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勇气的几个层面——吴尔芬及其《九号房》的局限
勇气的几个层面——吴尔芬及其《九号房》的局限
傅 翔
我怀着一种期待顺利读完了吴尔芬的第一部写自己经历的长篇小说，我得坦言，小说没有给我预想的激动，相反，更多的是一种失望。我对吴尔芬这部小说是寄予很大的期望的，因为他这段特殊的经历与我息息相关。他曾不止一次地向我诉说过这段经历的一些细节，在我看来，这些细节是很生动的，它构成了小说良好的基础。更何况这种经历不是每个作家所能轻易拥有的，因此，凭他的小说才华，我有理由充满期待。
然而，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失望，因为它并没有按我想象的方向前进。在我的理解中，写这样的经历没有勇气是绝不可能的，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勇气，因为它写的就是自己。但我还是没想到吴尔芬会把自己脱得一干二净，在小说中，他基本上就没写到自己，而是用想像假托了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件事来完成。这样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因为是自己的莫名的冤屈而坐牢，悲愤一旦移花接木到另一个人身上，一切的编造就势在必行。正是因此，我可以看到作者在梅小如这个主人公身上捉襟见肘的编剧痕迹。
更为遗憾的是，作者没有深化这一冤案的主题，也没有着力刻画出牢房中一个个人物的悲剧命运，特别是小如的冤情没有得到进一步的深入，小说的主线有点意识流似的流向了牢房里的黑暗与争斗。本来是以小如的冤案进入情节的，可情节却出现了如此大的分岔，这也说明了作者并没有精心设计好故事的主线，而显得有些随意与力不从心。
我以为，勇气是衡量一个作家素质的关键因素。一个好的作家常常有着更为敏锐的良心，而勇气也必定在常人之上。一个有着痛感的好的作家是不会无视自己的遭遇的，只有那些平庸的人才会轻易抹平创伤而忘却痛楚。好的作家有这样的经历是过不去的，他只有通过文字才能抚慰心灵的受创。索尔仁尼琴如此，帕斯捷尔纳克也是如此，而这些文字也正是他们血泪铸就的。看到这样的文字，我们的心会跟着一起颤动，会悲愤与呼喊，因为它写出了活生生的经历与苦难，写出了奴役与不公。
这便是面对自己正视自己的勇气，也是最高层面的勇气。只有把自己勇敢地放进去，这样的经历才会真实，才会感人。吴尔芬显然在这点上略逊一筹，他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更不敢暴露自己的经历，整部小说几乎看不见作者的痕迹。作者显然在此煞费了些苦心，因为是自己的亲身经历，想要抹得一干二净是有难度的。可我们应该承认，作者在这点上是有才华的，因为他基本上抹平了这一痕迹。我们因此看不到作者的愤怒，也看不到主人公冤屈的苦难与眼泪，我们自始至终都在平静地看着这个“九号房”里发生的丑恶与争权夺利，却没有半点同情与痛楚，这不能不说是作者最大的失手。
可以想像，当作者把这一切相关的痛与恨都抹平了之后，这样的故事肯定就只剩下了猎奇与曝光式的发掘。而我们的感受也正是如此，除了看到作者大胆地暴露了看守所的黑幕与号房里触目惊心的争斗之外，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期待的了。当然，得承认这也是一种勇气，那就是面对黑暗与不公的勇气，作者站了出来，指出了这里面隐藏的黑幕，这是值得肯定的。我想，这也正是这部小说得以在《中国作家》发表的重要因由。
自然，我们也得承认小说出示的细节还是给我们带来新鲜的体验，作者花费了巨大的笔墨在这些细节的描摹与人物的刻画上，如九爷、交通、帮主、小鸟、刀疤、独眼等人物都极为传神，小说细节的生动与真实无疑正是其生命所在。
但是，还有一点我们不容忽视，那就是这种监狱里的黑幕到底有多大的曝光度？假若大家都已熟知，或早有耳闻，那它的吸引力与新鲜度就要大打折扣。而实际的情况也是，大家通过港台影视等众多媒体对这种监狱里的腐败与黑暗都早有耳闻，也有相当的想像力与承受值，因此，《九号房》的出现与影响力就不可避免要受到限制。而根本上的限制则还是作者的勇气，也就是说，作者的勇气只停留在了曝光黑暗面上，而没有深入到正视与探求自身的勇气上。这种揭露式的勇气说到底只是第一层面的，是表层的，还不是最深层的勇气。
在我看来，勇气至少有以下几个层面：一是揭露黑暗、邪恶、不公、不义的勇气；二是指正歪曲悖谬，求索真相、真理的勇气；三是面向自己，勇于正视自己解剖自己的勇气。在这三者之中，第三种无疑最为艰难。谁都知道，手术刀向着别人是容易的，可一旦要向着自己，那就是一种极为艰难的事情。每个人都容易意识到别人的错误，但对自己的问题总是缺乏足够的警觉，更何况还要亲手动刀呢？
写作也是如此，写别人是容易的，写自己却困难重重。因为隐私与秘密的存在，因为欲望与私心的不可告人。我们心里到底隐藏着多少可怕的思想呢？正是因为如此，吴尔芬没办法把自己放在手术台上供无情的读者解剖，他惧怕那种目光，也惧怕别人的审视。吴尔芬是一个明哲保身的人，他珍视自己的形象，爱惜自己的羽毛。他习惯于听别人的故事与隐私，却不习惯于暴露自己的点点滴滴。这样的写作肯定是要打折扣的。因此，我认为，吴尔芬若想在写作上有较大突破的话，面对自己将是一条不可逃避的路子。
2006、2、10 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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