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当年迟年猪
本帖最后由 西田苦笋 于 2013-4-23 19:39 编辑犹记当年迟年猪 □刘俊合(西田苦笋)
我的家乡在揭西县客家山区,是一个山清水秀的村子。在我记忆中,乡亲们一年四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唯有过年的时候显得那么的清闲和快乐!他们十分重视过年,所以年也便过得十分隆重、热闹。然而,对孩子们来说,过年的好处数不清,最开心的还是杀年猪。山里人忌讳多,嫌“杀”字犯忌不吉利,改说“迟”。古代有“凌迟” 酷刑,就是千刀万剐,所以客家先民讲“迟猪” 倒也说得通,而猪舌的“舌”因和“亏”同音,便改叫“猪俐”,而猪血也改叫“猪红”。在老家,再穷的年月,也要喂一头年猪。母亲常说,过日子得养头猪,不然洗锅水剩饭菜就浪费了。养头猪的人家才叫过日子,才像个人家。母亲有意无意地解释了汉字“家”的含义——你瞧,那“家”,不正是屋檐下养着一头猪吗? 山里客家人是吃苦耐劳的,而客家女人则最为辛苦。客家风俗,男主外,女主内。女人收扫洗抹,浆衣补裳,伺候家人,做饭养猪,还得下地干活,一天到晚不停转。当然最重要的任务还是养猪,猪养得好不好,是评价女人是否能干的重要尺度,养猪是客家女人的事业。 从腊月24日“入年架”( 小年)开始,乡村里就开始了过年的序曲——迟年猪,基本上天天都有人家在迟猪,它与捣年糕是农家过年的两件重头大事。想到快过年了,又可以穿新衣新鞋、收压岁钱、放鞭炮、吃糕糖花生、吃猪肉……心里就有抑制不住的兴奋,常常一阵风似地从村巷、田野跑回家,拉着母亲的衣襟问:“我们家啥时候迟年猪?还有几天过年?”母亲每次都不厌其烦,告诉孩子:“还有四天,还有三天,哦,记错了一天,还有四天……”我往往又追着问:“你答应买的鞭炮呢?你答应买的新鞋呢?你答应买的书包呢?你答应买的小飞机呢?”母亲答应说明天。一群孩子,在一个避风的墙角,开始讨论什么时候迟猪,什么人来帮忙,迟了猪要请谁来家做客,迟一头猪还是迟两头猪等等问题。年的味道,被我们一点一点攒的浓厚起来。
记得我家迟猪总是安排在夜里。每年迟猪,头天晚上,父亲就与屠宰员打好招呼。那时我任凭母亲的哄骗,就是不睡觉,生怕错过看迟猪。半夜,母亲就起来,她跟父亲悄声讲着话:“睡不着觉哩,老盘算着是先烧水好呢还是先磨刀好呢?”还有要计算着煮多少人的饭,放多少米才够大伙吃。只见母亲提着盆,来到米缸前,舀了八碗米倒在盆里,停下手想了想,舀了两碗放回米缸,又想了想,还是把刚才舀出去的那两碗又舀回了盆里。泡好了米,烧上一大锅开水,等着褪猪毛。万事俱备,只等屠夫。母亲看看时辰,赶紧到猪舍边烧纸钱、点香,口中念念有词,这是小孩听不懂的经文,偶尔也听得一句“下年转来还债”。
我曾经看过多次迟猪的场面。俗话说,迟猪仨,迟牛四,迟狗两伙计。说的是一般迟猪要三个人足够了。屠宰员迟猪时常叫上两个帮手,提着提钩走进猪栏,他的两个帮手也紧随着,屠宰员将铁钩钩到猪的下巴,用力往上提起,身后的两个帮手便不约而同,一左一右,抓住猪腿,合力把猪抱到长凳上。这时,屠宰员的帮手擒住猪的后身,屠宰员便一手紧提铁钩,一手捡起摆放地上的长尖刀,瞄准捅刀的部位了便使劲将尖刀捅进猪脖子。由于捅中猪的要害部位,猪都是没嚎叫几声就断了气的。 迟年猪有两道菜,到现在也是人们向往的,那就是猪红和猪肉炆酸菜。母亲在灶间着手煮猪红了,等猪红凝固一会儿后,就把已经凝结成块的猪红倒入锅中,加上温水用小火慢慢地煮。煮猪红非常讲究火候,煮的时间长了血花没有香味,煮的时间短了,外层是块,内层是水;火旺了猪红起泡呈蜂窝状,很难看;火弱了一碰就散,夹不上筷。猪肉炆酸菜,吃起来了香而不腻,别说农村人,就是城里人,不管你多么高贵,吃过多少山珍海味,对农村的猪肉炆酸菜,别说吃了,一闻到大锅里的香味儿,嘴巴就会不自觉蠕动。 听父亲讲,我出生在腊月初,满月时正赶上过年,大姐已出嫁,五姐弟都是张嘴吃饭的,家里超支(欠生产队口粮款)不少。那个年代缺粮,粮食勉强够人糊口裹腹,猪能吃到的仅仅是泔水,蕃薯藤野芋苗和米糠就成了最好的饲料。迟一头猪往往要喂上一年,能迟出百十斤肉就很了不起,要是谁家年年迟年猪或者迟一头大一点的猪,人们就眼馋得不得了。那时迟一头猪要向国家交售一半猪肉,余下的被生产队存钱户抵债。连猪头、板油也统统被人拎走了,最后只剩下一副猪肠和不到三斤的碎肉。可是还有几个人什么也没有得到,就和队长吵吵嚷嚷,说都是进钱户,凭什么就他们没肉过年。队长就说:“这没办法,开社员会的时候,大家都同意抓阄,要怪只能怪自己的手不争气。”
其中村里的老支书也在场,平时为人就不地道,他见到竹篮里的猪肠说:“超支户还想瞒下猪下水,这是哪个的主意?”一时间,屋里的气氛僵住了。
这时屠宰员将刀子收拾得叮当响,生气地说:“是我的主意,超支户难道不是人?人家孩子满月连个油腥都不沾,还有人性没有?”他这几句话讲得重,老支书灰溜溜地走了,其他人也只好懒洋洋地散了。
那一年,有了这一副猪肠和三斤碎肉,还有半盆猪红,我家这个超支户,在那穷得肠子生锈的岁月,总算过了一个富足的年。 迟完年猪,我们一帮小孩成群结队,尽情玩耍,从村里耍到田间地头。打陀螺,放鞭炮,鞭炮声传得十分悠远,在村与村之间遥相呼应。只有在乡村过年,才能领略到这种韵味。我们光点放鞭炮就有很多玩法,比如放到竹筒里,插到烂泥牛粪里,丢到水里等等,鞭炮就发出不同的响声,和着村里的欢笑声,奏起乡村年节欢乐的交响曲。当时我们放鞭炮,即使是那种小排炮,也是论个点的。我每次乞求父亲,他就从火灶上的箩筐里拿一封,分解下五、六个给我,高兴时给十来个。我们这些孩子得到几个鞭炮就高兴得跳起来。那时,我们是多么渴望能够放很多鞭炮啊。如今过年可以买它数万头,但对燃放鞭炮却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年节渐近,节日的气氛渐浓,此时此刻,我仿佛都听到村里猪嚎声和父老乡亲的欢笑声。这笑声里,饱含了亲友的和睦,子女的孝顺,夫妻恩爱与家庭和谐的幸福生活!所有这一切,都构成了客家民俗年复一年常读常新的喜庆画卷,成为我们挥之不去的乡间记忆,一遍一遍地把我深深感动…… ,阅!一遍一遍地把我深深感动…… 清苦纯真的童年,怀念。:hug::( 记录得很详细!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