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地区的俗文学与亚文化
作者:赖盛庭
来源:客家源
客家地区的风情习俗之所以与汉族其他地区不尽相同,而独成体系,究其原因莫过于受到客家独特文化的影响。而对风情习俗影响最大的又莫过于当地的俗文学与亚文化。因此,要研究客家人的风俗,必先了解其俗文学与亚文化,否则实难得其要领。
一、客家地区的俗文学与亚文化形态
所谓俗文学,我以为可分歌舞、说话、文书三大类。
歌舞类包括山歌、儿歌、小调、彩词、酒令、说唱、音乐、舞蹈、灯彩、戏曲、礼仪程式等等。灯彩、戏曲又是音乐、舞蹈、工艺等形式的综合艺术。
说话类包括传说、故事、笑话、祝词、谜语、歇后语等口头文学。
文书类包括对联、书法、绘画、柬贴、契约、祭文、碑文及其他民间应用文学。
所谓亚文化,我以为可分为饮食、服饰、器具、建筑、园林等几大类。
饮食类包括菜肴、糕点、民间小吃制作、酿酒等。
服饰类包括刺绣、印染、裁剪缝纫、首饰打造等。
器具类包括竹木工艺、陶瓷、油漆彩绘、纸扎剪贴、各种编织等。
建筑类包括设计建造、雕刻、装饰等。
园林类包括花木培植、装点布置等。园林是建筑与其他许多工艺的综合艺术。
任何民族、民系都有自己的俗文学与亚文化。客家地区大部分俗文学与亚文化与其他民系相仿,但不完全相同。
譬如山歌,各民族、民系都有这种文艺形式,然而客家山歌与外地山歌有明显的不同。它有自己的旋律、调式和歌词格律。歌词多为七言四句,有的前头加一名“哎呀叻”或后头加一个“哦喂”,中间的衬词也都是客家话“里个”、“那个”、“介子个”、“哎呀”等等。客家人一开口,人们便能识别得出来。客家山歌质朴、清亮,与西北、东北的粗犷、高亢,与西南的曲折多变以及吴语地区的委婉纤巧都不同。客家山歌有独唱、对唱,但无定期举行对歌之风。客家人“打”山歌都在日常生活中,一般不在热闹的节庆场合演唱。
又如酒令,全国都有,但客家人的酒令则别有风味。这里举一个《劝酒歌》为例。歌词唱道:“一口把酒吞,醉得两眼昏。忽听樵楼上,(白)通!鼓打一更。至仁至义,将把酒来敬。”这个酒令可唱多遍,唱第二遍时连喊两声“通、通!”改唱“鼓打两更”。如此可唱至“五响五更”。短短几句,形式活泼,文学精炼,涵义丰富,传神传情,是一篇极好的口头文学作品。象这样的酒令客家地区还有很多。以说唱形式出现的酒令在别处也有,但多唱现成的社会流行歌曲,这种专门用于酒席桌的劝酒歌,别处却少见。就是偶有所闻也没有客家地区这种特殊的乡土气息。
又如灯彩,汉族地区都有灯彩,但客家地区却有自己培育出来的独特灯种——茶篮灯,有独特灯彩形式——采茶灯。采茶灯发源于赣粤边的安远九龙山。遍布于客家地区的采茶灯和驰名中外的采茶戏,就是由九龙茶灯发展起来的。即便是全国流行的灯种,客家地区也与别处不尽相同。
再如祭文。祭文也是全国都存在的一种俗文学形式。然而客家地区的祭文却保留着极古老的风格,与当代在全国流行的祭文很不相同。这里试举一篇短小的祭舅母文为例。文曰“雾黯云迷草木悲,惊闻舅母已西归。名门淑德传佳话;懿范芳型作女师。甥馆久叨恩宠重;姆仪长仰典型垂。生刍一束登堂奠,历意深恩肺欲摧。伏维,尚飨!”这分明是一首律诗。客家地区的祭文或象诗,或象赋,或象骈文,文字艳丽但内容空泛。客家人一场丧葬要开两三次祭,要写祭文数十篇,不可能一篇篇都字斟句酌而又内容充实、得体,加之祭奠时念完一遍就烧掉,也没有很多人去认真推敲,故形式主义严重。
全国都有坟墓,客家人死了也建坟墓。客家地区的坟墓型制不象北方那样简单:一堆泥土一块碑,上书几个大字了事,而是石砌墓门,中钳墓碑,俨然是一种建筑。而且碑文有传有铭,篇幅长、容量大,每篇碑文都是一篇文章。再简单的坟墓也少不了一块刻有墓志铭的碑石,这在客家以外地区实属少见。
二、客家地区的俗文学与亚文化对当地民俗的影响
客家地区文明程度较高,俗文学与亚文化渗透到人民生活中的每个角落。客家人在劳动之余,茶余饭后、农闲时节,几个人聚拢在一起,便爱谈天说地、讲古论今、说说笑笑,传说、故事、笑话特多。老奶奶、小媳妇爱教孩子唱儿歌。姑娘、少妇一聚拢则哼小调。青年男女种田、砍柴爱打山歌。酒席桌上爱唱酒歌。种田汉子爱背农谚。小孩子爱猜谜语。各得其乐。此外,每个村庄、屋场都有一些善于讲故事、说笑话的人,都有一些擅长吹拉弹唱的人,都有一些精于“红白喜事”的“文局先生”,纸扎、彩绘、雕刻、建筑、园林等艺术也屡有能工巧匠产生。客家人的衣着、首饰都是地方工匠制作,各地都有一些裁缝、刺绣、印染、打造高手。
山歌是客家人日常生活中最普遍的一种俗文学形式。客家人爱打山歌,善歌者能打上百首乃至数百首。人们在山上、田间常以山歌对答。解放前,石城县一伙青年“走汀州”,与一伙汀州女子同行,一路打山歌,从石城直打到长汀,足足唱了两天,山歌总在数百首之数。在客家地区,砍柴女子与犁田汉子,撑船客与江边洗衣妇女,因打山歌而误了工、挨了骂的笑谈到处都有。可见山歌在客家地区流传之普遍、渗入生活之深广。
正是这些俗文学与亚文化的渗透,才使客家人的日常生活呈现出独特的文明。
客家地区每逢新春、庙会、修谱、打醮等民俗活动时节,舞灯、唱戏、跳动觋、舞狮、讲故事等诸多俗文学、亚文化形式纷纷“登台表演”,显得十分活跃。民俗活动实际是各种文化的集中演示。灯彩是客家地区新春时节最活跃的一种俗文学与亚文化的综合艺术。在客家话语中,灯、丁同音。客家人认为舞灯有祝愿丁口繁盛和庆贺吉祥之意。故深受群众欢迎。客家地区的灯彩有龙灯、狮灯、马灯、船灯、蚌壳灯、八宝灯、蛇灯、桥板灯、秆龙灯等多种。最普遍的是当地特有的采茶灯。客家地区的龙灯、狮灯只有舞而无唱;采茶灯、船灯、蚌壳灯、八宝灯有舞有唱;蛇灯、桥板灯则舞唱皆无,纯属表演彩灯工艺;而秆龙灯其实无灯,以稻草扎成束,上插神香,由儿童操持。秆龙灯也有象征丰收、敬天祈年之意,加之纯属儿童活动,大人不参加,因而也深受群众欢迎。每年新春,客家地区各地都有灯彩班社出现,有的县多达数十上百个。在一些市镇人家,正月初一至元宵几乎每晚都有花灯进门,使新年期间天天热闹不衰。
正是这些俗文学与亚文化的集中演示,才使得客家地区的节庆活动,呈现出特别的隆重与热烈。
客家人的一场婚嫁,实际也是以一对男女结合为载体的,是客家俗文学与亚文化的集中演示。结亲首先要动“红贴”,“红贴”就是一种礼节性文书。定亲之后要置办嫁妆,这里就有刺绣、裁缝、器具制造、油漆彩绘、首饰打制等工艺。迎亲需要花轿、礼盒,花轿、礼盒本身就是工艺品。结婚之日双方都要备办酒席,这里有菜肴烹调、酿酒等技艺。喜堂、洞房的布置,要有对联、书法、装璜艺术。拜堂、闹新房要喝彩,要行酒令,要举行仪式,这些都是口头文学。迎新、拜堂要奏乐,这就是小小的民乐演奏。如果没有这些当地的俗文学与亚文化,其婚俗就决不是这个样子。
同样,客家人的一场丧葬,一举一动都有着客家地区俗文学与亚文化存在。祭奠要扎孝堂,除灵要扎灵屋,这里便有对联、剪贴、纸扎工艺。开祭要祭文,祭文就是俗文学。祭奠有礼生唱礼,儿孙、亲友行礼,这里就有礼仪程式。安葬要建坟墓,这里便有建筑造型。坟墓有墓碑,这里便有碑文,有书法,有镌刻工艺。许多墓碑都是文、书、刻皆精的艺术品。同样,不是有这样的俗言语学与亚文化,就不是这样的丧葬习俗。
三、客家地区俗文学与亚文化的价值
应该说,客家地区的俗文学与亚文化不是所有成份都是积极的、有价值的。有一些是属于消极的、没有存在价值的。正是那些消极成分,使客家人生活中存在着许多陋习。现已有一些俗文学与亚文化的消极成分已经消亡或正在被淘汰。我们研究它就是为了取其精华而去其糟粕。但也应该看到许多是积极的,是客家人创造出来的宝贵的精神财富,中华民族珍贵的文化艺术矿藏。可以毫不含糊地说,中国任何俗文学集成,都少不了客家地区的优秀俗文学;中国任何亚文化的“殿堂”都必然会有客家地区的优秀亚文化。
还以山歌为例。客家山歌经过艺人挖掘、整理,已成为中国文艺百花园中一枝艳丽的奇葩。新中国成立之后,广东梅州、福建龙岩和江西兴国都先后组建了山歌剧团。各团都整理出了大批优秀的客家山歌,编写了不少好的山歌剧。苏区时期和新中国成立后,客家人都曾用山歌为中国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做过宣传鼓动和教育工作,且取得了很好的成效。解放后,兴国山歌直唱到北京中央大礼堂,传遍了全中国,震动了文坛。如今客家山歌被作为中华民族的文化瑰宝,为全社会所承认。
客家灯彩,特别是采茶灯,清末明初已发展成了采茶剧种。保存在民间的采茶灯,如今也以其本来面目登上了文艺舞台。解放后客家地区许多专业、业余剧团,都曾组织过灯彩节目,参加地市乃至省级会(调)演。江西省石城县采茶剧团创作的大型灯彩剧《花灯仙子》,还晋京到中南海献演,受到中宣部、文化部领导及许多文艺界名家的高度评价。客家灯彩也进入了文艺的大雅之堂。
饮食文化方面,龙岩的沉缸酒、大余的南安板鸭、多味花生等,都从民间走到了国际市场,成为驰名中外的名优食品。
建筑方面,闽西的圆形土楼、亭桥,赣南的方形土楼、广东的围龙屋,都是独特的人造景观,珍贵的文化遗产。
还有客家地区的各种竹木工艺、编织工艺、雕刻工艺、油漆彩绘工艺等等,都以优质的产品纷纷打入国际市场。
还处在原始状态而打着客家印记的俗文学与亚文化,更是一座丰富的矿藏,有待于后人去开掘。
客家地区的俗文学与亚文化,是客家人以儒家文化、宗教文化、古越文化等多种文化成份相结合培育出来的文化财富。这种文化以各种形态渗透进客家人的风情习俗之中,使这些风情习俗呈现出独特的文明面貌。 (作者系江西石城县地志办主任、编辑) 责任编辑:蔡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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