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与 闽 西 山 水(黄征辉)
我 与 闽 西 山 水黄征辉
遵《文学报》编辑老师之命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我生息于斯的闽西,刚刚举行过一场盛典:庆贺“福建土楼”荣登“世界文化遗产”金榜。
福建西部这片土地,不仅出产土楼这种外形特异的宏伟民居,它还怀拥曾经出没着华南虎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梅花山、与武夷山同为丹霞地貌的冠豸山;拥有汀江、九龙江、龙湖、石门湖等亮爽爽的江河湖泊以及千年古城汀州。现今闽西的中心城市龙岩,在毛泽东早年的诗词中已广为人知:“红旗越过汀江,直下龙岩上杭------”
在我未跨出这一方水土时,它的山山水水成了我业余习作散文的主要对象。年轻的我,曾沉迷于沈从文那些描绘湘西的文字,似有似无间埋下了一颗野心:有一天咱也把家乡写得像湘西那般神秘清美,笔尖下摇曳出一个个如萧萧、翠翠的清泠泠的闽西妹子。时光催人老。今天的我,终于明白,不是每一个喜欢写作的人都能做成沈从文,而沈从文的作品也并不是山水文学的唯一范本。
冠豸山就在我们那个县城的边上,登山十分便易。我前期的习作,便少不了关于它的篇什。阅历清浅,文字大多显得稚嫩,重在风景的表层描述,“宣传”的气味比较浓,像当今许多的游记。几年后,有了一篇《走月亮》,似乎高出了前边的文字一截,当时就获得了比较一致的评价。至今仍然不断地被圈内圈外的人们提起,好像成了代表性的作品。这篇散文写的是月夜悠游冠豸的所见所思所悟。其时的景色是极其的美,人生尚未遭遇大的波折坎坷,心境比较纯净,与山间月夜的景物情境相契合。充满了对美丽人世的赞颂和向往,文字竟也流动着月色般的质感和音律,加上刚读过清末沈复的《浮生六记》,从书里偷得了“走月亮”(吴中一带八月十五有结伴月下行走的习俗)这个意象,作了文题,有点天成的味道。一经面世,就被众多的人们记住了。我用它作了自己第一本散文集子的书名。
由县城转到市里谋生后,有了更多的游走闽西山水的机会,也实实在在喜欢上了这一片山川的嘉木繁草、飞瀑流泉。这时候我的游记,受当时文坛潮流的影响,讲求历史感、文化感,也想摆出一付写“文化大散文”的架势。实验性的代表作品是《汀州走笔》,自认为有一些成功之处,也获得了不少读者的肯定。但我很快发现,这条道不好走。它可能导引你陷入倚仗资料写作、不小心就当上“文抄公”的泥淖。而你若要避开嫌疑,就得具有宽厚的文史功底或极强的“化青草为牛奶”的能力。初试牛刀,我知趣地刹了车,转而探索抒发性情,将人生感触、人世况味融入山川景物的“性灵”文字,如《廖阔江天》、《土楼之夜》、《秋日湖山》、《夜晤黄岗》、《莲山风铃》、《记住梅花山》、《月照菁城》、《冠豸虎崖》、《东肖森林》、《渤水蜚英》、《美浴》、《寂寞西普陀》、《边缘的风景》、《雕版故里》、《逍遥九鹏溪》等等。在这些篇章里,我尽力放低自己的身姿,文字尽可能亲切平和、活泼轻灵,与读者拉近距离。我庆幸自己的比较清醒。时至今日,一度风起云涌的所谓“文化大散文”已呈下坡之势。有学者指出,“文化大散文”的最大病症是“没人味”。我以为这是一针见血之语。一味地求长、求大、求“威势”,便只得求借现成的、他人的研究成果,自己仅有的一点“人味”便被稀释成清汤寡水了。余秋雨先生当初写《文化苦旅》、《山居笔记》,也并不是有预谋地在案头插着“文化大散文”的旗帜。后来起风弄潮的人们,不少是只学了人家的皮毛,而缺乏扎实内功的支撑。
当年岁渐长、人世的酸甜苦辣遍尝,经历了几番跌打沉浮之后,我的深意识里,已然不把身边的山水仅仅当作自己轻描淡摹、换取名利的可以随意涂抹的小姑娘,而是把这片雄山碧水作为自己最可亲近的知心朋友。尽可能多的走近她,投进她的怀抱,向她倾吐心中的烦闷痛苦,接受她的温情抚慰,于婉转欢歌的清流里和壁立千仞的伟岸中汲取坚持人生的智慧和勇气。感激一位论者对我如此评说:“他对山水对人文的陶醉,足以抹去世俗给他带来的烦恼和无奈。他始终微笑着面对生活,面对外面精彩的世界。”
如果展开说,我的山水散文的写作,并不局囿于本土。足迹所到之处,几乎都留下了记游文字,并曾自诩“走到哪里写到哪里。”回过头去,其中也有一些篇什尚可入眼,如写南京长江大桥的《大桥月夜》,记苏州灵岩山的《西施雨》,叙广东肇庆的《中国的南方》,还有《长城写意》、《北戴河读海》、《鼓浪秋风》、《泰宁古韵》、《上善周庄》、《匡庐绝笔》等。然而,也有一部分作品,因走马观花、浮光掠影,欠缺思想准备、文化准备、情感准备和生命体验等,而写得浅薄浮泛,无非告知读者我“到此一游”了,添了几分虚荣,赚了几块稿费。想想真是汗颜。而我的这般作派,正是当今散文界许多人的集体行为。
中国的山水文化之河,源远流长,溅玉飞花。自古以来,山水散文的佳制数不胜数,可供学习、借鉴的经验丰富无穷。然,观当下的文坛,如上所述,山水散文好像走向了两种极端:一是贪大求全,铺大场面,搞大架式,实则没有多少属于自己心灵、自我生命的真货色;二是信手涂写,既无思想情感的深度,也无文本阅读美感,鸡零狗碎,纷纷扬扬,充斥于各类报刊(也包括网络)。当然,不能通盘否定。但普遍的情形是:欲望汹涌,世风浮躁功利,有多少人耐着性子去撰写篇幅不长、稿酬微薄而水准较高的山水之作?
我为此心忧。也许是一己的悲天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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