植风水”是宗族组织最重要的任务。水利不可能一家一户完成,必须依靠全族的力量,大家组织起来,集结力量,综合治理:“仍遵先祖遗训,兴设尝会,培植风水,保固蒸尝”,兴设尝会的目的就是为了“培植风水,保固蒸尝”,这是客家一贯的传统,是关系到客家人生存发展的头等大事,世世代代均有遗训。只有培植好了风水,才能保固蒸尝,宗族才能绵延不衰。人的成功失败与生死祸福很大程度取决于风水条件,所以,“培植风水”也包含对居住环境的整洁和阴阳宅居的协调的要求,如果阳居妨碍阴宅,居所肮脏不洁,就会招来祸患,“不惟退财破产,而且害人损丁”。
   
    (二)对“风水”内涵的认识
   
    东山客家所说的“风水”,属于广义的风水概念。其内涵有几层。其一,“风水”是指水源,“保风水”就是保护水源。要保住水源,就要留住雨水,注意利用季节河筑堰蓄积雨水,保持冬水田蓄水。保足水源,才能保障生产生活用水:“其大坝子河堰,照规早扎,……庶可以维民而培风水”;房屋当门必须留足冬水田,不许开沟放干水源收割水稻,必须留足冬水五寸,也是“培植风水”;“堰塘、河堰春开秋闭,早扎河堰,碾子塘田亦宜封闭。不具天年干旱,均一律行事,可以保风水,亦可以保全国课”。“保风水”也要合理地有节制地使用水源,按照族规合约用水就可以保住“风水”。其二,“风水”指水利,“保风水”就是兴修和维护水利设施。“提钱培补提埂,疏通水利”,“培埂均照老菜地起工,照样平高,方保风水”。堤埂符合要求,就可以“保风水”、“培风水”。其三,“风水”指自然环境。好的风水环境就是临水而居,如果自然环境没有天然水源,必须自己建造一个水源出来。为了培植好的风水环境,除了要在居处门口留足冬水田、蓄足冬水,而且还必须栽种风水树:“老屋当门培植屋场风水,有冬水田数亩余”;“及老屋上下砂手有风水树、土地庙三处,只准护蓄,不许损坏”。其四,“风水”也可以指世代居住环境。修房种树不得妨碍阴宅,居住环境必须整洁、协调,否则会破坏风水,带来祸患。
   
    (三)强调“个人不得妨碍宗族,家庭必须服从家族”的“风水”集体利益
   
    宗族内部的风水信仰存在着风水利益占有的不平等,为了维护生活环境的整洁、协调,创造良好的风水条件保护全体族人的健康、平安,刘氏宗族提倡维护全族整体的风水利益,以宗族的力量干预家族风水活动,要求个人风水利益要符合族内公共风水利益,不得破坏祖坟和宗族风水。宗族组织通过对于风水实践的积极提倡、领导和投资,控制族人的风水观念和实践,确立和强化了宗族组织对族人的领导地位和族人对宗族的依赖,也形成和强化了宗族改造自然的整体力量,并且把敬奉祖先、团结族人、维护生存环境、个人服从集体、遵纪守法等理念灌输并强化到族人头脑中。风水实践巩固了宗族组织的地位,加强了对族人的控制,强化了宗族风水观念的集体记忆,并使之世代延续。集体的风水实践和观念建构起东山客家的组织结构,并且二者互相影响,互为因果。
   
    (四)对检验“风水”好坏的标准的认识
   
    客家风水信仰大多属于经验积累,对“风水”是信奉而不是迷信,遵守风水理论的原理而并不拘泥。在处理风水理论与实践、风水先生的论断与实际效果的关系方面,不是以风水理论和风水先生的结论为依据,而是以实践的检验为标准。道光十六年的《拆屋文》,就是族人认为刘骍龙所修房屋虽然经过阴阳先生勘定,但是却妨碍了祖屋和祖坟的整洁、协调,引起家人“死者死、病者病”,为了维护风水,保持祖屋、祖坟附近环境的整洁、清净和协调,所以决定将刘骍龙所修房屋拆毁,所栽树木砍掉,并且规定今后不准任何人在此处修建房屋和栽种树木、挖沟开凼。
   
    (五)“培植风水”、“保固风水”的改造自然、保护环境的意识
   
    1.对好风水的追求:重视“培植”而不是消极选择或等待祖宗护佑。从刘氏族规可以看出,东山客家的风水信仰包括对获取好的生存环境的重视和实践,其中既有积极的人为的努力,也有对于不可知的自然力量和超自然力量的敬畏,混合了祖宗神灵崇拜、自然崇拜和改造自然的奋斗精神。对于长期迁徙、多数情况下都居于原住民所不愿居住的条件恶劣的生产生活环境的客家人来说,虽然也希望通过对于祖先的敬奉而得到回报、得到祖先神灵的护佑而得到好的风水,但是,他们首先重视的是风水条件与人类生存的重要关系而不是迷信风水理论,是注重通过自身的努力对风水条件进行改造而不是单凭运气进行消极的风水选择。他们的可贵之处在于,重视通过人为的努力创造出宜于生存的好风水而不是仅仅依靠祖先的神灵或非自然的神怪的力量的护佑。“补风水”历来就是中国古代村落获得好风水的重要途径之一。相对于选择风水宝地,客家人认为更重要的是要保护风水、改造风水,通过人为的努力“培植”出好的风水,认为好的风水不仅可以自然生成,也可以通过人类的努力“培植”出来。即使是对于阴宅风水的信仰,也主要是重视人与自然的共生、协调,试图通过利用建筑住宅和坟墓,利用植树、挖塘蓄水去培植、协调自然环境,希望从协调共生中得到护佑。这种风水观念表现出东山客家积极的环境意识和改造自然、艰苦奋斗、顽强生存的人生态度。
   
    2.“培植风水”不仅要栽种风水树、房屋建筑格局要适应风水理论的要求,更重要的是要兴修水利、保持水土,通过开挖堰塘、蓄积冬水、修补堤埂,不在祖坟附近挖沟开凼等努力。创造一个有山有水、居住环境整洁协调、宜于人居的好风水,体现了客家可贵的生存伦理和环境保护意识。
   
    3.东山客家这些“风水”观念,首先不是来自风水先生和风水著作的理论,而是来自对自己所生存的艰苦的自然环境的认识,来自生产实践,具有非常鲜明、朴素的实用主义的特点。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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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谢桃坊.成都东山客家考略[J].四川客家通讯, 2000, (1).
    [3]胡开全.东山地理与客家文化[J].四川客家通讯, 2001, (1).
    [4]郭璞.葬经[G/OL] //文渊阁四库全书·子部·术数类.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
    [5]刘培林.风水:中国人的环境观[M].上海:三联书店, 2002.
   
    刘蓬春,四川师范大学历史旅游学院。

来源：《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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