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童忆

砂儿

                                                           
  说来也怪，在外婆去世后的这几个年头里，清明前后我总是会梦见外婆。不知道她老人家是否真的在托梦给我呢？我和外婆的感情非常深厚，因为我从小就是外婆带大的缘故。
　记得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外婆的家乡—一个美丽的小山村。每逢油菜花开的季节，村口的小河边上一大片全是金黄色的油菜花，一阵清风吹来，便能闻见幽幽的花香，一眼望去，真的好美、好美。我们一群小伙伴常常就在油菜地里捉迷藏，从菜地里出来，往往粘了一身一头一脸的油菜花粉，煞是好玩。还有村口的那条小河，当时是非常清澈的，小河里游来游去小鱼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我们常常带上小瓶子，捉上几条小鱼或者小蝌蚪放进去，带回家养着，还挺有成就感呢。在夏天，有时几个小伙伴就一丝不挂地跳进水里打水仗，不过只是在岸边水较浅的地方，大人都看得很紧，再往外就危险了。那时小河上架着很简陋的小木桥，由几根小圆木拼成的那种，弯弯曲曲忽高忽低的，只能容纳一个人。有时下场大雨便能把这座小桥淹没，现今胆小如鼠的我当时居然不懂害怕，常常和伙伴们在这座桥上“冲锋陷阵”的，竟能疾走如飞，有次我的表弟失足掉下了小河，还好有大人看见了及时救起，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
　外婆没事的时候就喜欢背着我在小河边散步。外婆的背是我最留恋的地方，好温暖好舒适，有时外婆背累了我竟耍赖舍不得下来，于是外婆只好换成抱的姿势。那时只知道舒服，却不懂顾及外婆的辛劳，现在想起，心里很是愧疚。外婆很善良，是个温柔贤惠的农村妇女，在我的印象中外婆从不和人吵嘴红脸。她年轻时是村里出了名的美女，白白的皮肤、高高的鼻梁，一笑起来脸上带着二个好看的酒窝。她是外公家的童养媳，可是我印象中外公对外婆却不是很好的，常常是大声地吆喝，外婆也不和他计较，总是帮他准备好卖水果的挑子，催他早去早回。于是我也常很早就等在村口，看见外公回来了就飞奔过去迎接他，这时外公就会笑着从挑子上拿个杨桃或者别的水果给我。外公脾气不好，可却是极疼我的，印象最深的该是外公买给我的那个红色小腰鼓吧，在我童年的时候陪伴了我好长时间，带给我好多的欢乐，只是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呢？
　村口也常是我等待表姐的地方。表姐每日上山砍柴割草，临走时总不忘捏捏我的小脸，亲我一口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回来时我远远地就能看见她挑着很大的两垛柴或草，上面一定会插着专门为我采摘的许多五颜六色的各种野果子，至今已有许多叫不出名字来，其中一种土名叫“当莲子”，还有野山梨和杨梅等等。老家小径的围墙上我们伸手就能摘下一种叫青梅的小果子，吃进嘴里总是酸酸的。有时嘴馋了，还把家门口的番芋花摘下来，把花里的汁吸出来，很甜很甜，那时花样可多了。只是记忆虽然犹新，表姐却已老了，辛苦的劳作让她的脸过早地有了岁月苍桑的痕迹，可记忆中年轻时的她，是如此地青春焕发、充满活力。
　我的父母是双职工，都得上班，因此无暇顾及几个孩子。于是，断奶后我的就被送到了乡下外婆家。从那时起，我便和这个美丽的小山村结下了不解之缘。从小学到初中，每年的寒暑假我必定是在外婆家度过的。在村里，我认识了好多小伙伴，其中梅香和莲妹就是我最亲密的伙伴，只可惜，现在再也未能再见着她们了。我曾经见过梅香，在她未出嫁之前，她是村里的伙伴中长得最秀气的一个，农村生活在她的脸上毫不留情地刻下了许多印迹，出嫁后她就杳无音信了，我如今因外婆不在了也极少回去，竟再也见不着她了。而莲妹，那个一头枯黄头发穿着全身打满补丁衣服的喜欢淋雨的小伙伴，这辈子我再也见不着她了，我只能从我写的纪念她的《莲妹》中寻找她儿时的足迹，在村边她落水的地方默念她的名字，期盼下雨的时候能感受她的泪滴……，每每想起，心里还是隐隐地痛。
　外婆和我的感情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每年外婆都要到城里来住上二到三个月，有外婆的日子就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我最喜欢吃外婆从家乡带来的年糕及糟菜了，特别是那种在腌制过程中漏了风的（做不成功的）带了臭味的糟菜，却是我饭桌上的最爱。常常是我吃得不亦乐乎，其他人却不得不端着饭碗逃开。外婆来时我欢呼雀跃，外婆走时我哭得肝肠寸断。记得有次外婆问我：“丫头，你舍不舍得外婆啊？”我那时还小，还分不清“舍得”及“舍不得”的意思，于是就顺口回答“舍得。”外婆的眼眶立时红了，却还笑着嗔我“傻丫头，你如果舍得外婆，还整天粘着我做什么？”外婆在时我总是会缠着外婆用淀粉做一种粉皮，就是把淀粉用水搅拌成浠糊状，放入白糖，倒入烧热的锅中慢慢用筷子搅拌，渐渐地锅内的白色浠湖就会变成深色的的了，全部变色后起锅放入一个大大的盘里，冷却后用刀划成一条一条的，就是很美味的粉条了。
　外婆年老的时候身体很弱，在她重病期间，我抽空回去看了她好几次，每次外婆都是哭得泣不成声，眼睛瞎了，耳朵也聋了，但她却哆嗦着用粗糙的双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我，嘴里不停地喊着：“丫头，乖乖，你回来了？真的是你回来了？”当时外婆的脚发炎，流着脓水，可是我不嫌弃她，我也流着泪不停地用手抚摸外婆的脸，把外婆的头轻轻地搂在怀里，她老人家马上就会安静下来。可是当她一听说我要走时，又哭得喘不过气来，似乎生离死别。
　外婆走的那一天，我没能守在她的身边。我的左脚后跟莫名地肿痛，连路都不能走了。妈妈不让我回去，怕我太过伤心了，我坚持要回去见外婆最后一面，妈妈知道我的倔脾气，就依了我。一回到家，我就冲进外婆躺着的小房间，看见疼我爱我的慈祥的外婆就这样毫无知觉地安静地躺在床上，我痛哭着跪了下去，不停地呼唤着她，可是她没有丝毫反应，似乎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最疼爱的外孙女那一声声悲切的呼唤也没能够唤醒她！
　去年清明的时候，我梦见了外婆，她就站在我房间的门帘外。我问她：“外婆，为什么不去睡觉呀？”她忧郁地说：“很冷，我睡不着。”当我把这个梦告诉妈的时候，妈哭了，第二天就去给外婆烧了许多被子和纸钱。今年清明的时候，我又梦见了外婆，我喊她听不见，只是一个人在街上慢慢地走着，丝丝白发在寒风中缓缓飘起，慢慢地从我的视野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