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长汀厦门大学旧址
夜访长汀厦大旧址我心仪长汀,有母校与家庭的双重缘由。抗战时期,厦大举校内迁长汀,度过了八载艰难奋进的春秋,成为中国粤汉线以东唯一的国立大学。35岁的萨本栋博士受命于危难之中,使厦大于极度的困境中办得有声有色,1945年在校生的人数是1938年初迁长汀的5倍多。我的父亲母亲就是在这个非常时期先后从天各一方的长沙和福州考入厦大的,汀江之滨是父母亲求学和投身爱国活动的热土,也是他们相识和初恋的地方,于是在我从小的记忆中,就近乎有一种没有长汀就没有我的独特感觉。
我这个准"长汀儿子"终于在20世纪的最后一周来到了长汀,当晚就急不可待地直奔那早在文字中魂牵梦萦的厦大旧址。《厦大校史》写道:内迁长汀时尽管经费捉襟见肘,且要时时面对敌机轰炸的威胁,但"为了安顿逐年增加的学生,保证他们有较好的学习和生活环境,向政府申拨虎背山南麓旧中山公园荒地一片共五十七亩,数年间陆续兴建各类教室、实验室、宿舍等大批校舍,……几乎占据了半个长汀城,使千余名师生得以安心学习和工作。"当时在中文系任教的郑朝宗先生于《汀州杂忆》记述道:"小山城一眨眼变成了初具规模的文化城,……莘莘学子不远千里,来自闽、浙赣诸省,弦歌之声响彻山城。"这一史实令我热血沸沸:厦大--当时中国一所最逼近日寇占领区的高校,就是以如此坚韧的拓展和复兴向疯狂的日寇示威,显示出中华民族在气势汹汹的的侵略者面前那泰然自若的气概和坚定必胜的信念!
厦大在抗战胜利后迁回厦门,但藕断丝连,大量珍贵图书留存长汀旧址长达30余载。正是因为长汀的呵护,万册老书躲过劫难,于1979年从山荣归滨海,厦大成为古籍旧刊保存最好的中国高校之一。但长汀厦大旧址多为竹木和杉皮结构,天长日久大都已不复存在。数年前母亲那一届厦大校友(1946届)为纪念毕业50年从世界各地云集厦门,最后一个节目是寻访长汀厦大旧址。都是年近八旬的老人,却意气风发,慷慨高唱《厦大校歌》"自强,自强,学海何洋洋……",从厦门到长汀,一路翻山越岭,续写长汀情怀。就是这些情义深重的老校友们在汀州旧址难觅的伤感中,萌发了重建部分厦大旧址的想法;后来厦大教授、海外校友捐资修复大成殿的美谈便徜徉在汀州的旧巷新街。
厦大旧址的一片老屋除了岌岌可危的大成殿,其余大多荡然无存。县学大成殿始建于南宋年间,至今已有800余年,抗战时厦大内迁就是以大成殿为落脚点,拉开了可歌可泣的山城办学序幕。
我对照着《厦大旅美校友会校友通讯》上一幅海外校友凭缠绵了半个世纪的记忆绘出的"厦门大学长汀时期校园图",努力确定大成殿在图上的所在。作为参照物的有附近尚存的汀州府孔庙和长汀一中。夜色浓重,四周建筑影影绰绰,模糊了岁月的分野,突然有喧哗打破一片静寂,此时正是中学晚自修散去的时分,冬夜里自行车的叮铃声和男生女生的话语声哗哗袭来又四下散去,刹那间时光隧道洞穿脑海,声空中仿佛落叶萧萧,我分明看见父亲母亲他们一代厦大青年学子的背影,渐行渐远…… 大成殿和旧校门的修复工地早已经收工。校门刚刚搭起框架,表弟和我摸黑钻过围拦的木栅栏,小心翼翼地跨过横七竖八堆放的建材,借着远处教室错落的玻窗中不忍褪去的灯亮,依稀可辨大成殿红柱的新漆反射着微光,气势不凡的殿身已基本修复,凛然默迎着前来探访的不速之客。夜已深深,汀江柔柔的晚风徐徐袭来,将我轻抚轻裹,江风悠悠,岁月悠悠,殿上有一点摇曳的光亮,大概是敬业的值班人正坐守长夜。半个多世纪前的子夜时分,莫不是萨校长也在摇曳的烛光下,为战乱中厦大的生存而殚精竭虑?郑朝宗先生后来在《往事漫忆》一文中是这样记述这位英年早逝的青年校长,"他本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学者,只因被爱国之心驱使,便放弃个人的一切而勇挑重担,终至积劳成疾,以身殉职,年仅47岁。他的人格感动了全校的师生,他的贡献至今仍深印在厦大人的心田。"
旧校门和大成殿之间有两株百年古柏,躲过了战火的灸烤和战乱的弹片,也躲过了钢锯的利齿和板斧的喧嚣,悄然地矗立着。汀江之水日夜流淌,对岸的梅林没有了,江波上翩飞的苍鹭不在了,但汀江之滨的柏树高耸依旧,苍翠依旧。也许正是有绿木不朽的呵护,饱经风霜的大成殿方能够得以幸存,得以经风雨见世面,并最终迎来重修的庆典……不知什么时候一轮明月浮出了云层,把皎洁的银辉泻满大地,直刺夜空的古柏披着银灰色的大衣,静静地仰望苍穹,默默地俯瞰人间,大成殿及其微茫的造访者,更有广袤的大地和周遭的沧桑,一切的一切都在它冷峻的视野之中…… (郑启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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