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2]英雄末路 天国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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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末路 天国悲歌
                               ——简评谢友祥长篇小说《梦断嘉应州》
                                                  张应斌


     谢友祥教授的长篇小说《梦断嘉应州》出版了。作者不仅是教授学者，而是机智风趣的作家，其《客家歌诗对故事》获得广东省鲁迅文艺奖，长篇小说问世在意料之中。《梦断嘉应州》副题“太平天国在南方的最后一个传奇”，内容主要有二，一是太平天国在嘉应州的覆灭，一个是嘉应州的传奇；它既是一本关于太平天国、同时又是一本关于嘉应的小说。这部带有浓厚嘉应客家和地方文化色彩的小说的问世，既是客家文学史上的大事，也是太平天国文学上的重要事件。本文谈其第一个主题——在嘉应的太平天国。

一 太平天国的英雄群像
      19世纪清政府的腐烂已深入骨髓，贪污和制造冤狱已成为官员发财的主要手段，清政府已到了不亡没有天理的地步。人民的起义此起彼伏，19世纪上半叶发生了林清和张格尔的反抗斗争；下半叶发生了声势更为浩大的太平天国、捻军、回教徒、阿古柏汗国等一系列反清斗争。太平天国天京陷落后余部南方军1864年进入广东嘉应州，与客家人关系密切的十万太平军来到嘉应并全军覆灭，嘉应大地响彻了天国的悲歌。这是嘉应历史上最重大的事件，小说便在这样的历史背景和历史氛围中展开。
    《梦断嘉应州》描写了一批性格鲜明而有血有肉的人物，一批历来的太平天国小说所没有过的末路英雄，为太平天国文学贡献了新的形象。平东王何明亮是一个特别耀眼的人物。他赤胆忠心，敢讲真话，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康王和朱兴隆借故迫害太平军兄弟时他冒着杀头的危险站出来反对，是最令康王汪海洋厌烦的人物。在小说中，与胡永祥的粗豪不同，何明亮侠义而多识，在嘉应太平军中是最活跃的人物。为了衬托何明亮，小说还赋予他一把神奇的竹剑：此剑竹制木鞘，两指宽三尺长，薄而锋利，弹之铮铮有声，脆如金石，全军闻名。太平天国十万大军在嘉应覆灭后，为了诛杀叛徒黄十四（朋厚），他削掉自己的鼻头，戴上面具，费尽周折，终于以竹剑惩处了叛徒。太平天国失败后，他编撰了《长毛歌》，使太平天国的事迹在梅州长期传唱。何明亮是作者着力塑造的英雄，他高风亮节，英雄豪气；他不仅是太平天国在嘉应时期的核心人物，而且其活动贯穿全书，是嘉应太平军最后的火种和希望。
      天将胡永祥也是可歌可泣的英雄，太平天国南方大军最后牺牲的英雄之一。在小说里，他为人直爽，善恶分明，喜怒于色，连康王也敢顶。他矮矮敦敦，头粗面圆，左目伤损，外号瞎子；他英勇善战，临战眦裂发竖，猛如山虎。他也有缺点，常换女人，但尽加善待，凡跟过他的女子都留恋他。胡永祥风趣幽默，他对跛脚的洪德说：“我和老洪搭档最合适，他跛我瞎，一对宝贝。”康王死后，太平军大败，各自奔逃，清军从后痛歼如砍瓜切菜，亏得杀神胡永祥断后苦战。黄十四叛变以后，他独自伏草深潜，从清妖队伍中袭击黄十四而误杀黄十六。在嘉应太平军中，虽胜仗不多，但每战必有他，他成为嘉应太平军的李广。胡永祥负伤后，小说写道：他与重伤的战马四目相视，战马已在垂死关头，但它见了自己的主人，居然溢出两颗豆大的泪花。此马是纪王黄金爱在被康王谋害前送给他的，它快如飞箭，通主人心意，战场上与主人征战配合得天衣无缝。重伤的胡永祥看着重伤的战马，喟然长叹，胸中塞满英雄末路的悲凉：康王久驻嘉应，战略上使太平军陷入不利境地；他一意孤行地嘉应州，结果主将胡永祥失败而归，这是对康王的无声揶揄，康王觉得面子受损，对胡永祥更为恼怒；还因为胡永祥接近康王厌恶的何明亮，犯了康王之忌，不时讲实话、发牢骚，对康王有不敬之词，朱兴隆又趁机告恶状，把全部责任推给他，康王差点听信朱兴隆的谗言杀掉他。胡永祥这位太平天国军中英勇善战的将军，在康王的错误决策下无可奈何地走向绝境，他与那匹对着主人流泪的战马一样，怎能不充满末路英雄的悲怆呢？但小说以复杂的情节、生动的细节，血肉丰满的人格内涵，塑造了一位生气勃勃的太平军大将的鲜明形象。
      谭体元也是太平天国的忠贞英雄。在小说中，谭体元牛高马大，南人北相，温厚宽和，在人心乖离的太平军中成为天国的精神领袖。谭体元既深得康王信任倚重，又爱护康王痛恨的侍王及其侍王旧部，维护了太平军的团结，成为实际的领袖。他与胡永祥等一起制定太平天国的战略决策，他身先士卒出征打仗；他办事公道，深得人心，与各位将领关系亲密，将士的矛盾冲突经过他就自然化解，他早已成为汪海洋的化身，代替汪实际地领导着在嘉应的十万太平军；汪死后，他自然成为太平军的领导人。在太平军撤退时，他横刀断后，最后穷途末路，在长莨山破腹自杀，死后身于鲤子湖。小说中这位末路英雄下葬时香烟滚滚上接天云，这冲天的云烟象征了太平天国英雄的冲天浩气。
      小说还塑造了英雄洪德。他出生嘉应石坑，是洪秀全的老乡。他身世奇特，一生下来便被父母抛弃，养父母对他冷漠苛刻，他毅然离家投奔太平天国。他的经历在太平天国嘉应客家将将领中有代表性，嘉应人李绍熙，嘉应州梅塘人尧王侯观胜参加太平天国大多有类似的经历。他虽然先天跛子，但品德却高尚，他英勇善战，始终忠于太平天国，与太平天国领袖如偕王谭体元、平东王何明亮、天将胡瞎子等都友情深厚，并赢得了嘉应杰出女子粟子的纯洁爱情。他最后与太平天国的其他英雄一样最后洒血于梅州大地，这位具有嘉应客家背景的英雄成为太平天国的英雄群像中一个组成部分，丰富了太平天国英雄群像的画廊。太平天国史上并无洪德其人，作者虚构此人是出于艺术结构的需要，通过他与天王洪秀全的老乡关系，把太平天国革命的故事化作嘉应人的故事，从而把太平天国与嘉应客家地方文化连接起来。这既丰富了太平天国文学，也为嘉应文化增厚了历史底蕴。此前的客家文学中，很少这样的战场英雄，这是对客家文学的重要贡献。

二 康王汪海洋的形象
      如何处理太平军领袖康王汪海洋的形象，成为小说的难点。虽然汪海洋英勇善战，但他谋杀太平天国后期中央领导人李世贤，犯下大罪。永定大败后，李世贤来到广东镇平汪海洋军中，汪海洋竟然于夏历七月初三夜把他杀害。太平天国南方大军失却了这位能团结大众的领导，内讧加剧，人心涣散，加速了太平军的覆亡。汪海洋是太平天国十恶不赦的罪人，他的行为与天京内讧一样，表明他们没有宽广的胸怀，不能构架新的社会秩序，但汪海洋更充分地表现了天国人物的非理性性格。面对这样一个罪人，要歌颂他必然面临道德困境。对此，小说采取了一系列的方法：
     第一，虚化汪海洋的形象。在小说中，作者有意虚化了康王汪海洋的领导作用，而以偕王谭体元实际的领导代替了汪的领袖地位。汪海洋在小说中正面出场仅两次，一是在侍王被杀时，二是汪战死塔子坳时。大部分时间汪海洋处于幕后，通过偕王谭体元或汪的亲信朱兴隆等使人感受汪威力和存在，却不让他正面出场。这种艺术设计出自艺术苦心，作者尽可能地不正面歌颂汪海洋，尽量避免歌颂汪所招致的道德困境。
     第二，更改情节。在历史中，汪海洋心胸狭隘，犯上作乱，谋杀上级李世贤，谋杀纪王黄金爱，犯下大罪。但在小说中，作者把他谋杀上级李世贤成侍王“自愿”的自杀。这种更改，减轻了汪海洋对于太平天国的罪恶，体现了作者为汪海洋、也为太平天国讳的良苦用心。
     第三，塑造了汪海洋夫人的优美形象。在战争时期，太平天国将领的夫人多是抢来的临时夫人。在小说中，也有康王抢妻的传说，但作者将这模糊化，而把这说成是英雄与佳人的结合时的轰轰烈烈。作者赋予康王和张夫人美满的爱情，康王对张夫人体贴入微，夫人出现时，康王会赶快起身搀扶，康王会拿起一块西瓜，用手指一个个剔去黑籽再送到张夫人手上。康王在张夫人面前总是脸色晴和，柔声细语，情爱深笃。作者还赋予张夫人绝世的美貌和天使的微笑。在小说人物洪德的眼里，张夫人美目闪闪，泛出天人般的微笑。洪德可以拒绝康王，拒绝一切，却无法拒绝这微笑。太平军对她像对神一般崇拜，平东王说：“天下只一个张夫人！”秀婆眼说，她“怕是七仙姑下凡。”在天军将士眼里，“她永远那样超然和圣洁，有一种特殊的风韵，有一种极至之美！”张夫人在松口就义：她款款走出，亭亭玉立于血湖之中和断头之前。她抬手拢拢散开如瀑的黑发，让那张白如玉琢的俏脸显露出来，然后又那么嫣然一笑，一双美目平视前方，眼光里含几分幽怨，几分娇嗔。蓦然间，天上厚云裂开道缝隙，一束灿烂阳光直探而下，像金锺罩住这位仙姬和罹难羔羊。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那么大一个场子一时静得出奇。观众一定都在祷告：“天爷，把这女子收走吧！”天爷就把她收走了。她双脚离地，衣衫飘飘，顺着光的通道冉冉升上天庭！太平天国的梦断了，但她在升天中却延续着梦。这是小说中最美的形象，她浑身闪耀着神的光辉；这位神性女子是太平天国的灿烂美神，也是太平天国的纯洁爱神，她承载着作者心灵深处对女性的无限崇拜，闪射出作者唯美主义的理想。这个形象拓展了小说的思想空间和艺术维度，她客观上也美化了康王，以神的光辉掩饰了康王谋杀上级的血腥，为太平天国增光添彩。
通过这些方法作者避免了正面歌颂康王的尴尬，妥善地处理了太平天国在嘉应的主要领袖康王的形象，巧妙地维护了太平天国嘉应英雄的形象。

三 天国悲歌
      上述人物体现了作者对太平天国的思想感情。但作者对太平天国的感情是复杂的，小说没有像20世纪人那样只对太平天国大唱赞歌，而是历史地客观地对待太平天国，使太平天国呈现出比较真实的形象。作者在塑造天国英雄的同时，没有回避太平天国缺点甚至劣迹。小说既写出太平天国“金丝串鲜桃”、“点天灯”、淋开水杀人等人类酷刑，也写了太平天国一批可耻的叛徒，还借嘉应州柯树坪蔡九爷批评说：满清气数将尽，天王乘乱而起，一呼百应，且已割据东南半壁，成功何难？怎料兄弟先拼杀起来，苦瓜虫！
      小说还透露出嘉应客家人与太平天国的深厚联系。太平天国天王洪秀全近祖居嘉应程乡石坑堡，拥有巨宅梅魁第。作者写到：天王的客家乡音未改，谓人傻为“卧垛”，谓和睦为“和傩”，谓倔强为“拗颈”，谓虱子为“狗虱”，谓提携为“牵带”，谓眼瞪瞪为“目针针”，等等。作者还花费了几章篇幅描写嘉应州铁山嶂周围的盘龙围、猪肚围和梅魁第。作者写到：天王原配夫人赖氏是嘉应人，在太平军中，嘉应籍的知名将领还有顾王吴如孝、遵王赖文光、夏官副丞相赖汉英、秋官又正丞相曾天养、森王侯管胜。不仅如此，小说还交代出森王侯管胜的家在嘉应侯畲村，太平天国进了侯畲村，森王亲属侯全、侯成为太平天国效力；太平天国灭亡以后，侯全与何明亮编唱《长毛歌》，使嘉应太平军的事迹在四处永远传扬。这些人物，以祖籍和客家话的方式把太平天国与嘉应客家关联起来，把伟大的太平天国事件变成嘉应人和客家人的事件，在太平天国的生死存亡中注入了浓厚的嘉应客家情感。小说还虚构了主人公洪德，天王封这位杨梅圳的真老乡为列王。据《黄文英供状》：在太平天国后期，洪秀全信任本家亲戚，凡“由广东跟出来的都封王，本家亲戚也都封王，捐钱粮的也都封王，竟有2700多王。”洪德被封为列王，与此相印证。洪德还亲眼见到天王后赖氏——赖娘娘，看到客家女做了王后的模样：天后衣着华贵，神态平和，脸盘如月般地饱满明亮，亲切而无骄气，似姊似母。眉心时蹙，出语谨慎。作者还意味深长地问道：“是客家人的什么参与造就和参与毁灭了天王和太平天国？”虽然没有答案，但嘉应客家人与太平天国特殊的关系和对太平天国的特殊感情跃然纸上。
      因此，作者把太平天国在粤东的失败和十万太平军在嘉应的全军涂上了浓重的悲剧色彩。小说第26章，在康王汪海洋塔子坳牺牲以后，作者为他安排了盛大的特殊葬礼。偕王谭体元在嘉应城西仁凤楼为康王举行隆重悲壮的追悼大会，早已剃发的愕和尚——从前的太平天国沛王从天而降，为他超度在天之灵。灵堂下整齐地站着五百弟兄，个个白袍，腰扎秆绳，赤脚着地；前排伫立着高级将领。这时，偕王谭体元迈步上堂，对亡魂说出令人荡气回肠的一段话：

      天父无情，天国梦破，英雄们一个个先走了，都是出师未捷，其恨绵绵。如今康王遽去，强敌四围，谭体元和剩下的数万弟兄陷入绝境，成仁之时不远，故而借悼康王，替诸位总开一丧，不只为追荐超度。想此后百年，必万口齐毁，指奸指恶，骂贼骂盗，英名蒙羞，沉冤莫辩。我在此要说一句，诸位都是豪杰，算是预为昭雪。今日没酒没肉，一炷清香慰安亡灵，无限心意，尽在其中，诸位勿嫌怠慢，就领了吧！

偕王捧香跪倒，众英雄也一齐跪倒；鞭炮齐鸣，铜锣动地，数千支火枪惊天连放，百里外松口的左宗棠也从梦中惊醒。
这是康王的葬礼，也是天王和东、西、南、北、翼王等太平天国领袖的隆重葬礼。这些末路英雄匆匆去世，来不及举行葬礼，但他们应有这样悲壮的葬礼。太平天国起义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小说满足了这种历史要求。
      其实，这也是太平天国的葬礼，覆盖康王巨棺的黄缎上绣着“太平天国之魂”六个黑亮大字，当时活着的谭体元、洪德、胡永祥、何明亮等的大名也排祭祀名单中，也称“某某之位”。与太平天国血肉相连的嘉应客家人与太平天国有着特殊的感情，他们对太平天国的灭亡也有着神秘的理解。作者借平东王的口说：“嘉应州专门接纳末路英雄！”历史上宋帝昺、隆武帝、文天祥、崇祯太子朱慈烺都曾落难于嘉应州，仓惶凄楚。这使太平天国末路英雄与历史上末路英雄关联起来，使太平天国的覆灭在神秘中具有了纵深的历史感，给他们涂上了难以摆脱的神秘的宿命论色彩和悲剧色彩。作者破除成王败寇的老例，给这些与嘉应客家有特殊联系的太平天国英雄，给在嘉应大地上陨灭的太平天国好汉，举行了一个具有客家特色的隆重葬礼，使小说《梦断嘉应州》成为嘉应太平军的生死悲歌，成为天国陨灭的政治悲歌。

老阿端哥

没有比当朝更先进的社会秩序的改造构架,这些所谓起义只能是倒退,中国历史上太平天国就是一股倒退的逆流,它与孙中山的民国完全不同,但时间相距又很短,更可看出所谓这个农民起义的反动本质.如果说清朝毒,太平天国更毒,这就是以毒攻毒.

洪秀全是通过装神弄鬼做神棍起家的,这是一种很容易盅惑人心的伎俩,但它不能长久,如鲁迅所言捣鬼之术如出一辙.

康朱

太平天国是一群客家人的美丽理想，即实现“天下大同。“这个美丽的理想里，流溢着的是公平与真理，善与美。一群客家人在追求的同时也忽略了它是一座难以企盼的伊甸园。这座园自人类进入文明以后就毁坏崩塌了。这也注定了太平天国的悲哀，广而言之，它是全人类的悲哀，它的覆灭留给我的是一种深刻的悲剧美。从它的诞生到覆灭，我看到了一个民系奋斗与挣扎的尊严。

循州呛客

太平天国的成与败皆有客家人的性格写照——小农心态+士人的家国心理。

循州呛客

是生存的恶劣造成客家人的革命

火德

太平天国不是某一个民系事件，虽然起初的领导人大多是客家人。

循州呛客

客家人：农业文明
广府人：商业文明
潮汕人：海洋文明
——笼统来说啦....

循州呛客

原帖由 火德 于 2007-8-10 12:25 发表
太平天国不是某一个民系事件，虽然起初的领导人大多是客家人。

但决定事件成败的往往是领导者的性格了，它的崛起与权力内哄，是很能看出客家这民系的身影的。

火德

看看中国的历史，为争权利，兄弟手足相残，弟杀兄，子杀父。何况只同属一个民系的太平天国客家人领导。贪权好利喜功，古今中外，这是许多人的劣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