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与太上祖婆的感应
母亲已91岁高龄。这几年,几次得病,几次住医院;没几时老家又电话飞来,要我做儿子的赶回来应急……这是很烦恼的,但孝顺乃炎黄子孙之本,“有天无日难做人”;何况,想起她老人家养育我们的大恩大德,我是心甘情愿忍受烦恼的。最难的是与我弟媳的关系。舍弟夫妇在农村,可谓困难的“弱势”。既是照顾,也是为了让“名份”上说得去,我与在梅江区的妹妹决定母亲由我们供养,具体是,母亲在弟弟家生活,日常由弟媳料理,我们另给她400元工资。
媳妇到底非亲生骨肉,隔了一层;即使是亲生,俗话亦云“久病无孝子”――不可能长时间无怨无悔服侍老病者。加上母亲耳聋,人家说十句她听不了一句,却偏偏喜欢什么东西也要问个究竟;而她问的偏偏又是儿媳不感兴趣乃至反感的,母亲便是“讨厌”了,自然会惹来儿媳的恶声恶语的责怪。如果她平日能走动,生活自己能大体料理,我弟媳能爽爽利利得几百之工钱,好过打工。这样,母亲的日子还好过些;若卧床不起,须媳妇料理,那么,“末日”便来了!
最难熬的是今年春天,母亲不慎跌伤腰骨,只能平躺,稍一转动,便哇啦哇啦喊痛!这,便要我弟媳专工服侍了!每当我回去,母亲不尽喊痛,埋怨弟媳不好;弟媳则大骂这样的家婆难侍奉。听其口气,有“辞工”味道。本来,这也难不了我们;母存有几万元,我与妹每月又给600元,回老屋请保姆服侍就是了。然而,母左怕右怕:一怕“名声”不好,自己有子女,怎么还要别人服侍?二怕保姆万一中途不干,会落得无人照顾!虽经我反复解释,她还是不明白。没办法,只能让她在弟弟家里熬了……
一天,弟媳又来急电,说家婆突然直挺挺躺在伙房里,手拿菜刀挂在脖子上!要我马上回去。我早知道母闹着要“安乐死”。1989年夏,先父肝癌剧痛难忍,在最后关头正是母亲买了安眠药让丈夫“安乐”而去的。她早让我买药让她“安乐”!然而,母亲非恶病,且非最后关头,我也不会冒此风险,当然不让她“安乐”了!
回到家,她躺在床上挺安祥的。我问:“你周身痛,无法走动,怎么会一个人跑到伙房里躺下?”她很平静,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是胡三婆带我去的啊!她对我可好了,问长问短,一起谈天说地。还教我拿菜刀怎样在脖上一划,就舒服了……”
“天啊!哪里的胡三婆?”我问。
“老屋旁边的胡三婆啊!”
“天哪,是我老家四角楼屋西边古坟里的胡三婆――胡氏三娘啊!”我惊叫了起来。
胡三婆何许人也?她与我妈何能如此亲近?待我从头说来。
孩提时,每到夏夜,我们便在胡氏祖婆坟边纳凉。有时,还在那里睡到天亮。至于胡氏祖婆是谁,我们不明白,――反正是我们的张姓祖婆,会保佑我们的。还有,在解放前,张姓扫墓,是扫两个墓:一是始祖启源公夫人石氏祖婆墓,二则此胡氏祖婆墓了。仅此而已。
1980年代,村民托邓小平福,纷纷建房,可谓寸土必争。一天,我回到家,母亲赶来告知:“作孽啊!胡氏祖婆坟地给人盖房子了。坟挖了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祖婆的金罂随便丢在大路边?要是让调皮小孩拿石块一砸,或是牛呀猪呀一拱,不就完了吗?作孽啊!”
我赶忙查族谱――张家秀才解放前抄下来的。啊,这位胡氏祖婆是兴宁市张姓落居的四世祖婆,大约生活于1400年左右,至今600载了。她是才兴公夫人,又称胡氏三娘。后裔则称胡氏祖婆,或如我妈称为胡三婆。600年来,她的裔孙起码上万人,这方圆几公里的皆其裔孙啊!她的儿子张琳,是明朝举人,1435年任上杭知县。祝枝山编撰的《兴宁县志》有载。且不说客家人之敬祖风俗,就说此墓,亦为600年左右的文物了吧;此装枯骨的金罂,亦为难得的珍稀吧,怎能乱扔乱放呢?
我怀崇敬而难过心情,迈向金罂――大大的、长长的金罂。为辨真伪,同时也是考古,我做了一般人不敢做的举动――打开金罂盖:啊,祖婆的殖骨还在,头盖还完完整整在!我再看盖底部的字,还乌黑、新鲜,写上“四世祖妣胡孺人雍正己酉年捌月拾壹日丑时重修安装乾山巽向兼亥庚辰分金”字样。没错!
我从水华叔处借来笔墨,在金罂写上“大成张族四世祖妣胡大孺人”之字样后,与我弟弟一起把它抬到附近一较安全的竹丛下的角落放好。第二年春清明,我还特意备了香烛礼炮去祭祀。
我这教书匠之义举,村民无不叫好。最高兴的当然是母亲了,因为,她与上辈人一样,都把敬祖护祖当作人生第一要义。胡三婆传了这么多子孙,却于五六百年后被人挖坟抛骨,没有谁去打理,恰恰是自己儿子见义勇为,保护了祖宗;祖宗又肯定保佑好人而惩罚坏人的(不久后,住此屋之夫妇即遭车祸,村民便说什么曰“祖婆显灵”!)。“此好事大光荣了!胡三婆肯定保佑我们全家了!”这是母亲的理念。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此乃村民世世代代信条。“子不言怪力乱臣”,信者有,不信者无,神鬼之事,本属虚幻。然而,山野小民,能力有限,知识有限,需要神灵信仰以寄托,神灵便应运而生于村民头脑中矣!此时的“胡三婆”,便是我母危难时的亲人与大救星;与她相伴,与她温馨,教她“安乐”办法,让她在人世冷漠凄惨中获解脱。这,便是“祖婆”的回报。用她的良知“救”了“祖婆”,她心中的“祖婆”便会对她的回报――自自然然,如太阳东起西落,如水归大海的回报。
我母亲几次大难未去,荣幸至如今的91岁;而且,近来身体大有好转,又能行动自如了;媳妇的态度当然有所好转,我们自然皆大欢喜了。母亲不时提起祖婆的灵验与保佑;而我呢,崇信科学,不信神灵之说。但是,当母亲讲到“胡三婆”时,我倒对传了上万张姓裔孙的她产生崇敬感,并不时挂念那装有其殖骨的放在偏僻的幽篁荆棘丛中的金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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