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古代文明与巫(纲要)
史前时期人们心目中的巫,是人、也是神。巫术活动的目的,是事神以致福。能传达神意的是巫,是神在人间的代言者,所以,巫不仅为氏族部落的人们所尊敬,并且有崇高的社会地位,往往也为他们的首领。史前时期人们事神致福的事,遍及生活、生产的各个方面,因此,巫若仅有一般氏族成员的知识,那是不够的,至少要高出一个层次,甚至在某一方面有独到之处,才能取信于人。为此,本文从农业生产、天文、地理、数理、医药、建筑术等知识,以及中华古代文化的传承等七个方面,进行探讨。
一、业生产与巫
农业的产生,改变人类原先完全依赖大自然的采集和狩猎的掠夺性经济生活,开始转变为生产性经济生活,是人类征服自然的一个新起点。农业生产的优越性,是毋可置疑的;另一方面,因天时地利的制约性,要影响到这种优越性的发挥,形成减产甚至颗粒不收。当时人们还无法理解超越人间的各种自然现象,由恐惧进而为崇拜,可以说是认识领域中的心理平衡。巫术就是为满足人们丰收的愿望,增强战胜自然力的一种精神力量。
中国史前时期在农业生产上的巫术活动,以现有的考古资料分析,在河南汝州市洪山庙仰韶文化遗址,出土的104号瓮棺缸腹部一侧绘有一件木 形象物,在其相应的另一侧,有一个人手形的印纹,可能春耕时用 翻松土地的一种巫术用器。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 的彩陶纹饰中,有以涡纹、弧线、圆点、直线等组成的几何形图案。这种图案,决不是当时人们随意虚构的,当是对一定事物的一种反映。在20世纪60年代苏秉琦先生对此分析提出是属蔷薇科和菊科植物的花朵。前者开花的季节在春天,预告人们可以春耕了,后者开花的季节在秋天,预告人们可以准备秋收了,是春耕秋收时的一种巫术用器。
洪山庙仰韶文化遗址的91号瓮棺缸上绘有日月纹图案。太阳纹用鲜艳的红彩画出一轮红日,与太阳形纹相对应的另一面,画有新月形的月亮形纹。郑州大河村仰韶文化的残彩陶钵和残鼓腹钵上,都绘有一个个太阳形纹。有的学者根据钵口沿的弧度和每个太阳形纹的夹角计算,全器都是有12个太阳纹。以此认为“可能反映出一定的天象和历法观念”。河北磁县下潘汪仰韶文化遗址出土的彩陶敛口钵残片(H20:2)上,左右各有一个太阳形纹,由于所在位置的不同,似呈日出日落的景象。陕西华县泉护村仰韶文化遗址,出土的鸟纹彩陶中,有一只鸟的背部上方有一个大圆点,以象征太阳,这与“金乌负日”的神话相吻合。
黄河上游的甘青地区,是马家窑文化的主要分布地,其中以马厂类型的彩陶,反映太阳崇拜的较为明显,除有光芒四射的太阳形纹外,还有以圆圈内加十字形纹,以象征太阳的相当普遍。
刻划纹的陶器中,作为农业生产中巫术活动用器的,如距今约7000年的河姆渡遗址第4文化层出土的稻穗纹,猪纹陶盆(T22④:232),和有猪纹的方钵(T243④:235),猪是与农业生产有关的一种家畜。有的学者认为,中国古代人们心目中猪是知雨畜,作为祈雨,使稻作农业丰收的一种巫术用器。就在这座遗址内,还发现以象牙器上有以双鸟朝阳的雕刻(T226③:79)和与此相似的骨雕。这些遗存,都与中国古代“金乌负日”的神话有关。
史前时期的人们,普遍存在对太阳神崇拜的心情,这与太阳能给人们带来光明、温暖,若没有太阳的光明,人们在黑暗中就难于生存,供应人们生活资料的动植物,也无法生存繁殖,尤其在农业社会里,若遇久晴不雨,又是正当农作物生长季节,把它晒得日益枯萎,影响到收成,甚至颗粒不收。于是产生太阳有善恶的不同。这一方面在《淮南子·本经训》和《论衡·言毒篇》等文献中均有记载。直到尧时,有羿射十日,射去其九的传说,也说明这一点。
最近在湖北秭归县东门头城背溪文化遗址,发现太阳人(神)石刻,说明史前时期人们对太阳神崇拜,由神秘化、神灵化,进入到人格化。
仰韶文化晚期,开始出现用兽类肩胛骨进行占卜的巫术活动,到龙山文化时期逐渐地被人们采用而推广,及至殷代极为盛行,所谓每事必卜问。
二、巫是观测天象掌握天文知识者
在第一部分中提到太阳神崇拜,我们若从天文学知识这个角度来看,史前人们对太阳的认识,应用到日常生活上,最为明显的是对墓葬方向的定位上。如舞阳县贾湖裴李岗文化遗址发现墓葬349座,墓向以西为主,次为西南,少数为西北。基本上呈正西方向(266°——275°之间)的墓有184座,占总墓数的52.7%;正好是270°的有111座,占31.8%。又如西安半坡仰韶文化遗址,发掘成人墓174座其中保存较完整的有118座墓向以西为主,部分向西北或西南,一般说与正西方向不超过20°。这种现象的产生,在《淮南子·天文训》和《论衡·说日篇》中都有说明,是与地球的公转运动有关,春秋分时,日出时为正东,夏冬至时,则稍偏北或稍偏南,墓列中反映的就是这种现象,至于各氏族部落的墓葬方向,这与他们的传说、习俗有关,与天文知识无关。
更使人惊奇的是河南濮阳县西水坡仰韶文化遗址,发现一座编号为M45的墓葬,墓坑南部呈圆弧形,北部呈北方,在这两侧各有一个长弧形的小龛。墓主人位于墓坑南部中央,在其左侧有蚌壳摆塑的龙,右侧为虎,东西两小龛内和墓坑南各埋葬一人。墓主人的脚下有两根东西向并列的人胫骨,在其西侧有用蚌壳摆塑的三角形。有的学者对此进行解读,认为墓坑的形制与中国古代天圆地方观念相符合。是古老的盖天宇宙观的体现。墓主人脚下的两根横置的人骨和蚌壳摆塑的三角形,是北斗星的图象。由于北斗星的确认,使墓主人两侧的龙虎,当是四陆分主四时中的两陆,即东宫苍龙为春,西宫白虎为秋。墓穴东西两小龛的人骨架和北部一具斜置的人骨架,有的学者认为,是代表太阳在二分日和冬至日的运行轨道。因此,M45是一幅原始的天文图象。墓主人是能沟通天地的巫师。
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第二地点发现的三重圆形祭坛(牛2Z3)和在其西藏自治区石筑方台,有的学者研究认为是代表天圆地方。
三、巫是懂地理知识者
史前时期的巫,不仅是知天者,也是知地者,即有一定的地理知识者。为要说明这一点,笔者拟列举几座主要遗址的布局上,看其对地形上的利用。如甘肃秦安县大地湾仰韶文化遗址,位于陇山西侧,渭河上游的陇西黄土高原,葫芦河支流五营河和阎家沟溪交汇处的二三级阶地和缓坡山地上,呈背山面水,两侧有地势陡峭的冲沟,成为天然屏障,聚落的主体礼仪性建筑群体在山上,四周有较均匀的居住区分布,形成居高临下之势。
浙江余杭良渚遗址,地处西天目山余脉的一个河谷地区,面积约三四十平方公里,东苕溪流经其间,成为背靠山丘,面向平原,交通便利,这地区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山青水秀,环境优美,为史前时期人们的生产活动创造了有利的条件。为要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曾填没一些沼泽地段,筑起面积约30万平方米的高台。这一大规模改造自然的工程,事前要有一定地理知识的人进行实地调查了解,作出符合当时人们需要的设计规划,然后动工兴筑时,要与规划相一致,要有组织者、检查者等各方面的人力去完成。
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位于辽西的努鲁儿虎山的山谷地区,交通比较方便,它以主梁为主体的多道或分或合山梁所组成,山梁间又有较大的平川。红山文化人们利用起伏多变的山梁、丘岗按高低、上下进行规划,“使诸遗址之间既有主次,又彼此照应,形成一个有机整体”。
疆域辽阔的中华大地,地形复杂多变,有山地、丘陵、平原、沼泽等。上述列举的三处遗址,大体反映了中华民族的远古先人,在各种不同的环境内生活的一个侧面。他们以勤劳的双手和聪明才智,开发自然为其所用。对主要遗址地点的选定、居住区和建筑的规划等,巫师必然是起到主导作用。至于一般性居住遗址的选定及其建筑规划,我们还没有证据说明巫师也是起到主导作用,但是我们至少可以说绝大多数遗址,包涵着巫师的影子。
四、巫是具有一定数理知识者
史前时期人们的数理知识,在考古学上是比较难于反映出来,尤其是数的观念,更难提摸。新近出版的《舞阳贾湖》发掘报告及其研究成果,提出一条颇有见地的新思路值得我们重视。
以乐迎送神的骨笛,贾湖发现的有20多支。大多钻有七个规整的圆形音孔,各孔之间的间距并不等分,有的留有钻孔前的刻划记号,制成的笛能符合音律,若是没有相当计算水平的人是制造不出来的。结合龟甲中装有石子的数量,是数过的,以此进行数卜。并认为贾湖人可能已有了个、十甚至三位以上的整数概念。
贾湖遗址发现23座墓用龟甲随葬,其中有成组龟甲的13座墓,都是成2、4、6、8的偶数,反映了已有奇偶数的观念。
在几何图形的认识上,在七八千年前的裴李岗、磁山、老官台、彭头山、兴隆洼等考古学文化、以及浙江萧山市跨湖桥等原始文化遗址的人们,对方形(包括长方形)、圆形、三角形、菱形等,都能在房址、窖穴、陶器的器形和纹饰上,得到一定的反映。到仰韶文化时期,在认识上有了进一步的深化。如宝鸡北首岭遗址发现一件彩陶瓶(78M4:6)的腹上部,饰有大小相类同的小三角形,叠砌成一个大三角形,它的底边和两侧斜边各有七个小三角形,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在这个大三角形的两侧下方,底边和两侧斜边各有5个小三角形组成一个倒置的等边三角形,这种巧妙的利用三角形的纹饰,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湖南澧县八十彭头山文化遗址,发现较多的木钻,尖端呈圆锥形,尾呈弯爪形。还发现一些木、竹牌上有小钻孔。木钻尾部呈弯爪形,不仅便于手握,还可增加下压的强度,通过钻身转移到钻头,使钻头迅速地向木、竹牌钻孔。是已有一定力学知识的一种反映。又如河姆渡遗址第4文化层发现形式多种的榫卯木构件;第二文化层发现方形木井框的水井一口,四边有紧密的垂直木桩,每根木桩的抗压力是有限的,于是每排木桩的内侧各紧贴一根圆木或半圆木,组成一个抗压力。再进一步把紧贴每排木桩的圆木或半圆木的两端制成榫卯构件,把它们接合起来,形成一个更大的抗压力。从这一点上分析,这时的河姆渡人已能认识到分力与合力的关系。
五、巫是具有一定医药知识者
中国古代的医字有写作 。这个 字,反映了巫不仅是事神以致福的巫术活动,还要以医术来医病救人,这两者结合为一体的具体表现。
人类医药知识的产生,是与生产和疾病作斗争中,不断地积累知识,慢慢地萌芽生长。
史前时期的人们,在采集和狩猎生产活动中,不免要受到跌打、野兽和昆虫的伤害,出现流血、肿痛等困扰,就会用手按摩、推 、轻轻地拍打、用手指点压等方法,求得解除痛苦。发现有的脓肿,脓包被刺破后,脓血流出而挤尽,伤口痊愈;有的要反复挤尽二三次后,才能逐渐痊愈,针刺破脓血的砭石可能就此产生。在用手指点压有的部位,有麻、胀、酸等感觉,同时又有舒适之感,减轻病痛。这点压的部位,就是治病的穴位所在。久而久之,史前人们认识到点压那一个穴位,对某一种疾病有一定的疗效。把这种点压式转移到医疗工具上,就有了针刺疗法。为其后针炙术的产生,奠立基础。
骨科上的成就,陕西华县元君庙仰韶文化墓地的402号墓,墓主人有陈旧性桡骨骨折,愈合良好,不妨碍正常机能,即为一个实例。
巫师为要给人治病,还需要有一定的药物知识。因此有神农氏“尝百草之滋味”的记载,我们从考古资料中发现的动植物的遗存分析,动物遗骸有猪、狗、牛、鸡、鹿、麝、獐、獾、猕猴、四不像鹿、穿山甲、熊、虎、羚、 、龟、和鱼类等。植物遗存有菱角、芡实、莲子、梅、核桃、酸枣、栎、薏仁等。这些动植物遗存,主要是供食用,其中相当一部分的食物有药用功能。并且有的是历代药典中的地地道道药材。巫与医的密切关系,正如有的学者认为:“巫药结合,药巫互用,信药之中有信巫的成份,信巫之中亦有求药的要求。药疗活动中离不开巫术,其基本原因也在这里”。
六、巫是重要建工程的设计者
史前时期的重要建筑,首推当时人们日常生活的居住房屋和精神生活的宗教性活动场所。
澧县八十彭头山文化遗址发现一座形似海星状的台基式建筑,中间主体部分高出当时地面约40厘米,四角向外伸出呈犄角形,台基的正中间有一个大桩坑 ,坑底有一个牛的下颌骨。这座建筑的形制特殊,绝非用于日常居址,当是一座宗教性活动的场所。
彭头山文化之后为大溪文化,在湖北江陵县朱家台遗址,发现一座台基式房址,高约60厘米,房址平面呈方形,面积约40平方米,房址东北部有曲腹碗、圜底钵和小碟等一组陶器,外表有彩绘图案、刻符等,似非一般日用器。
大溪文化之后为屈家岭文化,在湖北郧县青龙泉遗址,发现一座台基式长方形双间大房址,高出周围地面约30厘米。面积约75平方米,这种台基式房址,此后向黄河中、下游传布,逐渐发展为中国传统的高台式建筑。
甘肃秦安县大地湾仰韶文化晚期遗址,发现一座编号为901号房址。这座房址以长方形主室为中心,在其两侧有左右对称的侧室,主室后有后室,主室前面有附属建筑和广阔的场地。主室总面积为131平方米,居住面坚硬平整。这座建筑占地面积420平方米(不包括附属建筑占地290多平方米),规模宏伟,结构复杂,主次分明,形成一个严谨的建筑群体。5000年前的在大湾人,取得如此的成就,不能不使人惊叹不已。‘
七、巫是中华文化的传承者
中国有结绳记事的传说,从民族学资料看,还有刻符记事的。舞阳贾湖裴李岗文化遗址发现刻符16例,其中9例刻在龟甲上。龟在史前人们常有神龟的概念因此这种刻符,当与巫术有关。那么半坡、姜寨等仰韶文化和宜昌杨家湾大溪文化陶器上的刻符,我们至少可以说大部分或部分与巫术活动有关。到殷墟甲骨文的记载史实,多与巫术活动有关,这一点是相一致的,而刻符与文字的性质是完全不相同的。
巫术的是求神致福。为了能降福,就得迎送神时,以歌舞相待,并以音乐声相伴。考古学中舞蹈的资料,在青海大通县上孙家寨马家窑文化发现一件舞蹈纹彩陶盆,同德县宗日遗址也发现一件舞蹈纹彩陶盆,可供研究。乐器有骨笛、陶埙、陶铃、铜铃、陶鼓、鼍鼓、特磬和陶号角等。
在绘画艺术品中,以《鹳鱼石斧图》有代表性,有的学者认为这幅画的技法,有勾线法、没骨法、填色法,代表了“仰韶文化时期的一种风格,并对其后几千年来的发展,有着相当的影响。”
在陶塑艺术方面,有的学者对秦安县大地湾、寺嘴和礼县高寺头等仰韶文化遗址发现的人(神)头形器口的彩陶瓶研究后认为“将小的体面归纳概括在大的体面上的简练的艺术手法,不断地得到继承发展,成为我国雕塑艺术传统的优秀特点”。牛河梁红山文化女神庙发现的泥塑女神头像,有的学者认为在技法和造型上,为中国传统泥塑人像的发展,奠立基础。
雕刻艺术主要取材于石、玉、骨、牙和木等。石刻艺术,湖北秭归县东门头城背溪文化遗址发现太阳人(神)石刻,柳林溪遗址第一期发现石雕神(人)像,相当珍贵。此外,辽宁东沟县后洼遗址发现一批石雕刻品,相当重要。
玉琢雕艺术,以良渚遗址12号墓发现的一件玉琮(M12:98)的直槽内上下各有一个神像形纹,共有8个,其形像基本类同,有头、躯体、四肢俱全,还戴有一冠,占有面积不足12平方厘米,有在一毫米宽度内,有四五根细线,堪称微刻。
牙雕艺术,以河姆渡遗址发现的双凤朝阳象牙雕刻(T226③:79),具有代表性,有的学者认为,这作品的特点是线条组合严密,体现了具有线条驾驭能力和构图意匠。
骨雕艺术,在河姆渡遗址发现一件有柄骨匕的残柄上,有两组与上述象牙雕刻相似的图案纹饰,都是艺术珍品。
综上所述,巫在史前时期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对社会发展上有着一定的推动作用。不过,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科学知识面的扩大而深化,使巫日益走向社会发展的反面,成为糟粕。巫在完成其历史使命后,理应退撤历史舞台,这是事物发展的必然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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