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源
考察广东客家方言的源可以从两方面进行,一是来源地, 二是组成成分的语源。
(一) 来源地
广东客家方言, 早期主要分布于粤东、粤北及粤中河源一带, 即分布在客家大本营地区的广
东部分。明清两代, 由于上述地区呈现出地少人多、耕种无法开展的情况, 客家人就不断向人丁较少, 尚有垦殖余地的珠江三角洲和粤西迁移。客家方言才跟着进入珠江三角洲及粤西等地。
粤东、粤北及粤中河源一带的客家方言, 其来源地是赣南、闽西——客家方言形成地。这和客家民系的迁移过程有关系。研究表明, 客家先民本是中原汉人。由于战乱等原因, 他们被迫南迁, 经过数次大迁徙终于到达今客家大本营。有关的几次大迁徙的情况是[5, 6, 7 ]: 东晋至隋唐并司豫诸州(今山西、河南) 流人由于永嘉之乱而南迁, 这就是客家先民第一次南迁。迁移后远的停在长江南北的安徽、湖北一带, 近的还滞留在颖淮汝汉诸水间, 这种局面大约维持了400年。唐末五代至宋初是客家先民的第二次南迁时期, 也是南迁的最盛时期。为避安史之乱及黄巢战乱, 第一次南迁后滞留在颖淮汝汉诸水间及定居于长江南北主要是鄱阳湖一带的客家先民迁到赣南闽西(少数远的已到达粤中、粤北) , 在这里住了三四百年。宋末元初是客家先民的第三次迁徙。因为当时的闽赣地区是宋元双方展转攻守的战场, 赣南闽西的客家人多受此影响而迁入粤东、粤中、粤北。
赣南闽西的客家人于宋元初迁入粤东、粤中、粤北, 这一过程有的地方延续至明初。地方史料可以提供证明。
《嘉应州志》:“⋯⋯南宋王象之图经有云:
郡, 土旷民惰, 而业农者鲜, 悉汀、赣侨寓者耕焉。”
《英德县志》:“明初地无居人, 至成化年间,居民皆自闽之上杭来立籍, 间有江右入籍者(江
右即今之江西。引者注) , 习尚一本, 故乡与粤俗差异。”
今天的各地的客家方言内部一致性极强, 表明它们有一个共同的源头, 那就是早期赣南、闽
西的客家方言。
而赣南、闽西的客家方言前身是古赣语——南下至江西的北民带来的北方话在楚语一支即
亻奚语的底子上形成的古代江西方言。由于处在闭塞的山区环境中, 赣南、闽西的古赣语以封闭式方式发展演变, 最终形成客家方言。因此, 今各地的客方言都与今江西中部、北部的赣方言很接近。[8 ]
随着赣南、闽西客家人大量迁入粤东、粤中、粤北等地, 赣南、闽西的客家方言进入了广东。
从分片来说, 赣南闽西客方言属于北片, 广东客方言属于南片。[9 ]其原因就在于前者是源,
后者是流。
(二) 语源
就共时平面来说, 其组成成分的来源是多元的。这种多源的语源既与客家民系的迁移地和迁移时间有关, 也与客家民系的生存空间有关。本文主要以较少见于外区方言的客家方言词为例,论述如下(注梅县音) :
1. 汉语来源。
(1) 古代汉语(含中古汉语)
1) 古代通语
扌巢[ sau2 ]: 用能滤水的器具快速捞起水中物。《广雅·释诂一》:“扌巢, 取也。”东汉服虔《通俗文》:“沉取曰捞, 浮取曰扌巢。”《集韵》平声肴韵初交切。又《说文》:“扌巢, 拘击也。从手, 巢声。”
绽[ t shan56 ]: (新枝) 长出, (笋) 冒出。北周·庾信《杏花》:“春色方盈野, 枝枝绽翠英。”
《广韵》去声裥韵丈苋切。
颏[ ko i1 ]: 脖子前面部分。《玉篇·页部》:“颏, 颐下”,“颐下”就是脖子前面部分。《广韵》平声口台韵户来切, 又古亥切。音未全合, 或有变异。
鄙[pe3 ]: (做事) 差, 不好。《玉篇》邑部:“鄙,鄙陋。”《广韵》上声旨韵方美切,《集韵》补美切。
氵兼[ liam 3 ]: (池塘) 水干了。《说文》:“氵兼, 薄水也。一曰中绝小水。”《广韵》良冉切。
其余还有: 米反米制糕点、横胡乱地猛摔(较重物体)、中(头) 顶、遮盖、宕(车) 错过车)、改(用锄头) 挖、较用东西去换(糖果等)、孵蹲、啜嘴。
其实, 客家方言词中的古代汉语词不少。[9 ]其原因在于客家先民本是中原汉人, 由于战乱等原因, 他们被迫南迁。他们走出中原故土时, 他们所讲的语言(方言) 应是中原汉语, 属于古代汉语阶段。当时的古代汉语词被他们带到南方并一直保留至今天的客家方言。
2) 古代方言
客家方言中的古方言词大多数见于汉语其它方言。例如: 圳水沟、 浮萍、力棘荆棘、虫宪蚯蚓、纤楔子、莳(田) 插(秧)、揞捂住, 覆盖、扌窳用手抓取、拌摔东西、赖小孩缠着要东西、渠他(她、它)、阿姊姐姐。[9 ]
一部分方言词少见或不见于其余方言区。例如:
黑卢[ lu1 ]: 铁锈。《说文·黑部》:“齐谓黑为黑卢。”原指“黑色”, 今引申指“铁锈”, 因为“铁锈”带黑色(在广州话里,“黑卢”指“锅底的黑烟子”, 引申方式同)。
纟羽
曰[ thak7 ]: 捆绑。《资治通鉴》卷205:“唐万岁通天元年, 契丹设伏横击之, 飞索以纟羽
曰玄遇、仁节, 生获之。”又《朝野佥载》(唐) :“天后时, 将军李楷固, 契丹人也, 善用纟羽
曰索。”
舟券(手) [ then56 ( su3) ]: 帮忙。《方言》第七:“舟券, 儋也。”郭璞注:“今江东呼担两头有物为舟券,音邓。”在客家方言里已有引申, 例如, 此处指“帮忙”。
荷[khai1 ]: 挑。《方言》第七:“扌嬴、膂、荷、舟券、儋也。”今客家方言读音为khai1, 声、韵、调保留了较原始的形式。
女弥[m e1 ]: 母亲, 多用作面称。《玉篇》女部:
“女弥, 齐人呼母。”又《广韵》齐韵莫兮切:“齐人呼母也。”
从上可以看出, 客家方言中有古北方方言词(齐方言) , 也有古中部方言(吴语、楚语) 及古南方方言词, 体现了客家先民从黄河流域出发, 经长江流域到达南方山区的历史背景。
(2) 近代汉语
唱喏[ t shoó56ia1 ]: (双手合十) 拜神、佛、祖宗等, 伴有祈祷言语。唐代义为“行礼答应, 口中称‘喏’”。(《唐五代语言词典》54 页) 元代义为“男子见人时行的礼节”。(《元语言词典》43 页)
今客家方言表义有很大创新。
种草[ t suó3t shau3 ]: 种族遗传。原指“族类”。黄宗羲《子刘子行状》:“同邑商周祚谓先生曰:‘慎毋及时事, 旦晚吏部矣。’相声不听。于是浙人佥曰:‘非吾家种草, 可使之相厄之地乎。’”
今客家方言表义有较大变异。
地理先生[ th i56li3sien1sen1 ]: 风水先生。《初刻拍案惊奇》卷十六:“又隔了两月, 请个地理先生, 择地殡葬了王氏棺讫, 那时便渐渐有人来议亲”。其中指“风水”的“地理”一词, 则宋代就已出现(《汉语大词典》2 卷1028 页)。
腌[an3 ]: 用作程度副词(很) 和程度指示代词(那么)。近代汉语有相近说法, 字写作“腌”
《宋语言词典》(1 页) 对它的解释是: 副词, 强调程度极深。例句是: 1) 把张君瑞送得来腌受苦。
2) 把目前以往, 为他腌苦, 都对着那人说。啜[ t sho t7 ]: 骗(钱财)。元时指“引诱、哄
骗”。《武王伐纣》卷下:“南宫括过, 登于山, 啜乌文画独入谷中。”《桃花女》二[ 滚绣球]:“则你这媒人一个个, 啜人口似蜜钵, 都只是随风倒舵。”
此外还有: 亻来子儿子、亻系是、兜端、鸟交合、结砌。[9 ]
这些例词中的唐五代词语可能是在客家先民第二次迁徙时带入赣南闽西的, 宋词语应是客
家先民第二次迁徙后第三次迁移前借自宋代通语的, 元以后的词语应是在客家方言成型后借自元代通语的。
(3) 周边方言
由于处粤语的包围之中, 广东客方言词吸收了不少粤语词。例如:耕田[kaó1th ien2 ]: 种田(北片说“作田”)。
泥砖[nai2t son1 ]: 未经烧制的、晒干而成的土砖(北片说“土砖”)。
手扼[ su3ak7 ]: 手镯(北片说“手镯”)。
(猪) 粉肠[ fun3t shoó2 ]: 猪小肠(北片说“猪小肠”)。
鸡春[ke1t shun1 ]: 鸡蛋(北片说“鸡蛋”, 梅县、永定说“鸡卵”)。
此外还有: 唔使不必、口岩口岩正好、火水煤油、遮雨伞、窦动物的窝; (一) 窝、蚀底(蚀本) 吃亏。
另还有个别来自闽语的方言词, 例如:
尿[ lin56 ]: 男阴。赣南及邻近的宁化(说“卵”)、南雄(说“鸟子”) 无体现。明·梅膺祚《字
汇·尸部》力忍切:“尿, 闽人谓阴也。”该词应该是通过闽西小片渗入客家方言并深入到粤东、粤中等地的。
2. 非汉语来源。
(1) 民族语
现在的客家大本营, 晚至宋元甚至明时都还有百越人(或百越人后裔) 生活其间, 典籍记录他
们时多作“畲”(或“车大山”)、“瑶”(或“瑶”)。客家人在以自己的优势同化畲瑶人的同时, 必定也吸收他们语言的一些成分。我们可以拿客家话与由古越语发展演变而来的现在的壮侗语相比较, 从中可以发现客家话里的百越语借词。
就一般的客家方言的百越语借词来说, 其表现有以下两种:第一, 见于古代汉语或近代汉语和较多的别的汉语方言区。例如: 寮小茅屋、小草棚, 简易的棚子; 墟集市; 栏猪圈、羊圈; 戾攴东西滑落; 扌穴扔东西。这些见于古代汉语的词, 有些可能是汉语与百越语的同源
词, 或百越语中的汉语借词。第二, 古代汉语、近代汉语未见, 但汉语较多方言区同见的词, 这类词占了多数。例如: lai2 遗屎、遗尿; nen56 乳汁; lai1ˆ2 伸舌头; nen56 踮起脚跟。
客方言中也有少量的百越语借词不见或少见于外区方言。例如:
neu2: (稀饭) 稠。傣、泰语: neu1 (粘)。
hoó56: 起床、起身。连山小三江壮语: hen5。
pai3 (常写作“摆”) : (一) 次、回。壮语: pai2;布依语pai2; 水语: pai2; 临高话fo i3。闽语同见,泉州话: pai3。
客家方言词中还有其余一小部分百越语借词, 但数量不多。[9 ]
(2) 外国语
鸦片战争以后, 粤东地区的客家人有不少到东南亚一带谋生, 受马来语的影响, 东南亚的客
家方言词汇中有一些马来语借词, 有些客家华侨或其眷属后来返回祖籍, 一些马来语借词随之被他们带回家乡, 成为当地方言的外语借词。例如
梅县例子: 短□矣欠(拐杖) [ ton3kat5e3 ] (马来语:tongkat) ; 罗蒂糕( 旧称南洋带回来的饼干)
[ lo2t i56kau1 ] (马来语: ro t i)。华侨在南洋开的小杂货店, 梅县人旧时称“阿弄店”, 也来自马来语
的w arung。[10 ] (P205) 另外的例子还有: 拉西(领带)、甲必(皮箱)。[11 ] (P144) 类似梅县的情况还见于永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