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军留下的客家女人
红军留下的女人·偷情的将军--------------------------------------------------------------------------------
卜谷
红军长征老干部顾红征与民间女子肖久久的幽会,算不算偷情?争议在乡人中悄悄地,粘粘糊糊地进行,直到那天肖久久的丈夫与顾红征刀枪相见。
悄悄的议论变成了公开争论:有人说,顾红征与肖久久过去就是夫妻,从来也没有离婚,有情有义亦在情理之中;也有说,他们虽然没有离婚,但肖久久又另外结婚,按照法律也算得婚外恋……
偷情不偷情?说来,他们的情恋确实有几分复杂,几分哀惋,其中夹杂着一场生生死死的革命,绵延了半个多世纪。
一
嗡嗡嗡嗡--几只红面绿身的大头苍蝇,翻飞摇摆作飞机状,肆意在空中划着圈子,累了,就降落在大白墙壁上。
日头斜斜的射线在墙壁上一寸一寸隐去,眼看就要消匿……顾将军现任某省副省长,人们还是愿意叫他顾将军。这一天,回家探亲的顾红征什么也没干,就窝在县委招待所里看日头了。他的神情十分专注,目光中流淌着巨大的喜悦,巨大的幸福。
这种流淌的消耗很大,所以,随着日头慢慢移动,他开始心烦意乱,喜悦和幸福感几乎流尽,巨大的失望一寸一寸弥漫上来,笼罩他全身。
“肖久久,你怎么还不来呢?!”
顾红征嗓子眼里含糊地咕哝一下。肖久久曾是他朝夕相处的妻子,是他日思夜想的恋人,是他并肩战斗的同志。不过,现在她已是别人的老婆。约别人的老婆出来,就有难处。
晚霞收尽光彩,日头一晃不见了。顾红征象被子弹击中,重重地呻吟了一声,失望的眸子,扫了一下时刻等待的警卫员,什么话也没说。显然,再说什么也是多余。
这天,顾红征没有吃晚饭。
辣椒炒鱼干子、腌菜炒肥猪肉……是顾红征亲自点的菜,是他和肖久久最爱吃的菜。这菜深深地浸润了他们过去的爱情、甜蜜和永远的回忆。不过,此菜若是一个人来吃,索然无味。
无人搭理的菜肴独自在桌上散发馨香,忙坏了几只嗡嗡的大头苍蝇。
按说,县里也注意了方式方法,问题出在哪里呢?顾红征分析敌情,或是分析情敌:难道说肖久久变了心,不不,她是不可能变心。那么,问题还出在她现今的老公身上?
翌日,传来的信息证实了他的猜测。
二
“老公,红征回来了,喊我去见见面,还给我带了一块布回来。”
那日,肖久久一接到口信,立即高兴地告诉老公。
老公也曾是“苏干”,以前,提到过去的婚姻,他完全理解、同情,也是大方的。可是,顾红征真的回来了。老公的脸部不由自主痉孪了一下,隔了一会,他勉强地,声音像是挤出来似地说:“那你,就去,见一下,面吧。”
接下来,老公看不惯她换上了那套过节才穿的衣服,衣服上散发着浓浓的樟脑丸子味;看不惯她换了衣服后竟然显得那么苗条美丽;看不惯她象小鸟一样欢喜地飘飞出门……这么多看不惯使他感到严重的不妙。肖久久会不会一去不返?怅然若失感倾刻攫住了老公的心。
必须阻挠肖久久,他不顾一切地冲出门。
后来的情景证明他是对的。平日行动迟缓的肖久久,今日飞得比小鸟还快,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老公像老鹰,展开有力的翅膀,箭一般向县城射击。
县委招待所已经到了。几十年的情爱,几十年的思恋,立即就要见面了,肖久久的心激动得怦怦直跳,就要跳出来。她停住脚步,擦去津津汗珠,理了理散乱的鬓发,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稳定了心绪,这才抬脚往招待所迈。
“久久,你等等--”
这功夫,老公终于赶上来。对着惊诧不己的肖久久,不容置否地说:“我们归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老公的手,铁环一样攥住她的手。
“那布呢?”
“我们有布,不要他的臭布!”
……
数十年呀,生生死死思念数十年,如今终于要见面,人已到了屋门口,近在咫尺,就这么离开,何等残忍……但,从那双充血的眼睛里,她看到了熊熊妒火。妒火也是战火。她实在不愿意,亲人之间爆发一场新的战争,所有的欢乐都化作一腔泪水“哗”地一下决堤而流。
三
肖久久是长冈乡石燕村人,从小担任了儿童团大队长、连长。
当年,红军打赣州,由于她长得身高体健,15岁便被派去支前慰劳红军,背上背着包袱,肩上还挑50多斤的担子。最恐惧的是白军的飞机,白军的飞机来了,大家就把担子一扔,抱着脑袋钻进稻草丛或树丛里。躲避的时间不短,会东张西望或聊天.有一次,她躲在树丛中看来看去,就看见了顾红征。四只眼珠子对视,骨碌碌转,顾红征张口唱了一支撩情歌。
“哎呀嘞--老妹生得白又白,人貌盖了通天下,十人见到九人爱,哑佬见了开声哇。”
那时侯开展妇女解放运动,号召“由婚”(即婚姻自由、自由结婚)。15岁的肖久久不懂恋爱,却十分喜爱唱山歌。她常与人对歌,对来对去,就对得情窦初开。
“哎呀嘞--小小鲤鱼赤红鳃,上江游到下江来;上江食格灵芝草,下江食格苦青菜;不为老妹郎唔来。”
“哎呀嘞--妹在屋下织绫罗,哥在门前唱山歌;山歌一唱心头乱,织错几尺花绫罗;你哇要怪哪一个?”
“哎呀嘞--阿哥住在江背岗,老妹住在长冈乡;八角开花难得见,露水泡茶难得尝--”
“哎呀嘞--糖子好吃甜对甜,自由结合不要钱;车子打线长又长,麻石铺桥万万年--”
边唱山歌边“由婚”,情窦初开的肖久久15岁“由婚”,嫁给了一名山歌手,这位山歌手就是顾红征。结婚二个来月,他们双双去唱山歌扩红,结果把顾红征也扩进了红军。后来,顾红征便担任了周恩来副主席的警卫员。
顾红征比肖久久大6岁,是兴国县江背乡来源村人,从小有一个比他大3岁的童养媳。兴国县赤化后,山歌中常常带有革命色彩,喜欢唱山歌的顾红征由此明白了许多革命道理,就与童养媳双双去解除了婚姻。
当兵后,顾红征分在国家政治保卫局,驻扎在于都的银坑乡看守犯人。隔几天,部队就有一次去兴国县高兴乡挑米的任务,每次顾红征都争着去挑米。挑米路过江背乡时,他便弯回家里,小两口赶快关起门来高兴一番。即使是战争,生活依然那么的有滋有味。
以后,顾红征驻扎在于都县桥头乡。离家更远了,不能经常回家,有情人自有办法。那时,肖久久已经担任了模范少年先锋队的连长。逢年过节,肖久久便送点腌菜、辣椒炒鱼干子、土果子、草鞋等去探亲,回来就顺便挑一担石灰。前半程,由送行的顾红征挑几十里。说说笑笑,甜甜蜜蜜,两人一路走一路聊,后半程,肖久久一个人挑回家。
长征前夕,肖久久又去了一次桥头乡,给远征的丈夫送去了一顶斗笠、一双绣着红五星的布鞋、几双草鞋和一些食物。
那一段弯弯曲曲的山道,与这一段恩恩爱爱的生活,就永远印在二人脑海里。
红军长征后,白军占领了兴国。因为肖久久是红军的山歌手,白色政权通知她必须改嫁,否则就要把她卖掉。后来,肖久久与顾红征生的女儿又不幸夭折,她只得改嫁给邻村一个姓李的农户。因为这个农户也曾经是个苏维埃干部,理解、同情肖久久。长征期间,顾红征见到那双布鞋便想到肖久久,想到肖久久时便拿出那双布鞋来看一看,对着布鞋上绣着的红五星,深情地呼唤着“久久”的名字。爱情,也是顾红征的精神支柱呀。坎坷的长征路上,有几次顾红征踢破了脚趾头,鲜血直流,他才把这双布鞋取出来穿两天,然后又拍打干净藏在背包里,赤脚走路。
这双布鞋,与忠贞不渝的爱情凝结一体,完好地保存着。枪林弹雨,戎马倥偬,数十年后,顾红征千里迢迢,兴致勃勃地赶回来团圆时,还珍珍重重揣着这双饱经风霜的布鞋。
鞋,还是那双鞋;地,还是那方地;人,却是人家的人了。
不过,既然经历了数十年苦恋,为了夫妻团聚,家庭幸福,身经百战,枪林弹雨都挡不住,顾红征也决不会被一个“老公”拦住,出生入死,无论如何,他也要见肖久久一面。 四
肖久久像往日一样早早地上了后山,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道一路巡视。数十年,赶圩、砍柴、捡菇、摘木梓,甚至没事时也常常在这条山道徜徉,这条山道,犹如她的身体,哪地方,哪旯旮,无比熟悉。茶树坳,有两棵相连的树墩,似设在路旁的两张凳子。不管累不累,她每次到这都要坐下歇息一阵,遥想两人当年挑米、挑石灰的情景。巡山,也是寻思旧情。那年冬,肖久久兼任了村里的护林员。
过几天,顾红征又派人去找肖久久,并要送一笔钱给她。
这回,老公连门都不让肖久久迈出,口气很凶地对来人,也是对肖久久说:“我们自己有钱,不要他的臭钱!”
难道两人就永远不能相见吗!不,除非是死了。肖久久相信顾红征一定会设法与自己联系。
第二年,顾红征才与肖久久见面。乡政府的人在山上找到她,告诉说:“顾副省长来了,在乡政府等着见你,等了一上午呢。”
她一楞,泪水便流了下来。
何止是等了一上午,我们都等了几十年,等了一生世呵!
去,我去,无论如何我都要去,马上就去。
数十年沧桑,人的变化到底会有多大?离别时一对少年夫妻相见时已经两鬓霜雪。
顾红征与肖久久相见那一瞬都呆了,他们都不是过去的他们了。无限伤感涌上心头。
“红征--”
“久久--”
二人抱头痛哭在一起,哭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在静静的乡政府大院内显得十分响亮,无比的凄惋。乡政府里,所有的人都默默退到了一个角落,悄悄地抹泪,侧听他们应有的倾诉。可是,可是二位老人只有哭声、哭声,苍老嘶哑的哭声在苍茫大地上回响,狼嚎一般的哭声在渺无人迹的天空中激荡--那几十年积压在心中的思念、离情……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五
不知是谁泄密,老公怒气冲冲赶到,往乡政府里闯。
“站住,不要乱闯,你找哪一个?”他被拦在院子口。
“我找我老婆,我老婆是肖久久,她在里面偷情!”老公被阻,似一头急红了眼的狗,又叫又骂,东奔西突推倒了几个人,跳着脚往里窜。但寡不敌众,他仍被阻在了院外。老公无可奈何,骂骂咧咧地走了。大家刚松一口气,没想到,老公腰里挎着一把菜刀,手持一杆上了膛的鸟铳,眼珠子在冒血,像狼一般扑过来。众人见势不妙,立时作鸟兽散。老公如入无人之境,直接闯进办公室。
“砰”一声,门被一脚踢开,鸟铳直指垂泪而立的顾红征:“嫖客子,滚出去,不要在这里夺我的老婆,不然我就要你的命!。”
“肖久久是我的结发妻,”顾红征被激怒,转过身,针刺般的目光投向她老公:“我去外面搏命打仗夺天下,你在家里夺我的老婆,偷情的人是你,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见面,到这里嗷嗷叫!”
“我?”老公被针刺般的目光刺伤,鸟铳点着顾红征的脑门,充血的眼睛瞪得牛卵子般大,恨恨地叫喊:“我和她有结婚证,人民政府的结婚证。”
“我和她也有结婚证,苏维埃政权的结婚证。我们的结婚证在先!”
先到为君,后到为臣。天经地义!
天啊,怎么办哟?!
鸟铳低了五寸,老公原也明知道久久原与顾红征的婚姻,他求助地望望四周。四周拥满围观的人。众人嘁嘁嚓嚓各有评判,就有长者站出来说话。
“两个老公,按客家人规矩,那就要让久久自己挑一个。”再大的争端,按规矩办事,这是客家人遵循几百年的法律。
轰——鸟铳重重跌在地上,突然走火,把大地击了个坑。火药味弥漫,又渐渐散去。
老公哀望着久久。
顾红征笑望着久久。
久久松了口气,迈一步走向红征,与红征紧紧地拥在一起。众目睽睽,明摆着的事实:久久与红征是结发,与老公是再婚;与红征有爱情,与老公无爱情;跟红征团圆前程无量,有天大的幸福,跟了老公熬,眼前的苦难还没有吃够么……
“红征,现在你更有,他更苦,”久久仰脸向着红征:“我跟他吧,不然,他和几个细仔更会苦死。”
轻轻数言像一个霹雳,震惊了一房屋人。
噗通--老公猛然跪在久久脚下,脑袋频频撞击地面,发出孩子似的号啕大哭。
泪水再度涌流,红征的泪雨,叭达叭达打在久久脸上。
“久久,你还是那么好,那么善,我知道你一定会这样选择,你一定会苦自己。”
四目相对,久久觉得红征额头上多出两道皱纹,一下子苍老了。
人还是那个人,心还那颗心,情也还是那份情,却不再是夫妻,不再是那名份……人世间,怎么会安排如此永远的拥有和永远的不再。
久久久久,你可能说清,这是一段什么缘啊?!
(附记)
冬日的夕阳照着赤色山冈,山山水水泛着艳丽的玫瑰红。在这块红土地上,曾经有过彪炳华夏的革命历史,沿着曲曲折折的小径,我去寻找发生在这里,一件已被人遗忘的凡人小事。
江背乡,顾名思义,地处蜿蜒的大江之背。兴国县潋江的支流的支流,一条无名小溪畔,七、八只鸭子在水草中觅食。牧禽者是一位扎着客家头巾的老奶奶,她高高瘦瘦,曾经挺直的背已经有些佝偻,黝黑的面宠上皱纹纵横交错,傍着路边的房屋靠坐在一张竹椅上,嘬着嘴唇发出一连串声音:“卓、卓、卓卓--”她正在为一个2岁小孩把尿,身边还紧紧挨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一群苍蝇兴奋异常,嗡嗡嗡嗡,纷纷扬扬降落在小孩粘粘糊糊的脸上。
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天--2000年12月31日下午。笔者辗转来到了兴国县江背乡果源村,这位老奶奶,就是我要采访的人--肖久久。
小小山村里的人都知道,肖久久今年83岁,享受红军失散人员定补待遇。可是,谁也不知道:她是红军山歌手,曾经有过一段如火如荼的历史;她是周恩来警卫员顾红征的结发妻子,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婚恋。
听说了我的来意后,她眼睛一亮,一边侍弄小孩,一边缓缓地谈起了当年。
建国后,顾红征曾写作出版回忆录《在周副主席身边》一书。为了让肖久久对自己曾经的生活多一些了解,他还特别寄了一本书给不识字的肖久久。书中多处提及兴国山歌,其中有这么一段:红军长征途中,于1935年6月过雪山时,有的人被狂风卷进雪窝中,战士们情绪低落。周恩来副主席就鼓动我给大家唱兴国山歌。“哎呀嘞-大雾围山山重山,红军队伍过雪山,千难万险都不怕,同志们哟。红军面前没困难。”刚唱完,战士们便兴奋起来,要求再来一个,气氛扭转。周恩来笑眯眯地望着大家,一手扶着拐棍一手挥动着打拍子,歌声又响起来了。战士们精神一振,忘记了饥饿和疲劳,顶着严寒一股劲向雪山顶峰冲去。
接到此书,不识字的肖久久,曾屡屡央求一个在校读书的晚辈念给自己听,每次听到兴国山歌处,她便露出会心的笑容。这样,一点一点地,她填补了对顾红征记忆的断层……随之,这一切又都成为了过去,永远的过去。
在我们的要求下,老奶奶略微犹豫一下,挥挥手,驱逐粘在孩子脸上的一群绿头苍蝇,清清嗓子,开口唱起了当年的山歌。
一唱山歌,脸色浮现出微微潮红,她虽然已经83岁高龄,苍老的歌喉却依然清婉,歌声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青春亮丽的年代。
“哎呀嘞--因为想哥想坏我,带把剪刀去斫柴,清早洗脸手拿鞋,晚上洗脚端脸盆……”
(编辑:熊振寰)
[ 作者:卜谷 来源:本站原创 2004-12-6 编辑:huang 红军留下的女人·窗前透月明(1)
[ 作者:卜谷 来源:本站原创 2004-12-10 值班编辑:hua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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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毅与红军时期的妻子赖月明,聚散悲欢,生离死别的坎坷历程,是那场战争的特殊副本。
一
北京医院。1988年9月25日下午。
久卧病榻,已经丧失正常说话能力的前全国妇联主席蔡畅,接见了一位阔别数十年的老朋友。
“大姐……”这位来自赣南山区的农村妇女,趋近床前,用浓浓的赣南乡音唤了一声,立即禁不住哽咽起来。
蔡畅挣扎着伸出双手,颤抖着,颤抖着。另一双布满青筋、骨节突出的手迎了上去,于是,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四目相对,泪眼汪汪。蔡畅一动不动地盯紧对方。对方泪水纵横,一动不动地盯紧蔡畅。两张布满皱褶的脸庞,两双苍老、昏花的眸子,凝聚着岁月无限的哀楚,闪烁着历史幽邃的光泽。
这位与蔡畅相对而泣的她,就是陈毅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的妻子——赖月明。
敬爱的蔡畅大姐及李富春大哥,是那场婚姻的大媒,也是那段历史的证人。
1989年初春,笔者辗转来到赣南某个山乡,专程拜访了这位74岁高龄的老人--当年的石城县委妇女部长赖月明。
此时,她穿着绽蓝色大面襟衫,雪白的头发笼在一个发髻上。从外表上看,她早已是一个地道的农村妇女。昔日战火硝烟,在她脸上刻镂的皱褶,蒙上了一层泥土尘埃。
得知我们的来意后,她恬静地笑着,慢声慢语,把我们带入了那如火如荼的岁月……
二
1914年旧历7月,我出生在兴国杰村圩白石村,乳名赖三娇。
我父亲赖来义是个私塾先生,靠教书勉强维持家庭生活。我母亲张氏生了两个女儿,因营养不良患水肿病,盍然去世。从此,家里生活更加困难,忧郁苦闷的父亲为了解脱,竟抽上了鸦片烟,最后家里更穷得揭不开锅。
14岁那年,走投无路的父亲,把我卖给杰村圩一户姓谢的人家做童养媳。
第二年春天,红军开进杰村圩。在村里成立了苏维埃政权。红军派出宣传队,四处动员广大妇女参加区妇女改善委员会。我得以脱离谢家,报名参加了区妇女改善委员会,后来担任改善委员会主任。那年我刚满17岁,更名赖月明。
解脱了婚姻的牢笼,我无忧无虑,没日没夜地泡在工作里。1932年4月,少共中央通知,送我去瑞金师范学习培训。
我高兴地进入瑞金师范读书,原定6个月,但不久便被蒋介石第四次“围剿”的隆隆炮声轰断了。
1932年6月上旬,少共中央组织部将我分配到少共江西省委。当时,少共江西省委驻扎在宁都县城北门的一条小街上。书记张绩之找我谈话,要我在少共省委儿童局工作。
不久,粤北南雄水口大捷.中央红军主力打垮了“围剿”的粤敌20个团。配合主力作战的江西红军回到宁都作短暂的休整。少共省委马上组织人员进行慰问演出。
戏台搭在城郊,七里村一个土岗子上面。稀疏的松树间,四边的草地坐满了黑压压的红战士,火把星星点点地眨眼儿。文艺队演出了不少节目,如《父与子》,《空山计》、《十杯酒》、《小放牛》、《龙冈扭职》、《送郎当红军》、《活捉侯鹏飞》等。演出最后,由我与少共省委宣传部长李美群压尾,对唱兴国山歌。
李美群也是个兴国的田螺妹子,在机关工作时间久,胆子很大,一对眼珠骨碌碌打转溜,两只手赶圩儿似地空甩。
我这个人没有哪般过人之处,对歌儿却天生有副好嗓子。小时候放牛,这岭一个,那坳一双唱得多了。但这么大场面我却没见过,起初,不敢抬头,也不敢放大嗓门。唱了几支山歌,听得下边掌声呼啦啦山响,我的胆子便壮了,扬起脑壳,脸孔红扑扑地发烧。
哎呀勒--红军兄弟要听清,哎-一
田螺妹子道一声,哪喂-一
红枪红旗红五星,
哎呀哪个同志哥,
跟着共产主义真
嗬哟哟喂--
台下前排的观众中,有个宽脸膛的首长几次站起来,边拍掌边瞅着我,待掌声稀落。他便扭头扯落四川口音朝战七们喊:“喂,同志哥们,再来一个好不好嘛?!-一”
战士们齐刷刷地直脖子叫:“好!-一”
“要得,要得!再来一个-一”那位首长蛮爽快地冲我招手。他身边的张绩之是我们领导,就一个劲儿朝我打手势。
得了鼓励,我十分高兴,一支接一支兴致勃勃地唱下去。
那晚,演出直到下半夜才停止。下了台,我问张绩之,那个逗趣喊话的首长是谁。
张书记顿时打着哈哈,说那是陈毅司令员,你新来乍到不晓得哩。
我吓了一跳,吐着舌头暗暗庆幸,好家伙!好在未得罪这尊黑面菩萨。
这就是我和陈毅的第一次见面。想不到,第二日我便与他直接打交道,还“得罪”了他。
那是早饭过后,我和李美群拿着自制的板子,拼拢两张饭桌打台球。过了一会,外面走进一伙人,当头的就是陈毅总指挥。
我心儿一虚,顺势侧过身子,卖劲儿打球,装着没看见。
李美群叫了声陈司令员。陈毅便走了过来,在我身边抱着臂儿看了会.伸出手拍拍我的肩膀:“打得不错嘛,你这个小鬼头,怎么不理我呀?哈,我晓得了,江西老表不好惹。江西嘛,山多水多田螺多,田螺妹子也多,山歌更多……”
“四川佬,你什么意思?我是田螺妹子,你是什么?!”我停了球,瞪着眼跟他赌气。
陈毅一愣,接着嘴一咧哈哈笑了。他要过李美群的板子说;“小鬼头,莫发火嘛!来来,我们两个对对!目标--一发球!--”
“哼!我翘起嘴唇,啪的就是一一个球过去。陈毅连忙把球对过来。打了二盘,我都输了。我红着脸,“啪”地撂下板子,打着兴国土语说道;“不打啦,打这种鸭蛋儿算不得本事。”
一伙人都笑了。陈毅还捏着极地愣在那儿,张绩之笑着过去把他拽入自己的办公室。他们是好朋友,陈毅常抽空与少共省委的同志搞体育运动。
我和李美群躲到一边跳绳子玩,在窗下听到屋子里的说话声。
张绩之笑着说:“陈指挥,你看看,这个月明不错么,你孤单单一个郎子,要不要我说说,招个嫂子暧暖脚好不好?……”
“我说同志哥,岔了盆了,革命没有成功打什么老婆的主意……”陈毅这么道。
“哎,不能这般说。就说我吧,也是革命里头找着个屋里人,我眼看就要做爸爸了,还不是一样的干革命!”张绩之反驳道。
“老张的话对,陈司令员,我看你的确该考虑考虑婚姻大事了。”这是少共省委组织部钟浩培的声音。
“哈哈!我说同志哥们,你们可是推老牛下坎,是不是嘴馋想打我的地主?既然有这个意思,那好,你们去跟那个小鬼头说说…… ”
我气得跺脚,嘴里“呸”地一声。李美群掩偷偷笑着,拿手在脸上比划着羞我。我来了性子,抓起地上一块土坯,“砰---”往窗户里扔去。
屋里人打开窗扇,陈毅啊了声,张绩之叫着我的名字。
我才不理他,又气又急,扭头便跑,冲进自己的房间。“砰”地关上门,一头倒在床上,嘴里叽哩咕噜地骂了一阵。这时,我心里象有头迷路的小鹿在突突地窜动。躲了好一阵子,小鹿不奔了。“扑嗤”一声,我笑了起来,心想人家只不过是取乐子罢了,生这个闲气又何苦?
不曾想,说客真的寻上门来了。
打头的是张绩之,后是钟浩培等人。他们轮番向我进攻。
我真有些气疯了,叉着腰大叫:“莫捏着弯弯捣鬼啦,我不会嫁给他的。他是总指挥,我是个小鬼,平民百姓一个,嫁个当大官的,只有作婢为奴的份。他想按个长发客打瞌儿,千寻万找就是不要摸着我的头。”
“月明,你个死脑壳,土里土气!总指挥看上了你,你就认蹬上马允了吧。我们可晓得哩,总指挥是个知冷知热的郎君,要是找,嫁着这么一个心肝哥哥,还不知是哪辈子修下的福份呢。”李美群逮了个空子,搂着我的肩头,贴着我耳根劝导我。
田螺妹子,你也伙着别人出田螺妹子的洋相。吃里扒外的东西,看我好好收拾你。”我的力气比李美群大,说着一下了把她按倒, 搔她的胳肢窝。
这样一来,我好端端的心给被搅乱,昏昏颠颠寻思开了:也许,大伙儿的话是有道理的,竹大分杈女大出嫁,陈司令员那聪明的人瞧上了我,把话挑明了,我有什么理由不答应他呢?……
这天,我心烦意乱,去红军医院抱了捆绷带独自儿跑到梅江河,使劲地搓呀拍呀,鲜红的血渍把江水都染红了。
看到血,不知怎么,我拿着棒槌的手垂了下去,望着流水出神。
几条乌篷船相连下去。
一声吆喝,又有一个打鱼的撑竹排过去。排头,立各一对鸬鹚,紧挨着,缠着颈脖,乌眼珠子傻呆呆地瞅我。
鬼鸟儿,笑我么?!我心里骂着。
“月明,月明同志!”随着一个男人的声音,水里映出一颗带八角帽的头,高颧骨,厚嘴唇,浓眉下边一对豹子眼。
“陈毅!”我心儿一紧,脱口而出:“陈司令员,你来做什么?”
“我从瑞金开会回来,路过这里看见了你。”陈毅语调平和,平易近人地说。
我偷偷地瞄了他一眼,果然,稍远处,他的警卫员钟老表牵着那匹大黄马站在那边。
“怎么,还在生我的气么?这没有什么嘛,革命同志,婚姻自由,有话当面讲,不同意就算了。”陈毅又笑着说道。
我赶紧低下头,心里感受到了一重压力,又慌又乱,声音都在打抖,撩了把水说:“陈司令员,你不会嫌我?”
“不嫌,当真!月明同志。”陈毅道:“第一嘛,你长得蛮标致;第二嘛,少共中央的同志讲你觉悟很高;还有嘛,你那兴国山歌唱得呱呱叫。”
“我没有文化哩,又小又不懂事,这些你不嫌我么?”我拿眼角瞅将他。
“噢,文化嘛可以提高的,结了婚我支持你学习。”陈毅认真地说道:“月明同志,虽然我陈毅飘洋过海留过学,那只不过我有个大地主的家庭…… ”
“你讲什么呀?你家是大地主?”我紧张地盯住他。
“是啊是啊。”陈毅见我怪模怪样的,试图作番解释,那边钟老表催促他赶紧上马回去。
我记不得他回头说了些什么。当时心里象灌下一碗桐油,咕噜咕噜翻开了,眼泪忍不住直往下掉;天啦,这是怎么回事儿?我千辛万苦扛根梭镖闹革命,到头来却要找个穿绫罗绸缎打折扇的地主少爷作丈夫……
“妈啊,妈妈!……”我大声地哭着,泪水涟涟。水里始终看不见妈妈的影子。
真正使我改变态度,并且应允与陈毅结婚的,是省委书记李富春和省委组织部长兼妇女部长蔡畅来作媒。那时,我打心眼敬重蔡畅大姐;大姐也很关心我,每逢开会她总喜欢拉我坐她身边、我非常钦佩大姐懂得那么多革命道理。所以,蔡畅大姐的话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我记得,蔡畅大姐的话是这样的,“月明,你不要对他的阶级成份耿耿于怀,出生不由己的。他是个真正的革命者,党组织绝对信任他。他既然拜托了我们,依我看,你就听大姐的,跟他结一对革命的夫妻吧。”
李富春大哥是这么说的:“月明,你也是个好同志,少共中央对你的评价很好,不要顾虑什么,你配得上陈毅。他的年龄是比你大得多,其实没有什么不妥。对于这位老同学,我是知道底细的,他最晓得疼人,绝对不会要大男子主义。以后结了婚,如果他有什么不好,你就往我这儿告黑状,我替你作主。好了,月明同志,过几日陈毅同志又要带队伍上前线,我看事不宜迟,我和蔡畅作这个大媒,你们马上成婚吧。”
三
当时,国民党已经开始了对中央革命根据地的第四次“围剿”。红一方面军第三军、第四军、第十三军及第十五军从闽南回师到达赣南休整。
中国共产党中央发出《为反对帝国主义国民党的四次“围剿”告民众书》,同时作出《关于帝国主义国民党四次“围剿”与我们的任务决议》,要求各苏区红军必须要有计划地互相响应,互相配合,以粉碎敌人的进攻。江西省承担了艰难的扩红任务,要求成立10个红军补充团,扩大红军1万送一、五军团,另7400人送三四五六4个独立师。
大战在即,陈毅频繁地来往于前线和后方之间。
1932年旧历9月重阳佳节,我与陈毅正式结婚。
结婚前一天,他和几位红军干部乐呵呵地来看我,大家要他请客,陈毅嚷叫起来:“请客是应该,要我出钱拿不出来。问赖月明有钱没有。”
没有钱可以借呀,我想:可能是陈毅当官的人爱面子。于是,我去亲戚那儿借了20块银元。就在宁都县南门街上,一个广东人开的小饭馆摆了八、九桌饭菜。
送礼的人很少,只有个把子。来吃再酒的人很多,大多数我记不起名字了,尚记得其中有李富春和蔡畅夫妇,张绩之和少共中央诸位同志,省军区陈毅的下属干部,省苏维埃政府主席曾山最后也来了,并且讲了蛮多的好话。
当晚,我和陈毅宿在省委院内。为了避免影响,做到官兵一致,李富春大哥为我们在那里准备房间。夜很深了,我们才上床。
陈毅脸庞红扑扑走进来,边脱鞋袜上床边道:“人常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乃人生大幸事也。月明呀,想不到我陈毅动荡大半辈子,今晚真正做起了新郎官哩。”
他的话音刚落,我哇地哭了。
“月明莫哭,你这是怎么啦?”他贴近我问。
“我还小哩,才十八岁多一点,还是个黄花妹子哟……”我伏在被窝里抖着身子哭泣。
显然,陈毅被深深触动,想了许久,叹口气说:“那好,你休息吧,我还是回军区去睡。”说完,他果然下床往外走。
我扑上去抱住他:“不能走,陈毅哥哥!”
“月明,我的妻!”陈毅说着眼角挂着激动的泪花。
第二日,陈毅便上前线去了。他给我留下一床毯子,一件棕色羊毛衫,临走,还摘下一块方盘金表硬是戴在我手上,说那是他留学时的一个朋友送的。
陈毅的确是非常会疼人的,处处把我当作小妹妹。
我们做了三个年头的夫妻,板指头算日子,真正在一起不足几个月。
三年间,只要他从前线回来,便立即摇电话或者派警卫小鬼找我。
每次离别,都那么漫长,令人提心吊胆,难分难舍。每次相聚的时光,是那么短暂而宝贵。他是去要仗,作为妻子,我总是要千嘱咐万叮咛,劝他小心不长眼的子弹,在前线抽空回个信地。每逢这个时候,他总是笑嘻嘻的劝我别担心,好好工作,最后搂住我亲个嘴便大步而去。
那个时期,红军之间也免不了有些应酬性的请吃请喝。每次吃喝,陈毅总要设法通知我参加。他不善烟酒,对于食物并无特殊的嗜好,却有个顽固的习惯,只要餐桌上有盘馒头,他便吃得特别香甜,伴着生大蒜可以一口气吞好几个。
有一次,朱德同志来宁都检查军事情况,陈毅拿出自己剩余的津贴请他吃了顿便饭。当时,在场的曾山便说:“月明呀,你有福气,要是你不在场,陈毅可是再好的酒菜也吃不进去。”
作为红军的妻子,我是幸福的。可是由于自己生长在农村,没有文化知识,经验得太少,所以也常闹出笑话来。
那是粉碎敌人第四次“围剿”之后,正值夏季,每日黄昏,从前线回来的红军官兵就一窝蜂跳到梅江里去洗澡。一天,我和陈毅散步来到河畔,陈毅与遇上的干部商量事情。
不一会,有人喊叫:“救命呀,淹死人啦——”。原来,是不会水的省保卫局长大胖子被激流卷入深水区沉没了。
这时,陈毅听得呼救声便箭一般朝江里跑去,边跑边将脱下的衣服扔给我。
“陈毅,小心水里有水猴子--”我跟在后头拼命追他,一边追一边不顾一切地叫,叫得好吓人。那时,我心里是相信鬼神的。
终于,我一把拖住正在脱衣裤的陈毅。
“你呀,你呀,什么话嘛,共产党人才不怕鬼呀怪的。”说完,将我的手一把摔掉,穿条裤衩一个猛子扎入水里。
我一楞,也不敢哭喊,连忙数着数儿,心里直喊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越数越快,越数越急,直数到三百仍不见他的影子。我忍不住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推陈毅的警卫钟老表下水去:“快!陈毅让水猴子拖走了,你先撒泡尿儿冲邪,陈毅一定是被大胖子的魂魄摄走了。”
我正哭叫着,陈毅嘴里喷着气冒出了水面,手上托着一口一口“欧欧”吐水的保卫局长。
我与众人一起涌上前。我扒开陈毅扶着保卫局长的手,一头扎在他身上,边哭边锤打拉他,把围过来看热闹的战士们都逗得轰然大笑。
陈毅爱打球,好读书。刚搬到宁都七里省军区他的宿舍住时,我发现他的枕头鼓鼓囊囊,用手一摸硬梆梆的。怎么回来呢?我一抬枕头套子,哗啦啦掉出来一大堆书,有古文的也有洋文的。后来,我发现他每日早晨起来总是坐在树下看书,有时,嘴里发出叽哩咕噜的“念经”声。
听见他念经,我一想陈毅天天打仗,是要求天老爷保佑一下,也赶紧在一旁祈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天爷保佑我家老公打仗刀枪不入,大富大贵……”。
陈毅听见就笑起来:“什么呀,月明,你这是干什么呀?”
“你不是在念经么,我也帮你念念经。”
“哈哈哈--”陈毅大笑起来:“我这是在念书。”
“念书,那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我念的是洋文。”
“洋文?”
“就是外国人读的书。”
外国人?我想起陈毅说过有外国人在苏区帮助我们革命。
在我印象里,陈毅是非常严肃的,可有些时候也少不了孩子气的调皮。
有一次,那是我们结婚之后的第二年。党组织选送我和张绩之去瑞金中央党校学习文化。出发时,正好陈毅和李富春夫妇受去瑞金出席中央军事会议,于是,我们一行五人从宁部骑马赶往瑞金。
那是仲春时节。漫山遍野的花儿草儿香得叫人喷鼻。大家的兴致极好,一路上有说有笑,把马骑得飞快。
这时,前面出现一座长长的木桥。几个人先后下了马,牵马过桥。
本来,我也想下马,不知怎么的却没有下,干脆骑着马过桥。
陈毅见了,便哈哈笑着与几个人打趣道:“哎喂,诸位同志哥,瞧罗,赖月明不想下马哩,这个江西田螺妹子想让我们看西洋镜咧。”
那会儿,我们已作了几个月夫妻。起初,我使使性子撒娇儿,也不免惧他几分。经过几个月适应锻炼,我胆子大了,也吃准了陈毅的脾性。所以,我听了他的话,故意火辣辣地回他:“啐!你个四川佬,门缝里瞧人哩,我们打个赌,输者论罚,怎么样?今天嘛,我田螺妹子偏要叫你开个眼界,还要打段兴国山歌哩……”
几个男人摇头晃脑地笑了。蔡畅大姐却惊叫起来,要我打住马,别逞英雄。
我回头向蔡大姐使了个眼色,骑马稳稳地踏上了桥。因为我心里有谱儿,做童媳那会,我养过两头大水牛,常常骑牛过桥过水哩!。
踩着桥面,我洋洋得意,果真唱起了兴国山歌:
哎呀勒---
果子好吃高溜溜哎-一
鱼子好食潭深深哪哟--
哥子恋妹你大胆恋-一
哎呀哪个郎子哥-一
妹是船儿你跳上来哟-一
嗬哟哟喂--一
那马走到桥心,木桥打起摆子,马抖索蹄子不敢动。我索性举起鞭子照准马屁股就是一下,马负痛往前蹿去,眨眼间驮着我过了木桥。
待众人过了桥,我便不客气地命令陈毅掐了朵野花簪在我头上。
李富春大哥说这不算数,还要罚罚他,要不,叫他也唱首歌罢了。
我笑得直不起腰。我听过陈毅唱歌,他天生不会唱,硬梆梆的,一唱起来声音就变调,象牛叫。
陈毅这个人没有赖帐的习性,只好将错就错地胡乱唱一支共青团常唱的歌,刚开个头,大家就张嘴和着:
炮火连天,
向旧中国开战,
开战便胜利!
我们苏维埃的先锋组织,
插满全中国,--
完成革命的胜利!
为了提高我的工作能力,不久,组织上派我去中央党校学习。中央党校位于瑞金县城东北约10多里的洋溪村,是党所建立的第一所高级党校。校长是董必武,副校长冯雪峰,教务主任罗明,学员约有200人,大部分是各级党组织选送来的最优秀的同志,还有一些来自红军部队。全校共分为5个班,陈云、冯文彬等人分别担任班主任……开设的课程有《西方革命史》、《党的建设》、《政治常识》、《音乐》、后来还增设了《军事》等课程。
紧张的学习之余,我真正的日夜思念他了,真怕他有三长两短。好象他知情似的,每每我想得不得了时,他的信便象长了翅膀一般飞到我身边。在这我是骄傲的,别的女学员都收不到丈夫的情,偏偏我就能收到。多好啊!每次我从旁人手中接过信时,都能明显感到周围一片羡慕的目光。
陈毅的信往往写得很长,也写得感动人心,我看着看着就会悄悄流泪。看完之后,我便会产生一种自豪感:瞧呵,我赖月明嫁了个肚子有货的,不愧是个留学生啊!
信里,他每次都叫我不要惦念他,他好,叫我不要给他丢面子,学习学习再学习,努力努力再努力,争取为革命多做贡献。
四
第五次反“围剿”战争已经进行了半年,在李德等人的瞎指挥下,红军以堡垒对堡垒,仗越打越惨,红军伤亡不断增多,每次战役几乎都要损失二千至三千人,一个又一个县落到了白军手里。1934年4月11日至4月28日的广昌战役,红军4千人阵亡,二万人受伤,这是红军遭受到的最惨重打击。
广昌战役的胜利,是白军第五次“围剿”的决定性胜利,为蒋介石占领仅数十里外的红都——瑞金扫清了道路。
7月上旬,白军调整部署将31个师兵力分成6路向中央苏区腹地全面推进。此时,红军已经完全失去了在根据地内粉碎敌人“围剿”的可能,本应突击到外线广大无堡垒区域寻机歼敌。但毛泽东两次提议红军主力绕到敌人碉堡后,到白区作战的提议都遭到否定。
左”倾领导者固执地采取“六路分兵”的战略,命令红军从6个方向同时出兵,抵御白军的六路进攻。
(待续)
(编辑:熊振寰) 红军留下的女人·窗前透月明(2)
[ 作者:卜谷 来源:本站原创 2004-12-10 值班编辑:hua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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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最清楚,陈毅来信,从来不说红军打败仗或者失利的事情。
但红军毕竟是失利了。由于战争形势日益紧迫,党校提前结束了学业。结业前,我们班的一部分同学,被指派到福建蒲田一带工作实践了一个多月。之后,我回到江西,省委组织部长蔡畅将我分配到石城县委担任妇女部长。
这一年,我与陈毅除了通信,极少有见面的机会。我自己工作越来越忙乎,他却在枪林弹雨中过日子,这样,夫妻之间的儿女情象树上慢慢红透的五月杨梅。
1934年,第五次反“围剿”失利。红军队伍损失惨重,根据地被敌人挤牙膏般一点点挤掉了。
9月下旬的一天,石城县委指派我下乡动员群众把粮食藏起来。十几天过后,我完成任务赶回县委,走进县委大院便觉得情况异常。
两旁不见了戴红袖套的哨兵,院子空荡荡的。屋内,县委书记肖习友拖着一条被枪弹打瘸的腿,正将一摞文件丢入火盆。他直起腰,看了我一眼,一句话也不说。
我擦把脸上的汗,问道;“老肖,到底怎么啦?”
“第五次反‘围剿’失败了。”肖习友说着,泪水滚滚落下:“红军主力不知去了哪儿,一下子全走光了。上午,接到省委命令,石城县委立即解散。”
“解散?那么,其他同志哪里去了呢?”我不免着急起来。
“都已经分头撤离,到西山坳阻击敌人。白军有一支队伍正向这里进犯,情势危急,我们也得马上离开这儿。要不然。便走不脱了。”肖习友烧毁文件,把驳壳枪从腰间退出来,压满子弹提在手上:“我还得去看看县分队的同志,也许会和他们在一起打游击。你抄近道去瑞金中央报到,你爱人可能还在那里等你。”
“真的,那我这就走了!”我高兴得跳起来,一想,不宜高兴,又说:“要不要我留下来,跟你们一起打游击。”
“算啦,月明同志。”肖司友侧耳听听城外的枪声。枪声里夹杂着隆隆的炮声,他急忙道;“反动派人多势众,连大炮都用上了,县分队肯定抵不住了,月明,快走!”
与肖习友分了手,我急匆匆跑出县城,刚冲出城门不远,迎头就碰上一队白军。
几个白军端枪乒乒乓乓地放了几枪;那个白军头目张嘴大骂:“妈勒格!不许开枪,蛮标致的妇娘子,追!抓活的有赏!”
我赶紧冲过小溪,朝旁边的山包跑去。一拐弯,我便一头钻入一座树林。
后面的匪军眼看捉不着我,就放起了排枪。
一株紫荆树下,我被野藤绊倒了。一排子弹射了过来,把几棵茅草拦腰打断。一只受惊飞起的野鸡中了弹,在地上扑腾,血一点一点地洒落。
我惊出一身冷汗,一颗子弹从我胳肢窝下穿过,把衣衫打了个洞。
在石坡顶上,我看见了几个同志的尸体。大概也是与白军正面碰上的。有一个年轻人被枪弹打中肚子,肠子拖在地上一米多长,死了,他还大瞪着眼睛,咬牙切齿。
我忙折了些松枝盖在他们身上。
太阳一点一点地落山。坳口,有只早早出来溜达的饿狼,在那儿怕人地叫。
我的泪水流了下来……
夜色灰蒙蒙的,我一上个人赶着夜路。
已经数月未与陈毅见面了。前几日,忽然收到他辗转寄来的一封信,他说他很好,在前方领兵打仗,叫我遇事听从组织安排。
第二天拂晓,我来到中央所在地瑞金。
这里的气氛显得格外紧张。城外的山头挖满战壕,一队队红军战士,正挥汗如雨地挖筑工事。
几十里外,隐隐约约传来激战的枪炮声。
城门口的哨兵吆喝着,不允许我靠前。从岗哨棚跑出几个战士,围着我检查。
证件丢失了,我暗暗吃了一惊。我清楚,中央驻地的保卫制度是非常严格的,尤其在这种时候,我仍不停地在身上掏呀掏,希望有奇迹。
几个战士见状退开数米,警惕地端起了枪。一个班长模样的厉声问道;“你是哪部分的?干什么的?做什么弄成这个鬼样子?”
“我是石城县委妇女部长,刚突围出来。”
这时,一个战士认出了我,说我是会唱兴国山歌的地方同志。的确,在石城县,我慰问过不少红军队伍。
他们把我放入城。城内更加忙乱,许多简易马车装载着各类笨重的物体。担架队来往穿梭。时不时有骑马的传令兵流星般地奔过去。
中央办事处设在东街口的一个大词堂内。
毛泽覃和梁柏台一前一后地走出来。我不认得梁柏台,但跟毛泽覃相熟,同为他过去常找陈毅商量事情。这时,毛泽覃着见我忙站住了,说他们刚去看望了陈毅,陈毅的样子不好看,心情也不好,要我见着他不必吃惊。
“陈毅出了什么事?”我听出对方话中有话。
毛泽覃为难地摆摆手,扯扯梁柏台的袖子,赶紧走开。
我的心猛地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进去。
五
陈毅的心情确实很不好,甚至可以说是糟糕透了。
8月28日,江西军区司令员兼红军西方军总指挥陈毅,在兴国老营盘指挥战斗时大腿负伤,送往红军医院治疗。一个半月过去了,伤势并无好转,左腿大腿的伤口中,仍不断发现碎骨片。作为了解战争全局的红军高级将领,陈毅心急如焚,他知道,革命进入了非常时期,红色政权的生存,每一天都可能出现颠复,都会影响到红军以及自己的生存。可是,在这关键时刻,自己的伤口迟迟不见好转。他要求医院给予X光检查,医生却以种种理由推诿:X光机出了故障;没有电源;电池太弱……
屋外,阵阵喧闹声、口令声、军号声响成一片。显然发生了什么情况,红军正在采取新的行动,但陈毅什么也不知道,他被蒙在鼓里。
1934年10月9日,——阴历狗(甲戌)年九月初二。陈毅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
这天,陈毅烦躁不安,在床上辗转反复。这时,周恩来副主席来看望他,周恩来告诉了他红军即将长征的消息。陈毅证实了自己的预感。红军遭到了惨重的失败,面临着艰险的撤退。
陈毅被告知:中央决定,陈毅不随主力红军撤退,他留下来在苏区指挥军事行动……中央决定,留下来的同志,受中央分局和中央军区领导。由项英同志任书记和中央军区司令员兼政委,主持全盘工作;陈潭秋任组织部长;汪金祥任保卫局长;贺昌任中央军区司令部的政治部主任;陈毅任中央政府办事处主任;梁伯台任副主任……
“你的伤口怎样?”周恩来关切地问到他的伤势。陈毅之所以留下,正是因为大腿重伤无法长征。 “不行,至今还在流脓流血,脓血里有碎骨头,伤势根本没有好转。”陈毅谈到伤势就十分生气,又一次提到拍X光的事情。说自己一直要求拍个X光片,但医生们却没有给他拍。
周恩来立即去找有关部门交涉。在周恩来的直接干预下一切畅通无阻。这时,X光机器和片子等,都已经包装好准备撤离。在周恩来的命令下重新打开包装,因为没有电源,战士们受命把无线电台备用的汽油发电机运到医院,专门给陈毅拍了X光片子。
周恩来走后,博古也来医院看望陈毅。询问对留下来有什么意见。
陈毅正窝着一肚皮火,对周恩来他不能发火,对博古就不同。他硬梆梆地责问:“你们要走,不说我也知道。但为什么不先告诉我呢?!”
陈毅被迫留下来了,恶运在等待着每一个留下来的人。陈毅的心里并不痛快。
就在此时,赖月明经过长途跋涉来到了瑞金。
一名卫兵,把我领到一个房间,我掀开竹编门帘,但见不大的房内摆着一张床,夏布蚊帐撩开,陈毅歪坐在床上。从床上垂下一根绑带,把他一条裹满纱布的腿吊了起来,他的一条腿垫着书,正在认真批阅文件。
“陈毅,你……”我叫道。
陈毅“唔”了一声,登时抬起头,两道粗眉上下抖动,手儿一颤,铅笔尖咔嚓断了。他惊喜地叫起来:“月明,是你!回来啦,好啊!唷,这可不好,你一定赶夜路了,你看雾把衣服都打湿了。快脱下来,换套干的,不要着凉了。”
我走近了几步,一头伏在他身上,泪水滚出来了。我抬起一只手无力地敲着他的胸膛:“你骗我,你骗我啊!你身上挂了花,写信还骗我没有出事,叫我安心工作。你做什么瞒着我?”
他的喉咙咕咙一声,说不出话来,伸出手掌在我背上抚弄着,过了许久才说:“不要哭嘛,月明呵,伤就伤着了,结块疤算什么?马克思不讲情面,次次不收我呐。嘿嘿,信不信呢?好好,听着,腿是上个月,在兴国老营盘河边让白狗子打着的,如果告诉你,一定会哭鼻子的,怎么能够好好工作?!月明呵,你在石城地方工作.我在前线打仗,夫妻彼此都思念嘛,陈毅也是人呐……”
“陈毅……”我无可奈何,擦去脸上的泪水,“这下好了,我们总算团圆啦,在一起不离开。你受伤要人照顾,跟组织上说说,我侍候你。”
“哎,要不得,要不得哟。我说嘛,你还是小鬼。”他笑起来,替我揩干净眼角的泪痕,顺势在我微翘的鼻子上刮了一把:“腿么,会好的,没伤着骨头;医生把子弹挖出来了,很快会好的。情况紧急,我随时要走嘛。”
我止住哭,低头要瞧他的伤口,他不同意。我只好坐着望着他。他也看着我。过了会,我吁了口气,把身子挨着他,扯下他一颗快掉的扣子,一边掏出针线钉上,一边问道;“陈毅,好久不见李富春大哥和蔡畅大姐,他们现在哪里去了呢?”
“江西省委的同志从宁都转移了,前天蔡畅同志派人给你捎来一样好东西呢,我说月明,这个大媒人还惦记你哩。”
我接过他送来的一个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青丝呢布,压着一封蔡畅写给我的信。我的眼圈又潮湿了:“唉,蔡大姐是个热心人哩。陈毅,我们该怎么谢谢她呢?……”
这样,我便守在陈毅身边,整整呆了十天。
这段日子,陈毅虽然负了伤,却对我格外好。他不止一次问我想吃什么,然后叫伙夫搞好送进来,逼着我当面吃掉。我觉察他有异样,问他又不回答。有几个中央首长来看他,和他商量问题,他都借机把我支开。
纸包不住火。第七日,我便清楚了。我做梦也想不到,从石城赶回瑞金,好不容易跟丈夫见了面,竟也是与他分离的时候。
他告诉我,敌人越来越近,红军主力马上就要撤退到很远的地方。所以,组织上决定,动员一批红军家属和一些伤病员,留居地方坚持革命斗争。作为留下的红军家属,我便是其中一员。
他的话未完,我便搂着他失声痛哭。因为那时,战斗失利的消息频频传来,不堪设想的结局,象磨盘一般压在革命者的心头。这时,我深知战争的残酷性,分离意味着什么。
我想起来就哭。几天中几次哭昏过去,又由迷糊中再次哭醒。
陈毅也哭了,陪着我流泪。我苦苦哀求他,请求组织把我留在部队,我生是红军人,死也做个红军鬼。
说着说着,我不由自主地跪下去。
“起来,月明同志,快起来!”陈毅气得喊了起来:“不行,说什么也不行的。你不能跟着我,更不能拖累组织。月明同志,你的老家在兴国,可以利用这个条件回老家去,坚持革命斗争。这是组织的决定,月明同志,你是共产党员,是要无条件听从组织决定的。红军离开后,反动派一定会血洗苏区。你要坚持下去,在白色恐怖中,以共产党人的信念去工作,去撒播革命火种,唤醒广大群众进入斗争行列。”
“不,不啊!陈毅,我的老天!”我绝望地喊了起来,疯一般抓起他床头的手枪。陈毅眼疾手快地按住我的手。
“陈毅,就算我革命到底,被反动派捉住也是个死字,让那帮畜牲们强暴侮辱,不如今日一死,求个清白身躯。陈毅,你蛮狠心嗬,让我死吧,让我早点闭眼,‘一了百了’。”我哭着,转过身扑通跪下:“陈毅,你开枪呀!陈毅,你一枪嘣了我啵……”
“赖月明,听着,你是党员,你是我陈毅的老婆。要不要党的纪律?是不是我陈毅的老婆?无论如何,你要绝对服从组织的安排。”陈毅死死地握住枪柄,额上的筋暴跳:“警卫员,进来!把她拉起来。”
第十日,我被迫离开了陈毅。
负责送我去兴国的是一位女干部,宜黄县委组织部长万香。原是江西省委挑选,随主力部队转移的六个女同志之一,跟着红军大队撤退到了会昌高排,因病被担架抬回瑞金,在九堡医院住了一晚,高烧退了;便到中央办事处要求分配工作。
我记得,万香一头齐耳的短发,身着灰军装,腰里束根牛皮带,蛮精索的一个女同志。
陈毅正愁无人送我,恰巧万香也是个兴国人,这样,他便命令万香送我。万香起初执意不从,最后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黄毛丫头,不管你乐意不乐意,都要把赖月明送到目的地。”临别,陈毅把四块银元交给万香:“把这个给赖月明,这是我的津贴费,你们路上零花吧。” “为什么自己不给月明妹子,给我这个黄毛丫头干什么?”万象过去与陈毅相识,所以硬着头皮说:“陈司令员,这是什么意思嘛!”
陈毅苦着脸回答她:“她不要嘛,连我的坐骑送送都不依。”
我,赖月明,今生今世,直至躺在棺材里也不会忘记这个日子--“1934年10月20日一-我离开陈毅的最后一刻,他是这么说的:“记住,坚强地活下去!要相信,不管怎样,组织会找你的,月明,我也会找你的,一定会找你的。”
六
若干年后,担任了中国共产党兴国县委副书记的红军女干部万香,向笔者回忆了那一幕:
万香帮赖月明背着行李,从瑞金赶往兴国。当时,宁都、干部、广昌及瑞金、兴国的一部分被白军占领了。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情况,她们绕着弯走了二天二夜。
路上,赖月明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那么郁郁地流眼泪。
万香挽着赖月明的胳膊走,她的脚步象灌了铅一般沉重。
抄山道越过瑞金与兴国交界的乌岩石,通过长山、草湖,她们来到旱田哨所。
旱田哨所执勤的儿童团认定她们是逃兵,一路吆吆喝喝,把她俩押至杰村区委会。
杰村区委已经接到陈毅的命令,当即收下两个女同志,使一群认为大功告成的儿童团员大失所望。万香的心象一块石头落了地。她把精神颓然、疲惫如一摊烂泥般的赖月明,交给杰村区委的同志,然后,按计划趁赖月明熟睡之机,悄然离去……
杰村很快被白军占领了。
赖月明跟着杰村区委,辗转来到兴国县东南部苏区。根据上级指示:兴国东南部苏区和胜利县西南部苏区合并,设立兴胜县,刚刚成立了兴胜县委、县苏政府。江西省委的命令到达不久,任命江由宗任县委书记,周正芳任副书记……赖月明为妇女部长。同时成立了兴胜独立营,营长陈寅生。
也就是在紧张的辗转之间,她从离开亲人所产生的巨大痛苦中清醒过来,以满腔的革命热情投入了工作,尽可能忘却自己的凄楚。
斗争日渐进入最艰难的阶段。
兴胜县委几经周折,最后驻扎在于都的仙霞观。
以后,便是独立性的活动。上级分配我负责汾坑一带的革命组织工作。
有一天,我从县委匆匆忙忙地赶回汾坑,那里有一个骨干小组等着我布置工作。我刚走到汾坑河畔,几个骑马的红军风驰电掣地追了上来。
“赖-一月--明--”
前面一个佩短枪的红军,忽然高声喊道。
以为是陈毅来了,我的心骤然狂跳起来。我使劲应答着不顾一切迎过去,待来人近了,我终于看清楚来人是过去党校一个姓黄的同学.如今是省委特派员,负责军队与地方的联络。
“赖月明同志,您好!”黄特派员满头大汗地滚下马,握着我的双手:“我们从寻乌那边过来,你们兴胜县委书记朱爱民同志说你在这里。赖月明同志,跟我们一起走吧。一起去看看你爱人,你不晓得,你爱人可以走路了。”
“真的,他可以走路了,他在哪里?他同意我去看他,跟他一起走?”我瞪大眼睛,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彩。“他还在赣南,最后一部分同志就要全部撤离了。”黄特派员说到这儿咬住唇,过了一会又说: “当然,事先我没有征得陈毅同意。红军主力都走光了,现在我们没有什么人可以依靠。你还是跟我们走吧,一切责任我个人承担。总不会枪毙我吧。”
遥望远山,我的胸脯急剧地起伏着。我知道,每天都是生离死别的当口,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放弃了这个机会,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远山,一抹黄通通的天体,有只鸟儿的影子一点一点地移动。我想起临别时陈毅严厉的态度。
“快上马走吧,都这个时候了还犹豫什么!”老黄及其他的战士在一旁催促。
“老黄同志,谢谢你了!我,我的确很想跟你们一起去,可是不能啊。这绝不是枪毙不枪毙谁的问题,这是党的纪律。”我想清楚了该怎么办,对老黄幽幽地说:“请你转告陈毅,我在这里会好好工作。谢谢你,老黄同志,谢谢你们大家!”
黄特派员怔了一会,无奈地跨上马背。他猛抽一鞭,战马长嘶着撒开四蹄。
“喂--老黄,回来,回来。”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大声喊起来。
黄特派员忙策马兜了回来,他以为我改变了主意:“怎么样,走吧,一起走吧”。
我从背包取出一双新布鞋,郑重地塞入黄特派员手上:“老黄,麻烦您把它给陈毅,这是我抽空儿做的。他蛮喜欢穿布鞋,这是我给他做的第二双,保佑他穿着这布鞋打遍天下,争取革命早日成功。老黄同志,再见!”
“再见--”黄特派员庄重地行了个礼,然后与几位战士头也不回地纵马而去。眨眼间,他们的影子便被苍苍莽莽的树林这没了……
我最害怕的事情出现了。在见到黄特派员的第二天傍晚,我就失去了与组织的联系。
那天上午,我到一个村庄,安抚了五个携着枪械逃离国民党军队的士兵。他们是被抓壮丁逃回来的,决心与反动派警不两立。
那天,为了欢迎他们几个白军逃兵回来,村里的革命积极分子宰了一头牛,款待这几个疲惫不堪的汉子。我们虽然忙碌了一整天,但心里特别高兴,这是离开陈毅后,我第一次启齿大笑。
傍晚,我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到兴胜县委驻地仙霞观。远远地瞄见半山坡那座庙门大开,情况不妙,我想,心砰砰直跳,冲上去一看,里面空无一人,到处是杂乱的脚印,地上还有湿漉漉的血迹。
墙正中,有人用黑炭写着二个显眼的大宇:“快逃!”
正值此时,外面树林里好地响了一枪。接着枪声大作,夹杂着声嘶力竭的尖叫。
我大吃一惊,急忙转身落荒而逃。不知跑了多久,终于支持不住,我倒在一蓬芦苇丛里。
县委驻地的枪声已消失了。
旷野,漆黑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周围死一般寂静,偶尔,猫头鹰令人恐怖地啼号。
饥饿、恐怖纷拥,包围了我这个孤立无援的共产党员。
凭着以往的斗争经验,证实了一个可怕的现实,那就是黄特派员所说:红军主力已经完全离开,白军占领了所有的革命根据地。白色恐怖蔓延开了,也许,我将彻底失去同党组织的联系。
想到这里,我哇地一声放声大哭。
第二天天际刚泛白,我被冷露冻醒,支撑着爬了起来。四下张望找着方向,因为又冷又饿,我紧跑起来,天刚蒙蒙亮时,进入了一个叫大塘背的自然村落,这儿有我一个早年出嫁的姑姑。
“笃笃笃,笃笃笃--”趁着清晨人少,我轻轻地敲响了姑姑的家门。姑姑名叫满姑子。睡眼惺松地打开门,一见是我,吓得张口半天说不出话。
我尴尬地进了家门。姑姑满姑子,是位极勤快而又极吝啬的村妇,有一个出外给人打长工的儿子,灶膛角养着一个光会做零活的瞎眼媳妇。看得出,对于家里突然闯进来一张会吃饭的嘴,姑姑的言行都表现出她是很在意的。(待续)
(编辑:熊振寰) 红军留下的女人·窗前透月明(3)
[ 作者:卜谷 来源:本站原创 2004-12-10 值班编辑:hua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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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白狗子的刺刀,开始在村里每一户人家里扎扎戳戳。盖着各类大印的告示贴得到处都是,掉脑袋的消息充塞着每一个屋场。满姑子很自然地翻了脸。她扁瘪的嘴吐出了极为符合情理的话:“你出这个门槛去,侄女子,我求你了,别把杀头鬼招进来。”
在她的驱赶下,作为一个不受欢迎的人,我脸红耳赤无话可说,心里麻麻然。当天晚上夜深人静,我乘着黝黑的夜幕离开了大塘背。
象一头被追杀的野兽,日里夜里我都在村边、荒野、山林间东躲西藏,四处流浪……
有一天,我饿得头昏脑胀,在一个山谷小径突然看见路边有一块肉。心里一阵欣喜,把肉捡起来准备烤熟了吃。嗅了嗅,觉得有一股异味,蓦地想起:这是猎人设下药野兽的毒饵。这一惊,立即丢掉手中的肉,过了一会儿我又捡起了这块肉。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险情、绝境,我对着远方默默地说:陈毅,我的郎君,你晓得么,我会对得住你,对得住共产党,只要反动派抓住我,逼迫我,我便一口把它吞下肚去……
七
1934年10月16日,主力红军渡过于都河开始了史无前例的长征。
留在苏区,受陈毅领导的红军为第24师,加上地方武装的10个团大约有3万人,其中有一万名伤员。根本无法与蒋介石的十万大军相抗衡。
红都瑞金于11月10日失守;于都于17日失守;会昌于23日失守……留下的红军,绝大部分被白军打垮了。陈毅的腿伤仍在化脓发炎,他被人搀扶着一拐一拐地突围,与项英等600多名红军,来到信丰油山、大余梅岭一带,在丛山峻岭开展游击战争。
转瞬之间,“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已经成为了历史。
离开满姑子家,我一个人幽灵般在荒野里飘荡了半月多。后来,我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个胞妹。一个深夜,我又象夜游神悄悄摸入南山村。
为了防范发生意外,我用木炭末把面孔涂得黑黑的象个鬼,小心翼翼地叩击胞妹招贵子的窗棂。
“谁?”里面-阵响声。招贵子机警地低问。
“妹子,不要怕,我是你姐姐月明。”听出是招贵子的声音,我颤抖着说。
门“吱”地一声开了,两个久未见面的姐妹认清对方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这也是一户地地道道的红军家属,屋里只有一个女主人。招贵子的丈夫很早就参加了红军,这次随主力远去了。
到了妹妹这里,我终于有了栖身之地。但是,外面白军清剿、还乡团清算的风声一日紧似一日,我心里整日仍然是悬着的。
这段时期,飘来飘去的传闻是充满血腥味的,所有的消息都经过乡绅士家们的嘴巴神化了。“红军全部被蒋委员长的天兵天将降服了……朱毛上了大枷,在浙江奉化溪口祭了蒋氏列祖列宗……那个在江西做过军事总指挥的陈毅被人挖了心……”
白天低着头不吱声,晚上我与招贵子抱头痛哭。
在这座寥寥数户的小村,我们无所顾忌地悲泣,哭声在山谷久久回荡……
不久,反动靖卫团的铜锣敲碎了我们所有的梦幻。
在一次化装外出寻找组织途中,我们姐妹俩被精卫团的鬼头大刀逼到一个大草坪上。那里,一株人粗的松树上,绑着一个失散后被反动派查获的共产党员。
被捆绑在树上的人,因受了重伤低垂着脑袋,但我眼尖,依稀记起,在某次共产党员骨干会议上,我和这个同志曾经同坐一条凳子。
声声悲号中,满脸连鬓胡须的刽子手狞笑着,首先砍断了这位被俘共产党人的脚筋,然后又将面颊肌肉一片片割下。最后冷笑一声,将牛角刀猛地插入肚腹,划个大口。抬脚一踩,血花花的肝脏蹦了出来。刽子手脚麻利地挥刀切下,朝远一掷,一条血柱喷溅,几条饿狗扑了上去。
我惨号一声,被旁边一个好心人堵住了嘴巴。却再也坚持不住,软酥酥地倒了下去。
招贵子也冷汗嘘嘘地摊在我的身边,大睁一双极度恐惧的眼睛……
又一个酷刑开始了。
靖卫团示威地放了几响土炮。
也就是那个草坪的一边,一位给红军烧过茶水的老太婆被“五马分尸”。分尸的不是马,而是拉犁的牛。
血溅了一地,这位老人还在苍凉地高叫:“老天啊……开开眼啵……共产党啊,红军啊……给我报仇哟……”
又有一天,一个红军伤病员被精卫团从地窖拖出,推入一个掘好的土坑……
杀人的消息一个又一个传来,尤其糟糕的是命运继续可怕地延续。
一天,一批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士兵冲进南山村,在靖卫团的指引下,如临大敌般包围了招贵子的茅屋。他们高叫着抓陈毅的老婆,一窝蜂地扑上去……
那天,我们从后山采野菜归来,远远看见这一情景大惊失色,丢下竹篮掉头而逃……
就这样,姐妹俩一个东一个西地散去。从此准也没有回南山村,从此再也没有见面……
在这个恶魔主宰的世界里,魔鬼一次接一次地折磨我,一个孤身只影的女子。一年、二年、三年……失去组织联系后,我象一只在凄风苦雨中断了线的风筝。……从此,党组织再也没有找着过我,我也无法找得党组织。 八
人世间,沧海桑田,无奇不有。
咫尺天涯的感伤故事太多了。
悲剧性的主人公,赖月明怎么也无法预料,陈毅不但还活着,并且相隔不远就留在赣南,指挥留下的红军队伍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游击战争。
1937年7月7日,“芦沟桥事变”爆发,国共宣告合作。7月11日,白军被迫停止了向游击队的清剿。随即,中国共产党中央发出了《关于南方各游击区域工作的批示》,进而与国民党达成协议,将湘、赣、闽、粤、浙、鄂、豫、皖8省边界十多个地区的红军游击队,改编为新四军。
历经艰辛的陈毅同志,奉命带领游击队离汗根据地油山,在南方组建新四军,抗击南下的日本侵略者。
离开油山的时候,陈毅先后数次派人往兴国,寻访心爱的妻子赖月明,当地群众传言:赖月明在白色恐怖中,不堪忍守白军迫害,跳井自杀了。
陈毅不无伤感地对游击队负责人杨尚奎、危秀英同志说:“你们一定要想方设法,再次寻找赖月明,无论如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1937年10月3日,陈毅前往南昌谈判,百忙中途经兴网,逗留一日,夜宿兴国旅社。
这家旅社,是地下党的秘密联络点,旅店老板梅春芳,是地下党工作人员。梅老板熟识陈毅、赖月明,特意把他安排在昔日居住的房间。
听说陈毅来了兴国,人们奔走相告,许多失散的革命者纷纷来汇报情况,寻找组织。陈毅特意把万香、曾子贞等人找来,询问赖月明下落,她们均说,赖月明可能牺牲了。哭诉像溪水般滔滔不绝,苦难的气氛充满旅社,至夜才散。
洗过手脸,那哭诉声犹然在耳,又回想起赖月明。触景生情,陈毅陡然记起,当年他与赖月明来到兴国检查工作,就是住在这间房屋。
陈毅推开窗户,月华若水,古柏摇晃高大的身躯,仿佛叙述着一个古老的故事……
梦幻风一般飕飕而去,片刻销声匿迹。“月明,你在哪里?!”--陈毅痫苦地喊道。
没有应声。他的喊声被无边无际的夜色吞噬了。
四顾茫然。陈毅辗转反复,彻夜难眠。
三更时分,星稀月明,朗照窗棂,陈毅怅然起身提笔,饱蘸浓墨,一挥而就,写下了生平第一首凄清的诗词--七绝《兴城旅舍》又为《兴国旅夜》:
一九三七年十月
兴城旅夜倍凄清,
破纸窗前透月明,
战争艰难还剩我,
阿蒙愧负故人情。
九
公元1959年。
一天,于都县仙下圩百货商店,踽踽走进一位身背伢崽的中年妇女。
掌柜的老头正在擦洗柜台,见她进来,皱着眉头漫不经心地睥睨一眼。这位妇女已经在门外迟疑好一会,不过,这年头,掌柜老头见得多了,几乎天天都有一些农村社员在商店门口徘徊,口袋无钱却想买某种应急的东西。
中年妇女上身穿着打补钉的大面襟衫,下边是条皱巴巴的自染土布裤子。她的头发许久未经梳理,蓬蓬松松绾着个髻儿。上面插着一个铁丝发箍,额上垂下几缕乱发遮住半边脸。
她背上的伢崽光着屁股,被一根麻皮背带扎实地绑着。伢崽的三角脑壳贴在母亲肩上,吮着手指含糊不清地嘟嚷:“妈……妈妈……糖……糖糖……”
“同志,我要买粒子硬糖……就是那种花绿纸包着的……”中年妇女畏畏缩滚地将一只手搭上柜台,手掌慢慢地摊开,里面一板汗渍渍的镍币。她一双很大很圆的黑眼睛,哀求地里望着老掌柜:“卖给我一粒……我这个细崽病刚好,行行好,给我一粒子……”
“唉,你叫我怎么好呢?你晓得,大炼钢铁……”老掌柜说到这里便住了嘴,狡颉地望门外瞟瞟:“唉,大妹子,这趟算啦。以后我给你留一颗……”
“蚂,糖,糖糖糖糖糖……”伢崽啊啊哭了起来,拼命蹬着小腿。
“我崽,斌崽,乖乖,不哭!噢噢,妈妈回去给斌崽炒豆豆哩。”中年妇女哄着伢崽,失望地转过身,眼里泪光闪闪。
“停停,唉,大妹子。”老掌柜忙道,弯下腰将手插入一个细脖瓷缸,摸索半人,两个指头摄着一点冰糖渣渣。
中年妇女惊喜地挨过身子,老掌柜把糖渣填入伢崽的嘴里,伢崽果然不哭了,边笑着边贪婪地吸吮,细瘦的脖子一鼓一鼓,口水咕嘟咕嘟响。
中年妇女退后一步,向掌柜弓身施礼。
“大妹子,使不得,会折寿的。”老掌柜忙制止,然后从柜台底下搜出一张发黄的旧报纸,一边糊纸袋一边问:“大妹子,你是哪个村的,怎么面生呀?”
中年妇女没有回话,猛然盯住老掌柜正在糊的一张报纸。她不禁浑身一抖,眼睛霍然放射异光。
那张报纸的眉头赫然印着一组铅字;陈毅副总理在中南海接见外宾……
消息下边是一幅陈毅副总理与外宾谈话的照片。
“陈毅。天!你还活着……你做总理啦……”中年妇女一把夺过报纸,放在眼下端详,一边淌着泪水喃喃道:“陈毅哥,我的郎君……陈毅啊陈毅真的是你,你真的活着……”
老掌柜目瞪口呆,望着面前这个妇女泪水成线地流了下来,狂喜地将一张报纸贴在胸口。他惊恐地道:“大妹子,你撞煞罗,那是陈毅元帅;这般说不要命啦……噫,你是打哪里来的疯婆子?……”
“胡说,你胡说人道;我不是疯婆,我姓赖,叫赖月明,陈毅是我的老公,我是他的老婆!”中年妇女发怒地啐着老掌柜,举着报纸往外跑,背上伢崽披颠得哇哇大哭,她边跑边喊:“陈毅!陈毅活着哩!陈毅活着哩……”
老掌柜身体一软;整个人靠在柜台上。他被弄懵懂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赖月明并没死掉。说她跳井自杀了,那是她做伪保长的父亲有意布下的迷魂阵。
那时,她走投无路,四处行乞度日,有一次被父亲领人捉住,并且卖牲口般卖给一个补鞋匠。
她拼命反抗,一切的一切都在可怕的岁月失败。她的命运在暗淡煎熬中畸形地延伸……
卖给补鞋匠的第二年,她生下一个女孩,不久补鞋匠出外作生意客死他乡。
几年后,她第三次出嫁,嫁给一个残废军人,那个残废军人姓方名良松,是个红军,在一次战斗中负伤致残,回归乡村务农,她又先后生了二女二男。
那日,她癫狂地跑回家,接着翻箱倒柜地折腾,将些衣物团成个包袱。
“你要做什么?你癫啦?”她的后夫方良松问道。
“上北京,找陈毅,他活着,他是我的老公啊!”赖月明不顾一切地说道。
“你讲什么?陈毅就是你以前的男人?你,何苦瞒我?”方良松大吃一惊,如梦方醒,扑上去一把抱住赖月明:“你想过了吗?相隔千山万水.哪来的路费钱?进得中南海么?……”
“妈妈,你不能走,我们不让你走……”大女儿方九秀围着母亲,生怕她一眨眼飞掉,小儿子方斌坐在地上号陶大哭:“我要妈妈抱,我要妈妈,妈妈妈……”
“天哪,老天瞎了眼呵,为什么处处作贱我啊?!……”
日日夜夜期盼到了眼前,又要去撕碎它。赖月明不禁怆然泪下,她拼命地擂着自己的胸脯,又倒在地上打滚,呼天抢地喊叫……
在残酷的命运面前,她再次品尝人生的苦酒。
接着,赖月明的精神陷入痴迷状态,很长一段时间,想呀哭呀不得安宁。
花开花落,年复一年,终于,她绝望了,头发一根根地发白。
在她彻底失去信心的时候,上面却出乎意料地派人找她。
两个陌生的客人,迈着军人的步子,由地方干部陪同找到了赖月明。
那是1969年8月的一天,二人认真询问了陈毅的一些事情,然后委婉地告诉她,当年,陈毅和党组织都找过她,均误信了谣言,以为她不在人世。以后,陈毅与张茜组合了新的家庭。
冥冥中,仿佛这一切由命运注定,赖月明焦灼不已的心趋归平静。她感到一片茫然。最后,她提出唯一的要求:希望陈毅见见她,或者亲自回个信函。
两个客人含糊地表示,尽可能地向陈毅反映。
谁知不久,陈毅因所谓“二月逆流”,蒙受不白之冤。
这段时期,赖月明对前夫的思念进入了人生最高潮。
也许,人生真的存在某种神秘莫测的心灵感应。而且,这种感应是可以超乎宇宙时空的。
这一年,赖月明做了个梦。
梦中,陈毅骑着一匹高大的的白马飞腾而来。他穿着灰军装,背着斗笠,八角帽上红星闪闪发光。
“月明--赖月明-一月明-一”他放声高喊,喊声在大山大河之间回荡。
“陈毅-一陈毅哥--陈毅--”我应着声,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
一条很大很宽的河流,无情地横隔在我两人中间。
“月明,过来嘛!我过州过府来看你哩,过来嘛……”陈毅在对岸叫道。
“陈毅,你骑马过来,我十年百年等着你,我的心归你,过来哟……”我撕心裂肺地回声。
终于,太阳没了。一场大雾,铺天盖地席卷过来。
没有声音了,世界顿然回归沉寂,雾沉沉的,所有的一切都被漫天大雾裹住了。
梦醒了,我象个孩子呜呜大哭。
后来,我逢熟人便张开一只手,昏颠颠地说,给我几角钱吧,凑多了,我上北京看陈毅去,他的命不长了……
十
1972年,报纸公布了陈毅元帅逝世的消息。
赖月明悲痛欲绝,烧香遥悼。
她真正生不能与陈毅聚首,死亦难以灵堂相祭。
1979年之后,中国公民逐渐恢复了民主自由。赖月明的心死灰复燃。她重新投书中央有关部门,揭开了围裹自己数十年之久的神秘面纱。
1985年元月,《中国妇女》杂志社将她寄达编辑部的信函转给蔡畅。
蔡畅大姐获悉后,立即批复江西省妇联。同年,蔡畅同志又特派女儿李特特,驱车赣南看望赖月明。
1988年9月,赖月明在小儿子方斌的陪同下,赶到首都北京。
中国妇联的同志接待了这对特殊的母子,并且立即与蔡畅的秘书联系。
蔡畅的秘书马上请示蔡老。这时,蔡畅同志已经久卧病榻,不会讲话了。
“江西的赖月明同志来了,要求见您,见不见呢?”秘书在床边问道。
蔡畅听后,神情异常激动,不住地点着头,嘴里呀呀地叫。
第二日下午,也是中国人传统的中秋佳节,赖月明见到思念数十年的蔡畅大姐。
“大姐……”赖月明趋近床前,叫了声便说不出话语。
蔡畅挣扎着伸出手,两双发颤的手终于握在一起。
“大姐,我是赖月明,你的田螺妹子来啦……”赖月明摇晃着蔡畅的手,豆大的泪珠扑簌簌掉落。
蔡畅泪水汪汪地打量着赖月明,嘴巴无声地翕动。赖月明呜咽着抬手揩泪,蔡畅也抬手擦着泪水。
两条泪的小溪汩汩流淌,渐渐地溶到了一起。
(刘水根共同采访、写作)
(完)
(编辑:熊振寰) 红军留下的女人·贺怡历经三灾六难(1)
[ 作者:卜谷 来源:本站原创 2004-12-13 值班编辑:hua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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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怡是毛泽覃的第三任妻子。毛泽覃则是贺怡的第二任丈夫。
说不清,是人缘还是天缘。响当当的“井冈二枝花”,大姐贺子珍嫁给毛泽东,妹妹贺怡亦成了毛泽东的弟媳,在苏区一时传为佳话。这对贺氏姐妹跟着毛家兄弟,一道白手起家,一道打天下。孰不知,人变一世,天变一刻。受苦有份,享福无缘,等待她们的是无尽的无奈和遗恨┅┅
一
毛泽覃最痛苦、最孤独时,贺怡似一朵出水芙蓉呈现在他身边。
时在1929年1月20日,红4军主力挺进赣南,在大余县遭遇强敌偷袭。31团3营党代表毛泽覃在战斗中不幸负伤。部队转战到达吉安东固,随后挥戈闽西。
毛泽覃因腿部负伤不能随军出征,留在东固西村红军家属王伯母家里养伤。养伤期间,他被告知担任中国共产党赣西特委委员、东固区委书记。
大部队似一条游龙,瞬息间走得无影无踪,屋子外鸦雀无声。
一股失落感袭上心头,毛泽覃霍地从床上坐起来,疼痛立即触电般从腿部传遍全身。虎落平原呀,他叹了口气:怎么会这么倒霉呢!抚摸着伤腿,无可奈何地向后一昂,斜靠在床铺上,不一会儿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绕过一片竹林,年方18岁的贺怡,款款而行,来到王大娘家。
她是毛泽东的小姨子,因为一层亲戚关系,赣西特委收阅了毛泽东来函,知道他疼爱小弟,特意指派贺怡专门掩护、护理毛泽覃。
这是贺怡与毛泽覃第一次见面。她好奇地绕着这位睡眠中的毛泽覃转了半圈,打量着他的脸,看他与姐夫毛泽东长得像不像。
“啪――”一不小心,她绊倒了一条南方乡村特有的那种小竹椅。
毛泽覃从梦中一跃而起,剧烈的疼痛又把他按在床上一动也动不了。
眼睛一亮,竟是一个婷婷玉立的少女站在面前。瞬间,旷夫的眼帘,色彩纷呈。这一幕,很象当年兄长一脚踏上井冈山,发现草寇窝里有个靓妹子贺子珍那样,惊诧不己。
正在犯迷糊,那少女嫣然一笑,率自开了口。
“哎呀,毛书记,把你吵醒了。”
“没关系,没么子关系的。”毛泽覃连忙微笑着问:“你是房东家的?”
“毛书记,您贵人多忘事,您不认识我?”贺怡盯着他∶“想想,我是您家亲戚哩!”
毛泽覃认真打量面前这个美丽的少女:她长得脸庞红润,面如满月,眼睛明亮如星星,似曾相识,又……他不得不摇了摇头∶“嗯,好像见是见过,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卟哧”一声,贺怡格格笑了起来。笑了会,她心想,一不做,二不休,促狭促狭这个“背时鬼”。于是,一拧腰,挺了胸,清了嗓,作模正样地唱起歌谣∶
造福人,不享福,
雇农自己没有谷,
泥匠自己没有屋,
木匠自已没凳坐,
裁缝自己打赤膊。
毛泽覃更有了几分惊奇,几分迷蒙。这歌子,分明是在黄洋界下乔林乡,自已搞土地革命时写下的,独独今日,这小女子竟唱了去。她究竟是哪个?!
“小同志,您是谁?”他笨拙地问∶“是不是乔林茶亭那卖酒的细妹子┅┅”
“去你的┅┅我是贺怡!是你毛家‘小姑奶奶’!”贺怡又是大笑,一个指头硬生生戳过去┅┅
“哎呀,你这调皮鬼,早听说了,真坏!”毛泽覃明白上了贺怡的当,不由得也哈哈大笑起来。这是他负伤后的第一次开怀大笑,笑声在屋子里震荡,把梁上的灰尘都震落下来,也抖落掉他满腹惆怅、郁闷。
┅┅
果然,养伤期间充满了欢乐,竟是他一生中笑声最多的日子。
为了给毛泽覃增加营养,贺怡经常在冰凉冰凉的水中摸鱼虾、捡田螺,到树林里去采蘑菇,冻得手脚通红通红,叫人见了心痛。她自己却不以为然,每次回来都乐不可支,有时放一束山花在他床头;有时抓一条小泥鳅,放在毛泽覃手上钻来钻去,钻得手心痒痒;有时,她会悄悄放一只小螃蟹在毛泽覃身上爬,用一对钳子钳他一下,弄得他惊惶失措叫喊起来……斯文扫尽,哭笑不得,面对贺怡却无可奈何。
每日熬药煎汤,配合老郎中疗伤换药,这些又脏又累的活,到了贺怡面前都变成了快活。
有一次,药材用完了。老郎中整天愁眉苦脸,对着毛泽覃不知怎么办。
“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贺怡笑着,轻松地说:“采呀,草药不就长在山上吗?”
“春雨潇潇,山高坡陡,路上泥汤滑水,谁敢去采呀?”老郎中嗫嚅着说。
“当然是我去采罗,”贺怡手一比划,格格格地笑了起来:“不过,你老先生要略加指点,可不能保守技术啊!”
难事,到了容易人手里,也就变成容易事。苦事,到了快乐人面前,也就变成了乐事。
这天,贺怡邀了几个本地妹子,在老郎中的指挥下,到十几里外的深山挖草药。每个人滑了好几跤,个个跌滚得象泥猴子,回来的路上,恰遇一场大雨,哗哗啦啦,倒把一身一脸的泥巴洗去,把草药也洗得干干净净。多么有趣啊!几个淋得象落汤鸡般的妹子,从雨帘中冲进屋子,就在隔壁房内脱衣拧水,擦拭身子,叽叽嘎嘎,嘻嘻哈哈,一浪一浪的欢笑声此起彼伏,青春的气息,似大潮般向四方扑腾。
毛泽覃微笑着、微笑着,心里一阵阵漾起的可不仅仅是感激、感动。
二
一条碧绿的小溪,蜿蜒流过群山环抱的东固西村,溪流两岸,黄澄澄,一望无垠的油菜花。
清新的空气,夹杂着淡淡的油菜花香,令人心旷神怡。伤势逐渐好转,贺怡扶持着毛泽覃常在溪边散步,丽日春风迎面吹拂,毛泽覃与贺怡坐在绿草如茵的溪畔,无话不谈。
过去,他们都知道对方是年青的“老”革命,心怀好奇。这段日子,两个亲戚,渐渐地由陌生而熟悉,转向推心置腹,敞开各自的思想、经历、家庭……
毛泽覃首先向贺怡直露胸襟,揭开了自小投身革命的秘密:
一家三兄弟,毛泽覃最小,长兄毛泽东长毛泽覃12 岁。真正是长兄如父。1918年春,毛泽东带着13岁的毛泽覃离开湘潭,一道乘船前往湖南省会长沙,把他安排在自己教书的长沙师范学校附小读书。从此以后,毛泽覃的整个青少时代,就一直是在毛泽东的亲自关心教育下学习、生活、工作、战斗……
13岁的毛泽覃,一双好奇、聪慧的眸子,始终注视着这位大哥:他与朋友们秘密聚会,高谈阔论;创办《湘江评论》;发起驱逐湖南督军张之洞的学生运动……耳闻目睹,深受影响。毛泽覃言行举止间,少不了革命气味,16岁那年,便加入了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
17岁那年,毛泽覃小学毕业,进入湖南自修大学附设的一所补习学校学习,同时,利用业余时间,在一个工人夜校任教。
┅┅
望着发育得身高体健的弟弟,天天在自己家里来来去去,毛泽东开始有意识地为其设计人生,培养其社会实践能力。
“润菊,”一天晚饭后,毛泽东与弟弟聊天:“你现在虽然办过工人夜校,但还是一身学生气,应该深入到工人中间去,和工人打成一片,体会他们的疾苦,这样才能更快地锻炼、提高自己。”
毛泽覃感到茫然:“我到哪里去呢?”
“到常宁水口锌矿去吧。那里的工人最苦,斗争积极性最高。不久前,我去过那里。”毛泽东把自己的想法端出来。
“好,我去。”
弟弟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反而让哥哥觉得不放心。1923年初春,弟弟被中国共产党湘区区委派往水口锌矿从事工运。由于这是他第一次独立执行任务,毛泽东夫妇都前往送行。“一定不要瞧不起工人,要亲自同工人们一起参加艰苦的劳动才能与工人交朋友……”毛泽东反复交待说:“千万莫大意,要提高警惕,矿主、军阀随时都可能来捣乱……”
按照哥哥的交待办,毛泽覃的工作果然出色,当年10月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第二年,毛泽覃被调到长沙,担任共青团地方执行委员会书记。正值国共合作,北伐开始的大革命高潮时期,毛泽覃立即仿照大哥的办法,创办了一份《青年妇女》杂志,将长沙团组织活动开展得红红火火。
1925年春,大哥大嫂从上海来到长沙与小弟会晤。兄弟俩对革命形势进行了促膝长谈。
“润菊,中国的革命,不依靠广大农民群众,是搞不起来的……”毛泽东将自己深思熟虑的思想,讲给小弟听。
“苏俄十月革命可不是这样的啊!”起初,毛泽覃对大哥的想法,甚是不理解。
“你到过水口锌矿,你知道,中国的社会现状与苏俄不一样……”
长谈后,毛泽覃决定随大哥到湖南乡下去开展农民运动。大哥一边养病,一边调查湖南农民运动,毛泽覃则开办农民夜校,组织农民协会。兄弟协力,工作开展得风风火火,其活动引起当局警惕,军阀赵恒锡公开通缉搜捕毛泽东。于是,毛泽东带着小弟离开湖南,来到了国民革命的大本营广州。
对于毛泽覃来说,这是极其重要的一行。期间,毛泽东担任了中国国民党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第五期教员,后又担任讲习所所长,主办第6期讲习活动。毛泽覃则到了当时由陈延年、周恩来和张太雷等人领导的中国共产党广东区委工作,在区委组织部任秘书。从而熟悉了一批中国共产党最优秀的领导人。
1927年4.12事件发生后,毛泽覃又随毛泽东来到武昌。南昌“8.1”起义后,毛泽覃奉周恩来指示随起义部队转战,直到朱毛会师井冈山。
中国工农红军第4军成立时,原毛泽覃所在的第1师第1团,改编为红4军第31团第3营,毛泽覃担任了营党代表,直至这次大庚岭负伤……
贺怡觉得,毛泽覃的革命生涯与自已有相同之处。他离不开大哥,而自已呢,自已的学习、成长以及参加革命也是紧紧地跟着姐姐贺子珍的。
1922年3月,发生了震惊全国的沙田惨案,消息传到永新秀水小学,当班长的贺子珍,在进步教师的组织下,领头响应,带着妹妹贺怡参加了游行示威。1926年,北伐战争爆发,当年9月,北伐军攻占永新,建立了国共合作的统一战线,成立了有共产党员参加的国民党县党部,17岁的贺子珍担任了县党部委员兼妇女部长,15岁的贺怡担任副部长,哥哥贺敏学担任了民商部长。
1927年3月,在工作中表现突出的贺家三兄妹,被批准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5月,贺家三兄妹都当选为中国共产党永新县委委员,贺子珍还担任了县委妇女部长,贺敏学担任了青年部长。
“4、12”惨案,蒋介石公开发动反革命政变。形势十分紧急,上级将贺子珍调任中国共产党吉安地方执行委员会妇委主任,贺怡接替了姐姐的工作,担任了中国共产党永新临时县委妇女部部长职务,担起了领导全县妇运的担子。不久,革命形势急转直下,在永新反革命政变的大屠杀中,贺怡护理父亲贺焕文、母亲温吐秀深夜逃出魔掌,避难吉安青原山,然后调往中国共产党赣西特委…… 交谈中,他们都被对方的坦诚、对方的革命家庭以及交谈中渗透的勇敢、聪明才智所吸引,所感动。
毛泽覃讲述了自己曾经有过的两次婚姻情况。由于环境异常恶劣,曾与自己结成伴侣的赵先桂、周文楠,先后离开自己,天各一方,婚姻名存实亡……
夜幕四合,说到这里,毛泽覃一声长叹,停止了述说。
“婚姻……没有什么办法,怕是命中注定了。”歪躺草地的贺怡,自言自语。她早已是一脸迷惘、一脸惆怅。
“什么,你说什么?”毛泽覃醒悟过来,问道。
春夜寂寥,星空高渺。贺怡幽然说:“小老兄,婚姻,我比你苦啊!”
“你的婚姻,你不是还没有婚姻吗?”毛泽覃一楞,向贺怡投去关切的目光。
贺怡却欲言又止,改口道∶“这里没外人,我下溪里洗洗。”
毛泽覃∶“水冷,小心着凉。”
贺怡白了他一眼,下到水里,不一会,她尖叫一声,边说有蛇边扑到毛泽覃身上。
毛泽覃忍着伤痛,一手搂着水湿的贺怡,觉得她既亲切、又陌生,心头扑扑跳着┅┅
几天后,贺怡不辞而别。象团雾,来也偶然,去也突然。对于毛泽覃来说,这种机遇也象坠星一掠,似乎那么的短暂,仿佛又在一眨眼间。更使毛泽覃不解的事情,接锺而来┅┅
三
性格开朗、活泼的贺怡,似一团热烈的火焰离去,随即于1929年4月与刘士奇结婚。弹伤初愈的毛泽覃,得知她的婚姻并不快乐,怅然若失。
多年担任妇女部长的贺怡,不知把多少妇女从屈辱婚姻、罪恶婚姻、不平等婚姻中解救出来……深知封建包办婚姻的危害。她不但不封建,且大胆泼辣,风风火火,只要认准的事什么都不怕,谁也压不倒她。
可是,为什么她明明不情愿,却又去成全那并不愉快的婚姻呢!
明白人作茧自缚,自钻樊笼。婚姻,这是一个怎样的谜呀!
提到贺怡的前夫刘士奇,在中国革命史上也是个胆识过人,敢作敢当的汉子。
刘士奇年长贺怡11岁,其少时患了一场大病,病愈后头发纷纷脱落,便有些光秃。为了遮掩,他像许多秃顶人,一年四季都戴着帽子,加上平时工作繁忙,不修边幅,他显得很出老。赣西南特委给他安了个外号:“老夫子”。
这位老夫子办事持重、老成,却特别欣赏青春活泼的贺怡,像大哥哥一样关心、帮助她。那时,贺怡的父母因留居青原山不安全,被党组织安排在一个村镇摆小摊子维持生活。刘士奇得知后,嘱咐特委后勤人员给予经济周济,并多次前往看望二老。在一次特委会上,他提出,特委缺一名文书,可叫国文功底扎实的贺焕文担任。
此议一出,立即遭到反对,有人提出:贺焕文出身不好,成份不好,政治上不可靠……
贺怡的父亲贺焕文,祖籍江西永新县烟阁乡黄竹岭村,世代务农,到了他祖父这一辈,成了永新旺族,家产丰厚,买下了二百来亩茶林和二十亩土地。家中富裕起来,贺焕文就上了私塾,成了读书人。
那时,花钱可以买官。贺焕文捐了个举人,当过安福县县长。但事与愿违,他官运不通,当县长时间不长,便被罢免,折身回到永新,在永新街门当了个“刑门师爷”,不久被一场官司牵连,啷当入狱。为赎他出狱,家产几乎卖尽,从此家道中落。
出狱后的贺焕文,看透尔虞我诈的官场。淡出仕途,改行经商。
当时,刘士奇对大家分析说:“贺焕文虽做过官,经过商,却一直受到官僚地主的排挤、压迫。大革命中,他支持子女参加革命,5个子女有4个现在革命队伍,一个小女儿被敌人挖掉双眼,生死不明。他的亲友也受到牵连,被抓被杀了几十人,他与国民党有血海深仇呀!”
持不同意见者,被说服了。
担任特委机关文书后,贺焕文、温吐秀夫妇和贺怡住在一起,生活安定。刘士奇抽空常到她家走走,嘘寒问暖,帮助解决一些生活上的困难,赢得了三人的好感。
随着时间的推移,刘士奇对贺怡的感情日愈增长。有一天,二人单独在一起时,刘士奇忍耐不住,终于披露了自己的心迹:“……我很喜欢你,我们的关系,能否在同志关系上再进一步发展呢?”
他火辣辣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透射出无限爱情。
对视他渴望的眼睛,贺怡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小白兔,惧惧地望着他,不知如何是好。以前,她把他当导师、长者、领导――工作层面的人。不是爱不爱,而是她情窦未开,不懂得爱。
这个天性活泼、嘻嘻哈哈、风风火火、敢怒敢骂的姑娘突然哑了。猝不及防,她面对着一个向来严肃认真的人,遇到了一个不能嘻嘻哈哈的问题。尤如一个犯规被老师逮个正着的学生,她面红心颤、手足无措,许久许久,她才轻轻说:“秘书长,我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哩。”
“喔,是这样,那你回去想想吧,不要勉强。”刘士奇经过“漫长”而艰难的等待,亦是尴尬不已,怏怏而去。
贺怡憷在那里,果真“想”了起来。爱情,是一种自然的真情流露。若要硬去“想”,那本身就已勉强了。想,对于一个没有爱情体验的人,是很难想出什么结果。她陷入了莫名的烦恼中。
知女莫如母。女儿的心事,逃不过母亲的眼睛。当晚,在母亲的盘问下,贺怡将事情经过告诉了二位老人。按农村规矩,这种事情原本就该父母操心。于是,二位老人承揽此事,开始帮助她“想”。
“刘秘书长是个好人。”这句话定了个基调,嫁好人没错,你不可能要嫁坏人吧。温吐秀想了想又说:“就是年纪大一些,显得老气。”她怕扯远了,赶紧倒回来:“老气并不是老,相差也不算太大,还配得来。”
贺焕文在一旁早就忍不住,立即接口,说:“你们年青人,什么爱呀恋的,哪有那么多名堂。我跟你妈妈成亲前,连人都不认识,现在不是很好吗?我们避难在这里,处境艰难,也指望有个靠山。你能找个靠得住的人,我们就放心。”
这几番话虽然没有什么道理,却是现身说法,来得很实在。按“实在”和“革命”的标准,刘士奇倒也很“标准”:首先,他是好人;第二,他靠得住;第三他也当得靠山。
贺怡说不出什么反对意见。
此后不久,赣西特委书记唐在刚,亲自上门为刘士奇提亲做媒,贺焕文夫妇便一口应允。没有爱情的婚姻,就此罩在贺怡身上。
十几年后,贺怡在延安写的自传中,重新审视了这段婚姻:“1929年4月,我在父母支配下与刘士奇结婚,婚后生活并不愉快。”
岂止“并不愉快”,其实是颇为痛苦。由于性格上的巨大差异,婚后的贺怡与刘士奇保持着上下级间的礼貌、客气和距离。
笔者亦感奇怪:似贺怡这样天地不怕,大胆泼辣的革命女子,担任过妇女部长,从事多年妇女工作,解除过多起不平等婚姻的――贺怡,在自己终身大事上,竟然没有一点革命举止,也陷入了婚姻的悲剧之中。从而,给我们留下深深的思考。
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贺怡与刘士奇在共同的战斗生活中,会加深了解,建立真正的爱情,成就一桩美满婚姻。然而,历史,没有为其提供那种机会,反而早早地把他们拆散了。
1930年2月,刘士奇担任了中国共产党赣西南特委书记,贺怡也当选特委委员,任特委妇女部部长。
也在那年8月。贺怡生了一个男孩,取名刘子毅,当时,东固的局势并不很稳定,刘士奇决定让贺怡到赣南老区去生育。护送人则选择了她的亲戚,毛泽东的弟弟毛泽覃。毛泽覃陪贺怡来到兴国,谁知兴国也不安宁,按李立三批示,正沸沸扬扬说要攻打南昌、赣州,会师武昌……经组织研究,由地下党员蔡福兰带往田村宝华寺生育。
毛泽覃心里不太高兴。路上,曾悄悄地对蔡福兰说:“她自己才拳头大,就要生孩子了。”尴尬的毛泽覃随后返回,由一姓曾的村民带路,经崇贤往东固。临别,毛泽覃送一把七星剑给曾作留念(现陈列于兴国县革命历史纪念馆)。蔡福兰在宝华寺旁开了一家裁缝店,负责掩护工作。待贺怡生育、满月后,又一路送回东固,前后有3个月之久。
也就是在那年8月,中国共产党赣西南特委召开了第二次全体会议,会议贯彻李立三“左”倾冒险错误,指责刘士奇反对中央“会师武汉,饮马长江”的战略方针,刘士奇受到严厉处理:撤销特委书记职务,责成其去上海(中央)受教育。
一夜之间,刘士奇由好人变成坏人,由靠得住而靠不住,由“靠山”变为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当时,不知道是否“一荣俱荣”,还是“一毁俱毁”。株连,首先涉及贺怡,抱子刚回的贺怡,不但被停止工作,也停止了过组织生活。连她的父亲贺焕文,也被解除了特委机关的文书工作,调到一所小学教书……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回还。 刘士奇这一去,就意味着妻离子散。平日,刘士奇一心扑在工作上,很少顾家。他眼蓄着泪水远行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家,泪水打湿了枕头,打湿了爱子的襁褓……刘士奇离开赣西南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后来,他先后担任过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政治部主任,红二十七军军长等职,1935年在战斗中英勇牺牲。
经考察,新任赣西南特委书记李文林,认为贺怡并无犯错,恢复了她的工作。不久,调其任永(丰)吉(安)泰(和)特委委员、保卫局长兼妇女部长。
1931年6月,毛泽覃调任永吉泰特委书记,兼独立五师政委。两人原本熟悉,加上工作联系、合作,交往十分密切。他们一块儿扩红,一块肃反,一块拥军支前。有时,二人分头下到乡村发动群众,等到夜里贺怡还不回来,毛泽覃就步行十几里去接她。贺怡在生活上对毛泽覃细心照料,体贴关怀。两人年龄相邻,性格相近,志趣相投,情感日愈加深,谁也离不开谁了。
有一天晚饭后,二人登上了特委所在地旁边的山岗,漫步高大的杉木林间,微风徐来,双方突然一言不发,气氛显得有点异样。
“贺怡,有一句话我想了很久。”
贺怡的心一阵剧烈跳动,眼看着他:“那你就说出来吧。”
“贺怡,你是个好同志。”毛泽覃的声音有点发抖:“我们从相知到相识,相处得一直是那么融洽,我想,我们能不能进一步成为伴侣呢?”
一阵晕眩,满面绯红,贺怡低首不语。毛泽覃有点着急:“说话呀,你一向直来直去,有么子话就说嘛。”
贺怡抬起头平静地说:“我和刘士奇的那段婚姻,你知道,我们还有一个孩子……”
“我知道,你和刘士奇已经解除了婚姻关系。孩子是革命的后代,我们都有抚养的责任,这个你放心。你知道,过去我也有过婚恋,也都脱离了婚姻关系。我们的命运相同,情趣相同,真心相爱,多么有意思呀……”
经组织批准,1931年7月20日,毛泽覃、贺怡结婚,距毛泽覃调入永吉泰特委任书记仅一月。婚后,二人心心相印,互敬互爱,感情甚笃。
随着红军的迅猛发展,红区也在不断扩大。成立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动议,经四次延期,终于确定了时间表。10月下旬,毛泽覃、贺怡率“一苏大会”代表团,双双来到瑞金。此时,二哥毛泽民、二嫂钱希钧也来到瑞金,参加 “一苏大会”。
分别多年的毛家三兄弟,不期而遇,与贺家三兄妹在“红都”瑞金大团圆,聚首沙洲坝,畅谈国事、家事。
这次,贺焕文、温吐秀也搬迁到瑞金,住在县城西南的塔下寺。
1931年11月,中华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成立,定都瑞金。毛泽东当选为中华苏维埃临时中央人民政府主席。
大会结束后,毛泽覃、贺怡高兴地返回吉安。
1932年9月,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世了。
四
1932年10月,毛泽覃、贺怡奉调瑞金。毛泽覃任苏区中央局秘书长。贺怡生育不久,将刚刚满月的孩子交给母亲抚养,担任了中国共产党瑞金县委组织部副部长。这个孩子,后来在战斗中失散。
不料,与当主席的大哥在一起,他们并没有得到预期的欢乐,反而遭受一连串无情打击、迫害。
那时候,苏区中央局宁都小源会议刚刚开过,解除了毛泽东的红一方面军总政委、前敌委员会书记的职务。初当主席的毛泽东,正在瑞金坐冷板凳,处于挨整的地位。
随即,博古率上海中央局来到苏区瑞金,矛头更是直接指向毛泽东。
投鼠忌器,当时的左倾领导人博古,要大整根深蒂固的毛泽东,也不那么简单。于是,敲山震虎,他寻隙先在福建搞了个“罗明路线”,大批特批,继而,又将毛泽覃等人打成了“邓、毛、谢、古”反党小集团,作为江西“罗明路线”的代表来批判。
其时,被打成“邓、毛、谢、古”小集团的几人,罢免了职务,解除了武装,并下放到艰苦的环境中去劳动、工作,类似“文革”期间的“监督劳动”。
毛泽东是个性情中人,十分注重亲情。而在所有的亲人当中,他最疼爱聪明过人,敢作敢为的小弟毛泽覃。但是,人在厄运中,一切都无能为力。
此事,贺怡多次到毛泽东处哭诉。毛泽东亦无可奈何,曾对贺怡、贺子珍说:“王明他们已经摆开架势,要往死里整我了。”又道:“他们整你们,是因为我,你们是受了我的牵累呀!”
一场声势浩大,反对以邓、毛、谢、古为代表的所谓“江西罗明路线”的斗争,逐步深入,又连累了另一些人,连累的连累,在一串串地进行。
贺怡的哥哥贺敏学,红24师代师长的职务被撤消,送进红军大学接受审查。贺子珍与曾碧漪一直为总前委管理机要文件,后又兼管苏维埃政府文件。这时,连文件也不要她们管了。贺怡亦被撤职,送到中央党校洗脑子。
“邓毛谢古”反党小集团是先定性,后整材料。首先要求贺怡提供揭发材料,遭到严拒。贺怡则被指责为“邓毛谢古”的骨干,“帮助了小组织形成”,“参加反党小组活动”。成为中央党校的重点斗争对象,连续斗争达一个多月。
倔犟的贺怡暗中以泪洗面,面对面却更倔犟,不屈服、不畏缩,不承认参加“反党小组活动”,不写揭发材料,不写检查。她表现得十分泼辣,硬硬地顶撞,有时,甚至高喊起来:“毛泽覃是个好同志,不是什么反党派别,小组织的领袖。我没有看到他同其他人,搞过什么反党活动,更不可能担任什么领袖。他干的是革命,我完全同意,完全支持。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界线要划清。”
其时,贺怡身怀重孕,不久便要生育,一些人对她的斗争只好草草结束。期间,她不能和毛泽覃见面。贺怡知道做爸爸的多么想看看自己的孩子啊!生下孩子之后,一天夜里,她避过耳目,偷偷地把孩子抱了出来,给毛泽覃看。毛泽覃凝视妻子:产后的面孔十分苍白,孩子也因缺乏营养而显消瘦,眼睛不由一阵酸涩。
中央党校校长博古,对贺怡的态度十分恼怒,下令开除其党籍。恰巧,出外巡视的副校长董必武返校,立即出面干涉,不同意开除贺怡党籍,并亲自担保,以半年时间对她进行考察。后来,以党内警告处分了结此事,保住了她的党籍。
身心受到这样的打击,贺怡当然想不通,向毛泽覃倾诉委屈。不意,年轻气盛的毛泽覃,在经受一系列残酷斗争和无情打击后,成熟多了,不但没有发火,反而劝导她:“革命道路是坎坷曲折的,一个真正的革命者身处逆境,更要坚强些,要荣辱不惊,经受得住一切打击,继续做好工作。”贺怡默默点头,觉得毛泽覃说得对。
后来,贺怡回忆这段往事,曾说:“好得董副校长及时回来,保住了我的政治生命,如果董老晚回来一天,我也完蛋了。”(待续) 红军留下的女人·贺怡历经三灾六难(2)
[ 作者:卜谷 来源:本站原创 2004-12-13 值班编辑:hua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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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讧不断升级,战局每况愈下。
战局如棋局,旁观者清。
丧失军权的毛泽东,不失为一位好棋手,始终关注第五次反“围剿”的战局。
俗话说:观棋不语真君子。这话不一定正确。比如,毛泽东是真君子,却不能做到观棋不语。他曾多次忍耐不住,主动献计献策。结果,不但没人理睬,他反而因此受了个警告处分。
厄运中的毛泽东,颇能够忍受屈辱。他感受到一种沉重的悲哀,长叹着说:“搞不好,中央根据地全都要丢了……”
1934年春,贺怡被“发配”到夏肖区,她带着一个小组在沙洲坝搞查田。
一天,柏树下村一个廖姓农民来哭诉:“我两个儿子是红军,一个女儿是少先队员,一个是儿童团员,我也参加过打土豪分田地。现在,林金生怎么偏要把我划成地主……”说着说着,他就要下跪。
身受冤屈的贺怡见到别人也受冤屈,不由怒火中烧,她带着查田小组来到柏树下村做深入细致的调查,一家一家了解情况,核实数据。发现问题相当严重:苏区中央局派来的查田运动工作组长林金生,执行左倾政策“地主不分田,富农分坏田”,把查田变为查阶级,不但查地主、富农,而且查中农、贫农、工人,并且查到三代五代上去了。给大部分人进行成份升级,有8户中农、红军家属划成地主、富农,抓起来进行打击。
掌握大量第一手材料,贺怡并没有蛮干,她一面向上组报告,一面派人把林金生找来。事关重大,董必武、何叔衡立即亲自来了,何叔衡授权贺怡处理此事。林金生一来,贺怡拍案而起,当众指责:“你把柏树下搞得乌烟瘴气,贫农变中农,中农变富农,富农变地主,贫农也变地主……”接着,她一一例举了林金生弄虚作假的事例。
内心空虚的林金生,吓得额头冒冷汗,嗫嗫嚅嚅地承认了错误。
这件事的处理过程,使董必武、何叔衡、邓发等领导同志,对贺怡有了进一步的了解。邓发赞扬她说:“贺怡工作过得硬,很适合搞地方工作。”
不久,贺怡担任了夏肖区委书记,她吃苦耐劳,身体力行,将各项工作都搞得有声有色,成为了瑞金县的一面红旗。
在诬陷中,她用红旗洗雪自己。
五
一意孤行的“左倾”领导,终于把毛泽东、朱德开创的中央苏区的地盘,全部输光。8.6万红军主力,仓促离开了这块浴血经营了6年的中央苏区。
中央苏区丧尽,中华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成为马背上的共和国。怀着身孕的贺子珍,跟随只有“主席”名份的毛泽东,走上血雨腥风的长征路。
“反党小集团”案不了了之,在基层改造的毛泽覃,临危受命,被任命为中央苏区分局委员,红军独立师师长,留下来坚持打游击。
毛泽覃即将率红军游击队转战闽赣边界,党组织考虑贺怡身怀有孕,同时她的父母亲和孩子需要照顾,决定贺怡不随部队行动,携父母往赣州坚持地下工作。
明暗不定的早晨,厚重的铅云压迫着山岭,惨白色的光落在黝黑的贡水上。
三条带篷的大木船徐徐启航,划开一道道粼粼波纹。1934年12月的一个早晨,会昌县白鹅洲四码头,正进行着一场秘密的送别。
毛泽覃将两位老人扶上船,内心掠过一丝酸楚,安顿好老人,又送贺怡和孩子上船,毛泽覃与贺怡紧紧握着手,千言万语一时竟无从说起。
毛泽覃与贺怡依依惜别。
贺怡注视着毛泽覃:因日夜操劳,脸庞已明显消瘦,一双炯炯的眸子,却仍透着刚毅、凝重的神情。“泽覃,今后一切要多保重。”贺怡那坚强的眼睛,饱含依恋深情的目光,心头不禁一酸,哽咽着说:“别担心孩子、父母。”
毛泽覃点点头,说:“贺怡,你以后的日子会更困难,但无论碰到什么情况都要坚持住!我会派人来看你们的。”
当时,怀着身孕的贺怡,被任命为中国共产党赣县县委副书记,与一家老老少少5口,潜往白区赣县进行地下工作。
贺怡一行的隐蔽行动,由白区工作经验丰富,任全国总工会苏区中央执行局委员长的刘少奇亲自布置。由中央苏区分局书记项英,亲自组织实施,作了周密细致的安排。
这次行程安排,由中央执行委员、中央苦力运输工会委员长王贤选及刘老大负责。王贤选原本是参加长征的,因其长期搞白区工作,熟悉本地情况,为此,毛泽覃提议,周恩来、刘少奇同意他留下。
船上装载着钨砂和谷子,准备运往赣州售出后作活动经费。
第一条船上乘着贺焕文,化名陈焕文,由刘老大开路;第二条船上是贺怡,化名为胡招娣,带着不满周岁的女儿小英子,与王贤选假扮为夫妻;第三条船是温吐秀和刘豹(刘伯坚之子,4岁)化名小三子,假扮成祖孙。
开航了,毛泽覃向着顺流而下的帆船,缓缓扬起了凝重的手,
这一挥手,永远凝固于苏区女人贺怡的脑际┅┅
三江水,水深流急,一路凶险难测。
于都贡江,是红军长征第一渡。这里,成了白军阻击红军余部“流窜”的水路关隘。几条白军的汽轮船,在江面上日夜游弋,过往船只,一律扣押。
贺怡一行三条船只,混杂在另外几条船中,驶入了白军的“口袋”。
“哪里来的船,是干什么的,到哪里去?”白军一窝蜂地涌上船,枪械拉得哗啦哗啦响,咋咋呼呼地嚷:“有没有红军在船上,把红军交出来,一律有赏!”
码头守卫,都是驻军长官的嫡系,任务就是收刮民脂,每天从关卡上收取的油水比税收还多。
“老总,我们是从会昌来的。”王贤选上前,笑嘻嘻地说。
“会昌,都有通行证吗?”白军扫了大肚婆贺怡一眼。
“当然有,怎么会没有。”他掏出证明,殷勤地应答。
白军并不看证明,一个个像老鼠钻进船仓,眼睛滴溜溜乱转。
“喂,船仓里装的是什么,这么重?”
“稻谷,吃的稻谷。”
“稻谷,这么重?”
“嘿嘿,还有点子钨砂。”
“钨砂,哈哈,有钨砂?”那个白军笑逐颜开,向岸上高声叫喊起来:“连长,这有一船钨砂--”
顷刻之间,三船稻谷、钨砂,被洗劫一空。
作为今后的活动经费,没有了。经过王贤选周旋、交涉,老老少少三条船上的人,倒是一个不少,渡过一劫,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在白军驱逐下,大家仓皇离岸,三船并发,如脱弦之箭向赣州而去。
翌日,烟雨空蒙,赣州已在一望之中。
为避嫌,船靠偏僻的城东磨角上码头。王贤选派船工刘家发上岸,与水西党支部书记何三苟取得联系。何三苟1932由王贤选亲自介绍入党,为人精明,人品十分可靠。
王贤选突然回归赣州,交待任务,何三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再一看贺怡,虽凸着肚子,一身农妇装饰,那双眼睛明亮如星,可知来头不小。
想了想,何三苟决定将贺怡一行,隐蔽到石人前村寡居的叔母家。
石人前村,山上有块飞来石,形状似人,取名石人前村。
何三苟的叔母李金秀,虽孤身独居,却很爱清洁,三间土木瓦房,收拾得干净利索,桌椅灶台,一尘不染。
贺怡一见此处,便有几分喜欢。
她长年搞妇女工作,经验丰富,开口便喊李金秀:“契娘”。叫得李金秀连连答应,好生欢喜,从此,便认了这个契女(干女儿),以母女相待。
李金秀曾在九江一带做契娘(奶娘),走南闯北,见过世面。对外便说:“胡招娣是我在九江带的契女,她老家湖口兵荒马乱,一家人逃到这里来避难。”
六
风雨如磐,突如其来的打击,一个紧接着一个。
1935年春分之夜,是个无星无月的夜。赣州突然全城戒严,老字号福裕泰染布行被团团包围,如狼似虎的军警直扑后院,将何三苟迅速缉捕。
为了扩大线索,缉拿要犯--毛泽东的小姨子贺怡,严刑拷打连夜突击进行。
几天几夜的毒刑,何三苟被打得血肉模糊,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可他不愧为一条汉子,豁出一条命,用硬顶软抗,对付软硬兼施。
何三苟究竟何许人也?
何三苟原名何斌,16岁入布行学徒,1926年参加工运,担任过染业工会纠察队长。多年间,秘密来往苏区,组织运送食盐、西药、布匹、汽油等物资。1934年,他化名何光绕,作为白区代表潜往红都瑞金,出席了“第二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
如今,东窗事发,其被捕入狱,事出有因。
为了营救何三苟,贺怡亲自找到何三苟的老婆谢任风,派她去探监。谢任风胆小,说不知怎么个探法。贺怡便教她怎么样进门,怎么样说话。
第二天,谢任风背着女儿,哭哭啼啼探监,花了几块大洋,果然入门。在监狱里,她按照贺怡的交待哭骂:“你个讨债鬼,到底犯了什么法?你要老实告诉我,我好请人保你出去,没犯什么法,也不要乱说!”
何三苟何等聪明,一听这话,知道是组织上派来,便气忿地回答:“帮人家做伙计,犯得了什么法,天晓得怎么搞错了。你回去,告诉老人放心吧。” 贺怡放了半个心,又通过保安司令部的内线,探明了何三苟被捕的内幕。出卖何三苟的人,名叫李文堂,原系县苏维埃工会秘书长。李文堂逃往广东,在韶关被捕,关押于余汉谋的军法处。
李文堂是怕打的那种,鞭子、吊索、烙铁、辣椒水一侍候,他想不供却就供了。说赣州老字号福裕泰染布行,有一个叫何光绕的共产党。余汉谋的军法处,立即把线索电报给赣州保安司令赵廉。
“姓何的出来!”
那天夜里,军警们狐假虎威一吆喝,何三苟就出来了。因为,老字号福裕泰染布行,仅一个姓何的。不过,他只承认是姓何的,叫何三苟,不知道什么何光绕、毛泽东的小姨子贺怡,死活不认帐。
这案件,眼看没有什么油水。没有油水的案子,能榨出油水才算有本事的法官。
依照“连座”的规矩,法官又把老字号福裕泰染布行刘老板抓起来。
“连座”谁不懂?就是株连。若何三苟通共,他刘老板也是通共。
刘老板是广东人,外地人能在本地做生意,没有不懂规矩的。他不但懂规矩,而且有后台。后台就是赣州保安司令赵廉本人。
刘老板进了监狱,也不吭声,叫人送了500块大洋去,给赵司令“分红”。
赵司令有点纳闷:还不到分红时间,怎么提前分红呀?
原来,刘老板的染布行,赵司令也是股东。二人是同乡、同商关系,这下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赵司令想了想,就拐了个弯,叫商会出面做保,自己再出面交待法官。
刘老板没通共,刘老板的伙计当然也没通共。刘老板出狱,又把何三苟保了出来。
何三苟不是省油灯,出狱时放了串鞭炮刹秽气,到处说自己如何清白,好像比没有坐牢的都清白似的,从此,再没人怀疑他了。
那天,何三苟、贺怡以及刚从战场回来的王贤选等人,相约在后山石人石下的菜园栽豆子。
脸上、身上伤痕累累,何三苟的伤痛还没痊愈,大家关切地嘘寒问暖。
“皮肉伤,皮肉伤。”何三苟满不在乎地说:“坐牢就那么回事: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逗得大家哄然大笑。
“保安司令赵廉还问我……”何三苟想起了什么,汇报说:“有个贺怡从瑞金逃到了赣州,是毛泽东的小姨子,她躲藏在哪里?我说,毛泽东是哪个我都不认得,怎么认得他的小姨子。”
贺怡一听,又气又好笑,脸腾地红了。
何三苟一见,心里有数,也不等她解释,说:“敌人既然对我产生怀疑,还得处处提防,我们要尽量减少接触。另外,他们捕捉的重点是贺怡,必然还会下大力气搜索,石人村离赣州太近,也不是久留之地。”
当下,大家商议决定,贺怡须立即转移。
翌日,贺怡一家搬迁到赣县陈坑,住在王贤选表嫂的娘家。此地距赣州30多里,人烟稀少,十分偏僻。同时,他们规定,短期内贺怡与何三苟不直接会面。
果然,危险随即而至,迁居不到半月,王贤选又突然被捕。
却说王贤选护送贺怡后,按陈毅的指示,返回赣南团团部工作。当时,留守赣南的中央分局已进入最危急境地。为便于打游击,所有中央分局领导都编入赣南团。三个大队的成员为:毛泽覃率领一个大队;刘伯坚率一个大队,其中有蔡会文、梁柏台、连德胜;王选贤及陈友生率一个大队。
3月初,项英、陈毅指挥三个大队分头突围。
蔡会文带部队在前,刘伯坚、梁柏台居中,王贤选、陈友生断后。王贤选率部队登上坪山,前面已经打响。王贤选亲眼见到刘伯坚、梁柏台、连德胜被捕。王贤选与敌人在上坪、禾丰一带转战一个星期,部队被打散后,他悄悄潜入赣州。
祸事引发于一件夙仇。
多年前,王贤选为了完成上级的筹款任务,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率人潜入水西佛岭背,将大地主赖禄财父子绑架数日。经讨价还价,赖家凑了4000块银洋赎人。自此,王贤选便成了赖家的眼中钉,肉中刺,不共戴天的仇人。
红军主力长征,苏区铲平,赖禄财认为共产党大势已去,遂到处打听,四处寻访王贤选的踪影。功夫不负有心人。人海茫茫,竟然让他找到了王贤选的下落。
那一时期,红军留下的部队相继被击败,一些高级领导或牺牲或被捕。白军的胃口吊得很高。赖禄财告密时,也给王贤选加了一顶高帽子--共产党的中央高级领导。
于是,蒙在鼓里的王贤选被捕入狱,这位共产党的中央“要员”,被带上了两副脚镣、手铐。
监狱里,面对严刑拷打,王贤选接受何三苟的经验: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请坐请坐,你就是堂堂的共产党中央委员王贤选。”
“什么王贤选,你们找错了人,我叫王中仁。”
“那你,一向在哪里发财呀?”
“我在外面流浪,到处打铁,挣口饭吃,发得了什么财哟。”
审问中,王贤选来了个一问三不知,口缝十分严密。他是吃大河水长大的人,见多识广,岂能被一群军警的咋呼吓倒。
“你在外面打铁也好,打仗也好,都要老老实实写交待材料,反省自首。”
狱警奉命送来一叠纸张、笔墨,要王贤选写自首书。
王贤选只接纸张,不接笔墨。说:“这个纸蛮好,留给我以后慢慢揩屁股用。那个笔我就拿不起,我这手只晓得拿铁锤,拿竹篙,一个字都不会写,拿不起笔……”
狱警目瞪口呆。对这么一位共产党“高级”领导,白军军官恼怒极了,却又无可奈何。军警们正无计可施,这时传来好消息:坚持南方游击战争的刘伯坚,率部队向油山突围时被捕。
刘伯坚时任赣南省军区政治部主任,是党的高级领导。
赵廉得讯,喜出望外,有了主意:刘伯坚是共产党的高级领导,王贤选也是共产党的高级领导,立即安排这两位共产党高级领导,在大余狱中相认。
早春二月,乍暖还寒,大余梅岭的梅花正迎寒盛开。
朔风阵阵,监狱里更是凉风刺骨。刘伯坚经历了无数毒打,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无伤。
这一日(三月十一日),刘伯坚在大庚县狱中连囚二日,被移囚绥署候审室与王贤选相认。押解途中,带镣长街行。铁镣叮当,满街回响,人群聚拢,争相观看。面对满街观众,刘伯坚豪气冲天,遂一边行走,一边长吟即兴诗《带镣行》:
“带镣长街行,蹒跚复蹒跚。 市人争瞩目,我心无愧怍。
带镣长街行,镣声何铿锵。 市人皆惊讶,我心自安祥。
带镣长街行,志气愈轩昂。 拼作阶下囚,工农齐解放。”
边行边吟,语音朗朗。刘伯坚壮志凌云步入绥署候审室,一眼就见到了王贤选,依然言不绝口地吟诗。吟毕又吟,长立不动,静观举止。
“好了好了,别乱叫啦!”
白军士兵不耐烦,打断了他。
“刘主任,请坐请坐。你看看,听说你被捕,你的老朋友王贤选,特意从赣州赶来看望你!”
白军一军官上前,指着王贤选皮笑肉不笑地介绍。
刘伯坚转头望去,王贤选他怎么会不认识呢?自己的儿子刘豹,正是托付给了他。自己被捕,必死无疑,儿子刘豹近况如何?不过,刘伯坚何等之人,岂能中敌人的圈套。
眼前:王贤选虽然换了一件半新衣服,但脸上的紫痕依然,双目中是漠然之光。
“要砍要杀,来个痛快的。什么王贤选,我不认识他。”
白军军官故作埋怨地说:“刘主任,你们过去在一块儿共事,怎么会不认识呢?”
“他算什么东西,和我共事,你们少给我来这一套。”刘伯坚越加明白敌人的意图,说完把脸扭转一边,懒得搭理。
“不认识,那不可能。”白军军官还不死心,悻悻地说:“他怎么说认识你呢?”
“我才没有说认得他。”王贤选乘机接口:“我又不叫王贤选,我是王中仁。你们莫名其妙带我到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谎言揭穿,白军军官又让他与梁柏台(中华苏维埃政府司法部长兼内务部长)、连德胜(中央政治保卫局科长)一一对证,他们均装作不认识。大庚相认,阴谋失败,军警们又把他押送到南昌,与被捕的方志敏相认,就更无结果了,于是,王贤选的案件搁了下来,不久被送到南昌感化院做苦工。
七
王贤选被捕,非同小可,他曾任中国共产党赣县县委书记,对整个赣州党的地下工作了如指掌。万一出问题,赣州地下党就可能一锅端。
贺怡立即组织召开紧急会议,何三苟、何光富、何光柱、胡由先等人聚拢一起,分析形势,研究办法,决定立即采取两条措施:第一、贺怡一家立即迁出陈坑村,转移到湖边乡岗边排村。第二、通过内线,积极组织营救王贤选。
岗边排距赣州十里多路,是个较大的村庄。村里有座庙,叫做“三宝经堂”。贺怡的父亲贺焕文早年当过道士,此时,又蓄起长须重操旧业,当起了“三宝经堂”的师傅。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经过了一系列风风雨雨,迁居岗边排村不久,1935年2月,贺怡分娩了,生下一个男孩,起名毛岸成,后改名为贺麓成。这是贺怡与毛泽覃生的第三个孩子,望着婴儿,朝思暮想,她多么盼望毛泽覃能如约而行,突然出现在面前,看望他们母子俩呀。
左盼右盼盼不来,盼来的却是噩耗。
有一天,一个拖着残腿、讨饭找来的失散红军,对她说∶“好嫂子,知会您一声,毛师长在战斗中牺牲了……”
那一会,天昏地旋。那位渐渐隐去的高大英俊的、充满血性的毛姓丈夫,一刹那,浑身血腥地撞上心口,双眼里,他出奇地清哳,如同近在咫尺。贺怡叫不出声,悲哀无助地倚着别人家的门框。这种人鬼殊途的感受,揪扯着她年轻的心┅┅
与妻子贺怡的长久之疼不同,毛泽覃是一眨眼间,妻儿一闪,他便剧痛地死去。
毛泽覃之死,贺怡从好些人口里才得端详。
从赣南突围到闽西,又从闽西四都山区踅回瑞金的毛泽覃,已经衣不遮体,十几曰无炊可餐,饥肠辘辘。他们陷入更加密实的包围圈。所以,他的结局是必然的,而他的死亡过程,却充满巧合。--35年4月25日,在瑞金山区一座名唤红林黄狗窝的地方,他 被敌毛炳文部的便衣队乱枪打死的。那夜,几个夜宿一个破纸棚里。他叫战士何毛狗下山侦察。何走不远,心中害怕,抱着枪团着身躲入丝茅丛睡觉。天亮时,敌人便衣队路过,听得鼾声,捉住何,并且顺藤摘瓜。一时,坳地枪声大作┅┅
夺路而出的几个战士,先后倒地。毛泽覃眼看无望,把文件销毁,领人英勇地拼死冲击,不幸腿部着弹,接着胸部中弹┅┅敌人从他上衣口袋,翻出了一张背后有毛泽东签名的照片,如获至宝,并取了他的首级┅┅
毛泽覃的牺牲,差点把贺怡击倒。她自已告诫自己,必须尽快从个人的痛苦中解脱,揩干眼泪,独挡一面,领导地下党对敌斗争,以血洗血。
月子里,贺怡便积极开展了营救王贤选的活动。一方面派人密切掌握王贤选的狱中情况,一方面找到王贤选的母亲、舅舅等人做工作,商讨营救办法。王贤选的舅舅名叫胡叔伦(又名胡子寿),是当地的联保主任,起初有些害怕,经贺怡做工作后,答应出面帮忙。他说:“把人从感化院里救出来,关键是要用钱铺路。”
当时,地下党没有什么活动经费,贺怡一家过着清贫的生活。自己上山砍柴、开荒种菜,平日纳袜底、织纱线帽等换点油盐。为了拯救同志,贺怡把手头仅有的钱,全部交给了胡叔伦,还远远不够。王母救子心切,又卖掉40担谷田作活动经费。
有了钱,胡叔伦以联保主任的名义四处活动,邀请了城乡十大姓氏,60多个保人联名俱保,又亲自为王贤选代办了“自新”手续。当年10月,久经考验的王贤选,终于化险为夷,平安回家。
1936年,白军的“剿匪”、“剿共”集中在大庚、信丰一带,城镇相对平静下来。
正确分析形势后,贺怡、王贤选决定乘敌人松懈之机,抓紧恢复、发展党组织。
每天,她像本地妇女那样,背着孩子混在群众中,一边劳动,一边聊天,晚上则走家串户做工作。经一个时期的考查、考验,她亲自发展了十多名党员,逐步建立了龙庄上、佛岭背、桑芜下、黄沙桥、刘家坊、湖边、石人前、岗边排等党支部。
到1936年夏,恢复、发展了胡叔伦等140多名党员,成立了五个党的区委。经粤赣边特委批准,成立了中国共产党赣县临时县委,贺怡担任了县委书记,领导整个赣南党的地下工作。为方便党的活动,王贤选与人合作,在水西街上开设了一家名为“三合顺”的水酒店;刘兴发开了一家服装店;李声洪则开设了一处茶摊,作为联络处。同时,胡叔伦利用“联保主任”的职权,将党员钟元素、谢华禄、吴继泉、李声洪、方世莹、何光旺等人,分别担任了保长、副保长、甲长。于无声处,赣州一带党的地下活动如星火燎原,向四处漫延。
那一日,贺怡又接到陈毅密信,粤赣边游击司令部要求地下党迅速购一批药品。说到药品,贺怡不由双眉紧皱。入赣州城购买药品倒是不难,就是难以运出城门,头年冬,地下党组织给游击队运送物质,两名同志出城门口时被守卫识破,壮烈牺牲。(待续)