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土楼(转载:作者:泓莹)
方土楼按:图片是新的,文章是旧的,坎市的土楼已经不成片了,这是适中的土楼,也破坏得差不多了,这些土楼,少说也几百年了!
在闽西呆了将近六年,那时没有见过圆土楼,倒住过方土楼。
想想那是很奇怪的事:鼓浪屿那个有些历史的教会医院,经过一番众所周知的折腾后,突然被宣布为部队医院。三十年前,绿军衣是荣光而平安的象征,那些历来恪守职业道德,有些欧化,对政治多半一窍不通的人们,肯定是怔住了。此时知青下乡的锣鼓刚刚敲过,空气中还残存着一点火爆过后的悲凉。于是人们先是惶惑,继而戚戚,在一个阴云密布的日子匆忙地起程。不留一草一木!庄严的军代表如是说。于是连盆盆罐罐都上了绿色专列,汽笛一声,肝肠寸断,眼泪与大雨一起滂沱而下。
在淋漓的泥水中磕碰了好些天,到了永定坎市。行李未到人先到,那么多的人,分散住进从来没有见过的大土楼里。
坎市土楼都是方的,当时听说都有百年以上历史了,一般都有五到六层,卵石垒筑的底座,浑黄粗糙的土墙,长檐乌瓦,间着卵石铺就的小道,显得分外的庞大。坎市原有居民不多,楼层多半是空空荡荡,来了这些个不速之客,寂静的小镇似乎满登起来,热闹起来。大部分人住在两幢相连的巨楼,我们住在东边,每个家庭只得一间房,每层有一个共用的大厅,摆着各家的红泥炉儿和一篓一篓黑亮的木炭。距离相近得可以闻出每个人饭后打呃的味道。
背乡离井,绿军装没有兑现,只是又多了两个军代表,军代表说你们这个医院实在也是没什么,不过多了一些美制不锈钢的便盆。大人们便只有惆怅,一些单身女子甚至以泪洗脸。
但这里却是儿童的乐园。
相连的大土楼赫然站在快活清澈的小溪边,溪心有乌黑闪亮的礁石,胆大的可以独脚跳着过溪,鞋袜不湿。当然,那时实际上是很少人穿袜,多半挽着裤管赤脚在河里山上野跑,敏捷的可以撮到傻乎乎的肥鲫鱼,书是理所当然都不读的,大家学着山里的孩子用土箕捉鱼,山斑鱼是五彩斑斓的诱人,山里的红的紫的野果任你采食,总之无论是到河里洗碗洗衫,或到山上砍柴都是极惬意的事。山里的天地之大之有趣,是城里的孩子无法想象的。
是时我十二岁,天天到溪里洗碗,引得鱼儿飞来倏去闪亮,天天拎一青皮竹篮湿衣和一钢精桶的溪水上楼,刚开始总是摇曳,湿了一楼梯,烧菜做饭的水泼到地上,淋淋漓漓可以从四楼漏到一楼,薄薄的楼板似乎是镂空的。
夜间没有电,但听得楼下鼾声磨牙声如鼓乐不绝于耳,大鼠小鼠在你的四周任意聒噪,尽享它们的天伦之乐。记忆中的失眠是从那时开始的,母亲经常做夜班,照看两个弟弟睡下,总觉得此时熟睡是不可理喻的事,就拎一只炼乳瓶儿改制的煤油灯(不知是谁发明的,细细的铁丝挑一根绵灯芯,看得到透明的油在火焰底下荡漾,通体明亮没有阴影,轻便且不怕风)吊在坑坑洼洼的土壁上,读一本母亲从兵团病房捡来的,没头没尾的旧书,横排,简体字,可读性十分的强,比以前看的书都好。翻来复去,读得烂熟,后来在龙岩一中读初中,才知道它是《红楼梦》第二册。
深夜吹灯,仍然在无边的黑暗中睁着眼睛,聆听溪边蛇蛙的叫声,有时便会想到白天从门缝里看到的,隐在三楼稻草间的那口白皮棺材,想起楼下那深不可测,结着一层硬硬粪皮的大厕所,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感觉人生实际上无可依托,感觉人在冥冥中需要一点其他的什么,我从小就不是天真活泼的小孩,此时就更加孤僻,事实上没法融入他人的生活,别人也无法了解你,只有在清新的山野和各色书籍之间方能神清气爽。
整个坎市是一个巨大的土楼群,晚上热闹是某单位来演电影,白天热闹呢,便是赶集了,紫黑的多年子用竹筒量着卖,煮熟的野梨成串泡在盐水里,蛋是论个,炭用篓装,酸菜干,蕉芋粉,芋梗和苦笋都是一捆一捆的。
我通常提着篮子跟在母亲身后,很诧异那些拳头大就打鸣的小公鸡,一经阉割,不久便膨大成农妇怀里搂着卖的金黄色的巨物,其毛色之油亮,其胸肉之鲜嫩,其尾翼之绚丽,均前所未见。母亲说这便是著名的和田鸡,通常用净盐揉揉,在铁锅里用炭火焖熟,便鲜美异常。但这是有工资的人才吃的,养鸡人不吃鸡。
住在楼下泥地上的客家农民,常年用酱色钵头蒸饭,钵上有一撮乌黑干菜,没有一丝油星,一人一钵,天天如此。只有过旧历年,才用茶仔油煎煮炒炸,用竹篮高高挂在梁上,常常看到穿开裆裤的儿童用桌椅垫脚,抓篮子里的东西猛吃,不多时,泥地上便有一撮一撮消化不良的黄色粪便。
坎市的客家女人终日在田里劳动,据说是坐月子也不大休息,男人则在家背孩子掌杓做饭,用尖尖的竹筒给下崽的母牛灌粥,冬天,则无论大小均提着竹皮火笼,在土楼群间四处行走,聊天,晒太阳,是乐天知命的享受,还是无可奈何的悠闲,说不清。客家人善良且好客,客家的糯米酒浓醇诱人,客家人对这一大堆从鼓浪屿来的,拖儿带女的男男女女一无所知,他们肯定觉得奇怪,这些医生人,每个月都有工资滋润着,为何还愁眉不展?
1997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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