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下过年
□ 刘俊合寒冷的冬天在都市的喧嚣中不知不觉地溜走，又一个新春佳节来到了。都市的大街小巷到处张灯结彩，歌舞升平，一派喜庆。每每置身于这热闹非凡的气氛中，我便禁不住回味起故乡山村的乡年——那是一个恬静中蓄满火热，喜庆中蕴含闲适的年。故乡过年，那般清晰、明净、质朴，隽刻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已成了一首生动的民歌，一壶醇香的美酒。
在故乡粤东客家山区过年，一般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从十二月二十四日入年界至除夕为准备阶段；正月初一至初五为过年阶段；年初六至元宵节为余兴阶段。记得儿时故乡穷，大人怕过年，是因为年关近，债务紧；孩子盼过年，则是想吃好的，穿新的。然而无论多穷，故乡人家的年还是要过好的。
十二月将尽，辛苦了一年的农家人也就忙乎开了。进入年界后的准备阶段，家家户户就开始筹备柴片、食油及过年食品，采购猪肉、鸡、鸭，炸豆腐、蒸年糕、做米馃等，尤其是家家户户都要进行一次打扫卫生，清洗门窗、地板、家具等，叫做“扫尘”。临近春节，亲朋之间要互相馈赠过年礼品，过除夕前，大家都要理发洗澡，干干净净过新年。 有的人家还要请裁缝为一家老小缝制一套新衣，请木匠打造一堂家具。而剃头匠、补锅匠、修鞋匠、小货郎、屠夫及弹花匠们，则更走俏，往往是走村串户，家家争着请。这个时节，山村的工匠们常常脸上堆满了乐，油腻的嘴角挂满了自得。
故乡人在除夕前一天，都会用大木甑蒸 “隔年饭”，供奉祖先神祗时，要烧纸钱，供桔子、柚子等，有的还要摆上几枚银元(取意有食有财)，家乡人吃年饭，若有亲人来不及赶回团聚，则要特意置一套餐具，留一个座位，以示对亲人的思念。除夕之夜，故乡人有全家团聚的习俗，家人即使在外，也要尽量设法赶回家中团聚，一起饮酒吃年夜饭过大年。菜肴视各家经济情况而不同，一般都会有鱼肉鸡鸭等。吃年夜饭，一般都有一道用地瓜粉加猪肉做成的菜肴，称之为“肉丸”，象征团圆之意。年节这一天，家家都会贴上写有吉祥语的红对联和横幅，大厅里贴上大红的“福”字，猪牛圈里贴上“六畜兴旺”的红条幅，除外还会在许多用具上贴上红纸条，称之为“封岁”、“上红”。除夕之夜，家乡人有守岁的习俗，家家通宵达旦灯火明亮，称之为“点岁火”。大家团聚一起，辞旧岁迎新春，共享天伦之乐。除夕之夜，大人还有给小孩压岁钱的习俗。
午夜的钟声敲响，村庄里便陆陆续续地燃放起鞭炮来。沉静的夜空中，起起落落的爆竹声夹杂着远远近近的狗吠声，合奏出一曲没有雕琢、不事张扬的迎春歌。
大年初一天刚放亮，就有人从河里挑水回来，老辈人说这叫招“财”进宝，虽然迷信，却也寄予了山民们致富的渴望。小孩起床晚，见父亲早已把春联贴在大门上了，便眯着眼歪着头读上面能认得的字，却听母亲轻唤乳名回屋吃甜圆。这天的甜圆又大又圆，里面一般都包红糖、芝麻、黑桃米、花生米。有趣的是，有的还在一两个甜圆里包上硬币，如能有幸碰上，就兆示你今年有好运。吃这顿饭，小孩不能随便说话，以免说错了不吉利。故乡人尤其是入“年界”后至春节期间，不能说“死”、“病”等不祥的话语，为了防止孩子不懂忌讳，会在墙上贴一张红纸条，写上“孩童之言百无禁忌”，认为这么一贴，即使孩子说了忌讳的话也不要紧。我小时在老家过年，就因乱说话被母亲不声不响地敲了头皮，头上一下冒出几个小包。山里人过日子小心谨慎，大年初一早上的沉默便是来年全家最大的平安。
新年是岁之朝、月之朝、日之朝，先人们称之为“三朝”。古时故乡人初一早，要按历书中所说的吉利方向出行，以迎喜神。接着小孩要给长辈拜年，长辈要给孩子糖果桔子，有的还会给“红包”，旧称“挂颈”。到亲戚家拜年，一般要带桔饼、糖等礼物，主人备茶果接待，有的还要留饮“拜年酒”吃鸡腿，拜年活动一般会延至元宵后。
正月初二，故乡人出嫁的女儿，有回娘家探亲的习俗，她们带着鸡、糖果等礼品，回娘家看望父母，与家人团聚。民间习惯，到了初五，故乡人有“火烧门前纸”的习俗，意思是“新年到此为止”，接着要转入正常生活生产了，不过，富有人家，会一直玩到元宵节。
正月初三，又叫“穷鬼日”。一早起床，全家动手大扫除，俗称“扫穷鬼”，扫得越干净越好，地上有一点点纸屑之类东西没扫净就会视为“穷鬼”。总之要把一切垃圾悉数扫地出门。打扫时还要念“穷鬼出、富贵入”。打扫的垃圾集中起来送至远离家门的野外河边、路边点火烧掉并放炮竹，表示已将“穷鬼”赶走。年初三扫地虽含有一些迷信色彩，但也合乎卫生要求。年初一、二均不准扫地，垃圾堆积多了，年初三来一次大清理也是应该了。
初一到十五，故乡各地文娱活动丰富，请大戏（在宗祠祖堂的戏台演出）、打龙灯、狮子灯、鲤鱼灯、打狮等，从初二开始一直闹到正月十五夜，达到高潮后散灯。元宵节闹完，孩子要上学，年轻人要外出打工，回家过年的人要踏上返程的路，老弱妇幼便有些恋恋不舍，乡音里便多了几分嘱托，添了几许凝重。元宵节的灯火下，乡亲们脸上还溢满佳节的喜色，当家的便开始安排今年的粟谷桑麻，盘算着春种秋收……
故乡的年，是泥土里长出的情结，是季节轮回的序曲，是山里人心里的鼓点，是一首流畅的田园抒情诗。它透着一股质朴的民风，坦荡着故乡人淳厚的情怀。
今年，我决定带上妻子儿女，回乡下过年。
原载《揭阳日报》2009年1月16日"榕江水" 又载2009年1月23日《长安报》"海平面"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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