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敢冒风险的中国首席大法官肖扬
海外媒介曾称他为内地反贪专家。他说:我还将进一步为无能为力打官司的贫残弱小者提供帮助。
对于拦车告状的人,他说:“他们并非刁民”。每次他都会把车
主动停下……
在这位61岁的中国首席大法官身上,充满了长者的宽厚与智者的
敏锐。他说:历史是残酷的,同时历史又是最公正的。
在首席大法官授予仪式举行之后,肖扬将正式成为中国法官等级
的最高代表。
40多年前,当他毅然从另一所重点大学退学,北上投读中国人民
大学法律系之时,这位来自粤东山区的客家子弟,大约也没想到,自
己的进取之路会达到今天的境地。
肖扬的一生富有戏剧性。大学毕业后,当过教师,后任职县公安
局,文革中受审下放劳动,复出后当过公社书记、县委常委、地委副
书记;直到80年代,偶然的机遇他才归队政法界。
在中国政法界,肖扬以意识超前、大胆改革而闻名。任职广东检
察院时,他曾建立了中国第一个群众举报中心,第一个反贪污贿赂局。
任职司法部长时,他建立了令自己颇感欣慰的中国法律援助制度。出
任最高法院院长后,他推行庭审公开等一系列改革,同时着手实施了
法官等级制度的建立。
近日,《各界》杂志的记者采访了这位61岁的中国首席大法官。
○●退学北上的客家少年
肖扬:我很小就离开了老家,几十年都在外面。但家乡的印象是
非常清楚的,可以用八个字来概括:穷乡僻壤,山清水秀。穷,是穷
出了水平的,但我非常爱我的家乡!
记者:您当初是如何走上法律道路的?
肖扬:我在广东惠阳高级中学念高中的时候,因为惠州距台湾、
香港很近,有很多“敌特”在那里活动,学校就选择一些人维护社会
治安,维护学校秩序。当时我被选为治安委员,了解一下社会动态和
学校动态,不知不觉地觉得做这个很有意思,我的班主任老师就认为
我学法律合适,我就接受了老师的建议。先是坐船去广州投考中国人
民大学法律系,因为当时中国人民大学是单独招生的,我是法律系第
一个报名的学生;回到惠州后又参加了统考,报考的是中山大学的法
律系和历史系。
记者:当年,您同时被中国人民大学和中山大学录取,在二难之
间,您是如何选择的呢?
肖扬:我先是被中山大学历史系录取了,报到学习了20天吧,中
国人民大学法律系的通知书才收到。当时人大的报到期已过十几天,
中大也明确告知,去可以,但若人大因逾期不收,中大也不会再收我。
我咬牙退学,决定到北京来赌一下,实在不行,就明年再考一次。到
人大后,什么也没说,我被录取了。
○●调转档案中的“尾巴”
记者:听说您毕业后到新疆政法干校后只上过一堂课?
肖扬:是的,我的学员都是在一线工作的公安局、检察院、法院
的干部,当时因为中印边境战争爆发,他们就都回去维护当地社会治
安或上前线去了。学校几乎没学员了。我觉得闲着没事干挺难受的,
我们上不了战场。于是我就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要求回到自己的老家
广东去,没想到就那么痛快,前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就办完了调
转手续。
记者:听说当时在您的调转手续中,夹有一份致命的“黑色档案”,
那是怎么回事?
肖扬:因为我的一位小学老师,一直资助我读高中的那位老师,
1957年被打成右派了。他们怀疑我跟他有政治上的瓜葛,是他们培养
的右派“黑苗子”,所以就给我来了一个鉴定:此人不适合做政法工
作。
记者:您人生最失意时是不是文革期间被审查的时候?
肖扬:是的,曾经受过审查,原因是两条:一是刚才说到的资助
我读书的老师被打成了右派,让我说清楚他有什么阴谋,我无法说清
楚。我始终相信,他是好人不是坏人,他讲过的那些话简直不能想象
他是右派。二是公检法砸烂了,造反派说我执行的是资产阶级反动路
线。当时我自己也摸不着头脑,觉得莫名其妙。但我还是很自信:第
一,我没什么问题。一个穷孩子还会反对共产党吗?第二,我满腔热
情想把自己学到的一点知识贡献给自己的国家。因此,在最不利的环
境中,我也没有放弃继续学习钻研的机会。
○●做公社书记的日子
记者:后来您怎么又当上了公社书记?
肖扬:那是我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当时,下放劳动2年后,我调
到县委工作,跟着地委书记和县委书记到农村去搞“基本路线教育运
动”,搞完了运动就把我留下了,他们说:你别走了,在这儿当公社
书记吧!既然留了下来就决心做好这件事。我不在公社住,住到生产
队里,跟农民吃住在一起,这样就知道农民想什么干什么。在我当公
社书记的6年里,连年增产增收,也挺凑巧的。
记者:您是怎么回到政法系统的呢?
肖扬:那也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那时我是清远地委副书记,主
管农业,突然有一天宣布清远地委与韶关市委合并,省委书记王宁也
来了。
他从名单上看到我是学法律的。怎么会有一个学法律的人来管农
业呀?他感到有点奇怪,马上跟当时市委一把手讲:这个人你们不要
安排,由省委来安排吧。所以我就没被安排。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干
什么?隔了两天,省委书记找我谈话,决定把我调到省检察院任副检
察长。这样我终于又回到了政法队伍。
○●《暂缓逮捕》的故事
记者:1986年就任广东省检察长后,就主动与香港廉政公署建立
了工作关系,当时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
肖扬:当时我记得是12月8日,我邀请了香港廉署专员班乃信访问
广东。为什么?主要一个出发点就是当时改革开放几年后,出现一种
现象:贪污贿赂犯罪增多,卷款潜逃的增多,逃往香港的增多,一过
罗湖桥,你就没办法抓他了,我感到这样下去国家损失太大,但不打
开同香港廉署的渠道你就无法把这些犯罪分子擒拿归案。当时班乃信
是作为旅游者来广东的,我也是以个人身份来接触的。12月8日我们谈
了一个上午。班乃信很有学问,对法律研究很深,后来就建立了广东
省人民检察院个案协查办公室。个案协查,就是你帮我查一件,我帮
您查一件案子。后来这一办法得到了最高检院的赞成,这个机构也变
成两家共用,一个是广东省人民检察院个案协查办公室,一个是最高
人民检察院个案协查办公室,两个牌子一套人马。这一措施对打击贪
污贿赂犯罪非常有力。
记者:珠江电影制片厂曾拍摄一部影片《暂缓逮捕》,据说其题
材就是以您办理的一宗案件为蓝本的,也是您第一次提出检察工作要
为经济建设服务。
肖扬:案子是这样的:广东一家化工厂正、副厂长贪污11万元,
当时他们的产品名闻国际市场。作为产品专利的发明人,奖励给他
11万不算多,但他没有申请发明权,不会用法律来保护自己,而是非
法取得11万。当时2000块钱以上就构成犯罪,5万块钱以上要杀头的。
但这个人非常坦白,抓到后马上承认,态度很好。这个人不跑,非常
热爱他的工厂。检察机关在侦查阶段完全可以不用把他抓起来,因为
他承认了,什么时候要取证要他谈,他就什么时候到,所以决定暂缓
逮捕,要他在生产实践中带罪立功,这人也非常感谢,跟外商谈判时
他同样出席。后来判了缓刑,一直表现很好。当时,这一举动也意见
不一。犯了罪理所当然要抓起来,但我们法律并没有规定说非要抓起
来才能送上法庭,而当时是不抓起来同样可以送上法庭,判了缓刑。
记者:海外传媒曾称您为内地反贪专家,听说您曾负责起草《反
贪污贿赂法》,这一法律现在尚未出台。
肖扬:专家称不上,我认为抓反贪要抓两件事:一是反贪局;二
是反贪法。所以我一直致力于想把这部法搞出来,但由于种种原因没
有能够出台,我感到很遗憾,我考察了许多国家,汇集了各国反贪法
律规定,它们不但是刑法有专章规定,还有专门的反贪法,我比较倾
向要搞一部反贪法。后来我离开检察机关了,也没再过问,把活留下
了。
○●法律援助引进中国
记者:在任司法部部长时,您把中国人一度陌生的法律援助制度
引入中国,听说这是您最感欣慰的事?
肖扬:我对这件事情很看重。因为它既是法律制度又是社会保障
制度,是社会文明进步的表现。这也算是为群众办了点儿实事吧。对
于这一法律援助制度,我还是想能够再完善一些,比如说诉讼时是不
是可以给援助,这就没有法律规定了,我将来还要推动属于诉讼方面
的法律援助,为无能力打官司的贫残弱小者提供必要帮助,确保法律
的绝对尊严和独立。
○●有法不等于依法治国
记者:出任最高法院院长后,您一直强调法院是维护正义、主持
公正的最后一道防线,司法一定要公正。究竟怎样才能真正做到司法
公正?
肖扬:只有彻底消除司法腐败,才能做到司法公正。法官腐败一
是办关系案、人情案、金钱案、循私枉法、贪污受贿;一是掺杂个人
感情,不一定谋私,但法官在感情上偏袒一方,也会导致审判不公、
司法腐败。所有腐败现象归根到底是跟法院法官滥用审判权有关,跟
利用职务特权有关,因此司法公正与司法腐败是连在一起的。
记者:就任最高法院院长后,您是否遇到过拦车告状的?您怎么
看待他们?
肖扬:碰到过,据我的警卫统计,前后有10次左右。每一次我都
觉得拦车告状的人,并不都是刁民,也更不可能是坏人。要么有冤情,
要么有审判不公问题。也不排除有个别纠缠的。他总是有难处,他才
会采取这个办法。所以,每次,我都停下来,让工作人员把他的告状
信收起,转给主管部门,移交法律程序处理。每一件案情必须做出回
答。
○●“跟着我太受苦了”
记者:去年60岁生日之时您是怎样庆祝它的?是否有很多感慨?
肖扬:生日没有庆祝,感慨是有的:自己已不知不觉进入老年期
了。那天晚上就我们家几个孩子和我的夫人一起吃了顿饭,我不吸烟
不喝酒。没有告诉友人生日没人知道,我也不想张扬。另外呢,我的
母亲还健在,90多岁了,应该为她做寿,而不应该为我。
记者:听说,您的夫人是您的同乡,也是客家人,您一直忙于工
作,与夫人聚少离多?
肖扬:我常跟她讲,跟着我太受苦了。确实,我夫人为我付出了
很多,家中老人及小孩全由她照顾,她也有她的事业,是位高级工程
师,为了我,她提前退休了。
记者:四个儿女中您更偏爱哪一个?
肖扬:四个都不错,各有特点吧。小儿子现在人民大学读法律,
一回家就要提出许多新的观点跟我争论,他对法律兴趣比较浓;小三
也是学法律的,刚刚研究生毕业,性格活泼,法律问题钻得比较深;
两个女儿是双胞胎,特别有趣,一个学国际经济,一个学国际政治,
他们俩也特别厚道,讲话都不大声。他们四个也常问我:爸爸你到底
喜欢谁呀?我跟他们开玩笑:四个第一呀!小三很调皮,就数着五个
手指说:从两边向中间数都是第三个最长,当然是最喜欢我啦。我就
说,你是自我感觉良好啊!
记者:您平时有哪些业余爱好?
肖扬:下象棋,打太极拳,游泳,打桌球,都还可以。
记者:平时喜欢读什么样的书?
肖扬:读书比较杂。最喜欢研究的是法律了,一是历史和法制史,
二是作为法院院长其它法律也要钻研。三句不离本行嘛。除此之外,
我比较喜欢看古书、经典著作。
○●“它是国家法制的象征”
记者:回想过去,有什么事是您最快乐或遗憾的吗?
肖扬:我和我的同事们一起每次办成一件事,我就感到很愉快。
比如说,办成第一个举报中心、第一个反贪局、与香港廉署达成协议,
法律援助制度的建立,中央确认依法治国基本方略,落实宪法规定的
公开审判制度,等等,我都很高兴。最大的遗憾,是我们国家法制建
设曾中断了很长时间,没有把民主法律建设提到应有高度,自己学法
律却没能一直从事法律工作。我长期致力推动的反贪法至今尚未出台,
也算是一大憾事。
记者:您是一个非常具有创意的人。但是,木秀于林,风必吹之。
您是否遇到过压力或非议?
肖扬:我在一生中,总想为党、为国家和人民做成一点事,一点
实事,不想就摊守摊。要想干事就会有风险,你想不干事做太平官,
那当然就没有风险了。推进每一项事业,都要付出艰辛努力,也可能
遭来一些非议。这是你开始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应该有思想准备。坦
率地讲,我做每一件事,都要想到会有什么样的结果,都把它估计到
了,我才会去做。我喜欢办事果断,但在考虑问题时必须细致。说实
在话,有些事我花了很多时间,白天晚上,没有想清楚,我一定不会
下决心,也一定不会提出来。提出来我就一定要干,就要干好它。哪
怕有艰难险阻,冒着风险我也会千方百计去排除!
摘自《生活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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