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死石
坐死石武夷山脉东支将福建宁化和江西石城隔开的地方,汩汩的山泉汇起一条河来。小河流至二十里开外,便见一小村。小村大概二百八十来户人家,方圆算是个大村子。就现在的布局,村子被夹在两座山之间,谷地一直连到两边的半山腰都是人家。东面经过一条大道,是村子向外的通途;西北面是一个缺口,山门没有合拢,一条山路缠山而去,村里的田地全在山路尽头的一块盆地里;正西面是一座山,和南面的山接起,没有留“漏口”;可从村里的香火堂位置看,最早生活在这里的祖辈们是以西山和南山交脊处为出口的。听村里七八十岁的老人讲,原先东面也是山,在西山与南山交脊处有一条小路。现在小路被拓宽,可容一手推车,路两边垦出许多地来,顺了山势一级一级错落交替开去;这里天气多雨,淅淅沥沥地一浸泡,小路便泥泞不堪,无处踏脚行走;而且,近年村里摩托车多起来,小路的短距离被一天天忽视,渐渐没落下去。
距香火堂两排房屋的地方,有一块空地,被叫作坪,坪三面围紧房屋,就正面开阔起来,一口池塘临着,蓄了水,每到夏季便伸出一丛丛荷花。这是村人饭后闲余侃大山的地方,人气十足颇赖了坪东面这户人家的凉棚。凉棚跟贾平凹家乡的吊楼甚为相似,两根木质梁柱深深地埋进地下,夯实,半中间留一孔,在一横梁之间铺上木板,便多出个二楼,作起居用;不过吊楼依靠的是山,而凉棚依靠的是房屋罢了。本来凉棚是这户人家的是私产,怎奈三面空无屏障,四下通风,极便于纳凉,聚的人自然多起来,也自然成为公共场合。不知是凉棚下聚的人多的缘故,这户人家竟卖起酒来,自己家酿制,一块钱三碗,颜色有些浑浊,喝来却极爽口。外面人叫这为酒娘,村里人讲是水酒。“尾生,水酒一斤。”屁股还未落实,就朝这户人家喊。尾生很快端出一碗水酒,手里还夹几颗花生,“来,给你几棵花生。“来人也不推脱,一手端水酒,一手接花生。凉棚下没有桌椅,人来了,要么从尾生家里搬凳子,要么自己从家里带上,若嫌麻烦,就在坪子中间找一块石头,或脱了鞋子,垫在屁股底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凉棚下多了一快石头,七十厘米高,两个椅面矿宽,靠了尾生的屋墙,就似天然的一把椅子。它的出现一度引来许多争吵,
“哎,怎么这样啊?我先到呢。”
“你先到?昨晚我就坐这了,你看上面我的“墁干”(身体的污垢)。”
说完还使劲往石头面掸几下。引来一阵哄笑。有时还会出现武斗,不过都发生在小孩子之间。但后面张姓两户人家的争斗例外,不过这发生在这块石头被叫作坐死石之后。
这段时间我已在外面念书,至于石头为什么会被叫作坐死石还是从母亲口里得知。原来在短短一星期内,有两好端端的人在石块上坐着坐着便两眼一闭蹬腿西去。一个就是尾生,他媳妇刚刚还看着他点了一锅烟,有说有笑的,等从屋里舀一瓢米糠出来,尾生已倒在地上,头勾在裤裆里了;另一个是后生子,蛮俊秀的小伙子在石头上看书,人们自顾聊完天一回头,后生子已经趴在地上,口里流一抹白沫。因此,便有人说这块石头是恶母化身,来害人命的,是一块坐死石。本来,在村子里石头是平安的象征,小孩出生后,都要寻一块山石,拜为干娘,又叫“石头母”,每年三月祭祀,一直持续到小孩十二周岁。哪料这么一闹,大家对石头的亲切都被恐惧替代,因此到凉棚去的人渐渐稀疏。只胆大的几个依旧在凉棚喝水酒,聊古今;尾生的媳妇也没有听从村里人的劝告搬家,一时间倒也平静。许多人就耐不住了,纷纷回到凉棚侃天说地的队伍。只没人去接近石头罢了。
忽然有一天,帮兴行张大的孩子把一小孩抱到石头上。小孩大哭,众人呆住。小孩的母亲从田地里跌跌撞撞赶回来,抱住孩子就号啕大哭,悲痛之切令人动容。张大的孩子祸惹大了,村里人担心一场难事又要来到。“张大孩子也是,都念初中了,还那么不晓事情,这下玩笑开大了。”母亲边捻麻绳边与我絮叨。在我的家乡这个村子里,儿子是一家的皇帝,全家都为着他转。小孩的父亲听到事情,顺手抡起斧头朝张大家扑去。小孩的母亲从后面抱住,哭喊着:“他爹,够了。这么闹还不是多搭几条人命。就是孩子命贱,认命吧。”两人抱一起哭成一团。男人硬是没有克制住自己,第二天他抱起张大家孩子按到凉棚的石头上。张大孩子哇哇大哭。张大在一旁变了脸,牙齿也咬掉一颗。张大老婆捡起砖头,往小孩的父亲后脑勺砸去,小孩父亲当场毙命。一场悲剧就这样酿成。事情发展太快了,旁人还未回过神来。我听完母亲的讲述心里一阵后怕。
不久又有一个可怕的消息传来。隔壁高兴坐了那块石头。天!高兴是我们村的骄傲,他第一个考上大学,也是第一个到过省城。高兴母亲急了,一听说江西石城有一位法师很灵验,便连夜赶往江西石城.那晚高兴家灯亮了一宿,他爹不声不响的干抽烟。可第二天第三天过去了,高兴母亲还没有回家,高兴父亲赶去石城打听却一无音信,全村人便鸣锣打鼓,沿路满山满岭地寻找,足足花了两天,才在一个山涧里找见,却已经死了,嘴里塞满青蛙。
我假期结束出来上学后,村里就请来法师,在凉棚做了七天法事,又将石头扔河里浸淫七天,方才放回凉棚。本来,村人要将石头炸毁,再不让它在村里现身。可法师不准,“道由石生。要由它去。放原处好。”村人当然不会理解法师的话,不过想了想又说:“孽石作恶,哪可以这么一炸了事,要它给我们子子孙孙践踏,蹲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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