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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畲文化的接触
——以客家文化与畲族文化为例
曾少聪
我国是个多民族的国家,历史上汉族与其他民族之间的接触频繁,相互影响。在探讨汉畲文
化的接触时,已往的学者比较集中地讨论汉文化对畲文化的影响。近年来,也有些学者注意到汉畲文化的互动关系,例如蒋炳钊先生在《试论客家的形成及其与畲族的关系》一文中指出:“客家的形成是入迁的汉人与当地畲族在长期交往中文化互动的结果,从现在客家和畲族的文化考察,尚可窥见畲、汉文化互动留下的轨迹”1。纵观汉畲文化的接触,汉文化作为强势文化,自然对畲族文化产生较大的影响,然而两个民族文化的接触,大多是双向的,弱势文化对强势文化也会产生一些影响,至少会留下一些痕迹。本文就此谈点看法。
一、客家文化吸收畲族文化的一些因子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文化特质。“客家”为汉族中的一支民系,她是中原汉人入迁今闽粤赣三省交界地区而形成的。畲族为我国56个民族中的一个民族。客家文化与畲族文化有着明显的差异。客畲文化在互动过程中,客家文化吸收了畲族文化的一些因子。
(一)客家话吸收畲语的成分。语言是人们交流的工具,是文化的载体,客畲文化的接触,必然引起语言的接触。由于客家文化比较先进,在客畲语言接触过程中,客家话对畲语产生较大的影响,许多畲民甚至放弃了畲语,而改操客家话。例如“今天福建、浙江、江西等省以及广东潮安(即潮州)一带的畲族就是属于放弃了自己的语言,基本上使用汉语客家话的类型。”2不过,在客畲文化接触的过程中,畲语也影响客家话,使得客家话吸收了一些畲语的成分。据毛宗武、蒙朝吉的研究:“居住在福建、浙江、江西等省的畲族相传是明、清两代陆续从广东潮州府凤凰山一带迁去的,他们的语言和广东潮安一带的语言都属于汉语客家方言。但是,在语言上与现代客家话又稍有差别,有少数词语跟客家话完全不同,却跟惠东博罗一带的畲语和苗语族某些语言相近或相同。例如……‘臭虫’(Kun33Pi22)跟畲语和瑶族布努语巴哼话、瑶族勉语优勉话、标敏话相同或相近;……虽然,这只是少数几个词,可是它却证实了各地畲族原有的语言是一致的,不像今天这样使用着两种语言,其语言面貌跟今天惠东、博罗一带的畲语相似。现在跟客家话完全不同的那些词语,就是原有语言留下来的‘底层’。”3我们认为客家话有些词汇,与其他汉语方言不同,而跟畲语及苗语支的语言相同或相近,这是受畲语的影响。例如“臭虫”读作“Kun33Pi22”。
畲 语 长汀话 梅县话 九峰客话 厦门话臭虫
Kun33Pi22 Ku~1Pi1 Kn1Pi1 Kuan1Pi1 bak6sat7
可见,客家话“臭虫”的说法与闽南话不同,又与畲语相近,这是受畲语的影响。又据《上杭县畲族志》记载:“在日常生活中,本县畲民通晓当地汉语客家话,而汉人也懂畲05语。畲族语言与汉语中的客家话存在个别差异”4。如:
汉义 畲语 汉义 畲语 汉义 畲语
老婆 布娘 住房 寮 猪肉 猪比
平和县九峰客话,称“老婆”为布娘(pu1yi 2),“房子”叫“屋”(bu2),若是山上的房子则叫“寮”(l u2),“猪肉”叫“肉”( iu6),若“猪腿肉”则叫“猪臂”(t y1Pi4)。这些词语与上杭畲语的说法基本相同。上述词语的说法与其他汉语方言不同,又与畲语相同,我们认为这些词语也是受畲语的影响。闽南人与客家人的先民同是从中原迁来福建,前者于“西晋末年,胡羯入侵,怀愍亡尘,晋室东移。难民南奔,多如过江之鲫。当时,有陈、林、黄、郑、詹、丘、何、胡八姓,扶老携幼,逾岭越江,远征闽地。这批人带来的是3世纪的河洛官音,因被称为‘河洛话’,而操其语的人也被呼为‘河洛人’。经过一个时期的生聚教训,发展了地方经济,人口渐多,汉人不得不从闽东北向闽西南发展。原来的建安、晋安二郡,已经落后在形势之后了,南朝陈武帝霸先于永定元年(557年)不得不更置南安郡以适应客观的需要。唐兴,改郡为州,遂于闽北置建州,闽东置福州、闽南置泉州。……唐高宗总章二年(669年),因‘蛮獠啸乱’,命光州固始县人陈政、陈元光父子率58姓征蛮,经过几年的苦战,地方才平静下来。武后垂拱年间(685—687年),因陈元光的疏请,才在泉潮间增置了一个漳州行政区。陈元光遂被后代人尊称为‘开漳圣王’”5。客家人是于唐宋期间,其先民从中原迁至闽西,再迁至粤东、粤北逐渐形成的。闽南人与客家人的先民同为中原人,迁徙的时间差距不算太远,为何闽西成为客话区,闽南却形成闽南话区?假如从中原人迁徙福建,并与当地土著民族接触,语言相互影响这个角度考虑,这个问题就会很清楚了。
(二)客家山歌受畲族山歌的影响。汉语可分为八大方言,即北方方言、吴方言、湘方言、赣方言、客家方言、闽南方言、闽北方言、粤方言。按汉语方言来划分,汉民族可分为八大民系,在这八大民系中仅客家人的山歌比较突出,而闽南人、闽北人,以及粤方言区的广东人大多不唱山歌,至少他们的山歌与客家人山歌相比逊色得多。客家山歌较多,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呢?客家人主要居住闽、粤、赣三省交界处,这里也是畲民居住的地方,畲民是能歌善舞的民族,其山歌尤为发达,据《崇儒乡畲族》的记载:“畲族是祖国民族大家庭中非常喜欢唱歌的一个民族,崇儒乡畲村处处有歌手,男女老少,人人爱唱,人人爱听。能唱数百上千首的歌手到处都有,很多歌手能歌词内容不重复地连唱二三个晚上。唱歌成了畲族群众文化生活中的主要内容。”6这是闽东畲族乡的情况。我们再看看闽西上杭县畲族山歌的情况。据《上杭畲族志》记载:“山歌是畲族的口头文学之一,在群众中广为流传,有情歌、革命山歌和杂歌等。还有长篇叙事诗,如畲族保存的《高皇歌》,长达三四百句,以神话般的形式塑造了畲族始祖盘瓠王不平凡的经历”7。我们知道,不管哪里的畲民都爱唱歌,像《高皇歌》流传的历史悠久,且成为畲族凝聚力的象征,山歌成为畲族人民文化生活中的主要内容。至于客家山歌形成的原因,《客家风情》把它概括为四点:第一,客家多分布于华南各省山区,日常生活与“山”发生联系,男女在山间的共同劳动中倾诉衷曲。第二,客家人居住在山区,上山后心花怒放,用唱歌来发泄自己的感情。第三,旧时客家人因没有较为完备的民俗活动,促使客家山歌的广泛传播。第四,客家礼教束缚甚严,平常在家庭或山村里,男女之间保持严格的界限,而到山间,精神则得到解放,自然也唱起山歌来8。这虽有一定的道理,但未能令人信服。假如用客畲文化接触观点来解释客家山歌流行的原因,或许更能让人信服。15
(三)客家妇女的地位与不缠足。客家妇女与闽南妇女比较,有两个明显的特点,其一是客家妇女的地位比较高,据《客家研究导论》的记载:“客家妇女的生活是劳动的,她们的职业是生产的,她们的经营力甚大,而自身的享取却非常菲薄;她们不仅自己有经济独立的能力,而且在家庭经济社会经济上,占着重要的地位。”9其次,是客家妇女不缠足,笔者1994年9—11月到闽西长汀县河田镇蔡坊村进行社会民俗调查,其中调查65岁以上的50名妇女,没有一个缠足。而笔者1990年9月到惠安县崇武镇潮乐村闽南社区调查65岁以上的50个妇女,她们约一半左右的人缠脚。美国人类学家阿瑟·沃夫教授、葛细芝教授、台湾中央研究院民族所的庄英章教授也认为客家妇女比闽南妇女的地位高。另外,解放前客家妇女大都不缠足,而闽南妇女缠足的较多。我们再看看畲族妇女的情况,据《浙江景宁敕木山畲民调查记》的记载:“此外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洛埃施内尔关于他目睹的瑶族妇女地位的描写:‘在瑶人那里,立即引起我们注意的是,妇女享有崇高而自由的地位,不是她们从属于男人,而是男人从属于她们。她们不仅和男人平等,而且有更高的权利’”10。根据学者考证,畲、瑶同源,畲民的妇女地位当类同于瑶族。另外《浙江景宁敕木山畲民调查记》还转引了福建延平府周围关于畲民妇女的记录:“在延平府(即现在的南平县)还住着约500个土人,汉人把他们叫畲婆。……她们不穿裤子,只穿裙子,光着脚走路。裹脚在她们那儿是闻所未闻的。”11又据《建阳县志》记载:“嘉乐一带畲民,半染华风,欲与汉人为婚,则先为其幼女缠足,稍长,令学针黹坐闺中,不与习农事,奁资亦略如华人,居室仍在辟地,然规模亦稍轩敞矣。妻或无子也娶妾,亦购华人田产,亦时作雀角争,亦读书识字,习举子业。”12从上我们可以知道,以前建阳县嘉乐一带的汉人妇女有缠足,而畲族妇女是不缠足的。客家妇女的地位较高,而且不缠足,笔者倾向于是受畲民的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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