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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0-1 11: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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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是客家村
纵然务农已是「末代产业」,但是美浓与六家对于水库或高铁并未因此人人心存期待。
「水坝动工的那一天起,美浓就不存在了!」张正扬如是说。
美浓水库的兴建一定会破坏美浓纯朴的客家文化,反水库大联盟副会长黄廷生指出,一来兴建水库对身家财产安全的威胁,搞得人心惶恐,甚至迁居他乡。社区一旦破坏,文化脉络也就没有了。水库兴建并非一年、两年,至少耗时十年,这其间必须引进四千名外地劳工,对美浓的民风会造成相当大的冲击。
六家在高铁范围内的住民大约有三千人左右,规划中的高铁新市镇,人口将会增加到四万五千人左右。
客家最后的「香格里拉」
美浓属南台湾客家团练组织「六堆」中的「右堆」,是当前公认保留客家文化最完整的地区,素有「客家最后的香格里拉」之称。
美浓爱乡协进会执行秘书张正扬解释,美浓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客家人,是很纯的客家地区,再加上美浓山脉、茶顶山脉、觵浓溪的天然阻隔,地形封闭、交通又不是那么便利,文化流失得较慢。
竹北六家庄的地形不如美浓「包被」,是比较「穿透」的,可以说是一个以客家族群为主的文化扩散点。「这里有复杂、有趣的族群交互关系,」陈板说。这里曾经是六个不同支脉、不同来台祖的林姓单姓聚落,随着族群间的往来密切,也生成闽南变客家、原住民变客家的例子。
位于头前溪畔的六家庄是新竹地区最好的「米仓」,此外六家也是北台湾形成义民信仰的根据地。每年农历七月二十日义民节大拜拜,新竹、桃园地区共十五联庄,轮流举办。
与其他客家村落相同的是,随着都市化的脚步,南部的美浓与北部的六家或多或少都在改变。
「在美浓,放眼望去一定是以山为终点,但近年,突然之间就会冒出两栋大楼、公寓挡住视线,无法看见山……」张正扬说。「六家的嘉兴路已经变成每天晨昏两次严重塞车的路段,」陈板说。
高铁是房地产?
与其他客家村落不同的是,美浓与六家因为水库、高铁带来的影响将更为剧烈,立即可见的影响是土地的价格。
「高铁是交通,但六家人普遍认为高铁是房地产,」陈板说,过去以甲计的农田,一夕之间改成以「坪」计价。五年之间,六家的农地从一坪八千八百元涨到三万三千元,将来预估一坪二十万。自从开始卖地的那一天起,六家人就不可自拔地陷入一场金钱梦魇中。
六家的居民在区段征收后,虽然可配还四成的土地,但补偿的钱只足够买地,没钱盖房子了!因此,地方人士预估,约有三分之一的人口会搬出去。
相对于六家的农地飙涨,美浓的地价却是直直落。在美浓开设幼稚园的黄美英说,两年前买的房子,现在亏一百万都卖不出去;五十坪、四楼的透天厝,原来定价一千万,现在几百万都乏人问津。
龙肚老农的愤怒
面对可能毁庄灭村的水库,美浓人在「美浓爱乡协进会」多年凝聚的文化意识下,群起抗争。
钟秀梅说,爱乡协进会花了将近三年的时间,慢慢地让乡亲了解,花费大笔金钱、牺牲美浓自然人文环境所建造的水库,竟然是为少数的产业服务。
「反水库,救美浓」「好男好女反水库、好山好水留子孙」「水库系筑得,屎嘛食得」(水库若能盖,连粪都可以吃了),如今在美浓,不论男女老少、无论知识份子或农夫村妇,每个人都可以侃侃而谈水库议题。
只有小学三、四年级学历的曾富壬,务农之余也关心时事,经常写文章投稿美浓的地方刊物「月光山杂志」,一篇名为〈龙肚老农的愤怒〉的文章中,写着他对兴建美浓水库的看法:「……子孙前途越来越渺茫、良心道德流失太平洋,忍无可忍大家上战场。」
为了反水库,担任反水库大联盟执事的退休老师杨干昌也跟着北上立法院、头绑白布条抗议,「在抗议的现场,会掉眼泪,」老先生激动地说。
「美浓人多半是农民,性格保守,他们的天地就在那一方田地之间,」张正扬说,反水库运动后,美浓人对公共事务的看法、水资源的了解,都已经有所不同了。
一旦投入抗争,客家的硬颈精神与对土地深厚的感情,便成了很大的助力。
「鸟不得已才迁移,人也是一样,」反水库大联盟总干事宋吉雄说,先祖来台迄今已十二代,二百四十几年世居美浓,「这是我的地方,绝不轻言放弃!」他说。
妇女出头、青年现身
反水库也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反水库运动是美浓妇女自觉意识的契机,」钟秀梅说,过去妇女都在河边洗衣服,女性对河流、水的感觉更为直接。
早期上立法院时,妇女都是站在第一线的;反水库大联盟去做家户调查时,也都是女性在跑,「妇女是最稳定的基础,」钟秀梅说。
美浓的反水库运动,不仅让客家妇女出了头,甚至出外求学的美浓子弟也因此勇于「现身」,投入抗争运动。当前在淡江大学就读英文系三年级的张淑君说,每次美浓乡亲到立法院抗议,她一定到场声援。
「因为参加反水库运动,我在班上的地位提升了,」当前就读台北医学院三年级的张维财笑说,在他们这个族群意识已经模糊的世代,竟还有人肯为保卫乡土而抗争,他感觉同学们对他都像「稀有动物」般另眼相看。
最令人感动的,莫过于放弃人们眼中「正当头路」,返乡投入运动的「回乡青年」,张正扬便是其中之一。
民国七十七年的「还我母语」运动之后,学校纷纷成立了客家研究社,张正扬在大三加入了台大客家社,「参加客家社我才知道自己对客家如此陌生,我甚至不知道还有其他不同语音的客家人,我不仅对台湾其他的客家地区陌生,对自己的家乡美浓也很陌生。」
「在乡下地区,年轻人回乡是不被允许的,」张正扬说,客家地区这种价值判断更为强烈,年轻人回乡总被视为在外面混不下去。特别是像他身为长子、又念到台大,母亲、亲戚都不能接受他放弃高薪的工作,回乡搞运动。张正扬认为:「我们身上背负的不光是自己的前途,同时也是上一辈的那一口气。」
然而,这批年轻人的投入,不仅让反水库运动成为美浓的「全民运动」,也为正逐渐走向没落的美浓,带来再生的希望。
「菸楼再生」就是他们提出来的一种可能。
美浓从日据时代开始发展种菸产业,菸楼是用来烤火熏菸叶的,十几年前,熏菸技术进步到由计算机控制,菸楼慢慢地被废弃不用了,而今美浓地区约有近千座菸楼,成为当地颇具特色的建筑。
美浓爱乡协进会钟永丰指出,文化保存并非定型化、脱离社会生活内涵的。以菸楼为例,空间的保存只是表象而已,人的社会关系、精神文明才是重要的。
我等就来唱山歌
「往时烧火熏菸草,现下录音生乐章……」,在泥砖打造、挑高的菸楼里录音,声音很特别,对美浓人而言,这也是大家熟悉的空间,可以说是个「社区录音室」。以《我等就来唱山歌》这张CD为例,录制过程中就有上百人次参与。
除了将菸楼改成录音室,也有人把废弃的菸楼改成陶艺教室。
钟建志,人称「阿志牯」,是回乡创业的青年。退伍后,由于工作不顺利,阿志牯十年前决定返乡。
从田园造景作起,继而接触陶艺,三年多前钟建志在美浓龙肚大崎下、阿太(祖父)留下来的菸楼里,教学、做陶,不仅让尘封已久的菸楼得以再生,永续利用,也为自己找到一条出路。
刚回来家人也很反弹,「能搞得到食?」是普遍的怀疑。如今他不仅走出自己的路,也希望将美浓这项新兴产业做得更具地方特色,因此他不断地实验,像将稻草灰拿来配釉配方;拿菸叶来烧陶、用菸叶来做陶盘……等等。
除了菸楼再生、发展新兴产业外,美浓最让人感到希望无穷的是客家文化的传承工作。
美浓后生会的青年,每年寒暑假都会返乡带领「八色鸟儿童生态体验营」,教小学四、五年级的孩子认识美浓的客家文化,走老街,看蓝衫……,此外,还有针对刚考上大学、五专等大孩子的「成长营」。
「这个机会是反水库运动促成的,我们是第一批被找回来的年轻人,」张维财说,这一代的孩子娱乐方式完全不同于他的童年。「小时候我们在田野跑,现在的孩子看电视、玩游乐器,童年生活完全脱离土地,」他认为,藉由儿童生态体验营的活动,可以把孩子拉出来,在美浓的土地上活动,是件很好的事。
「新瓦屋」独向黄昏
相对于美浓的自主与自信,六家人似乎尚未有这么深刻的「觉醒」。六家庄面对高铁,居民不是「逆来顺受」,就是不知如何反应。
「我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陈板说,「在还没对六家有任何文化性的认识前,如何判断六家可以被牺牲?」陈板说,国家公共政策从来没有从社区、地方的角度去考量,六家的文化价值与文化意义,从没有被认真对待过。
已有近两百年历史的林家「新瓦屋」,是六家高铁区内最老的聚落,高铁计画原本保留下公厅和门楼做为公园,但地方人士和林家人并不满意,当前正在向高铁当局抗议,希望能将整个的聚落保存下来。
然而,不论是变成公园或整个聚落保留,六家新瓦屋里,人唯一的命运就是搬家,新瓦屋也不再是新瓦屋。
「人都散了,公厅烧香要怎么烧?」今年八十一岁的林藃乇说,当前这里住了二十多户、一百多人,要搬哪里去,现在都不知道。
四月底他们拿到了补偿金,知道搬家已经成定局,现在林家人退而求其次,只求将来配地不要离现址太远,还能经常回老屋看看。
「我的根本在这个地方!」看着二十七岁那年与父亲一起打造的土块厝,七十多岁的林焕水眼角含泪地说:「我这么老了,要在别的地方住到习惯,恐怕已经潮了(发霉)。」
「美浓人意识到美浓是有价值的,六家的时间太短,日后一旦觉醒必会后悔,」陈板说。
赶在高铁来临之前,陈板加紧从事《六家庄风土志》的纪录工作,过程中也因此促成了六家庄「新瓦屋林家班花鼓队」的再生。
「新瓦屋林家班花鼓队」是六家自创的阵头,在沉寂多年后,去年才又重建起来。现任花鼓队队长林焕庚指出,当年为了庆祝台湾光复,六家自创了与众不同的花鼓队,队员清一色男扮女装,诙谐逗趣很受欢迎,不时应邀表演。如今花鼓队重建,名闻遐迩,举凡客家的活动,他们都会应邀到场助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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