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围屋巷子的歌声
围屋巷子里的歌声老人很老了,背驼得很厉害,走路时身体弯得跟地面几乎成了九十度。岁月的沧桑在她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那双不知多少次抚摸过我头的手长满老茧、爬满皱纹,手中一根拐杖因时间久远而被摩挲得油黑发亮。在我的记忆中,一身打满补丁的神秘的黑衣在她身上似乎从来没有改变过。而更为神秘的是她那在围屋幽深的巷子里不知飘荡了多少个春秋的幽怨的歌声……
围屋是典型的客家半圆型围龙屋,依山而建,很小,只住着十几户人家。屋子背后是一片茂密的树林。老人并不住在围屋里,老人的房子在围屋旁边。屋子很大,四四方方的,残破的外墙随处可见泥土剥落的痕迹,只有大门外歪歪斜斜的石柱子向人们昭示着它曾经的辉煌。
小时侯很贪玩,每到夏天来临,小河边柳树上传来的声声蝉鸣惹的心里痒痒:要是能在口袋里揣着一只“吱吱”乱叫的蝉在人群中穿行,于小伙伴面前是件很值得炫耀的事。可是想抓到一只蝉却很不容易:先得找一枝长竹竿,在竹竿一头插入事先弯好的藤条。然后就是扛着竹竿到处找蜘蛛网,因为蜘蛛网沾水后很容易粘住蝉的翅膀。当小伙伴们在村子里每一个老屋的屋檐下寻找蜘蛛网时我却悠闲自得地一个人向巷子深处老人的屋子走去。老人的屋子很破了,四角型的屋檐下到处挂满了蜘蛛网。小伙伴们很怕老人,不敢过来,这里的蜘蛛网就专属我一个人了。
老人看见我扛着竹竿过来,爬满皱纹的脸上就会露出笑容,放慢手中的活儿开始问我吃饱饭没有,最近有没有捣蛋?其实这些问题老人已经问了不知多少遍了,但我还是乖乖地坐在老人那间小小的厨房门口边看老人忙活边回答。白天的时光老人基本是呆在厨房的小火炉边,用一只大大的锅蒸饭蒸菜,有好几次我看见锅里除了几钵饭就是青菜和黑黑的咸菜。老人的耳很背,当我大声说要走时她总是过来摸摸我的头。同龄的伙伴们就没有这种福分了。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那么怕她,在我心里,老人一点不可怕,还有些可亲。想到那屋檐底下专属我的蜘蛛网,心里不禁还有几分得意。
那时,母亲在村里小学做代课教师,父亲在小水电站上班,我的童年是在爷爷奶奶呵护中度过的。爷爷的房子在围屋外墙靠着巷子那边。记忆里,每晚都是在爷爷奶奶的唠叨声中睡去,第二天则是在吵杂的“哐锵哐锵”声中醒来。清晨天刚蒙蒙亮,串串零乱的脚步声夹杂着铁皮桶、扁担、挂钩摩擦发出的声响以及围屋里的声声犬吠和鸡鸣就最先打破了石头巷子的寂静,勤劳的客家妇女从担水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和操持。等担水的队伍走远,巷子又静了下来。此时,拐杖敲击鹅卵石的笃笃声就会从巷子深处一点一点传来。透过围屋外墙那狭窄的石窗,老人蹒跚的身影正向着巷子的出口走来。佝偻的身影在巷子出口处停了下来,接着开始唱,沙哑的嗓音时高时低。老人唱的是客家山歌,听那幽怨的调子似乎在向人诉说着什么。那时候小,不懂得歌中的含义,于是就好奇地问爷爷。爷爷不答,说等我长大就会明白。
可还没等我弄清楚,老人就不再唱了。那在围屋巷子里不知飘荡了多少年的苍凉的歌声突然间停止了,消逝了,就像风吹过巷子一下无影无踪。老人歌声中包含的内容也成了我心头一道未解之谜。
后来慢慢长大了,儿时的记忆渐渐淡去,惟有那支古老的歌一直在心头萦绕。我上高二那年老人因病去世了。九十五岁的老人走完了她漫长的一生。出殡那天村里的男女老幼都来了,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在围屋里听着老人的歌声长大的,可又有谁真正听懂了歌中的含义?
上大学后离家远了,独在异乡的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想起老家的围屋以及那条幽深的巷子,老人熟悉的面孔和她那幽怨的歌声不觉就会从记忆的某个角落跳出来。一次和母亲在电话里聊天,提到了老人和她的歌,母亲笑着跟我说我和老人还真是有缘,我的名字就是老人取的。说到老人的故事,母亲的声音低沉下来:老人命苦啊。文革时她的丈夫被人打死了,大儿子也被打成了残废。老人不识字但她还是记住了那个打死她丈夫打残她儿子的人的名字。老人无力反抗,但她会唱歌!草草埋葬了丈夫后的老人每天清晨开始唱歌,她用歌声问那个让她承受丧夫之痛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她?那个人当时在另一个村子当支书,但老人无所畏惧!老人幽怨的歌声就这样在围屋的巷子里飘荡了几十年。直到那个人去世,他也没敢回应老人在歌声里问他的问题。得知那人死后老人就不再唱歌了。不再唱歌的老人从此一病不起再也没有好起来……
巷子深处,老人年久失修的房子在一场暴雨过后塌了一大片。老人不在了,她的歌声却还在巷子里回荡,在我的脑海里回旋。
[ Last edited by 只爱你一个人 on 2005-12-20 at 18:39 ] 信念!
凄苦的老人是靠着那个信念活下来的
仇人一天还没死,她就会唱一天的歌;仇人死了,她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于是,也就去和亲人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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