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林风眠诞辰110周年 曾入狱遭假画风波(图)
http://photocdn.sohu.com/20101205/Img278106369.jpg出生于1900年11月的林风眠,与20世纪同龄,19岁时他从广东梅县的一个小村庄里走出,赴法留学学习油画,之后投身于中西艺术融合的世纪洪流之中。林风眠特别沧桑的人生经历,使他的艺术中呈现出对人生和世界的深沉叩问,使得他走出了一条独特的“美的历程”,几乎是空前绝后。
今年是林风眠诞辰110周年。11月22日,杭州中国美术学院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国美之路·林风眠师生联展”,展出林风眠及其弟子吴冠中、朱德群、赵无极、苏天赐、席德进等六人的作品,从这样的师徒阵容中,独见林风眠对近代中国艺术中的影响之大。而12月,“林风眠先生110周年诞辰纪念大会”、“林风眠艺术园奠基”、“林风眠故居修复剪彩”、“林风眠师生作品联展”等一系列活动,也将在他的家乡广东梅州举办。
为什么要回顾和关注林风眠?中国美术学院院长许江在接受南方日报专访时说:“重新关注林风眠对这个时代有很大的意义,因为我们能从林风眠独特的个案身上,看到百年的知识分子艺术家的忠诚和激情,也能从他和时代的关系中去领会艺术家的责任,重新捡回那些被忽视的价值。”为了找回这些被忽视的价值,追问他的艺术、精神遗产对当今画坛、特别是广东画坛的影响,南方日报记者进行了深入采访。
画坛一孤鹜
他留下怎样的“美的历程”?
如果把林风眠投放到20世纪中国产生的诸多艺术大师中去,他可以被称为最特别的一位。中国美术学院院长许江用“一只孤鹜”来形容林风眠。可以说,在20世纪融合中西的艺术家中,林风眠因苦难的人生和艺术经历,走出了一条独特的美的历程。
林风眠的一生颇多苦难。从人生经历的层面上,幼年他在广东梅州时遭遇了母亲被宗族家法迫害的过程,青年时留法第一任妻子因生孩子而死,之后的家庭生活也苦闷不幸。从艺术的层面,林风眠28岁做杭州艺专校长,之后被排挤,40多岁退休之后一直沉寂,在文革时,林风眠是个“黑画家”,长期被冷落、被批判、被边缘。
然而这个“内向,话不多,一直保留天真和直率”的林风眠,却在把这些苦难和折磨投入在艺术里。著名评论家郎绍君向南方日报记者这样来解读林风眠的艺术,“在林风眠看来,艺术就是为了给苦难的人以慰藉”。
1938年后,林风眠因为不为政治人物服务,失去了教职,离开杭州艺专校长的位子,躲到了一个仓库里去画画,苦不堪言。中国美院退休教师郑朝回忆说,那是一个很破旧的仓库,林风眠在那段时间里,自己挑水,自己洗衣服,自己烧菜,一直呆了4年左右。他每天买了纸来一张一张画掉,废笔成堆。有一个高官去看他说:“你过这样的生活,你不是白痴呀!”
现在评论界比较公认,上世纪40年代是林风眠艺术生涯的骤变时期。以前的林风眠曾认为,自己要做“振臂一呼而应者云集的英雄”,要为艺术而战,但逐渐他认识到唯有退守到个人的艺术探索中,才是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
上世纪50年代以后,林风眠甘守寂寞,他认为艺术应该超越政治。“那样的时代里,他显得不合时宜,他的孤独来源于他的不合时宜。”郎绍君认为,由于人生的苦难和屡屡不得志的境遇,林风眠有了这样的信念:认为艺术是为人生的,也是为艺术的,但不能成为某种政治的工具。这样的思想,在政治主导一切的时代,显得不合时宜。但他不改变自己的理想,为了艺术上的自由探索,他几次辞职,躲在家里进行艺术探索。在40年代的重庆,50-70年代的上海,80年代香港,他都是这样。
而那个年代,极少有靠艺术为生的作家,没有所谓的自由艺术者,大多艺术家都有一个职务,甚至很多艺术家有点像国家干部了。然而,正是在这个时候林风眠屡屡辞职,一个人画画,这样做的人很少。
文革开始后,林风眠被抄家。他的好友傅雷不堪凌辱,与夫人双双自尽。惊恐之余,林风眠将数十年积累的作品,撕碎、浸湿,从抽水马桶冲掉。他被诬陷为特务,公安局常常用手铐将他的双手反铐在背后,双手肿得像馒头一样,动一动,手铐就紧一格,嵌进肉里,满是血水。他在狱中写下了这样的诗句:“一夜西风,铁窗穿透。沉沉梦里钟声,诉不尽人间冤苦。”
正是在这种孤独和苦难中,林风眠认定了退缩到艺术中的路子。晚年的林风眠,艺术上突出了表现性即个人化的内在性、情感性,风格画法更趋于粗放、强悍、强烈,不和谐因素大大增加,在基本倾向上接近表现主义艺术,被称为“林风眠式表现主义”。
“在孤寂中有着热烈,在沉静中有着壮美,在失望中有着希望,在向往与怀旧中似乎又在思索着什么。”《林风眠传》的作者郑重,这样描述林风眠独特的艺术风格。郑重认为,这位时代感极强的艺术家,受到时代的冷落。但在和他同时代的画家中,没有人能觉察这种情绪,更没人能将其把握和表现出来。
从贬低到抬高
他引发的评论风波
林风眠生于1900年,与20世纪同龄,而他一生的艺术求索将近70年。林风眠的画既不是传统的中国画,也不是传统的油画,又不完全是西方的现代派。他使东方的水墨和西方的色彩结合,孕育出一种特殊的艺术形式,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风眠体”。
“在那个时代,林风眠在艺术形式上的探索确实是被忽略了。”郎绍君说。林风眠和同辈的徐悲鸿、潘天寿等人,一生遭遇的是中西艺术融合的宏大命题。应当把生前孤寂的林风眠置于何种高度?一直在评论界有不同的说法。
有评论者说,上世纪60年代以来对待徐悲鸿和林风眠上,存在“褒徐贬林”的偏向,之后又存在“贬徐褒林”的论调。对于林风眠“足以称得上是现代最伟大的大师”诸如此类的评价,也引起了一些评论家不满。郎绍君认为,简单地说,两人都探索艺术上的中西结合,都希望改造中国画,都用中国画的材料工具。但方法与结果有很大的不同。徐氏方法可称之为“中体西用”,林氏方法可称之为“西体中用”。
除了徐悲鸿,林风眠也经常被拿来与潘天寿作对比。吴冠中生前曾这样回忆两位老师留下的艺术遗产,林风眠提倡中、西结合,而潘天寿主张立足于民族本位艺术,中、西画要拉开距离。
在林风眠执掌杭州国立艺术学院时,他十分果敢地将西画系和国画系合一,只设绘画系。林风眠力主艺术风格流派的兼容并包,他还把与自己观点并不一样的潘天寿请来任教。潘天寿并不赞成林风眠将西画系和国画系合一的举措。之后,林风眠离开杭州艺专,潘天寿在任校长期间,又将两系分开教学,一直延续至今。
郎绍君认为,与徐悲鸿、潘天寿等艺术大师相比,林风眠主要是从西画的立场来吸收国画。林风眠是不可复制的,因为林风眠去法国时还不到20岁,他的画未定型,去到法国先学的是油画,回国后再学习国画。在西画吸收国画的艺术家中,林风眠无疑是最杰出、时间最长、影响最大的一个。
用吴冠中的话说,艺术创造都属个案,是非优劣全凭实践来检验。“无论如何,传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林风眠的中西结合和潘天寿的拉开距离似乎是站在了相反的两极,但他们却都推进了传统的创新。”
假画风波
市场迷雾中的林风眠
“没有人能污蔑、打击林风眠,唯一能谋杀林风眠的方式就是毁了他的艺术”。林风眠诞辰110周年之际,南方日报辗转找到了当年陪伴林风眠在香港度过晚年时光的义女冯叶。但冯叶在采访中多次哽咽。近两年,围绕着林风眠作品真假之争所产生的种种是非纠葛,让冯叶已不太愿意公开谈论林风眠,对于那些污损林风眠名誉的造假者冯叶很无奈,也很气愤。
早在1999年,中国美院在上海美术馆举办林风眠回顾展,冯叶在选作品时提出了一些意见,据称筛掉的假画就达数百幅之多。林风眠假画泛滥成灾,30年来,收藏家、美术馆、出版社、评论家及画廊早已深陷林风眠假画乱局而不能自拔。
2009年香港苏富比春拍会上,一幅署名林风眠的油画《渔获》以1634万港元天价成交,但随即引来的却是外界对《渔获》的真伪质疑。甚至有人说,“以个人的经验来看,它甚至算不上一件合格的仿品,技巧实在只是中学生的水平。”然而,艺术市场吊诡难言,判断真伪是个难题。
对林风眠作品的质疑也很快演变为一场对赝品来源的追踪与猜测,也将林风眠作品真赝之争推向了高潮。质疑者称,艺术品拍卖界有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公开的秘密:目前市场中林风眠作品的赝品量几乎达到了泛滥的程度。上世纪林风眠的个别弟子、亲戚都曾经参与到造假活动中,因为当时整个艺术市场并没有今天这么“火爆”,一些老辈艺术家也对比较亲近的仿画者予以默许。上海一位石姓艺术品经纪人早年曾在嘉士得工作,与林风眠的一些学生素有交往,还爆出“内幕”———林风眠的假画有两到三拨人在做。
此类言语一出,不仅林风眠名誉受到污损,林风眠的弟子也受到牵连,纠葛中包括与林风眠有20年师生情谊的潘其鎏,也有冯叶。对此,冯叶选择不再回应:“我陪伴林风眠度过整个晚年,很遗憾有十多年没有在父母身边,在我父亲去世不到一百天的时候,又出现许多污蔑的声音,他们就是想毁了林风眠。但一想起他晚年常说:"还好有你这个小鬼陪在我身边",我也知足了。”
当林风眠的艺术成为被消费的对象,而真正懂得林风眠的画的人又寥寥无几,林风眠的艺术显得有些悲凉。今年端午之前,两场林风眠作品展同时在上海开幕。一场在上海中国画院开幕,另一场在土山湾美术馆举行,作品真伪再次引起喧哗。
广东反应冷清
他对岭南画坛有何影响?
近年来,研究林风眠的人越来越多。杭州、上海等地相继成立了“林风眠研究会”。1999年,林风眠故居纪念馆在杭州西湖旁建成开放。但在林风眠的家乡广东,却似乎鲜有人去研究这位一个世纪的艺术大师。
林风眠19岁后离开梅州留学法国,之后几乎没有再与广东有太多联系。但在林风眠的学生中,有不少后来留在了广州美院,成为非常著名的大画家。比如广州美院的首任院长胡一川、水彩画大师王肇民以及油画家徐坚白,当年都就读过杭州艺专,但这些源流在广东本土美术史的传统中并未得到彰显。
“广东美术推崇实用主义,大众的、通俗的,实用主义有好的一面,但也有不好的一面,因为它对权力和金钱采取一种屈服的、模糊的态度。”评论家谭天说,不能单单以岭南派代表广东艺术,但广东美术界似乎在这方面做得不太好,总是希望有一个东西来代表广东。比如,因为林风眠不属于岭南派,只好把他放到圈子外,这其实对广东美术界来说是一个损害。
“谈到广东的美术传统,就简单地想到岭南画派,这还是文化上不够大气的表现。比如林风眠、胡一川、王肇民,都不是岭南画派的,却相应地被边缘化,这值得反思。”谭天认为,面对林风眠这样的百年大师,广东的主流美术界应该有意识去纪念他、研究他。
今年恰逢林风眠先生诞辰110周年,原中国美术学院院长肖峰积极奔走,与国内近百名艺术家签署建设林风眠艺术园的倡议书,终于得到梅州当地的支持,拟在林风眠的故乡广东梅州建设林风眠艺术园、林风眠美术馆。未来,更多的广东人可能会借此了解这样一个生前孤独的传奇画家。
“林风眠的意义,不是对哪个省的意义,因为文化是天下公器、大用之用。”许江说,林风眠晚年去了香港,不能说香港的广东文化对他没有一定的作用。“林风眠对外来东西和民间传统的消化能力都值得广东借鉴和思考。他如何把民间的东西变成现代的东西、大气磅礴的东西,这些不仅对广东的画家,对全国的画家都有重要意义。”
(本文参考《中国名画家全集———林风眠》,郎绍君著以及《林风眠传》,郑重等著述。) 李培 杨文静 专访
许江(中国美术学院院长)
林风眠留下哪些艺术遗产?
他的艺术是孤独的苦味的诗
知识分子的隐忍胸怀养育了他的艺术
南方日报:林风眠艺术上的标签似乎是苦难,如何理解这种苦难的含义?
许江:林风眠的一生是悲情的一生,他是二十世纪的同龄人,他的一生经历了世纪的重大变迁:新文化运动、抗日战争、社会主义建设与改造、文化大革命……这些民族的大事件,都在他身上留下烙印。他的人生几乎映衬着一个世纪的民族文化的寻觅和苦难。所以我们说,林风眠的艺术有一种罕见的苦味。他的艺术就是这种孤独的苦味的诗。
对于20世纪来说,林风眠的艺术是一个天翻地覆的民族曲折命运的写照,这是他的艺术真正了不起的地方。他的艺术是一个巨大的天地,一边是带有中国传统清新隽远的作品,如静物、仕女,像清丽的小诗。另一方面,是古刹秋暮,芦苇孤暮悲情的画面,所以他的绘画表现了很广阔的中华民族的感情。20世纪很少有人能像他一样同时促进两种不同的心灵境界,一边是清丽的小诗,一边是悲情的呼喊。也很少有人像他一样遭遇这么多苦难,却仍然以清醒者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把所有感受到看到的嚼碎后又温润地吐出来,所以他的艺术中又透露着时代和个人的悲情,也有中华民族面对苦难背负理想的隽远的诗意。
可以说,林风眠是一个孤行者。他26岁的时候,回到北京执掌北平艺专,28岁,建立了杭州国立艺术院,即中国美术学院前身,团结了一批优秀的艺术家,塑造了建院初期辉煌的十年,提出了系列中国艺术教育初创期的艺术主张,塑造了当代艺术开创时期的高峰。但是1938年后,他就如孤行的白鹜一样,开始艰辛的人生,几乎都是孤独度过,就是以一个温厚的老人的形象领受这些苦难,笑对人生的变迁。我们感到他的内心有中国知识分子隐忍的胸怀和能力,也正是这种隐忍养育了他的艺术。在他的艺术中,我们看到了苦难但没有抱怨,感受到悲情但没有绝望,一直带着艺术沧桑的诗意,其中隽永的感情深深感动我们。
他引入西画技巧更引入了西方现代主义精神
南方日报:林风眠有哪些价值被忽略?和同时代的画家相比有何独特之处?
许江:重新关注林风眠对这个时代有很大的意义,意义不仅仅在于重新讨论他的绘画,去制造一个拍卖高峰,我们能从林风眠独特的个案身上,看到当时的知识分子艺术家的忠诚和激情,也能从他和时代的关系中去领会艺术家的责任,重新捡回那些被忽视的价值。林风眠在有生之年,他的艺术主张和艺术地位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仅抱怨没有用,而应思考他和那个时代其他艺术家有什么不同。
例如林风眠和徐悲鸿都认为中国艺术必须改革,必须从西方借取一些东西,来改变中国的艺术,改变人们对艺术的看法,改变中国人的民心。这是他们那代人的伟大之处。但是他们给出的药方不同。徐悲鸿认为,中国艺术之所以在那个时代式微,就是因为和生活、现实疏远,所以他提倡现实主义精神,他从西方引来现实主义的内涵充实中国艺术。徐悲鸿的做法是很有远见的,也起到了很大的改造中国艺术的作用,尤其到了1949年后,他和社会主张的革命现实主义一道,形成了社会主流,一再受到重视。
而林风眠也认为,要引进西方优秀的东西改变中国,但他不认为应简单引进西方写实主义,而应引进西方现代主义的精神,西方自由创作的主张,这些在很多岁月中都受到误解,被视为洪水猛兽。1949年后,因被视为新派画不受到重视,他凄然离开学校。林风眠认为我们不应简单模仿老祖宗,也不应简单模仿自然,而应将两者嚼碎后变成自己的东西,吸取有益的东西,进行自由创造。他强调独立的意志、自由的精神,到了今天我们越来越意识到它对艺术发展的意义,对于引进西方、振兴中国文化的独特意义。所以我们今天重新讨论林风眠的时候尤其要关注林风眠这一系列的主张,真正重新去理解他的思想的内核对我们的民族艺术振兴有新的认识。
徐悲鸿和林风眠的药方不同,在特定时代有不同的人生命运,不应去抱怨,而应在我们这个时代去重新认识它,重新呼唤这种精神在历史上带来的思考。 (来源:南方日报 昨日于客家博物馆看了他的画.有滴印象派的味道
他老家西阳白宫阁公岭,白宫河以前是清澈的小溪,是向西流的.很特别
林风眠:先驱·画隐·宗师
一生,成就一部中国现代美术史;一人,开辟一条独特的美的历程。从早年弄潮于艺术运动的波峰浪谷,成为一位狂飙突进式的领军先驱;到五十年面壁潜修,孤独求索,探寻出中西调和的绘画新径;直至秋霜红叶,实至名归,成为一代开宗立派的艺术宗师——林风眠,以自己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的一生,完成了一个现代艺术殉道者的使命,也使后人读到了一部凄婉而苦涩的诗意人生的传奇。
游学异国,重新发现东方艺术
1900年11月22日,林风眠出生在广东省梅县白宫镇阁公岭村一个石匠家庭。幼年的林风眠时常跟着祖父林维仁上山打石头,林风眠的父亲林雨农也是石匠。不过,除了会刻石头外,父亲还能在纸上做画。或许正是这一点点改变,使这个石匠之家的后代最终舍弃了石头而迷上了画纸,小小年纪就开始翻弄《芥子园画谱》,几年工夫就画得像模像样了。
15岁时,林风眠考取了省立梅州中学,他早熟的画才立即得到美术教师梁伯聪的赞赏。他发现林风眠对形象有着超强的记忆力,并且善于发挥和创造。1919年7月,林风眠中学毕业了,恰好此时他收到了梅州中学的同窗好友林文铮从上海发来的信函,告知他留法勤工俭学的消息。于是,林风眠怀着对欧洲艺术的美好憧憬,告别家人前往上海,和林文铮结伴登上了法国邮轮奥德雷纳蓬(Andre le Bon)号,作为第六批留法勤工俭学的学生,踏上了注定要改变其一生的欧洲求学之路。
1921年,林风眠转入法国国立第戎美术学院,正式开始美术专业的学习。不到半年,林风眠的绘画才华就被校长耶西斯发现了。在耶西斯的推荐下,林风眠又转入法国国立高等美术学院,进入被时人誉为“最学院派的画家”的哥罗蒙画室就读。林风眠一来到这个学院派的“老巢”,就完全沉迷于细致的写实主义学院派画风之中——这种选择,有其主观因素,如林风眠所说:“自己是中国人,到法后想多学些中国所没有的东西,所以学西洋画很用功,素描画得很细致。当时最喜爱画细致写实的东西,到博物馆去也最喜欢看细致写实的画。”另一方面,这种选择也与当时的时代风潮有着必然的联系。五四前后,对中国画改良的呼声此起彼伏,先是康有为喟叹“我国画疏浅,远不如之,此事亦当变法!”接着五四悍将陈独秀又发出“改良中国画”的惊世之音。而他们所主张的变法方向却是惊人的一致,那就是康有为所说的,要“取欧画写形之精,以补吾国之短”,也就是陈独秀所主张的,“要改良中国画,断不能不采用洋画的写实精神。”林风眠是一路紧随着五四新潮走出国门的,自然深受其观念的影响,初进艺术学府,一度醉心于西方写实的古典传统是毫不奇怪的。这既是打好绘画基本功之必需,更是当时世风浸染的必然结果。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那个爱才的耶西斯校长又跑过来给了林风眠一记“当头棒喝”——那天,耶西斯专程来巴黎看望这位得意弟子,他发现林风眠正无比认真地研习西方学院派写实画风,立即毫不客气地批评他说:“你是一个中国人,你可知道,你们中国的艺术有多么宝贵、优秀的传统啊!你怎么不去好好学习呢?去吧,走出学院的大门,到东方博物馆、陶瓷博物馆去,到那富饶的宝藏中去挖掘吧!”他还告诫这位中国学生:“你要作一个画家就不能光学绘画,美术部门中的雕塑、陶瓷、木刻、工艺——什么都应该学习。要像蜜蜂一样,从各种花朵中吸取精华,才能酿出甜蜜来。”这番话,对林风眠来说恰如醍醐灌顶,使他从对西方古典画风的沉迷中猛醒,重新发现了“东方艺术”的魅力。
这次对东方艺术的“重新发现”,对林风眠一生的艺术走向影响深远。在他后来的众多杰作中,我们不难看出中国各种传统艺术和民间艺术对他的直接影响,林风眠九十岁时谈到自己的艺术时曾坦言:“我的仕女画最主要是接受来自中国的陶瓷艺术,我喜欢唐宋的陶瓷,尤其是宋瓷,受官窑、龙泉窑那种透明颜色的影响。”而这一改变,正是从耶西斯校长那“一声棒喝”发端的。
归国任教,艺术救国接连失败
1923年春天,在同乡熊君锐的邀请下,林风眠与李金发、林文铮等同窗好友开始为期近一年的德国游学。这一年的游学生涯对林风眠具有特殊的意义。在德国游学的一年,他的创作时间相对宽裕,这使他充分接触到当时最为新锐的艺术流派,如表现主义、抽象主义等。尤其是以德国为中心产生的“青骑士”画派,令林风眠心灵为之震撼。回到法国之后,林风眠与几位趣味相投的艺友发起组织了一个绘画沙龙组织——“霍普斯会”,“霍普斯”指的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阿波罗。阿波罗在神话中主宰光明、青春和艺术,林风眠以此命名,正表现出他决心为世人创造有青春活力的艺术的坚定信念。1924年2月,“霍普斯会”联合另一个旅法艺术团体——美术工学社,要在法国的斯特拉斯堡举办一次中国美术展览会,正巧,当时中国教育泰斗蔡元培先生正旅居斯特拉斯堡,组委会就特邀他为名誉会长。经过几个月的紧张筹备,“中国古代和现代艺术展览会”于5月21日正式开幕,一时之间,“巴黎各大报,几无不登载其事”。林风眠在此次展览中,推出了包括14幅油画和28幅彩墨画在内共计42幅作品,被法国《东方杂志》誉为“中国留学美术者的第一人。”
蔡元培先生在参观展览时,被林风眠的一幅展品深深吸引,那就是他游学德国时所作的《摸索》。这是56岁的蔡元培与不满24岁的林风眠的第一次相遇,正是这次不寻常的相遇,改变了林风眠此后的艺术人生。
蔡元培先生对林风眠的赏识,很快就变成了一种能量巨大的助推力量,牵引着林风眠从西方转回东方。1926年,由于德高望重的蔡元培先生鼎力推荐,加上前期回国的同窗好友王代之的大力助选,远在欧洲的林风眠竟然以得票第一而被任命为国立北京艺专校长——据说,这是当时全世界最年轻的艺术院校校长。
1926年早春,26岁的林风眠乘船回国。1926年3月1日,林风眠进京赴任了。作为“调和中西艺术”的具体措施之一,林风眠使出了两个奇招:一是把木匠出身的“乡巴佬”齐白石请进艺术殿堂任教,二是从法国请来名画家克罗多(Claudot)来校讲学。显然,林风眠是要把齐白石的传统国画与民间色彩,克罗多的新印象主义画风一并注入中国绘画教学,从而培养出第一批实践“中西融合”艺术理想的新生力量。
然而,他的努力并不顺利。齐白石的到来引发了一些国画教授的抵制,有人扬言:“齐白石从前门进来,我们从后门离开”,大有与之势不两立的意味;而克罗多提出展览会要取消中西绘画界限的建议被林风眠采纳之后,同样遭到众多画家的反对。不过,年轻气盛的林风眠不为所动,坚持强力推行自己的艺术主张。1927年5月11日,林风眠发起并组织的“北京艺术大会”在北京国立艺专开幕了。此次展览的2000多件展品第一次以不分中西的混合陈列方式展出。这是中国有史以来规模最大、品种最全的一次艺术大展。按照林风眠的设想,这次大展要仿照法国沙龙,成立审查委员会评选作品。但终因画界门户之见太深而被迫取消,这使他的“艺术运动”从一开始就打了折扣。
在内外交困的境遇中,北京艺专是无法再干下去了。是年7月,林风眠愤然辞职。1927年9月,接受蔡元培的邀请,林风眠南下南京就任中华民国大学院艺术教育委员会主任委员;同年年底,受委托筹办“国立艺术大学”;随后,蔡元培在杭州西湖之畔选定了民国政府的最高美术学院——国立艺术院的校址,接着,林风眠被任命为校长兼教授。这是林风眠得到的又一次实现“艺术救国”理想的良机。
1928年4月8日,国立艺术院(1929年改名为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举行了开学典礼,蔡元培亲自到会祝贺并发表了讲话,再次阐述了“以美育代宗教”的观念。林风眠无疑是蔡元培这套美育理念的忠实实践者,在国立艺术院组织法中明确指出:“本院以培养专门艺术人才,倡导艺术运动,促进社会美育为宗旨。”在杭州艺专的教育方针中,则体现了林风眠的一贯主张:“介绍西洋艺术;整理中国艺术;调和中西艺术;创造时代艺术。”
然而,理想与现实的矛盾总会在不经意间悄然袭来,令林风眠进退维谷。在杭州艺专的发展历程中,有两件事是不能回避的。一件是林风眠与潘天寿的中西画系分合之争,另一件则是“西湖一八艺社”的分裂。
关于林潘的这次艺术争论,缘自林风眠依照“调和中西”的设想,提出要把国画系与西画系合并的动议。对于一直以“调和中西艺术”为己任的林风眠而言,只要能创造出时代新艺术,并达到通过新艺术来改造社会的目的,那就无所谓中西。而潘天寿则持相左意见,他认为东西绘画体系就如同两座独立的大山,两座大山间,可以互取所长互相沟通,但如果随便吸收的话,则只能是各取所短。
相形之下,“西湖一八艺社”的分裂则更具有历史的典型意义。建校之后,林风眠在创建“艺术运动社”的同时,也支持学生自发结社,讨论学术问题。于是,各种学生社团纷纷建立,“西湖一八艺社”就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个。1930年春天,“西湖一八艺社”在上海举行首次公开展览,在展后举行的座谈会上,许幸之大力倡导“普罗”美术,并推重“为人生的艺术”这一富于时代特色的口号。而另一部分社员立即表示反对,他们认为“普罗”美术的提法,违背了林校长倡导的“为艺术而艺术”的宗旨。这场争论的激烈程度远远超过了林潘二人的学术之争,最终导致“西湖一八艺社”的分裂——一部分拥护“普罗”美术的社员,删掉了“西湖”二字,以“一八艺社”的旗号加入了鲁迅在上海刚刚掀起的左翼美术运动。这对林风眠在学校所倡导的“艺术至上”观念,客观上不能不说是一次不小的冲击。
渐渐的,人们发现一度激情四溢的林风眠校长开始变得沉默了,对于分裂出去的“一八学社”,他既不支持、亦不反对,采取一种放任自流的态度,这反映出林风眠在政治与艺术关系问题上,陷入了困惑和迷茫。他的注意力也逐渐从过去致力于艺术改造社会的运动,逐渐转移到绘画艺术的探索和变革上来。
退回画室,亲身实践“调和中西”
当林风眠从一个艺术运动的领袖回归到一个画家和教育家的时候,他的心态立即变得平和而冲融。应该说,在杭州艺专的十年,是林风眠一生中最优裕也最安逸的一段时间。
在这十年间,林风眠的艺术创作也收获颇丰。他开始亲手尝试“调和中西”的艺术设想,油画中融进中国元素,水墨中掺入西画构成。他还画出一批直接反映民间疾苦的大幅作品,如《人道》、《民间》、《痛苦》、《斗争》等,引起了社会上强烈的反响,也招致了一些非议和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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